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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 花语系列
编号: 167
书名: 留春令之春风一杯酒
册数: 1
作者: 偷眼霜禽
绘者: 蒲葵
出版日: 2010/11/8
级别: 限制级
江湖上盛传,赤水玄珠谷有两大宝物:赤水剑、玄珠炉,赤水剑锋锐无比,玄珠炉炼药如神。但赤水玄珠谷主苏合的宝物,只是他的弟子安墨白。
谷中不知日月,只有朝夕相对的一师一徒。学剑法,搓药丸,做糕点……小墨白什么都愿意做,独不愿意学画。
爱画的苏谷主描摹著徒弟的样子,年復一年,心魔顿生。
四年之前,月下酒醉的一吻,让墨白逃离了师父。四年之后,已长大成人的安墨白,为了朋友的伤,不得不重回旧地。
四年之后,谷中的那人,是否依旧一日日在纸上细细勾勒著逃家徒弟的模样?
「你……你是我师父。」
「傻孩子,今夜之后,就不只是师父啦!」
在两人情感渐渐明朗时,安墨白发现原以为与江湖毫无瓜葛、总是冷冷淡淡的师父,并不是表面的那样。前尘往事,新仇旧恨,爱欲纠缠,最后的最后,他们能不能携手而归?
试阅
大雪初晴,天地间是一片混沌苍茫的冷白。日头惨澹淡地照著,没半分暖意,四下里连活物也看不到,只一辆马车在被雪湮没的道上慢慢行走。那马原本十分神骏,此时冻得蔫了,耳朵都垂了下来,慢腾腾一步一步地向前挨。驾车的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口鼻都围了起来,呼出的热气熏在睫毛上,微微有些结霜。这样冷的天气,这样难走的路途,也不知他是要去哪裡。
又行了片刻,驾车那人只觉得四周的寒气直侵到四肢百骸里去,他向手上呵了几口气,抬眼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人在雪地里大步前行,穿得十分单薄,却似乎不怎么怕冷,黑漆漆的头髮在白茫茫的一片里甚是抢眼。便好心招呼道:「这位大哥去哪裡?若是同路,不妨上来歇一歇、暖和一会儿。」他声音被衣物闷住了,可仍是十分清亮。
行路之人回头望了望他,欢然道:「那可多谢了。」轻巧地跃到驾车人一旁坐下。
驾车那人自他回头时,眼中便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此时挨得近了,看得更加清楚。不由得盯住了眼前的俊逸男子,犹疑道:「你……是任流水任大哥?」
那行路之人本就觉得他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又听他叫出自己名字,再一眼瞥到他腰间掛著一柄十分熟识的二尺短剑,当下更不怀疑,惊奇道:「是墨白?」伸手将那人的风帽拉了下来,露出一张青年男子的脸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生得十分秀美,一双眼睛乌黑温润,笑意隐隐,如同鱼藏水影,教人一见之下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果然便是当年那个叫做安墨白的少年。
任流水习惯地去拍他头顶,笑道:「几年不见,长得这么大了,差点认不出来。总算在外面玩够了吗?终於知道回来。」他心中著实有些担忧,安墨白当年因故离去,惹得他的师父、赤水玄珠谷谷主苏合大怒,一股鬱火几年未消,这次回来,只怕不能善了。「玩够」云云,不过是嘴上说得轻巧。
安墨白习惯地灵巧躲开,笑了一笑,也不分辩,道:「任大哥这些年还好吗?天这么冷,什么急事非出来不可?」
任流水笑道:「我还是老样子,閒来无事四处游荡。今天也没什么事,只是忽然馋了前面镇上的果酒,便过去喝了两壶。」
「师父他老人家也好吗?」
「他也还是老样子,难得见他出来一次,整日不过是翻翻古籍,炼炼药,吸风活著一般,」任流水摇了摇头,道:「半仙。」
「……师父还因为那件事生我的气吗?」
任流水嘻嘻一笑,道:「那事儿倒没什么,只不过你若是到他面前跪下磕个头,再说一句『师父你老人家别来可好』,他多半要被你气死。」
安墨白低低叹了口气,道:「师父将我自小养大,什么都教给我,我却一声不出地便走了,也难怪他老人家生气。」
任流水微笑道:「不是这样说。你叫我作『任大哥』,我有时也叫他一声『苏大哥』,你偏偏管他叫『老人家』,他要是不生气,那就奇啦。」
