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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写手团】《芍药临轩》作者:迦罗【2017年10月22日更新至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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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首发/写手团】《芍药临轩》作者:迦罗【2017年10月22日更新至第三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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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2 15:58:3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白河_寒秋 于 2021-7-8 13:48 编辑




《芍药临轩》〈第一章〉



洛阳城郊。
宽大笔直的驰道上,昨晚滂沱大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雨后积水在车轮印痕中,忽地驶过一辆高大华丽马车,车轮陷入水洼便将泥水飞溅而出,当头就浇上沿着驰道边踽踽独行的粉装女子。
「搞什么……鬼?」纤纤细手才抹去脸上的泥水,一张嘴才咒骂就又迎来后轮溅出的泥水,吃得她满嘴都是泥巴味。
「呸呸!」芍药连忙将那泥水吐出,再看看自己浑身,昨夜因为滂沱大雨而淋湿的粉白衣裳,经过一晚光景湿了又干,而今却干了又湿,上头还溅满斑斑点点的泥痕。一双精致的绣鞋也因为走在这泥泞道路上,不单沾满泥土,鞋子内部还留有昨夜大雨后的湿润,一双小脚在里头挣扎着,着实难过。
拨过颊边一绺长发,又把肩头上的药箱换个位置背,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她怎会搞到如今这么狼狈的田地啊?
更重要的是,烈日当头,而她已经徒步走了一上午,整个人是又热又累又饿又渴。这条驰道两旁甚至连个遮阳蔽日的树木都没有,她要上哪才能歇歇腿啊?
只能继续坚持撑下去,一路往东走。
幸而,没让她走太久就看到一间客栈,矗立在交通要冲上,但凡途经此地的商旅皆不免停下休息补给,因为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不管是此前还是此后,都要走好久才能找到下一个落脚处。
至于这道理,芍药可是用身体亲自认知到的,所以远远见到客栈高挂的**,她早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奔向前,立刻推门而入。
才刚落座,店小二就来殷勤招呼:「客倌,您要用点什么?」边说边递上菜单。
「给我来个…」芍药纤指在菜单上滑动,却不禁迟疑。
怎么这荒郊野外的客栈,东西也这么贵啊?她一手随着目光而在菜单上移动,一手却掂量着仅剩几枚铜币的钱囊,心底不免为之一凉。 「呃…」
「客倌?」店小二等了好一会,忍不住提醒她:「决定好了吗?」
「给我来个…来个热粥吧!」
「是。」小二低头记下,再问:「还有呢?」
「没有了。」
「咦?」小二眨眨眼,似很难相信。
芍药却瞪了他一眼,恶声道:「都说没有了,还不走吗?」
「是、是!」小二吓得连忙退下。
真是!她堂堂风月楼的女医怎会落得如今这田地,居然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怪只怪她一时给热血冲昏了头,才会弄得如今这么狼狈又寒酸。原先计画要一路乘船顺流而下返回杭州,这下子只怕还要在路上多耽搁点时间,沿途再给人看看病赚点盘缠才行了。
她正值又饿又渴又心情懊恼的时候,突然间客栈闯入十几名大汉,各个抡刀拿枪、凶神恶煞的,好不吓人。
他们目光在几张桌子间逡巡搜索,倏地就停在她身上,所有人一拥而上,将她坐着的方桌围得密不透风,形成一圈高大人墙。
「妳就是风月楼芍药?」为首的汉子睨着她问。
她不答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待如何?」
「不是最好,若是的话,那就莫怪我不客气!」话才说完,钢刀已经冷冰冰指着她鼻尖。
芍药却依然无动于衷,反倒坐挺了身子,眼神淡然扫过那一圈壮汉,说:「问人姓名前,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吗?这岂不是最基本的礼节?」
「潘家庄,潘岳,别說妳没听过。」他态度踞慢,满以为她听了他的尊号就要吓得五体投地。
偏偏芍药便要说:「没听过。」
「开什么玩笑!这方圆百里之内没有谁不曾听过我们潘家庄的名号,就是妳现在脚下踩的土地也是咱们潘家庄的。」
「那又如何?」她没听过就没听过,再说她也不是本地人。
潘岳见如何都拿她没辄,手高举朝门口一挥,喝道:「把人带进来!」
只见一个丫鬟被拖了进来,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伤,还直求饶:「潘爷,我真不晓得夫人上哪,饶了我吧!」
芍药看到那丫鬟,对于眼下情况便是了然一半。目光陡凛,冷冷盯着潘岳道:「你家娘子是我送走的,和她无关,放了她。」
「好啊!终于承认了是吧?」潘岳狠笑道。
「没错,我就是风月楼芍药。」
昨夜大雨滂沱,她在寺庙躲雨时,巧遇一对主仆。那妇人被揍得浑身是伤,问及原因后才知原来是相公粗暴,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棍棒相对。她实在受不了了,才趁着丈夫离家谈生意的机会逃了出来。却苦于身无分文、无处可逃,只怕被相公发现抓了回去,只怕要打得连命都没有。芍药得知此事,二话不说,立刻掏出自己全部家当给了那位妇人,甚至将自己的坐骑赠予她,让她能尽快逃得愈远愈好。
哪晓得,逃得了妇人,逃不了丫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丫鬟本想趁机离开潘府,却在返回潘府收拾包袱时,被硬生生抓住,给严刑拷打逼问出帮助夫人逃跑的,竟然是一位名唤芍药的姑娘。遂大批人马出动,非要把这多管闲事的女人给逮到,再把那夫人给抓回。
「哼!敢插手我潘家庄的事,妳是不要命了是吧?」潘岳说着,亮晃晃的钢刀已经当头劈下。
芍药指间暗藏金针,只待刀至临头,再一闪开来,给他门户大开的胸口刺上一针。
哪晓得等了许久,那把钢刀如何都没有落下。她抬头一瞧,一把折扇居然稳稳地接住了钢刀。
「你…你这家伙,少管闲事!」潘岳双手持刀往下劈,指节握得死白,却怎么也砍不下去,脸上忍不住汗水直流。
然而那把扇子的主人,却单手抓着扇柄,神态自若,好似全不费功夫似的。 「欸!你这么个大男人,怎么好对姑娘家如此粗暴呢?」
芍药微微侧目,只见身后站了个锦袍华服的俊美公子对她浅浅一笑。按世俗眼光来说,该是个高富帅的好条件,可芍药却莫名感到恶心。
任凭薛岳怎样使劲,那折扇却是一动也不动,可见那公子的内力何等深厚。他吃了暗亏,忍不住狂吼一声,那群如铜墙铁壁的壮汉十人十把钢刀全都朝他俩身上招架下来,看他有什么本事能够阻挡?
