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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晗 于 2012-6-12 15:52 编辑
【内容简介】
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觉得,她真是笨得可以!
怎么会有人单纯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地步?
要不是在一次任务中受了伤,意外被她「捡」回家,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好人。
她住的小屋又破又窄,就连床也十分迷你,
他一躺在上头,连脚都伸不直,真不知道要怎么睡人。
听她喊他一声大师兄,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师妹。
问她知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开心的说:「行侠仗义!」
身在杀手门中,却想要行侠仗义,她是不是拜错师啦?
问她知不知道门规,只见她摇了摇头,露出小狗般迷惑的眼神,
还问他门规是要背下来的吗?不是看看就好?
麻烦!她绝对会是个大麻烦!
但他最讨厌欠人情,既然她救了他,他会报答她。
不过,可以报答她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她一下子惹上街头恶霸,一下子又差点被卖掉,
上一刻才将她从恶匪手中救出,下一刻她又掉进了陷阱里……
若不好好看住她,制止她那泛滥的爱心,
只怕哪天她在人家刀下了,还会笑笑的问:「需不需要帮忙?」
试阅内容:
楔子
那栋位在阴桑坊,像三品以上官宦人家居住的大宅邸,只要是住在穰原的人都听闻过。
他们听说那是一个因外州矿产而发迹的富户人家,光是老爷一人,就娶了三妻四妾,膝下儿女与孙儿多得可罗列门庭,还说有时在廊上相遇了,竟想不起来对方是哪一房的亲戚或孩子……
这都是在穰原的市街上,口耳相传的传说。
大家都相信传说,便没什么人会再去探究这传说底下,到底有几分真实。
一日,住在阴桑坊附近的平民百姓,又看到一辆气派、装饰精致的艳红马车,从大街转进了阴桑坊,停在那大宅邸门前。
「喔,瞧,那老大爷的儿子回来了。」一个生得福态福态的妇人说。
「咦?妳怎么这么清楚?」一个瘦得像根竿子的妇人刚搬来,不太熟悉这里。
「住久了,总会看到。」胖妇人指了指那从容下马车的男人。「看,那就是那老大爷的大儿子,听说,好像叫『韩分』吧?是他老大爷生意上的头号助手呢!」
瘦妇人定睛细看那男子,心里不禁暗暗悸动了一阵。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的面容轮廓生得太雅太俊了,就像个女子一样清秀,但他绝不是像个娘儿们一样娇柔的弱人。他的眉就像剑一般刚硬,直直地刺入两鬓,又生了一双锐利细长的眼,使他的眼神充满英气肃穆。加上他那一身挺拔修长的身材,裹在深色的藏青袍子里头,隐隐可见肌理服贴,看起来更是强壮而不可侵犯。
胖妇人嘲弄地说:「唉,看久了他也不会理妳,想当初住这儿的良家妇女,谁不希望韩少爷可以看自己一眼?因为他家世不但好,生得又俊,不公平的老天把所有的好处都推给他啦!可惜,他从来不会看任何女人一眼。」
瘦妇人失望了。「是觉得我们穷,看不起?」
「倒不是,听说他个性就是这样,对女人没兴趣。也有富户人家的女儿想嫁给他,他甩都不甩呢!」胖妇人哼哼笑说。
瘦妇人点点头,又看了那男子一会儿,忽然一愣,咦了一声。「他的手?」
「怎么了?」
「那少爷的手好像沾了什么东西……」瘦妇人不太确定。「是血吗?」
「好啦!人家要进府啦!那庭院多深,我们是没机会了。走,去买菜吧。」说着,就把瘦妇人给拉去耕市了。
那男子一进府邸,马上就有一个总管模样的老爷子靠了过来。「寒爷,辛苦您啦!」
男子摆摆手,低声问:「师父呢?」
「在书房研究近日从蒿山派手中抢来的秘笈。」
「我知道了。」男子说着,就要往书房走。
老爷子望着他的身影,忽然一惊,低叫了一声。「寒爷,您的手?」
男子举起左手,手上全是一条条从高处流下的血。
他知道,肩窝的伤口裂开了,但他不以为意。「那是别人的血。我赶着回来,没处理好。」他淡淡地说。
「您要不要先去更衣,再见盛爷?」总管担心地问。
男子背着老爷子,伸手迅速按了几个穴,止了血,才说:「不,师父一定急着听我行刺的结果,我必须交代,多谢您费心。」
「可……」老爷子不想明说,但他发现男子的脸色苍白,像大病了一场。
男子却不让他说完,径自往书房走去。
这独独占去一栋屋子的大书房,乍看之下没有人,只有一座屏风独立在室内。但男子依然撩袍、跨门坎,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屏风前。
他叫了一声。「师父。」
过了一会儿,屏风里响起了一个低沉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回来了?如何?」
「徒儿已了结此人,不必担心。」
「很好。」顿了一下,又问:「一切都好?」
「很顺利。」男子马上接话。
「可听你的声音,怎有些气弱?」这声音虽慢,却十分有威严。
男子力持稳定。「徒儿赶路回京,有些累。」
其实左肩的痛,已经远远超乎他能忍耐的限度。这次他受的伤,不但整个肩窝被刺穿,更可恨的是,贼人还在兵器上喂毒,使他血流不易止。
但这一切,都不能让师父知道。一旦被师父知道他在行刺过程中受伤,那他的杀手生涯就完了。在师父看来,会被伤到的人,都是废物。他认为好的杀手,应该是谁都伤不了的。
若不杀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何用处?这是师父从小就强烈灌输给他的观念。
屏风后的声音静了一会儿,才不冷不热地说:「寒芬,你不亏是我的好徒儿,这次行刺不易,你快去休息吧。」