安墨白微微一笑,道:「不论年纪怎样,师父总是师父啊。」
任流水心道不怪苏半仙恨得牙痒,又问他:「你这些年在哪裡?又怎会回来?」
「也没什么固定所在,到处走走停停罢了。哪裡风景好,便多住一阵子。」安墨白回头向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帘望了一眼,低声道:「前些日子一个朋友受了伤,我治不好,只有回来求师父救他。」
任流水微笑道:「是你情人?」
安墨白脸上微红,摇了摇头。
任流水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哎呀,小墨白也知道害羞了吗?果然是长大了。」心中却忍不住思量,苏半仙若是知道徒弟带了情人回来,还想要他出手相救,不知会摆什么脸色。安墨白至多挨几下戒尺,这车中之人,可实在是生死难料。
任流水旧时曾受过苏合的恩惠,因此留下来替他看守谷口。他天性散漫,赤水玄珠谷又不许随意进出,所以只住在谷外附近。临近赤水玄珠谷时,安墨白将马车停在任流水的住处外,跳下车来,道:「任大哥,我去见师父,我那朋友暂且托你照看几日,好吗?」
任流水道:「你只管放心便是。怎地这么客气起来了?」
安墨白笑了笑,将马车中的人抱了出来。那人似是昏迷著,软软地靠在安墨白手臂上,雪白的狐裘遮住了脸,看不清模样。
任流水引他进了房内,将那人安置在自己床上。安墨白从怀里摸出一隻小小瓷瓶递给任流水,道:「这药每日正午给他服一粒,总能保得十日平安。」
任流水接了瓶子,道:「十天之后呢?」
安墨白苦笑道:「那只好瞧老天的意思了。」
任流水道:「多半也要瞧瞧苏半仙的意思,唉,你去吧,若是不成,也别太勉强。」
安墨白向任流水道了别,出门裹紧了披风,徒步向谷里走去。雪深得没膝,他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从前他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此时却有些神思恍惚。
安墨白初到苏合身边是十三年前的事,那时苏合也不过是个少年。那天正是早春天气,冰初融水初暖,苏合閒来无事,拿了根细细的竹钓竿倚在水边桃树下,在鉤上掛了两根麦冬拋在水里,半闭著眼睛晒太阳。正昏昏欲睡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水花激荡之声远远传过来,睁眼便看见一个小小的男孩子顺著犹自带著冰碴的水流漂过来,一面将沉未沉地扑腾。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恐,可嘴巴紧紧抿著,看见有人也不呼救。
苏合看他有趣,笑瞇瞇地伸手揪出他后领,将他拎了上来,扬声道:「翠衣,去烧热水。」
洗过热水澡,又灌了一碗热热的肉粥下去,那孩子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裹在宽大的布巾里,脸颊红润润地,比外面那桃树开花时还要好看。苏合忍不住手痒,捏捏他脸颊,**:「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觉得指下的触感实在舒服,又捏了捏他另一边脸。
那孩子低著头不做声。
苏合心想这孩子脸软,身上一定也嫩得很,便将他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果然是软绵绵的一团,带著浴水里药物的清香,直陷进人怀里,教人捨不得放下。便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柔声道:「叫什么,告诉我呀。」
那孩子小声道:「我不知道……」
苏合「哦」了一声,道:「没有名字吗?我替你取一个。你是我捡到的,求个好口彩,姓安,名字么,」眼底暗色一闪,续道:「生生死死,黑黑白白,也没什么大差别,叫安墨白便是。记住了吗?」
那孩子也不知听懂没有,胡乱点了点头。
苏合道:「我叫苏合,你也记住。」
安墨白伸手搂住苏合的脖颈,软软地道:「苏合哥哥。」
苏合笑道:「什么哥哥,叫师父。」
安墨白睁大了眼,不知道什么叫做「师父」。
苏合以为他不肯,拿过一块糕点餵给他吃了,又替他擦去沾在嘴边的碎屑,柔声道:「好吃吗?」
安墨白点头。
「还想吃吗?」
安墨白眼睛亮亮的,再点头。
苏合哄骗他道:「叫师父。」