芍药捏在手里的金针才要射出,却只见那折扇一开一丢,如飞似舞环绕方桌一圈,便将壮汉手中的钢刀全都震飞开来,掉落满地。几个男人慌得满地找刀,还握着生疼的手臂,狼狈不堪。
而那俊美公子却一把接回折扇,好悠闲地摇啊摇晃啊晃的,拉开板凳就坐了下来。
芍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想:她又没邀请他,居然还好意思坐在她旁边?
「你…你好大胆子,哪里来的狂徒?你就不怕敢得罪潘家庄?」那潘岳还待拿出家世名号来压人。
「在下洛阳慕容轩。」他说。 「潘世伯若是知道他生个儿子如此不肖,肯定也会谢谢我替他教训教训的。」
听到「慕容」二字的名号,潘岳忽的底气全没了。 「你…你是慕容府…的人?」声音却是微微颤抖。
「我刚才不已经说了?」慕容轩斜睨,手里继续摇着扇。
潘岳连忙收敛起方才的嚣张气焰,领着那群壮汉恭恭敬敬地说:「不知慕容公子驾到,有失远迎,方才得罪了,还请公子见谅。」
「没事。」慕容轩笑笑。 「就想提醒你几句:姑娘家,是要好好尊重的。奴仆丫鬟,是要好好照料的。至于老婆呢!是要好好疼惜的。」他一边说,那扇子一边点著名。
「是是是!公子说得是。」潘岳点头如捣蒜。
慕容轩一挑眉,说道:「既然知道,那还不去做?」
他扇子朝门一指,这一大票壮汉就如同来时那般,旋风似的席卷而去。
客栈瞬时间恢复平静,那些吓得浑身发抖的商旅客人们见情况稳定下来,才又叽叽喳喳继续各自的话题。
而那店小二这时候才颤颤危危把热粥给端上芍药面前,她正要舀一汤匙入口,却听到慕容轩问道:「姑娘吃这么点就够了吗?」
她没好气地偏着头瞅着他说:「你还不走吗?」既然事情解决了,就别来碍着她吃饭。
慕容轩非但没有离座,反倒把板凳往她那拉得更近了些,让两人的对话只有彼此听得见。 「难道姑娘不该说声谢吗?」
「谢什么?」她可不记得自己欠他什么。
「咳…咳…」慕容轩清清嗓子,说道:「方才那群汉子的威胁,姑娘莫非眨眼就忘了?」
「你现在是在讨赏是吧?」她放下汤匙,双手抱胸,看着他。
「不是讨赏。」他订正。 「是提醒人要知恩图报,说声谢不为过吧?」
「可我也不记得有求救过。」就那些家伙,凭她一个人要打发,还绰绰有余,是他要插手的。
「敢情姑娘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没错。」芍药一点也不吝啬给这种绣花枕头纨裤子弟浇冷水。
见慕容轩给她讲得无话可说,她得意地低头大口吃那碗粥。饥饿是最佳的调味料这话果真不错,饥肠辘辘的她没几口就将那碗吃得见底,还好珍惜地以汤匙将那残余的汤汁米屑一点不漏地刮干净。吃罢,芍药长吁一口气,还感觉肚子没被满足。
她抬头一看,见那慕容轩居然还稳稳坐在一旁,忍不住恶声恶气道:「你还在坐这做什么?」
「没什么。」他却摇着扇子好惬意地说。
「既然没什么,那还不离开?」
「怎么?有规定这桌子不许坐人吗?」
「当然,这儿我已经坐了。」
「妳是客倌,我也是客倌,想来只要在这客栈消费花了钱,就谁都可以坐这。小二,是吧?」慕容轩笑着问那跑堂的小二。
「当然!当然!顾客永远是对的。」店小二可也会看人啊!见慕容轩穿着体面,客栈外又是乘着华丽马车而来,自然是格外殷勤。
「既然如此,那就给我来一桌好菜吧!」
「没问题!」收到指令,小二立刻跑回厨房,要那掌厨的好好料理,这可是贵客啊!
不多时,一张方桌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山珍野味,虽然称不上精致,却也美味可口。
慕容轩一边吃,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他一定是故意的!芍药咬着牙握着拳心想着。
慕容轩还夹起一只鸡腿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油亮光滑肥美饱满的曲线,残酷地动摇她的坚持,摧毁她的意志力。她只觉得嘴中唾津分泌,忍不住吞了口水。
「想吃吗?」他问。
「不…不想吃。」她才不会被这种东西给收买,像他这种纨裤子弟,她最讨厌了。
嘴巴可以死硬,身体却背叛了她,肚子就在此时发出了咕噜声。
慕容轩挑挑眉说:「妳的身体可不是这样说的喔!」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但眼睛却忍不住被食物所吸引过去。
「就承认了也不打紧,我又不会笑话妳。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不是很正常吗?反正这么大一桌,我一个人也是吃不完的,芍药姑娘就一块共用又何妨?」
她得承认这确实有道理,腹内又擂鼓喧天,饿得着实受不了。与其在这里和他硬碰硬,不如先填饱肚子,有了精神体力再与他周旋。
芍药咬着牙笑道:「既然慕容公子如此多礼,盛情难却,小女子便却之不恭了。」
拿起筷箸就往盘子里夹,一口接着一口,一道菜接着一道菜,吃得盘底朝天、杯盘狼藉,她才打了个饱嗝。
而慕容轩早已放下碗筷,一脸兴致盎然地摇扇看着她。
「看…看什么?」芍药拿手帕擦了擦嘴巴,心里颇懊恼,怎么如此轻易就受了他的恩惠,吃了他的饭菜呢?