这叫寒芬的年轻男子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却有些晕,他努力把持意识,稳着声音说:「谢师父,徒儿告退。」
寒芬紧紧握着左拳,故作从容地走出书房,好像一切都没事似的。可一旦远离了那让人感到压迫的地方,他的意识就涣散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放任自己的伤口疼痛。
他不断告诉自己:撑着!寒芬!撑着!不可以在这儿倒下,要是被其它师弟妹看到了,他就全完了。他是大师兄,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他不可以毁了自己的地位……
忽然,眼角余光闪进了一个身影。
「师兄?」是一个女孩子的呼声。「您怎么了?」
糟了。他闪身,往庭院走去,想施轻功跳上屋檐。
可力劲一发,全身却全软了,脚甚至支持不了他的身体,一歪,他偏头倒下。
「哇啊!师兄──」那声音像被吓到似的。
不可以……不可以倒……倒下前,他心里这么想。
但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他看到了一张清秀稚嫩的脸,毫不保留地显露出对他的担心。
第1章
当寒芬醒来时,看到自己身处的简陋屋子,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乡野小村。
这个地方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加上一口正在烧着东西兼取暖用的小火炉。若不是看到半开的窗外,种着他所熟悉的花草、建着他已看腻的亭阁屋楼,他不会认出这是宅邸里的某一处。
师父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宅邸的一切雕饰富丽堂皇到可以媲美皇亲国戚,就连他们出门行刺,师父都要他们穿得像富贵人家,不但体面,也可避人耳目、逃开官府的盘查,毕竟他们无法将杀手与公子哥儿AD在一起。
不过在如此富贵的表面下,也安排了几处像这样穷破的地方。他隐约记得,这是给未出师的师弟妹或不上道的杀手待的地方。他们的师父,就是一个赏罚如此分明的人。因为他出师甚早,很快在道上闯出名号,所以很快就脱离了这里。
他缓缓地坐起身,扯动了左肩的伤口,他咬牙忍疼,看了一下左肩,发现自己正口口着上身,左肩的伤都已处理干净、包扎得整洁,隐隐有股令人身心松弛的药香……
这药香让他感到安心,他本想再躺回榻上,休息一会儿,毕竟这次行刺,他连续三天两夜没睡,身体实在是累了。
可一沾枕,他大惊!
这里可是全禁国最大、最教人闻风色变的杀手门!虽说这里的人互称师兄弟、师兄妹,但他可没忘了,连他在内,大家都被师父调教得有如豺狼虎豹,谁都不可以信任!
他赶紧起身,发现旁边的桌上有备着一件干净的襦衣,他抓起随便套上,便要逃出这间让他暂时放下警戒的屋子。
此时,这间屋子的门打开了。
那开门声就像在耳边突然爆炸的鞭炮一样,惊得寒芬连忙拔下自己束髻的黄铜簪子,像刀一样紧握着,困兽似的紧瞪着来人。他那紧张的模样,彷佛自己还身在敌营似的。
「师兄?」
门边冒出的柔柔娇声,与一室的紧绷大相径庭。
看见受伤的师兄能够站起来,女孩显得很高兴,好像压根儿没看见对方正拿着致命的武器对着她。
她关上门,走到小火炉旁。她笑得毫无防备、毫无心机。「师兄觉得如何?伤口还会痛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呢?」
寒芬没回答她,只是用一双利眼打量着她。
他没见过她,应该这么说,他从没在这间大宅内,看过可以笑得这么天真、这么单纯的女孩──如果不是他头昏、看错的话。
她生得娇娇小小,一副弱不禁风、一阵掌风就可以吹倒她的模样,连脸都一样精小,只有那双眼睛,大得可以泄漏出许多她内心的情绪。天知道,这在师门内是多大的禁忌──这女孩怎么可以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出来呢?
女孩走到小火炉旁,把药篓里的药草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拨进了炉上的陶锅里。
寒芬还是一样警戒着,想看透她──看透她的天真底下,是不是藏着心机。
他知道,有些师妹会拿天真来当面具。
放好了药材,女孩直起身,擦了擦脸上被炉子逼出的薄汗。她看到寒芬依然维持那姿势不变,也是这时才发现他手上正拿着一枝簪子对着她。
寒芬看到她的脸色变白,好像吓到了。他想,这女孩也太迟钝了。
「师、师兄,那个……别误会……」她急着解释,贸然向前靠近他。「我只是替你疗伤,我没伤害你的意思,别、别误会!」
「不要过来。」寒芬冷冷地警告她。
不过他心里的警戒其实早放下一半了。他看着她那拙于防备、拙于言辞的笨模样,不禁怀疑她和他是师出同门吗?她这模样怎么可能当得了杀手?
可转念一想,万一她就是想拿这笨模样,想让他松下戒心呢?
他是寒芬,他不会被骗。
他用簪子随意挽了个髻,把身上的襦衣穿好,又环顾四周,没看到他原本穿的衣服。
他瞪向一脸焦急的女孩。「我的衣服呢?」
「师兄,你现在还不能动,伤口会──」原来女孩焦急,是因为看到他肩上泛红的伤口。
「我的衣服!」寒芬凶她,女孩缩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她担心他的表情扔到一旁──即使他看得出,那表情如此真实……但谁知道?谁知道师父在他不在的时候,又饲养了多少只豺狼,要他们互相残杀?
「我、我拿去洗了。因为,上面有血。」女孩颤抖地说:「还没干。」
寒芬皱眉。
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女孩赶紧陪罪。「等衣服弄干净了,我会亲自还给师兄,不会弄坏师兄的衣服的,请放心。」
寒芬不想多说。他瞥了一眼窗外,仔细聆听,知道这屋子四周暂时无人经过,他要走的话,正是好时机。
他不再多留,一个箭步就要上前开门。
「啊!等一下!师兄!」没想到那女孩竟拉住他。
他又瞪她一眼。难道她不知道,杀手最痛恨别人碰他们吗?