安墨白不懂得这人为什么定要自己叫他「师父」,但心里觉得这个人救了自己,长得又和善,还给自己吃这种香香甜甜软软的东西,必定是个好人,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便乖乖地道:「师父。」
苏合摸摸他头髮,赞道:「乖徒弟。」
此后安墨白便留在赤水玄珠谷,谷里除了苏合,只有一名唤作翠衣的僕女,煮饭做点心的手艺十分精巧。安墨白平日最喜欢缠著她做点心吃,苏合不喜多话,翠衣平日无聊,见了这聪明乖巧的孩子,待他也极好。
苏合性子孤僻,待人素来淡漠,不知为什么对安墨白却温柔得很,总爱捏他脸颊。平日里教他读书识字,略大些时候,将自己的剑法医术也传了给他。
苏合善画,也曾想要教给安墨白,只是他说什么也学不好。苏合最喜画画,什么岐黄武艺在他眼里都是其次,一次火气上来,将安墨白狠狠训斥了一顿。安墨白委屈得很,悄悄躲起来哭,苏合费了整整一下午才把他从山石后面找出来,看看他肿起的眼睛,将这哭得直抽气的宝贝徒弟抱了起来,叹气道:「别哭,别哭,以后不学了。」
后来翠衣出去嫁人,便只剩了苏合与安墨白两人。那时安墨白已有十二三岁,跟翠衣学得一手好厨艺。苏合大多数时候陪著安墨白在谷里,师徒两人十分融洽自在。但苏合有时外出,一去便是几个月。一次安墨白又被独自留在谷里,一时无趣溜出去玩耍,救回一个濒死之人。那时他的医术学得尚浅,那人伤得又实在太重,治了几天,那人气息越来越弱,眼见是不活了。
苏合回来得极是凑巧,安墨白正焦头烂额,见了他便急急扑上去道:「师父,你快来看,有人受伤啦。」拉著苏合的手将他拽到自己卧房去。
苏合看了那人一眼,却不怎么理会,皱眉道:「墨白,我说过不许你出去,更不许带外人进来,不记得了吗?什么东西也好乱捡回来?」
安墨白小声道:「师父,这人流了那么多血,很是可怜……」
苏合略一沉脸,道:「手伸出来。」
安墨白垂下头伸出手去,掌心被戒尺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
苏合道:「这东西哪裡捡来的,丢回哪裡去。」
安墨白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拉住了苏合的袖子,带著哭音央求道:「师父,你救救他吧,这人快要死了。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苏合板起了脸,道:「再多说,我打你屁股。」
安墨白抹抹眼泪,贴上去抱著苏合的腰啜泣道:「师父,要是我这时候才被水冲过来,你是不是也不救我了?」
苏合愣了一下,轻柔地捏捏他脸,道:「小东西胡说什么?师父当然救你。好好,别哭了,我替他医治还不成吗?」过去细细查看了那人的伤势,思量了一会儿,带著安墨白到药室熬药。一边道:「墨白,以后不准再这样滥好心。救只猫儿狗儿也罢了,救人做什么?白白花这许多心力,日后不被反咬一口便是上天眷顾。」
安墨白大半没听懂,只期待地问:「可以拣猫来养吗?」
苏合合上了药罐的盖子,头疼道:「不行,那些东西闹得很。」
过了月餘,被安墨白救回之人已能下地走动,脚步虚浮地过来向苏合道谢,自称名叫任流水。苏合听说过此人,是出岫山主人的关门弟子,一把秘银短刀游荡江湖,是个瀟洒不羈的人物,不知为何会到赤水玄珠谷来。他也不放在心上,开口便下逐客令:「我谷里向来不留外人,如今任少侠伤既然好了,便请移步。」向安墨白道:「墨白,送他出去。」
任流水被他冷冰冰几句话砸懵了,本想说什么,也忘了开口。安墨白知道师父不喜外人,忍他月餘已属难得,伸伸舌头拉著任流水退出去。不出片刻却又跑回来,按著胸口喘了几口气,道:「师父,外、外面……有人,提著刀剑守在谷口,要杀死任大哥。」
苏合微微吃惊,道:「你受伤了吗?」
安墨白摇头,道:「我没事,任大哥护著我。」
苏合点点头,向任流水道:「既然外面不甚安稳,小徒便不远送了,阁下自便。」
他言语态度倨傲得很,任流水看在眼里,虽受了他救命之恩,但他说这话无异叫自己去送死,心头也不免有气,道:「谷主救命之恩,在下定当铭记在心。告辞了。」
苏合看了安墨白一眼,道:「墨白,过来磨墨。」
安墨白低头道:「我,我送任大哥到谷口去好吗?」手悄悄握住了腰间苏合给他的那柄精钢短剑的剑柄。
苏合看得分明,忍不住又气又笑,喝道:「不许!」有心著实打他一顿屁股,无奈宠惯了下不去手。他知道自己这徒弟乖巧心善,却也倔强得很,当真怕他出去有什么闪失,向任流水道:「这样,你留下替我看守此地七年,如何?」