「吃饱了?」
「嗯。」她目光却不敢看他,不晓得这家伙又打算说些什么刻薄话来损自己。
慕容轩却突然站起身,撢撢衣裳,扇子朝门外一比,说道:「吃饱就走吧!」
「咦?」芍药完全不解。 「走去哪?」
「姑娘该去哪,便去哪。」


天啊!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明明最讨厌这种纨裤子弟,却一再承他的情。
外头又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在车顶上,沿着窗棂倾泻而下。芍药这时却格外庆幸自己接受了慕容轩的提议,才能置身于此干燥而舒适的马车里,免受那落汤鸡的下场。
她底下坐的是柔软温暖的皮毛,手里还捧着一杯温热的牡丹茶,凤丹白牡丹在沸水中慢慢舒展绽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鼻而来,啜饮一口,便有清醇花香在嘴中散发开来。
哼!这家伙倒挺会过日子的!芍药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坐在这车里确实很舒服、很惬意。她一双眼睛往上看车顶,往下看茶杯,往车窗外看,却怎么都不愿意对上他的眼。反倒是慕容轩从上了车之后,便一个劲地上下打量她,看得她浑身不对劲,看得她毛骨悚然。
终于忍不住,芍药转过头盯着他问:「我说你到底是有何居心?」
闻言,慕容轩身子一顿,才又呵呵笑道:「哪有什么居心呢?」
「我和你素昧平生,才一见面,你又请客吃饭,又车辆接送的,不是别有用心,鬼才信。」说穿了,她就是不信任这种有钱公子哥。
「咳…咳…其实…」慕容轩清了清嗓子,迟疑好一阵子才说:「严格讲,我俩也不算是素昧平生。」
「哦?」她可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
「妳可还记得在洛阳治疗过董府夫人?」他提醒。
芍药苦苦思寻,毕竟这一路诊疗过的病人无数,她着实记不住一个个的名字,在脑海中搜索好半天,终于拊掌说道:「就是那个葵水一至便痛得死去活来的董夫人? 」
「没错,董府三少爷董鄂便是在下的挚友,听他说芍药姑娘医术精湛,居然能把董夫人多年痼疾给根治,令他钦佩不已,时时叨念着要好好酬谢姑娘一番,哪想到妳居然这么快就离开洛阳。今日让我遇见芍药姑娘,冲着好友的面子,也该作个东道主,好好招待一番。」慕容轩侃侃而谈道。
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芍药回想当初她治疗完那董夫人,董府也曾经要以重金礼谢她,她却嫌那些身外之物麻烦,自己还得去拜见师父,索性都拒绝了。哪晓得后来又生出一些事端,竟然会弄得她阮囊羞涩、为钱所困。
想来那些富有人家彼此都是有些关系的,纵是施点钱财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自己也就放宽了心吧!遂坦然接受了慕容轩的招待。
马蹄声达达,车轮有节奏的起伏,令她不知不觉间昏昏欲睡,马车竟不晓得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醒醒!芍药姑娘。」醇厚好听的声音叫唤着。
芍药迷蒙睁眼只见到慕容轩的脸靠自己好近,一手抵着车框,几乎要趴在自己身上了。她吓地惊醒,懊恼自己怎会睡得如此沉,要让人占了便宜都不晓得。
但慕容轩丝毫没有那个意思,见她转醒,手一收便退了开来,浅笑道:「打搅姑娘歇息着实抱歉,但我们已经抵达今晚的落脚处,姑娘与其在这马车上睡,不如上房里好好歇息更舒服。」
芍药拉开车帘走了下来,仍飘着细雨,立刻就有把伞撑在头顶。她斜觑,慕容轩颀长身躯一手打伞,一手小心护着她下车。
这等被男人照料的待遇,她确实少有,可她非但没有感恩,反倒在心底冷哼:这家伙可真会讨女人欢心,不晓得用这手法骗过多少女人了?
待踏入那客栈里,她立刻可以感受到许多双姑娘的眼睛都投射到慕容轩身上。他好看的皮相、翩翩的风度以及那身奢华的穿着,在在都显示着他不凡的身价。而那些欣赏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时,却带有些不解、嫉妒与不屑,似在说着:她凭什么?
芍药晓得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风尘仆仆、蓬头垢面,还兼之衣衫沾满各种泥水痕迹。偏是这种时候,她却挺直了腰杆,昂首挺胸蔑视群众。
一路随着慕容轩来到二楼的客房。才一打开房门,芍药便忍不住在心头赞叹:这住房的品质可真不错,宽敞舒适,各种家具用品都极具质感,看来是这间客栈里最顶级的客房了。
「芍药姑娘稍坐片刻,一会我让人弄个洗澡水,让姑娘先洗去旅途疲惫,再下楼用餐。」慕容轩说罢便悄悄掩了门扉。
芍药不禁暗叹:这家伙倒是贴心,居然晓得她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洗个澡,洗尽连日疲惫尘埃。
然而随着两个壮汉送来的浴桶与蒸腾热气的沸水之外,慕容轩居然还派人送了套崭新的衣裳。
「这…这是给我的?」芍药呐呐地问。
这等材质光滑舒适的锦缎,外头还衬着粉色薄纱,既奢华又低调,在兼顾质感的同时,又不过份张扬,完完全全就是她喜欢的风格。他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公子说若芍药姑娘不满意,他再去换换。」送衣裳来的女侍说道。
「不、不!不用换,这样就好。」她摇着手说。
她很满意,事实上是太满意了。
在宽敞舒适的客房里,洗上一个香喷喷暖呼呼的热水澡,已是极美好享受。浴后,再将他准备的衣裳穿上,更赫然发觉那身襦裙不单料子好、触感佳,而且还大小合宜,穿在她身上那是多一分太宽、减一分太窄。和衣服同时送上的还有罗袜、绣鞋,也都一分不差地配合她双脚大小。
到底他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身材尺寸掌握得如此清楚?芍药实在不愿意多想,光是想到这问题就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沐浴更衣后的芍药,简直判若两人,整个人容光焕发,显得格外清丽脱俗、高冷傲然。
当她轻移莲步下楼用餐时,可以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甚至从慕容轩眼中,她都可以看到一抹赞赏的笑意。
芍药只是抿唇冷哼,丝毫没把周遭人放在眼底,她一直都晓得自己长得不差,更何况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如今这副光鲜亮丽模样,说到底也只是装出来的而已。肤浅!她想。
才刚落座,慕容轩就毫不吝啬地赞美:「芍药姑娘穿上这身衣裳可真漂亮。」
「哦?所以我穿别的衣服就不漂亮了吗?」她就是不能好好接受别人的赞美,非要鸡蛋里挑骨头。
「说这什么话?芍药姑娘天生丽质,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是现在的妳又较方才的妳更美丽几分了。」他像是赞美不用钱似的,拼了命地夸她。
「少贫嘴。」芍药斜睨他一眼,却说不出心里到底是欢喜还是怀疑。
女人嘛!谁不爱给人赞美,可话出在这富家公子嘴里,莫名就让她难以信任,总觉得里头肯定有鬼。
慕容轩拿着扇子敲敲自己脑袋,自责:「叫你少说两句,看你惹姑娘生气了,这下该怎么办才好?谁让你这人说话就是蠢,一点也不懂女人心……」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得附近的顾客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也不知道是在议论他怎么如此神经,还是在诽谤她居然这般无情。弄得芍药左右张望坐立难安,连忙一把抓住他折扇,悄声喝道:「闭嘴好吗?」
「当然。」他立刻敛容正色,说道:「不说话,那咱们吃饭。」
芍药坐下之前,桌上早已摆满了各式精致菜色,较之先前又更讲究了。
什么燕窝鸡丝汤、鱼肚煨火腿、蟹黄烩鱼翅等等,山珍海味样样不缺。
早先芍药见到美食那是狼吞虎咽,什么也不顾虑,然而此时却不免有些提防了。先不说中午那是被饥饿给冲昏了头,更重要的是那时候自己是眼睁睁瞧着慕容轩点菜、店小二把菜给上桌的。然而此时,她才落座,满桌菜色早已上来,谁晓得背地里他做了什么手脚?有没有下什么药?