女孩虽然怕他的眼神,但是这回她倒很有勇气,坚持说完自己的话。
「药,你得喝药。」她指指火炉。「不喝的话,逼不出毒的。」
「不必了。」寒芬转身要走。
女孩还是不放手。
「师兄,你得顾你的身子!」
寒芬怒了。「是谁要妳这么做的?!是若袖?」若袖是他的二师弟,总与他不对头。
难道这女人是若袖派来陷害他的?因为师门有一条规定,不许同门之间互助互济,违者一律鞭笞。
女孩先是呆了呆,好像对若袖这名字不太熟悉。想了想,啊了声,才说:「是二师兄?可这跟二师兄有什么关系?」
「不要装蒜!」寒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放手。」
「请你喝药!」这女孩不知是不会看人脸色,还是真的找死,说不放就不放。
寒芬这回不说了,直接运气,手只是轻轻一摆,就把她给逼退开来。
这推力太突然,女孩没有防备,竟跌坐在地上,还撞上炉子,差点把陶锅给撞下来。还好陶锅只是虚晃几下,那药汤并没洒出来。
寒芬心里也是暗惊,不知道这女孩怎么连最基本的防备也没有,这么容易就被人推跌在地。她真是他同门的师妹?
女孩想坐起来,撞上炉子的肩膀却抽痛了一下,痛得她嘶嘶叫。
「啊,痛……」
寒芬紧握拳头,狠下心,说:「妳根本就不该理我。」
女孩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寒芬选择忽略那双红眼睛。
「妳难道不知道,同门互助,鞭笞二十?」他故意哼笑。「真是傻子。」
女孩一愣,脸终于出现了怒色。
「看到人受伤,替他疗伤,有什么不对?」她赌气地说。「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件普通至极的事,也要这样紧张兮兮的?」
「随妳怎么想。」寒芬撇头,不看她。「妳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他匆匆地走了。
以往,即使是犯下灭门血案,他都能从从容容的走出大门。
可离开那女孩,他却是用逃的。
他和那女孩一样,也不懂、也困惑。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无法面对她?为什么看到她被推倒在地的模样,心里会觉得愧疚?
难道是因为那颗关心他的心,是真实的、是纯洁的?
看惯人心黑暗面的他,反而害怕,害怕自己会依恋、会无法舍去这份温暖的感觉?
他不懂,他也不要自己再想。
这栋大宅邸里,有分前庭、后庭。这两庭由一道中门分隔,过了中门,会发现这栋宅邸竟可同时容下这两个有如天壤之别的殊异世界。
前庭的厢房,是师父以及几个已出师的师兄姐所住,寒芬便住在这儿。这儿的生活就像一般富有人家那样,有华丽的雕梁画栋,精美的瓷器、梨木家具,还有一堆对他们唯唯诺诺、伺候得无微不至的婢女、门仆。华衣美服的他们,的确就如寻常人家对富家皇族的印象,是那样高贵,高不可攀。
至于后庭,满是肮脏破漏的房舍,间杂在杂乱的竹丛野草中。走出中门,好像来到荒烟蔓草的荒境中,无法想象这会是在同一栋宅邸内。这个后庭,便是那些刚入师门的师弟妹,或是已出师,成果却不这么亮眼的下等者所待的地方。
那些已出师、并在道上闯出名号的师兄姐,曾经也是从那儿爬出来的,对那后庭是畏惧及鄙夷的,从来都不愿多看那儿几眼。
寒芬对那儿也是感到轻蔑、不屑的。因为那里正是无法向上爬的懦夫,终身必须待着的地方。
今天,他用完了早膳,婢女来传话。
「爷,盛师父要您早膳后去见他,他有一门生意要请您接。」
寒芬面无表情的喝着茶,淡淡地说:「我知道,一会儿就去。」
他挥挥手,婢女退下。
房内无人,他轻叹了口气,探摸着伤口。伤口才放了几日,还没愈合,能负荷吗?
但这问题只有一个答案。不管能不能负荷,他都一定得接,这是他在这师门里保住地位的唯一方法。
他打理了一下,出了房,往师父的书房走去。忽然,他听到了极轻如落叶的声音,他凝着脸猛地回身,看向来人──
「嘿!师兄──」来人热情的打着招呼,脸上那夸张的笑,就像杂耍的面具。
他依然冷着脸。「有事?」
这生得清秀、一笑就能蛊惑众人的男人,笑道:「听说,您又有案子要接?」
说着,他甚至伸手,想称兄道弟的去攀寒芬的肩膀。
那肩膀刚好是寒芬的伤处,他尽量保持自然,闪过这男人的勾搭。
男人将这反应看进眼里,又说:「师兄,怎么?嫌我脏?」
寒芬冷冷看着他。
「还是……」男人露出狡诈的笑。「那里碰不得吗?」
「若袖。」寒芬开口。「我有事先走,日后再谈。」
这叫若袖的男人径自说:「师兄可得小心。您知道师父的,杀手受了伤,就跟自己的女人给别人搞过一样,一点价值都没有。」
寒芬停下脚步。
若袖兴灾乐祸地等着他的反应。
寒芬回过头,也露出了一个看来很有亲和力的笑。在外头,要装出这种笑来让猎物放下警戒,并不困难。
他说:「你有时间在这儿说风凉话,何不多表现一点,让师父肯定你的价值,好取代我的位置?」
若袖皱眉。「你说什么?」
「你能吗?」
若袖僵着脸,想反驳。
寒芬抢话,不让他说。「若能,你今天不会还是大家嘴里的二师兄。」
「你──」若袖不笑了,脸上尽是怒气。
寒芬一笑。「先走了,师父找我。」
他从容地走过廊道,拐了弯,四周静悄……
他脸上那带笑的面具便卸下。卸下后,是一脸的疲惫。
这种日子,总是无边无际的。不能与人交心,只能一直这样勾心斗角,斗到永生永世……
他的肩膀抽痛,他皱眉忍着,调整内息,才往师父的书房走去。
可他又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这脚步声竟不掩不藏,大剌剌的往他这儿跑来。
他想若袖这家伙,竟气到毫不隐藏自己的行踪,果然是个成不了材的家伙──
他的手弓成爪,猛地回身一攻──
「哇!师兄!」一张娇弱的小脸大惊失色。
他也吓了一跳,赶紧收掌,可掌风还是削到了那女孩的脸颊与耳边的头发。一道血痕从女孩脸上流了下来。
「妳这是做什么?!」他没想到自己会气到骂人。毕竟他差一点把她的心给挖出来。「妳难道不知道门规?」
女孩被骂,愣了好久,才问:「啊?这也有门规?」
这女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以在走廊上冲跑,尤其是在别人背后,因为很容易就会被前面的人当成刺客给除掉。杀手门树敌太多,而这些刺客也都是精通此道的杀手,杀手永远不会在目标的正面出现。
但寒芬本来话就不多,不愿多说,冷着脸就要绕过这女孩。
女孩叫道,又伸手抓住了他。「师兄,等等!」
寒芬瞪她,看着她抓他的手。
女孩尴尬的收回手。
「有事?」
「我……我还不是很清楚门规,不过我有很努力在背,我──」
寒芬打断她。「门规不用背。」每天在斗争的漩涡中心,就会明白这些门规订定的企图、心机,这种东西还需要背?