任流水心知何须七年,只待自己仇家一离去,苏合定然随之将自己踢出去。他年少气傲,本待不应,低头看看安墨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道欠苏合的不过一条命,欠安小兄弟的却是一份人情,心里一软,就此应了下来。
旧时的事情,他时时记在心里,从来也没忘。安墨白正出神时,忽听一个童音脆声道:「你是谁?这里不许外人进来。」
安墨白一怔回神,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谷中,眼前的景物熟悉之极,那棵桃树上落满了雪,溪水结了一层冰,隐隐听得到冰下的水流声,不远处便是苏合的书房。安墨白看看眼前那半大的清秀男孩子,微笑道:「谷主在吗?」
那男孩儿偏著头道:「你是谁?找谷主做什么?」
安墨白弯下腰看他,柔声道:「请你去问一问谷主,安墨白回来跟他请罪,他肯见么。」
那男孩儿眨眨眼睛,转身进了房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道:「谷主问你有什么事情,究竟是回来看他,还是找他救人。」
安墨白脸色微变,踌躇了一会儿,低声道:「一个朋友受了重伤,这世上只师父能救得了他。可我也是诚心回来认错。」
那男孩儿嘻嘻一笑,返身又跑进房里,这次他出来得快,却不说什么,逕自从安墨白身边过去。安墨白怔了怔,便听到苏合冷冽的声音在房内道:「你进来。」
四年来安墨白头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颤,低著头推门进去。
房里炭火燃得正旺,热气暖融融地扑人,苏合披著一件锦蓝长袍坐在窗下桌前,手里拿著一支竹管兔毫笔,在青石砚滴上慢慢来回抿著笔尖。安墨白不敢看他的脸,跪下去磕头,低声道:「弟子见过师父。」
安墨白在任流水面前叫苏合「师父他老人家」,但苏合实在是半点不老,三十岁不到的样貌,修眉凤眼,俊美非常,下巴习惯地微微扬起,眉梢眼角天生带了三分微嘲薄讽。他也不抬头,悠然道:「说什么请罪,你没做错什么。」
安墨白道:「弟子不告而别,没在师父身边服侍,是大大的不该。」
苏合搁下笔,斜靠在椅背上,看著他微笑道:「这么说来,现下你是回来尽孝道的了。我若是不通医术,你还会回来吗?」
安墨白不敢回答,颤声道:「师父,求你救他,什么责罚徒弟都甘心领受。」
苏合「嗯」了一声,道:「我若不救他,你便不甘心受罚了。」
安墨白急道:「不是……」
苏合微微皱眉,道:「在外面几年,学会顶嘴了么。」
安墨白不敢再说,深深伏下头去。
苏合也不再开口,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迭画纸来。自从别后,苏合有时想起他,便想像著他如今的模样画一幅画儿,四年来攒了厚厚的一迭。他翻出前日所画的那张来,与眼前之人比了比,几乎分毫不差。自觉十分满意,顺手将那画搁在一旁的火盆上烧了。
安墨白听见他在烧东西,只隐隐觉得不好,却不敢抬头看,只默不作声地低头跪著。
苏合也不看他,瞇著眼将那些画儿一张一张地丢进火盆里烧尽了,口中道:「你先去歇歇吧,救不救他,我好好想一想。」
安墨白心里一阵惊喜,道:「是,多谢师父。」
苏合淡淡瞥了他一眼,向门外道:「青黛,带他去歇息。」
一个女孩儿应声进来,相貌与适才那男孩子有七分相似,多半是一对兄妹。她将安墨白带到他自小住著的房里去,这房间空了四年,却收拾得乾乾净净,半点灰尘也没有。安墨白隔著窗纸看著苏合房里透过来的淡淡灯光,心里不住翻腾,当夜连眼也没有合。
苏合说要好好想一想,一连想了五六天都没消息。安墨白等得心急如焚,他在药室配药时遇见过苏合一次,但看他脸色不阴不晴,终是不敢开口。到了第八天上,安墨白再也忍耐不住,从药室里找出苏合平日喝的石亭绿,用心沏了一杯茶端过去。
苏合正在裱画纸,见他端了茶水进来,笑了一笑,道:「等急了么。」
安墨白被他说破心事,脸上一红,随即又有些发白,低头道:「再迟两日,人便再也救不过来了。」
苏合微笑道:「你走吧,这人伤得太重,我治不好。」
安墨白呆了一下,道:「师父还没看过他的伤……」
苏合重又低下头去忙手上的活儿,道:「我说治不好便是治不好,别说他如今命悬一线,就是伤风感冒,我也无能为力。」
安墨白央求道:「师父,是弟子做错了,以后决不会再犯。自今日往后,弟子再不踏出谷外一步。」