「慕容公子实在太客气,我们才两人,怎么吃得了如此多菜?」芍药边说,边举起筷箸夹起一片火腿至碗里。手里又暗拈银针,便欲悄悄试他一试。
慕容轩哪晓得她许多心思,只是摇着扇子笑道:「不知姑娘喜好如何,自然是什么都点些,以免姑娘饿着啦!」
她一面垂首敛睫偷偷观察那碗底银针是否因为下毒而发黑,一面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别替人决定,我们各自点各自的不就得了?」
「唉呀!」闻言,慕容轩忍不住击扇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还是姑娘头脑清楚、思虑明白,在下真是惭愧惭愧!」
真是惭愧!她也不禁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叹,那银针依旧,半点没有试到毒。莫非…他果真只是好意要招待自己?
不!她仅仅试了一道菜,那道菜里没藏毒,不代表其他菜里也没事。她吃了口碗里的火腿,味香浓醇,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倒是慕容轩非常殷勤,不但拼命给她夹菜,还替她斟酒,他自己反倒没吃上几口。
这些都看在芍药眼底,忍不住问了句:「慕容公子别忙着替我夹菜了,你自个也多吃几口吧!」说罢,将他夹着盐水鸭的筷箸悄悄移开。
「自然自然!」慕容轩放下筷箸,却毕竟没吃上一口饭菜,反倒口干舌燥地将酒一饮而尽。
「咳、咳!」他清清嗓子,润润喉咙,好认真地凝视着芍药,说道:「芍药姑娘,都說妳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简直是当代女华陀、雌扁鹊。」
那眼神太过浓烈,看得她浑身不对劲,身子下意识就退却一步。然而慕容轩非但没有止步,反倒挪移座椅,离得她更近了些。
「先前听人说还不觉,而今真正见到姑娘尊容,才晓得姑娘不单人美,心也善良。」他话声愈来愈低,脸庞也愈靠愈近,近得几乎在她耳边吹气了。
芍药只觉心脏愈跳愈快,她实在不习惯男人靠她如此近,僵直的身子还待闪避,搁在桌上的纤纤素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她眼睁睁见着慕容轩执起她手,大掌包裹,目光炽热地凝视着自己,像要将她给灼伤似的。
「救了董夫人痼疾还半点诊金也不收,甚至慷慨解囊帮助那受了家暴的潘家媳妇。」他边说话,那混杂了酒味的浓重热气就一边薰染在她手上。
她想抽手,但慕容轩乍看之下不太强壮的修长手指,却将她小手攫得好紧,任凭她怎样挣扎,也脱不了他掌握。
「我…我没这么好的…」就算心里很为自己而自豪,这种时候她也宁可示弱,她很本能地知道,让他给纠缠上,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我晓得芍药姑娘是个好姑娘,人美心也美…」他在她耳边的低喃,说得她耳根子发烫,粉颊微微泛红。
芍药紧抿唇,警告自己: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万万不可被这种甜言蜜语所迷惑,切切不可被他美好皮相所欺瞒、让他殷勤款待所动摇。
然而身躯却不免娇软,意志力像一根弦,在他催眠下,竟如此轻易就要绷断。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让他给这样边哄边劝边扶边带的,竟一路被带来到他的房里。门扉一关,他已将她锁在自己以双臂架筑起的牢笼里。
在他颀长身躯笼罩俯视下,芍药只觉自己好脆弱,她一向避男人若洪水猛兽,轻易不与之打交道,如今却要灭顶在自己全无招架之力的巨涛之下。
她握紧拳头,却把腰杆子挺得更直,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坚强,绝对不会被他花言巧语所迷醉。下巴坚毅一抬,直直看进他眼中,决心与他抗衡。
她、她才不是那种会被美男子富公子给骗了的女人!
但从他眼底深处看见的,却不是嘻皮笑脸、不是轻佻浮滑,反倒像是透着一种隐隐的痛苦。
痛苦?她冷笑:那怎么可能?像他这种富家公子,吃穿不愁、不知人间疾苦,哪会有什么痛苦?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芍药姑娘…打从见到妳第一眼起,我就被妳吸引,妳的美是那种清新脱俗、天仙绝尘,就像朵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他愈说脸色却愈深沉。
仿佛被他表情所感染,芍药的心也不禁揪紧:是啊!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喜欢他这种纨裤子弟的。
「但是任何男人都不会否认,像妳这种美人,明知不可亵玩,却还是渴望靠近。」慕容轩一面说,手臂圈围出的空间也逐渐缩小,直将她锁在自己双臂间,而她背抵墙壁,已是毫无退路。
这、这男人,终于要露出他的真面目了吗?一路上对自己彬彬有礼,待自己有如上宾,莫不是就是要将她收作他的禁脔吗?