女孩想了想,却还是一派天真地说:「怎能不背?我再不背,岂不是要害死师兄?」
寒芬皱眉,不懂她说什么。
女孩露出自豪的表情,说:「我找到那条门规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兄那天那么急着走。」
寒芬的眉头更是皱,不是不耐烦,而是完全不知道这家伙要表达什么。
女孩径自背着:「门下互助,助者十鞭,被助者二十鞭。」
背完,她赶紧向寒芬鞠躬,说:「对不起!」
寒芬退了一步,很多事他都能处变不惊,但这女孩真的让他傻眼。
她抬起身,一脸抱歉的说:「师兄说得对,我真傻,我上次太不小心,怎可以大剌剌的?我应该要偷偷的。」她的意思是,她不应该大剌剌的帮他,而是偷偷地帮他。否则被发现,他这被助者可是要被多打呢!
她不说「帮」字,天真的以为别人听不懂──如果真的有外人在监听的话。
她真的是傻子,一点都藏不住话,什么事都要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才舒坦吗?
「妳有什么事?」寒芬再问一遍,若问不出什么,他真不理她了。
女孩恍然,赶紧将怀里的包袱递给他。
「这是师兄的。」她拍了拍包袱。「都弄干净了。」
寒芬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女孩读懂他的眼神,伸手指了指他的衣服。「上次的。」
寒芬一愣,懂了。上回她把他的衣服给扒了,拿去洗了。
想到这儿,寒芬的表情软了一些。
「还有、还有……」女孩招招手,意思是叫寒芬弯下身。因为他太高了,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她想跟他说悄悄话,根本勾不着。
寒芬叹了口气,不自觉就配合了她,弯下身,让她同他说悄悄话。
「里面有我配的药包。」女孩小声说:「请用小火熬,每天服三回。一定要喝喔!这样你体内的毒才排得出来。」
寒芬没有说话。
「师兄?」女孩以为他没听懂,要再说一次。「没关系,我再说一次。」
「不必。」寒芬淡淡地说:「我懂。」
他只是僵住了,一时不知道要向帮助他的人说些什么,甚至是做出什么表情才好。他从小学过各种武功心法,却从来没学过该怎么做出出自真心的反应。
「真的?太好了。」女孩笑了笑。「请一定要记得喔!」
寒芬抬眼看她,看到她颊边的血痕。
他刚刚,差点把她的心给挖出来……
而她,这样冒冒失失、匆匆赶来,并大费周章的隐藏,却是欲盖弥彰,竟只是为了替他送来他的衣服以及治伤的药包……
这家伙……有目的吗?
还是……有的只是一片想要关心他的真心?
他的手动了一下。若不是他实时抑制住,他差点要替她擦去她颊边的血痕。
最后,他只平平地说:「谢谢。」
女孩依然笑嘻嘻。「不客气。啊──」
她忽然叫了一声,寒芬一震。
「有人来了!」她听到微小的声音朝这边步来,她急着要走。可走前,她不忘道别。「再见!师兄!」
说完,她身手灵巧的跳下走廊,躲进庭园的密林。
寒芬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他真的不知道这女孩在想什么。帮助他,有什么好处?
但不可否认的是……
她带给他一股温暖。
寒芬再次行刺成功。接下案子后,贼人当晚毙命,让案子的业主高兴极了,除了酬金之外,又送来一箱金锭。
盛师父因此非常高兴,分了两锭给他。这两锭的价值,在穰原城里买一间有院子的宅邸都不成问题。
但寒芬除了表面上唯唯诺诺之外,并看不出什么喜色,毕竟他早习惯了师父视财如命、喜怒不定的脾性。
他只是暗暗庆幸,他听了那女孩的话,服了两天的药汤,使他的毒排出大半,内力使得如以往一样自如。
第一次,他竟有想感谢人的念头。
不过他现在才想起,他不但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连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师妹都无法确定。他总想,师父会收这样少根筋的人当弟子?