苏合淡淡道:「我说过你没做错什么。」
安墨白咬咬嘴唇,道:「师父说我没做错,心里却在怪我。」
苏合道:「我没怪你,你尽可放心。」
安墨白颤声道:「师父若不怪我,为什么一定不肯救他?」
苏合笑道:「墨白,这话说得太没道理。我不想救他,自然便不救。我不欠那齐含光什么,也不欠七星铸剑庄什么,为什么定要救他不可?这世上将死之人不知多少,我个个都要去救吗?」
安墨白咬了咬牙,道:「我情愿一死,求师父救他。」
苏合脸色一冷,道:「要死出去死,别弄脏了我这里。」
安墨白在苏合身边这许多年,连重话也没被说过几句,此时听他说出这等绝情言语来,登时呆住了。
苏合想起前几日曾去任流水那里看了一眼安墨白带回之人、七星铸剑庄的少庄主齐含光,那少年虽受了重伤,仍是一副贵公子的气度模样,全不似江湖中人,昏迷中喃喃地叫著「墨白」。心中顿时一阵不耐烦,喝道:「滚出去!」
安墨白还要求恳,苏合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起身将安墨白拎了起来,拖著他向房门走过去。安墨白挣扎道:「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你救救他吧。」苏合铁青著脸拉开房门,忽然闻到安墨白身上染了一股奇异的草木清气,顿时脸色一变,道:「伤在哪儿?」
安墨白心知瞒不过去,低了头小声道:「左肩上。」
苏合沉著脸将他抱到一旁的卧榻上,解开他衣裳,果然见他肩头有一道寸许长的细緻黑线,如同好女蛾眉,纤手慢描,衬著白皙的皮肤,居然十分好看。
这毒叫做画眉春,中毒时潜在人体内,并无异状,三十六日后发作起来,鬚髮尽落而死。虽然无味,但见了血便生出香气,伤处更会出现黑线,十分显眼,因此极少餵在暗器上,多下在饮食中害人。这毒虽邪,却并不难解,只是毒性外散时痛楚难当,全身没半分力气,须得有人照顾。那时齐含光只剩半口气,安墨白知道自己的伤一时无碍,便没作理会。回到赤水玄珠谷后,他怕给苏合知道了挨骂,也只悄悄配了一些压制毒性的药物服用。
苏合唤了那叫做青叶的男孩儿去煎药,自取了银针给他刺灸,疾提徐插,凤眼捻转。安墨白伏在他膝上,嘴唇咬得发白,将苏合的袖子揉攥得全是汗水。苏合替他擦了擦汗,皱眉道:「连这种小把戏也对付不了,从前教你的东西都忘乾净了吗?」
安墨白忍著痛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伤得不重,拖几日也没什么……」
苏合手里持著三根银针,本要刺下去,听见这话,便顿住了,冷道:「你说得不错,再拖几日也没什么。」随手掷了银针,将安墨白丢在书房的卧榻上,转身走了。安墨白怔了一下,叫了一声师父,苏合也不回头。此时毒性向外发作起来,他疼得全身微微颤抖,趴在榻上说不出话,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手足冰凉无力。
傍晚时青叶端了一碗粥过来,道:「安大哥,你吃点东西吧。」
安墨白疼了整整半日,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勉强开口道:「我吃不下,多谢你。」
青叶为难道:「谷主说要你吃掉,一口都不许剩。」
安墨白支撑著坐起来,端起碗,还没入口便闻到扑鼻的辛味,闭了眼咬牙送进嘴里。他活了十九年,从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一碗粥吃完,只觉得面目五官都错了位。粥虽难吃,不多时肩上却痛得轻了许多,安墨白重又躺下,一会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候是在自己房里,裹著厚厚的棉被,全身上下一丝不著,汗渍都被洗净了,十分清爽。安墨白不由得打个了寒战,不敢想昨夜是谁替自己洗浴,转头四顾,却没找到自己的衣裳。青叶推门进来,手上端著昨晚吃过的极苦的粥,笑嘻嘻地道:「安大哥,早。起来吃早饭。」
安墨白道:「多谢。我的衣服呢?」
青叶道:「青黛拿去洗啦。」
安墨白大是无奈,替换衣物没带进来,谷里又必定没有合适他穿的衣裳,难道衣裳晾乾之前只能躺在床上么,天气又阴又冷,半个月也未必干得了。想了想又**:「你知道谷主在哪裡吗?」
青叶笑嘻嘻地摇头,道:「我不知道,谷主不许我告诉你他去任大哥那里给那个什么少庄主治伤去啦。」
安墨白一怔之下,顿觉心头一鬆,微笑道:「我也不记得你说过什么。」