她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双手用力一推他胸膛,慕容轩措手不及,脚步踉跄,芍药便趁隙逃出他的掌控。
「不要靠近我!」她喝道。
面对芍药的反应,慕容轩有些错愕,他无意伤害她。
他向她走近几步,伸出手臂欲挽回她:「拜托…别、别拒绝我…」
面对他步步逼近,她只是死命摇着头,一步又一步地倒退。不可以!她绝对不可以陷入其中,否则她会好惨好惨的。
「芍药姑娘,除了妳…我再也没别的…」慕容轩早先的气定神闲早已不在,他面露懊恼痛苦,像是几欲发狂。
那种眼神她并不陌生,那是崩溃的前兆,那是疯狂的预告,她早该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又怎会傻傻掉入陷阱还一点警觉都没有!拉起纱裙,她拔腿就欲跑。
但她动作快,慕容轩手脚更快,如箭出弦,一把就扯住她手臂,哑着声音说道:「我求妳了…拜托…」
「你、你去找别人吧!」芍药死命挣扎,要从他掌握中挣脱,却被他钳得牢牢。
她不懂,她与他这种富家子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为何就非要缠上她呢?天底下女人如此多,他还愁没有可以陪他玩玩的对象吗?
「不!只有妳可以…」慕容轩擒着她的手,无视她的颤抖,却将那只手往自个身上贴。 「我是认真的,不信?妳摸摸…」
芍药简直惊慌了,她虽是带下医,却从来不曾与男性有过从甚密的关系。一只小手被他领着,从他胸膛一路往腹部摸下去,彻底感觉到那从外表看不出来的结实肌肉,肌理分明。
「我不摸!我不摸!」再往下摸是什么?她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从医书上也都读过,她…她到底是遇上个怎样无耻下流的登徒子啊?小手紧握,死命挣脱,却仍被他强制拖曳往下。
「妳摸摸,我不是开玩笑的…」慕容轩脸色暗赭,话声干涩,好不容易吞咽了口唾液。一个接一个扳开她指节,引她包覆住他的男性。
「啊啊啊!!」他居然真的干了!居然真敢强迫她摸他的下体? !芍药很本能地,余下空出的那只手一扬,就朝他啪啪啪打脸。 「放开我!放开我!」
但慕容轩非但没放,反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忍着双颊的刺痛,正色道:「芍药姑娘,妳冷静点,去感受一下。」
感受?这下流胚子居然还敢叫她感受?她只感受到羞辱而已,还能感受到什么?莫非还要叫她赞他一声「坚挺」、「灼热」啥的不成?可手里触感分明就只是软软的而已…
「咦?软软的?」芍药的目光忍不住从慕容轩的腹部移向他双眼。
他羞赧地颔首:「没错,芍药姑娘,妳說这要怎么办才好?」表情甚是懊恼而沮丧。
「所以…所以你叫我摸是要…」她这会儿才终于有点晓得他的意图。
慕容轩终于松手,拉开圆凳坐下,表情颓然,好艰难地说:「我…我就是硬不起来。」让一个风流潇洒俊美公子承认这种事情绝对不容易,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
见他那副脆弱无助如孩童的表情,芍药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医生大夫看待啦?想到她居然以为他对自己别有居心,便不禁汗颜。她到底是有多自作多情啊?
芍药冷静下来后,遂整顿衣裳,敛容正色坐下,问道:「咳……所以慕容公子你是要我替你治疗这……」她吞咽口水,挺尴尬地说:「阳痿症状……是吧?」
「没错!」他又一把握住芍药的手,如溺水者紧抓浮木般牢牢不放。 「芍药姑娘,妳一定得救救我啊!」
那眼神如此殷切,如此浓烈,如此渴求。芍药这会儿终于读懂当初他望着自己的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登时,主客翻转,攻守易位。
芍药眼珠子转了转,擒起一抹淡淡的笑,说道:「那…就得看慕容公子的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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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3 13:50:0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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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9 19:46:25 |只看该作者
jkdga 发表于 2017-9-3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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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2 17:42:48 |只看该作者
《芍药临轩》〈第二章〉



「芍药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慕容轩眨眨眼,呆愣在那。
他好不容易才抛下颜面不耻下问,难道这还不够有诚意吗?
芍药却不给他个明确的答案,推开凳子起身,抛下一句话:「慕容公子你就好好想想罢!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连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的话,也别来找我治病了。」便拂袖而去。
「喂、喂!妳别走啊!」追了上去,慕容轩却只吃了个闭门羹,叫他唉声叹气懊恼不已。
回房,掩了门扉,芍药才终于冷冷嗤笑:「哼!谁让你轻薄了姑娘我,多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想到自己居然意志力如此不坚,让他盯着瞧、靠得近就不争气地羞红了脸,简直是奇耻大辱!现在既然他有求于己,那还不抓紧这小辫子,好好出上一口气不可?
翌日。
芍药才一起床,足尖都尚未落地,那房门便给推了开来,突然涌入了五六名丫鬟。有的给她穿鞋,有的为她更衣,有的递来已经绞干的巾子,让她擦脸,还有的不容分说,已经七手八脚替她梳头绾发、画眉点绛唇。
「妳…妳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芍药好不容易争得空档,才挣脱她们问道。
「做什么?」丫鬟们面面相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在服侍小姐啊!」说罢,又继续伸手要替她梳妆打扮。
「停!」芍药大喝一声,惊得丫鬟一个个傻愣在那。她秀眉一挑,冷眼一扫,一字一句问道:「谁、指、使、的?」
她不怒自威,那些丫鬟吓得还不把主谋供出来吗?