他几次想到后庭去,去找她那朴实的小屋子,但最后都作罢。对已出师、住进了前庭的师兄姐来说,去后庭是有辱身分的。
于是,他压下了这难得想感谢人的善意,继续当他冰冰冷冷的寒芬。
有一天,他经过位在前庭与后庭之间的一处大花园。这花园很大,但没一处是种花的,地上植的全是绿茸茸的草皮,是个十分开阔的地方。因此,师父总是在这里验收徒弟修行的成果。
自从他在这座花园里头得到师父的肯定、可独自行刺之后,他就再没跨进这里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其它师弟妹在这儿练功。师父则坐在一座亭子里,缓缓喝着茶,一旁有婢女给他摇扇,像个欣赏景色的游人般闲适。但大家都知道,这练习可一点都不轻松,出了什么差错,都是要被罚的。
本来,他看了几眼就想离开。但走了几步,余光一瞥,却教他一愣,停下了脚步,正眼看个仔细。
师弟妹见到传说中的大师兄,纷纷停下来问好。
「师兄。」
「师兄您好。」
问候声此起彼落,寒芬不耐地摆摆手,算是回应,眼神还是盯着墙角。
师弟妹的问候声,引起了师父的注意。
「寒芬,真是难得。」师父招他进亭,备了茶杯,要他陪他一同喝茶。「瞧瞧你这些师弟妹吧!看看哪个可以是你寒芬第二,哈哈。」
「不敢当,师父。」寒芬谦逊地说,眼神还是注意在角落那里。
是她。
那个不知道自己身在虎口、总是那样大剌剌表露感情的傻女孩。她果然是留在后庭里、被人认为是不成材的徒弟。
只是,今天的她,看起来郁郁寡欢。因为没有笑,使她的身影好像被陷在一片胶着的阴影里。没有人去同她说话,她也不主动找人攀谈,大家勤练着拳,她却在那儿绞着手,一副忐忑难安的样子。
怎么回事?
「我希望你能帮我,寒芬。」师父突然说,寒芬回神,恭敬的听。「以后我会让你少接些案子,多待在宅里,替我训练这批弟子。」
寒芬瞥了一眼站在场中央、正训斥师弟妹的若袖,说:「二师弟已在训练师弟妹,恐怕……」
「我私下和你说,寒芬。」师父摇摇头。「若袖不行。干这一行,可不是打骂就能成材的。」
寒芬没有多说。
此时,若袖往亭子望来,看到寒芬就站在师父的身旁,脸色一变,赶紧四处察看。
寒芬一看到他那慌了的神色,就知道他急于表现,要他们之间可以高下立判,让师父知道谁比较厉害。有时想想,他这二师弟也挺可悲的。
若袖就这样盯上了那个站在角落绞手的女孩。
他气冲冲走过去。
「慈柔!」
女孩一吓,赶紧立正站好。「二师兄。」
「妳挺偷懒的。嗯?」若袖冷冷的笑着。
这叫慈柔的女孩吓白了脸,摇摇头。「二师兄,很抱歉……我、我没办法。」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木箱,看了一下,又赶紧撇开目光。
「马的。」若袖嗤骂。「难怪妳一直都停滞不前。」
若袖走过去,从那箱子里一捞,拎出了一只小狗仔。
慈柔大叫。「二师兄,不要这样!」
「不杀生,妳怎么作杀手?!」若袖骂。
慈柔摇头,小声地说:「我并……并不想作杀手……」
若袖瞪裂了眼。「妳说什么?」
「没、没……」
若袖把小狗仔丢给她。「扭掉牠的脖子。」
慈柔颤抖。「不、不要啦,二师兄……」
「扭掉!」若袖已经没耐心了。
慈柔一咬牙。「不要!」
「你敢顶撞我?!」若袖抽出了腰上的鞭子,狠狠的往旁边一甩。旁人听到这狠戾的鞭子声,纷纷停下动作,往这儿看热闹。
慈柔紧紧抱着小狗仔。「求求你,二师兄,我可以练拳,但不要叫我杀──」
「闭嘴!」不等慈柔的话说完,若袖一个响鞭过去,狠狠地抽在她的右手上。
慈柔惨叫,痛得差点把小狗仔甩开。可当若袖第二鞭甩来,她却鼓起了勇气,把小狗仔整个护在怀里,背对若袖,任他去打她。
寒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表面冷静如常,心里却是焦急。
那个傻女孩!
为了一只狗,她宁可自己死在鞭下吗?
她怎么可以这么不保护自己!
眼看若袖打得越来越没有分寸,女孩的衣服都见红了,寒芬再也忍不住,冲出了亭子,一手擒住若袖的鞭子。
「谁?!」若袖被制,感到大怒,回头一看,竟是寒芬。
「住手。」寒芬冷冷警告他。
若袖本想大骂出声,但看到师父也正看向这里,便压低声音说:「怎么?想替这窝囊的兔子说话?」
寒芬没说话,只是瞪他。
慈柔回过头,看着寒芬,双眼被泪水浸得湿润,让她看起来更楚楚可怜。
寒芬的心里更是不忍,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咱们的大师兄,何时变得这么心软?」若袖继续讥讽他。
寒芬说:「你可知道,师父对你这一套感到很厌烦?」
若袖脸色变了。「什么?」
寒芬邪邪的笑了。「你以为打骂就能成材吗?你还真是天真。若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你──」若袖冲动,差点要伸手去抓他的领子。
寒芬知道他想动手,退了一步,刚好横在慈柔与若袖中间,无形中给了慈柔一个庇护。
「这就是我们的差异。」寒芬再补一句。
若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吞下那要挥拳干架的怒气,因为他知道,在师父面前出手打大师兄是多么愚蠢的事。最后,他甩下鞭子,哼了一声,转身去训练其它师弟妹出气。
寒芬松了口气,然后听到后头的啜泣声。
他撇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发现她正一边忍着哭,一边安慰那小狗仔。「乖,没事了,不会有人伤害你,不怕了……」
虽然嘴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语,但瞧她抖成这样,自己都害怕得不得了了。
寒芬也看到,她的背上全是血痕。
可那当下,他没说什么。他知道,师父一直都在注意他的动静。他必须如往常一样冷淡,把方才的出面制止,伪装成对若袖的鄙夷,而不是为了这个女孩。
所以,他没说什么,甚至不再正眼看她,就回到了师父身旁。
「瞧,是不是不大好?」师父慢悠悠地问。
「是。」寒芬恭敬地答。
「那丫头也不济事。」师父说。
「那师父何必收她为徒?」寒芬问:「她甚至不敢杀生。」
既然是如此善良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让她沾染上杀人的肮脏。
「我从人口贩子那里挑到的,这丫头的骨子很轻,是练轻功的料。」师父想了想,笑看着寒芬,用一种欢乐的语调说:「何况,你不觉得亲眼目睹一个赤子,转眼间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是挺过瘾的事吗?」
寒芬一震。
师父呵呵笑起来。
「她迟早都要杀生。」师父说。
这就是他让这么天真的女孩进入杀手门的原因?