吃过早饭不多时,苏合过来给他施针。被子扯下去一些,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安墨白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将头偏在一旁不敢看他。苏合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道:「放鬆点儿,针都绞住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安墨白被他一碰,浑身都是一抖。
苏合将最后一根银针刺下去,伸出两根手指将安墨白的下巴挑了起来。安墨白吓呆了,喃喃道:「师、师父……别……」苏合果然放开了手,微微一笑,脸却渐渐挨了下去。安墨白吓得闭紧了眼,好久不见动静,睁眼一看,房里早已空了。
晚间青黛过来给他送衣服,说是从他放在任流水那儿的包裹里拿来的。
如此过了大约月余,安墨白在谷里乖乖地住著,平时在书房里替苏合拂纸磨墨,要不然就是在药室里收拾药材。虽然苏合併不如何拘管他,三五日不见人也不问起,但他怕惹苏合不快,连齐含光的名字都不敢提一提,更不用说出去看他。
一日正午,任流水歪在门前的合欢树上晒太阳,远远看著苏合提著药匣过来,笑著招呼道:「半仙,你又来啦。」
苏合道:「齐含光怎么样了?过了这么久,也该好起来了。」
任流水笑著压低了声音道:「比我那时候好得多,你只管放心撵人便是。」
苏合微微一笑,推门入内。
齐含光正在窗下翻阅一本閒书,见他进来,合了书本拢著白狐裘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苏谷主。」
苏合点点头,道:「不必多礼。」端详了一下他的面色,又看了舌脉,道:「你的伤没大碍了,回去好生调养些日子便可。敝谷贫寒粗陋,无物款待,便不多留了。」
齐含光欠了欠身,道:「谷主救命大恩,含光永不敢忘。只是墨白他还好吗?那时他也受了伤,不知如今……」
苏合淡淡道:「他死了。」
齐含光惊道:「怎会?他的伤明明不重……」
苏合冷冷道:「他的伤是小事,但从前他私自出谷,坏了规矩,如今还想要我救人,哪有这等好事。我这赤水玄珠谷难道是客栈,任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吗?我虽想不因此杀他,却也不想救你,只是他情愿一命换一命,我答应了。」
任流水肩膀一抖,转身出去,实在忍笑忍得辛苦。
齐含光惊呆了,手一鬆,狐裘滑落在地,露出穿在里面的锦白贴身长袍,真是芝兰玉树的风采。喃喃道:「墨白怎么会死,他自己说过,决不会有事……」声音渐渐发颤,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苏合道:「你不信便罢。」起身走了。
齐含光怔怔地坐倒在椅上,呜咽道:「墨白没死……墨白明明说过,他师父很是疼爱他,决不捨得将他怎样……」
任流水在旁看著,心道这话说得不错,莫说苏合将安墨白怎样,但凡苏合还剩了一口气在,任谁也别想伤了安墨白。他心知自己若是说破,苏合必定将自己切碎了拿去给药草做肥料,也只得苦著脸好言安慰。
他劝解了一会儿,青叶忽然推门进来,低声道:「这位大哥,你便是叫做齐含光的吗?」
齐含光身子一颤,盯住了青叶,发抖道:「墨白他没事,是不是?」
青叶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他,低头道:「前些日子,安大哥托我将这个还你。」那匕首铸造得十分精良,鞘上七星镶嵌,正是七星铸剑庄之物。
齐含光握紧了那匕首,颤声道:「他如今在哪裡?」
青叶垂头道:「他……他已经……」
只听得「咕咚」一声,齐含光脸色惨白,两眼一闭,连人带椅向后仰了过去。
青叶看他晕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还没说完呢,他的伤已经好啦。」
任流水在他额上敲个爆栗,道:「好好的小孩儿,给苏半仙教坏了。」忙将齐含光抱到榻上去。
青叶眨眼笑道:「这是谷主的吩咐,我若不听,他又要罚我抄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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