早晨的客栈大厅,清幽而宁静,慕容轩独坐一隅,好惬意地饮一壶​​茶。
客栈楼梯却砰砰砰地走下人来,冲向他面前,往桌面一拍,拍得茶具颤动、茶水四溅。
「唉呀!真是可惜了这信阳毛尖,如此回甘生津、滋味鲜浓的好茶可不容易,却溅了出来。」他一边叹息,一边把剩下那半杯一饮而尽。
然而芍药却丝毫半点没怜惜的意思,质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反问。
「别装傻了!」芍药一把揪住慕容轩衣襟,眯起双眼,恶狠狠道:「我房里那群丫鬟是你派来的?」
他却不避不躲地承认:「没错。怎么?她们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得罪了姑娘吗?回头我给她们苛扣工资,让她们给姑娘妳赔个礼!还请芍药姑娘多包涵,在这等穷乡僻壤的,实在找不到什么手脚伶俐、聪明像样的丫鬟。」
「不是她们,是你!」芍药指出问题点。
「我?」慕容轩不解。
「对。得罪我的,不是她们而是你。」
「我什么地方得罪姑娘了?」他简直要大呼冤枉了。
芍药双手盘胸瞪着他,好没有耐心地说:「我好手好脚的,是自己不会盥洗更衣啦?你没事派一堆丫鬟过来做什么?是当我残废啦?还是嫌我连衣服都不会穿、头发都不会绑?」
「芍药姑娘说哪的话?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轩眨着无辜的双眼。 「姑娘昨晚不是说…」他刻意压低声音道:「要我展现点诚意吗?所以我连夜就去准备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诚意?」芍药很是不满。
慕容轩连连摇手道:「当然、当然!绝对不只如此。我还重新准备了一辆更舒服更宽大的马车,要送姑娘安稳前往杭州。另外,车上还备了一箱重礼,望姑娘笑纳。」
啧了一声,芍药摇头叹道:「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就凭这点东西,也想要打动我吗?」说着,转身就走。
「芍药姑娘!别走哇!」慕容轩也赶紧跟了上去,在一旁好殷勤地说:「这些都不满意不打紧,姑娘妳尽管说,纵然是神山灵芝、奇珍异草,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定能为妳弄到。」
他纠缠芍药的模样,纵然是一大清早,也挺招人注目的。看在周遭客人眼中,竟是一副凤求凰的你追我躲戏码,一些好事者忍不住在一旁闲嗑嘴。
「这公子也真傻,这么有钱干嘛还招人讨厌?给我嘛!我肯定不拒绝的。」
「这么高富帅的条件都不要,她才是真傻。」
「那可不,男人有钱就会耍花样,再说了,太轻易得到的总不会好好珍惜。姑娘就是该摆高姿态!」
「拜托!她那哪里是真拒绝,是要提高身价,看得到吃不着,自然引得人更想要。我说那姑娘可绝计不傻!」
听到那许多不知实情者却妄自揣测、胡乱评论,芍药真是气急败坏,却又不能够说出内情,只能跺着脚,冲出客栈,开了马车门就躲了进去。
芍药后脚才上了车,慕容轩前脚便也跟了上来。
「姑娘!妳到底哪儿不满意,说出来,我可以改的!」他说。 「咱们洛阳慕容家,好歹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虽非天下首富,但只要妳能说出来的东西,我一定尽可能满足妳。」
芍药往那卧榻上一靠,斜睨着他说:「你脑子里就只装这种东西吗?你的诚意就只能如此表现吗?」
「那…那姑娘的意思是?」慕容轩也慌了,一般人用金钱就能收买的,可怎么她却完全不屑一顾。
芍药说道:「你就慢慢想吧!反正到杭州的路上,还有很长时间。」语罢便闭目养神,再不言语。


驰道上,马蹄声达达,车轮平缓滚动,夹道风景不断飞逝。
车厢内,芍药早已鼻息沉沉,而那厢慕容轩却依然紧皱眉头,拿着扇子猛敲脑袋,仿佛这般便能敲出答案似的。
「要展现诚意…对她最有用的东西是……」他一边喃喃低语,一边瞟见了那芍药倚靠着的药箱,忽然心里有个影子飘忽不定。
她是个医生大夫,我能给她最有诚意的东西是什么?珍贵的药材?密藏的医书?独门的医方?还是……
慕容轩脑中灵光乍现,伸手便摇醒芍药,抓着她肩膀说:「我知道了!」
「哦?你知道什么了?」芍药揉揉惺忪的眼睛问。
「是病例!」他嚷道。
闻言,芍药扯开一抹笑,一抹儒子可教也的笑。
「没错。」
金银珠宝这些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再有价值;而药材虽珍稀,总也有别的办法可取代;医书医方虽密藏高超,答案却不仅只一处;但是病人个案却是独一无二、仅此一件,或许有相近雷同之处,但每个人都是不可替置的个体。愿意坦然无所隐瞒,将自己的困境一一道来,对她而言,便是最有诚意的表现,最有价值的贡献。
「说吧!」她摆摆手道。 「这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又为什么会找上我来的?」
见芍药似乎松了那高高筑起的防卫,慕容轩连忙凑近身去,将这多年隐疾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这症状已经久到我都快记不得有多久了。」他说。
「什么?」芍药简直难以置信,皱着眉问:「你该不会还是个……」接下去的话她没说完,但慕容轩已经闭着眼,很沉痛地点点头表示承认。
「那……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能的?」她发现自己竟莫名刻意地拣选措辞,像是生怕伤了他的心似的。
怪了?按她的性子,看到他这种纨裤子弟受苦,她理应拍手叫好、幸灾乐祸的,为何有如此反应?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记得那年几个朋友邀着一起上怡春院,说要转大人。结果我却怎么弄都……」忆起那时难堪的场面,他不禁咳了咳,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困窘。 「幸好那位元香姐姐人挺好,不但答应替我保守秘密,还帮着我向朋友撒谎。之后每次去怡春院,我都指名她,这就成了我俩的默契了。」
芍药摸着下颐思寻,却问:「既然如此……你怎么确定问题出在你身上,而不是出在那位元春姑娘身上?说不定只是因为你对她没感觉啊!」
「这种事情,自己最清楚。那之后,无论遇到再妖娆、再美艳绝伦的女人,身体就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说到此,慕容轩忍不住将脸深深埋入双掌中。 「昨晚妳也见识到了,虽然芍药姑娘如此迷人,我还是……」
「别说了!」芍药立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一点也不想听他述说昨晚的事,那只会让她感觉自己格外愚蠢而已。 「既然,你这病症已经积年累月,为何不早早找个大夫诊断治疗呢?凭你们慕容家的背景,要寻个有本事的大夫,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却说到慕容轩的痛处,他目光一暗,撇过脸去,低语:「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绝对!」手掌下意识紧握。
芍药虽不是不能理解他想要隐瞒的心情,却也不禁纳闷:「既然不能让人知道,那为何现在又找上我呢?你就不怕我会把消息走漏出去吗?」
「我相信芍药姑娘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对此,慕容轩倒是有十足的信心。
「哼!你凭什么如此笃信?」她冷笑着。
「就凭董府三少爷董鄂的一句话。」
他与董鄂是打小认识的挚友,虽然长大后因为各自家务公事繁忙,没有太多时间相聚,但要说他在世上有谁是可以抵死结交,非董鄂莫属。因此当董鄂跟他说芍药治愈了董夫人多年痼疾,还大赞她医术高超且分文不取之德行,慕容轩便彻底相信芍药是个悬壶济世的善良女医,一点怀疑都没有。
再说了,当他好不容易向董鄂坦承自己的瘾疾,董鄂向他推荐芍药时说道:「她的根据地风月楼远在杭州,如今来到洛阳只是顺道经过,必不久留。纵然让她知道了实情,也不会对你造成长远的威胁,终日芒刺在背。」
而慕容轩自己更另有打算,乍听到董鄂说这芍药姑娘是个女医时,他内心其实有些挣扎,毕竟让男人来诊治那阳痿已经很抬不起头了,何况还是个女人,那岂不是让他羞惭丢脸到宁可挖个洞埋起自己来?但再仔细思量,就觉得女医也没什么不好,他大可假装自己是在追求她才死缠烂打、终日围绕在她身边,来掩饰自己求医的事实。
芍药听到他说的那句赞美之词,心里其实挺乐的,却又不好喜形于色,遂转移焦点道:「你还没回答我前一个问题呢!既然你这么多年都不行,日子也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又要诊疗呢?」
这可说到重点了。慕容轩神色黯淡,表情愈发沮丧沉重,说道:「因为我要成亲了。」
「呃……」她心里暗叫声糟。
是啊!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世人眼中本该是件欢庆之事,四喜诗有云:「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实乃人生四大乐事,可要是洞房花烛夜不举,这可就成了大悲剧了,难怪他要来求医。
「这……是哪家的小姐要嫁给你啊?」芍药想,要是无药可救没法医治,可千万要提醒那位姑娘,别给他这漂亮脸皮、显赫家世给骗了,傻傻就嫁了啊!