他要把那个开朗的笑,改造成完全没温度的表情?或是冰冷残酷的冷笑?
虽然寒芬早知道师父是个出奇残酷的人,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他是如此可恶且可怕。
「如何?」师父看着他。「想不想调教看看?」
寒芬力持镇定。「请让徒儿想想,徒儿担心无法胜任。」
「呵呵,好,你想。」说完,师父便走下亭子,去和几位师弟说话。
寒芬感觉有视线在盯着他,他回身一瞧,发现那女孩正抱着小狗仔,偷偷地瞧他。
发现他在看她,她赶紧向他鞠躬道谢。当她抬起头来,她的颊上还挂着泪痕。
寒芬心一紧,却装作没看见,端着一张毫无起伏的表情,默默的离开这里。
第2章
离开花园后,被师父压住的那股窒息感才消失。
他回房处理了一些师父早些前交代的重要门务,却不是很专心。
他一直想起那个女孩……
对了,若袖唤她慈柔,真是适合她的名字。他想着那女孩天真开朗的笑,还有面对杀生这种他们早习以为常的事时,那种手足无措、无助恐惧的可怜模样……
想到她的眼泪,寒芬心就乱,无法再做事。于是他走出房间,想上大街,出去晃晃,顺便去亭子瞧瞧,看看有没有好的生意可拿。
经过廊道时,他听到一旁的树丛里有嬉闹声与尖叫声。
「喂!放在她身上!放在她身上。」有人起哄道。
「不、不要过来!」一个女声尖叫道:「拜托!不要这样对牠!」
他皱眉,这声音好熟悉。
「哎呀!慈柔!妳看妳看,那狗仔的血,牠死了、牠死了!」有人看到女孩尖叫,更是变本加厉的要去捉弄她。
寒芬呼吸一窒,想也不想就下了廊道。走入树林,拐了个弯,马上就撞见一群人正围着慈柔,不让她逃。不但不让她逃,他们还把一个东西在她头上、身上抛来抛去──
寒芬定睛一看,竟是刚才慈柔全力保护的那只小狗仔的尸体。那狗仔的颈子破了个口,血甚至把慈柔的白衣给泼洒得触目惊心,就好像是她受了重伤一样。
但他很清楚,那个女孩,即使被若袖打得体无完肤,也不会露出那绝望苍白的脸色。可看看现在的她,看到那狗仔的尸体被人践踏,就好像自己被凌迟一样──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得了杀手?!他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有那样的一天。
寒芬忍无可忍,快步无声的靠了过去。
当师弟又要把那小狗的尸体朝慈柔砸过去,寒芬手快,抓住了那狗尸。
师弟妹们本想回头骂谁多管闲事,可一看到大师兄那冷得像冰的脸时,各个都噤声,甚至讨好叫乖。「大、大师兄……」
慈柔一愣,怯怯的抬起头看他。
「师父是要我们杀生没错。」寒芬瞪着他们说:「可他有教你们这样侮辱尸体吗?」
「没、没有。」大家乖乖的回答。
「你们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把我们这些在上位者斗垮。」寒芬又严厉地说:「不要耍下三滥的把戏,欺负一个比你们还差劲的人。」
大家都排排站好,不敢吭一声,也不敢多看寒芬一眼。
「知道了就快滚。」寒芬喝一声,大家浑身一震,匆匆说了一句「谢谢师兄」后,纷纷夹着尾巴逃走。
树林里,只剩下慈柔和他。
慈柔低着头,慢慢的爬起来。寒芬看得出来,她的腿吓得都软了,她却还是忍着惊惧,朝他行了个中规中矩的礼。
「谢谢你,师兄。」她又说一次,好像这样才可以表达她的真诚。「真的很谢谢你。」
寒芬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
她没有抬起头看寒芬的表情与响应,只是疲弱的走向那狗仔的尸体,像抱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牠抱进怀里,还顺了顺牠被弄乱的毛,彷佛牠还是活生生的一只小狗。
寒芬看着她削瘦的肩膀,无助的颤抖着。她想哭,却顾及到他还在旁边,所以不敢放肆的哭出来。
寒芬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股酸苦在里头泛着。
他不想细究他对慈柔的感觉,他只明白自己不该这样放着她不管。
慈柔擦了擦眼泪,跛着脚要往树林深处走去。她被若袖狠打,连路都走不好。
寒芬出声。「去哪里?」
慈柔没回头,继续走,只哑着声音回答:「我想要把牠埋起来,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寒芬上前。「先搁着,我带妳上药。」
「不需要,师兄。」慈柔有气无力的说。
她居然拒绝他?寒芬先是一愣,之后却有些生气。
「站住!」寒芬喝道。
慈柔怕人凶,便乖乖的站住了。
「哪个比较重要?」寒芬问她。「是妳自己,还是那死掉的狗?」
慈柔慢慢地转过来,一双哭肿的眼,饱含着伤心、慈悲等情感,默默的看着寒芬。寒芬被这眼神一震,忽然哑了声音。
这眼神,充满人情的眼神,他已经好久没看到了。他最后一次看到,是他灭了门,把父亲孩子都杀了,做母亲的因故在外,本可逃过一劫,却还是闯了进来,抱着她孩子的尸体,用这种绝望、哀恸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即使他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没什么反应。他记得自己那时还年轻,受不了这注视,便气急败坏的把那母亲给杀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掉,却没想到,他始终记得,记得自己残害生命的罪孽。
「大师兄。」慈柔沙哑的说:「牠、牠是我害死的。」
寒芬愣住。
「所以,牠比较重要。」
寒芬斥道。「妳这什么傻话。」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慈柔的臂膀,想把她拖到房间上药。「走,我找人替妳上药。」
慈柔惨叫了一声,寒芬收手,知道自己误触她的伤口,心里感到愧疚。可他脸上还是强硬地说:「伤成这样,还倔?」
「师兄,你不要管我。」慈柔故作坚强的说:「你管我,师父和二师兄会责怪你……」
寒芬的眉皱得更厉害。他生平最讨厌别人拿师父压他,即使人家是为他好。
慈柔吸了吸鼻子,忽然蹦出这句。「我、我有背门规喔。」
「什么?」
「门下互助,助者十鞭,被助者二十鞭。」慈柔说:「师兄会被鞭,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寒芬傻眼,她竟用门规来顶他。
既然如此,那她上次为什么要帮他?她就不怕被鞭吗?