「金陵城的上官家。」他说。
「这、这可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啊!」芍药惊呼。
长安南宫、洛阳慕容、京师欧阳、金陵上官,此四家乃武林四大世家,家底雄厚、富可敌国,均是一方之霸。如今慕容家与上官家要联姻,只怕是要再壮大彼此的声势,图谋更多的利益。
慕容轩点点头道:「我得加紧脚步将上官家姑娘迎娶入门,最好还能赶快生个儿子。所以……这事不能再等了!」他紧握拳头,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
但这话却说得芍药挺不高兴。怎么?女人就只是个生娃娃的工具,说要就要,也不用顾虑个人的意愿啦?简直自私!
她心一横,脸一撇,从医药箱里翻出本医书,便倚着软榻自顾自地随手翻阅。
见她好半晌都不说话,慕容轩却急了,扯着她衣袖说:「姑娘?该说的我都说了,妳倒是给我个说法啊!」
对啊!该说的都说了,就连不该说的也说了!这种纨裤子弟沙猪就活该阳痿不举!她斜睨他一眼,瞪得他连忙松手。
「我的说法就是……」她好故意地拉长音,勾引他心跳为之起伏颤动,这才说:「再考虑。」
「考……考虑?」慕容轩怎么也没料到答案居然如此。 「妳不是说看我的诚意?我都已经把事情全盘托出了,妳怎么出尔反尔?」
「是啊!我确实说要看你的诚意,但这么一路听下来,答案实在令我很不满意。既然如此,又怎能说是出尔反尔?」她幽幽答道,半点愧疚之意也没有。
「妳!」想到他好不容易才攀到的救命绳索,实在不能轻易就放手,他心里虽怒极,还是腆着脸问:「那姑娘要怎样才愿意呢?」
芍药挑眉一笑,说道:「呵呵……这就要看慕容公子的表现了。」
哼!谁让他碰上了她这等女性之友,要是他的言行举止再没收敛点,就放着让他一辈子不举,也省得去牵连拖累那无辜可怜的姑娘!


大运河交会处,船只南来北往、舟楫东西辐辏,商贾贸易繁盛。
码头一隅,芍药还安稳坐在马车里,好惬意地翻看着医书、摆弄着药材。
而慕容轩却站在码头边,颇烦躁地猛扇扇子,嘴里叨念着:「看我的诚意?看我的表现?我是哪里没有诚意?哪里表现不好了?」
他怎么都搞不懂,都给她最上等的贵客待遇了,为何还不高兴?都将自己最见不得人的隐疾和盘托出了,她为何还不满意?真要说,该生气的人也该是他吧!她到底想要怎样?
他焦躁难平,努力调息顺气,扇风令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一名仆人上前向慕容轩秉告:「慕容公子,漕船已备妥,即刻就能上船出发。」
「很好。」他摆摆手道:「去将行囊包袱都安顿好,顺便请芍药姑娘稍移尊驾。」
那仆人却仍呆伫在那,好一会没动静。
「怎么了?」他问。
「慕容公子,船虽备妥,却有一件……」奴仆正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便说,无须忌惮。」
那奴仆凑上前去,覆耳低声说道。而慕容轩听罢,先是立眉嗔目道:「那怎么行?再去和船主说说。」
但奴仆却很为难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说过多次了。
慕容轩沉吟半刻,遂轻摇折扇,悠悠说道:「也罢,虽是不得已,但也不失为件好事。」
烟波浩渺的长河,广阔无垠的江面,上百艘漕船群聚码头,又各奔东西。
芍药一路上乘坐马车,通常是自己独处,至多便与慕容轩共处一车厢,上了漕船,倒有些不习惯这骈肩杂遝、拥挤不堪的甲板了。船上显然是贩夫走卒、商贾行旅各种三教九流之辈皆有,芍药四处张望,好奇观察着。
「当心。」只听耳边一声提醒,一把扇子已经挡了她去路。
「你干嘛?」芍药还纳闷慕容轩做什么挡路。
一大块风帆就从头顶高空坠落而下,压得底下人群哇哇大叫,要不是他早一步提醒自己,她只怕也给压住不得动弹了。一时间场面混乱,那船员使尽拉,风帆就是不为所动,而底下被压着的船客则纷纷逃窜死命挣扎,却还有一些老弱妇孺怎样也逃不开来。
慕容轩见状,把那折扇往腰间一插,如箭一般飞身而出。他挽起袖子,就帮着船员将那好大一片的风帆给撑起,让那些还压在底下的人能爬出。芍药看了,也没袖手旁观,弯身探入其中,逡巡检查是否还有遗漏没逃出的。还真让她找到几个被压伤的患者,便搀扶着他们出来。
芍药很熟练地检查那些伤患的情况,并打开随身的医药箱,当场就替他们包扎上药治疗了。而那厢的慕容轩,则与船员们协力将那大片风帆给拉了上去,安装牢固,以免再次掉落。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小事一桩,没什么的。要记得按时搽药!」
芍药才摇着手告别那几个包扎完成的伤患,转身就看到慕容轩一跃而下,他拍拍双手上的灰尘说道:「真看不出来,那风帆居然这么重,要好几个大汉才能撑起来。」这才又抽出腰间折扇,扇起风来。
他手里虽扇着风,芍药仍依稀可见他额际汗珠涔涔滑落,不住往下流淌。她心里暗忖:原来这慕容公子也不光只会吃喝玩乐嘛!遇到他人遭逢困难,也还愿意伸出援手,本性倒也不坏。
芍药本能地就掏出了怀里的手帕,想要替他拭去那汗水。但拿出了帕,却伸不了手,挣扎犹豫了好一会,毕竟没能替他擦汗。
她心里一焦急,索性往慕容轩脸上一丢,说道:「拿去!」
感觉一物往自己脸上招呼,他反射地伸手一抓,这才发现手里握着的是条粉色巾帕,上头还有绣花,仔细端详一看,正是那芍药花。
「姑娘,这是……?」慕容轩还待问她给自己手帕是什么意思,芍药已经匆匆转身拔腿就走。
「喂!芍药姑娘,别走啊!」他跟着她的步履,一路追到了那船舱。