这女孩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希望师兄因为我被打。」慈柔咬了咬唇,又说:「我也不想因为师兄,再被抽二十鞭。」后面那句是装狠心说出来的,其实,寒芬愿意出手救她,她真的很高兴,可不这么说,她没办法脱身。
寒芬冷了下来,不再坚持。「是吗?」
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再热心,岂不是像笨蛋?
慈柔点点头。
「那妳好自为之。」寒芬冷冷抛下这句,甩头便走。
慈柔像个孤儿一样,被扔在后头。
走在路上,寒芬不许自己再多想。但他压抑不住怒火,那怒火的起源,他不得不承认,是因慈柔而起的。
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他站住,闭上眼调整气息。
他发现自己竟为了一个不上道的小师妹,而心绪起伏?
这样根本不是自己。他厌恶一切不能掌控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心。
他硬是将脑海里那无助、泪眼汪汪的女孩给忘掉,然后封闭了自己的心,又是一脸淡漠,做回了以前的寒芬。
一天,寒芬被师父派出门,到街上的那座杀手亭去取新案子的水牌。也要他上磨勘院附近打听,看看他们锁定的那些目标是否还在京城派官,或是已从外地进京接职。
这是寒芬常做的事,很熟练,甚至以富家公子的身分,与院里的官员打好了交情,这些官员总是无心地说出他要的情报。
到了下午,太阳小了些,天气正凉爽,寒芬便打发了车子,自己走在街上,打算漫步回去。待在师门里太闷,总是勾心斗角,他希望有多一点时间留在外头。
走上棉桐大街,寒芬随性地逛着,当他往一条小街看去时,他愣住了。
是她,慈柔。
他的呼吸一窒,脸冷了下来,几天前被她拒绝的不快回到心中。他这才知道,这几天的遗忘,是他强制自己别想起的。
他以为自己就像以前一样,压根儿不在乎任何人,对这个女孩也一样。可万万没想到,那口头上的不在乎,只是一个表象,很容易戳破。
像现在,他只是看到她的身影,他的目光就一直被吸住,无法移开。脚步甚至也不动了,就这样站定在熙攘的街道上。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举止的异常,只是心里生了好奇,好奇这个女孩在那里做什么,他想看个清楚。
慈柔站在一家专制糕饼的店铺前,亮着一双眼,看着火灶上蒸着的糕饼。
寒芬暗暗地松了口气。看她那亮得像星辰的双眼,他竟感到庆幸,庆幸那天的遭遇没有灭了她的天真。她的天真,她的开朗,是她的财宝,他真希望这家伙可以一直好好抓住,不要被师门里的那些人给破坏了。
他又站近了一些,想看清楚她在做什么。
「好香。」慈柔和那铺里的伙计说:「这里头蒸的是什么?」
伙计说:「白糖做的水晶松糕。」
「喔!好好听的名字,一定很好吃。」她笑得有些馋。
「姑娘,要买一块吗?一块两个铜钱。」伙计招呼她。
可寒芬却看到慈柔很犹豫。他想,两个铜钱而已,他衣服上的一条丝线都不只两个铜钱。
慈柔没回答,却转移了话题。她探了探铺里的烤炉,又问:「小哥,那里头又在烤什么,好甜好香……」
「喔!是西北的羊奶甜馕,用羊奶跟糖和的面,捏成羊状再下炉去烤。」伙计最后一句一定说:「如何?姑娘,要不要也来一个?便宜得很,一个铜钱可以给妳两个。」
寒芬再看她。一个铜钱,她身上总该有吧?
「这样啊……」可慈柔还是很为难的样子。最后她咬咬牙,向那伙计鞠了躬,说:「谢谢你,小哥,你们做的东西真的好香喔!再见。」
说完,她就走了。
伙计和寒芬同样傻眼。
「一副很想吃的样子,可是却不买?」伙计跟他的同伴喃喃念道:「怪了。不会真的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吧?地上随便捡也捡得到铜板。」
但寒芬却不这么想了。他想起慈柔还只是个下等学徒,吃喝一切由师门供应。如果他们不出外接案子,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积蓄。他自己不就这样苦了好几年,才熬过来的?
有些师弟妹因为懂得拍马屁之道,因此可以从已出师的师兄姐那里得到一些跟班费,生活才能过得好一些。他性冷,不喜欢别人跟他来这一套,但若袖就有很多人讨好他,散的钱财也就多了。
如果这家伙平时也能花言巧语一下,今天也不会落到看到想吃的糕饼,却苦于无钱而闷闷地走开。
他想起那天,怯弱却又倔强地捍卫那只小狗仔的她。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拍若袖的马屁,若袖自然也不喜欢与他作对的家伙。
慈柔走了以后,换寒芬走到那家铺子前。
伙计一看寒芬穿着的华服,便赶紧招呼。「喔,爷,您需要点什么?」
寒芬看了看蒸笼,和店里头的炉灶,简短地说:「这个,那个,各来十个。」
他破天荒买了甜食。可他一点也不喜欢吃甜食。
他只是想起慈柔发亮的一双眼睛,还有落寞走开的背影,才忍不住买的。
寒芬循着回府的方向走去,可一路上,他都在矛盾着。
他从来没有对谁这样做过。
他不知道要怎么把为人家买的东西,交给对方。要摆什么表情?是笑?还是要酷酷的?要说什么话?「喂!给妳,替妳买的。」,还是「少废话,拿去。」……
到底要怎么做……他完全没有概念。
他想放弃,可他买了他从不吃的甜食,到底要干嘛?他从不冲动,从不婆妈,不知慈柔有什么能力,可以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边走边想着,忽然前方爆出了一阵吆喝声,似乎是在吵架。
他听到一个大汉大骂着。
「臭娘们儿,没妳的事!妳皮在痒,欠打啊?!」
「你们这算什么英雄好汉?!」他一愣,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顶撞着。「堂堂大男儿,欺负孤儿寡母的,真是难看!」
「马的,不知道状况,少在那里装腔作势!」大汉骂道:「那女人的丈夫,欠咱们一百两,我要他们还来!」
「那你去找她丈夫啊!人家好端端在这儿讨生活,你干啥打烂人家的生计?」那女声还是毫无畏惧的说。
「他娘的,我要是找得到那下三滥,我才懒得到这臭不拉叽的地方!」大汉开始警告。「喂!娘儿们,我数到三,妳最好快滚,我还会饶妳一命。」
寒芬无来由的心一紧,赶紧挤过人群,要把那处在纷乱核心的女孩给拉出来。开玩笑,她根本不会武功,想到她被若袖打得半死的模样,他的心就寒了一半。
他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终于可以看到出事的祸端,却又是结实的一怔。
只见一只像雀鸟般轻灵的影子,只是轻轻一碰地,便跃离了人群,跳上屋脊。
寒芬见慈柔与那粗汉子离得远些了,才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对慈柔刮目相看,没想到她的轻功运用得如此灵巧。这大概是她的天生丽质,所以颇为势利的师父才愿意将她收入师门。
「臭娘儿们,妳给我下来,和老子打一打!」大汉见慈柔像鸟一样飞起来,先是一惊,后是一怒,因为他根本打不到她,遂指着慈柔破口大骂。
「除非你放过这对母子,去找那个真正该被你打的家伙!」慈柔不逊地说。
原来这小家伙也是有个性的,会摆出这样的表情。寒芬看着那只屋顶上的小雀鸟,心里想着。
「放你娘的狗臭屁!」大汉一气,弯身捡起石头,就朝慈柔掷去。
寒芬在旁看了一身冷汗,也赶紧随手捡了石头,想把大汉的攻击打偏。
可他还没出手,只见慈柔的手随意一伸,就准准地接到了石头。然后她拿着石头,反朝大汉的肩头掷去。
大汉被打得哇哇叫,半只手臂都不能动。
寒芬又发现了一个惊奇。这小家伙,对穴位很了解,眼力也毫不逊色。
「我说过了。」慈柔嘟着嘴,有些像任性的小姑娘那样说话。「不要再找麻烦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真正该受罚的人反而没事呢!真是讨厌!」
听她这么说,寒芬竟忍不住噗哧了一声。她那抱怨世界的表情,还真是……真是可爱……
可爱?他竟会想出这个字眼?可不说可爱,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慈柔了。
「我就跟妳说,我一定得要到钱!」大汉软了身段,心急地说:「要不到钱,我这层皮休想留着。」
「啊?」慈柔听了一愣,随即跳了下来。「你会被惩罚吗?」
「咱家老爷不会放过我!」大汉一说到主人,竟急得红了眼。
慈柔想了一下,竟露出不忍的表情。她上前拍拍大汉的肩,说:「好啦,我帮你找到欠债的人,好让你有个交代,行吗?」
众人傻眼,不只是大汉,还有寒芬。
他想,这个女孩真是慈悲过了头,连刚刚的敌人她都可以马上怜悯。这不是做作,就是天真过了头。
「妳这娘儿们……」大汉拉不下脸,却无法再对她凶巴巴了。
「这世界的规则很简单啊。」慈柔说:「欠债就应该由本人还。自己造的因,就要自己收果,这不是普世的道理吗?还有啊……」她咳了一下,又说:「我不叫娘儿们,我叫慈柔。」
说完,她朝他的肩膀点了点,大汉的肩膀终于能活动了,只是还有些麻,使大汉的脸色不怎么好。
不过,他也对慈柔另眼相看。「算妳有种。」他看了那对刚被他砸了营生摊子的母子,放不下身段道歉,只说:「我答应妳,我不会再找他们麻烦。可妳记住,一定要帮我找到那欠债的家伙。」
「没问题,我帮你。」慈柔拍拍胸脯。「免得你被剥去一层皮。」
大汉竟哈哈笑了笑,显然觉得这丫头很有趣。闹事结束,他们便走了。
「呼──」慈柔松了口气,赶忙蹲下身帮那对母子整理被砸烂的东西。她还一边慰问着。「没事吧!吓着了?没事,真的没事了,要振作起来啊……」
寒芬痴痴地看着她。因为方才那样一动,她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显得粉嫩可爱。
他想,像她这样的女孩,真的不能做杀手。
怎么能做杀手?怎么能这么糟蹋她?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颗单纯可爱的心,会有被鲜血、被金钱给染黑的那一天。
无法想象。
要怎么做,才可以替她保有这么好的心?
寒芬迷惘地沉思着。
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朝四周看了看,看到了可疑的视线。
他怔了一下,发现围观的人群中,竟然有若袖手下那批专拍人马屁的师弟妹。
他不喜欢若袖,若袖与他也不对盘,自然这批师弟妹就对他敬而远之了,平时除了打招呼外,没什么交集。
他看到他们不怀好意的窃笑,交头接耳地说了什么,便像老鼠一样,缩头缩脑地离开了围观群众。
寒芬深吸一口气。他突然有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可那女孩,却还是一派欢乐的替那对可怜母子收拾着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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