芍药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给便给了,又为何要落荒而逃?更不懂的是,为何那慕容轩还要追过来?就怕被他抓到自己颊畔那可疑的红霞,所以一前一后、一跑一追的,就闯入了那船舱。
她急急忙忙推开舱门,看也没看到底有没有人,只听到一声闷哼,紧接而来的,就是接连不断的咒骂声。
「哪个不长眼的?是不会看路吗?撞倒人都不会说声抱歉啊?」
芍药拉开门把,才正要道歉,哪知道她话都还没说出口,门后那满脸横肉的莽汉见了她,就面露鄙夷之色,啐道:「搞什么?原来是女人啊!难怪……」
她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连道歉也不道歉了,睁大双眼瞪着他质问道:「女人怎么了?碍着你了吗?」
「哼!女人就该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在家相夫教子。像妳这样没事出来抛头露面,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也难怪莽莽撞撞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若不阻止他,他肯定可以说上一个时辰也不嫌累。
芍药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重男轻女、以父权思想钳制女性的家伙。她板起脸斜睨着他怒道:「你说够了没?」
那莽汉当然是怎么说都嫌不够,继续叨念着:「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子,才能嫁个好人家,要不然怎么嫁得出去?像妳这样啊……」
这陌生人居然还管到她的终身大事来了,她这还怎么忍得下去?袖底金针倏地一甩,天女散花似地朝莽汉兜头而下。
「妳干…干什么?」那莽汉想都没想到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女子会使出武器,自然是连防备也不及防备。
却横空飞出一把扇子,将那大部分的金针都拦截挡了下来,只剩下少数一些避无可避、阻无法阻者,还扎得那莽汉呼天抢地乱叫。
「你别来碍事!让我教训教训这狂徒!」芍药怒瞪着慕容轩,气他居然插手管闲事。
但慕容轩只是按住她肩膀,坚定地直视着她,然后好慢好慢地摇头。接着凑近她耳际说道:「咱们习武之人,理应止戈为武,尤忌仗武行凶。他虽无礼,毕竟不通武术,下此毒手,岂不过份?」
听到慕容轩的话,芍药虽仍不悦,却也知道他说的没错,才正要罢手,哪晓得那莽汉非但没收敛,反倒将怒气都出在慕容轩身上。
「我说你是怎么管教媳妇的?居然放她随便出手伤人,你这人到底会不会当家啊?」他一面喊疼,一面还不住咒骂着。
芍药与慕容轩都还来不及澄清两人的关系,那莽汉又继续唠叨道:「我跟你说,女人这种生物,就该让她知道谁是老大。要是不听话不服从,该打该骂的一样都不能少,棍棒是管教女人最好的工具。」
「你……闭嘴!」芍药简直听不下去,勃然大怒的身子颤抖不已,要不是慕容轩双手压制住她,只怕已经扑上前去,给他几个巴掌了。
慕容轩只是一手压着她肩膀,一手还轻拍她背脊安抚着情绪。 「忍住,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而莽汉却丝毫无视慕容轩的努力,还道他脾气软,给恶婆娘欺到头上了,要传授他御妻之术:「我告诉你啊!就是在床上,也得让她晓得谁才是正主儿,她要不乖,就操到她求饶为止,绝对不能让她反客为主、翻过身来压过你啊!」一边说还一边好猥琐地比划着胯下,说得慕容轩脸色为之一沉。
芍药可以感觉到他拍着后背的手停了下来,而压着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则紧紧钳抓,将她抓得好疼,仿佛就是他心里的疼一般。
但慕容轩的音调却没有一丝半毫提高,转过身去,语调好平静地说:「这位仁兄,我不犯人,人不犯我。这道理你懂吧?」
怪的是,慕容轩话里分明没有怒气,那莽汉反倒感受到那莫名的威吓,维维诺诺道:「懂。」
「我们既没有向你请益闺阃之事,你便没有理由擅自议论他人家务事,好吗?」他目光一扫,便吓得那莽汉浑身打颤,连声称是,赶紧找了理由便逃了。
那惹事的家伙逃窜了,但芍药心头的怒火却仍未浇熄。她板着一张脸,揪住慕容轩的衣袖,问道:「让人这么说,你都不生气的吗?」
「生气,有用吗?」他反问。
将那人痛揍一顿,他的病就会痊愈吗?将那人骂得狗血淋头,他就会比较好过吗?如果死命挣扎只是让自己更狼狈难堪,那又何必在人前出丑?
慕容轩黯然颓靡,遥望不尽浪涛滚滚来,无边江水悠悠去,天地一片寂静。
他虽然一句抱怨也没说,虽然半点苦处也没诉,但举手投足一蹙眉一垂头一叹气,他所有的表情都没有逃过芍药的眼睛。
她忍不住反省自己,都说医者父母心,理当视病如亲,但看看她是怎样对待他的?非但没有顾虑到他的心理状态,反倒故意拖延,存心刁难他,甚至打从心底就不想替他医治。
她这还算是个大夫吗?
芍药内心不禁有些懊悔,想着自己早该对他好点的。
遂勉强自己扯开嘴笑道:「你说得有道理,生气也没啥用,咱不生气不生气!」像是要转移他焦点似的,芍药问:「我们住的舱房在哪啊?这船舱人多空间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了,还是先回房歇歇吧!」
慕容轩默默点头,便领着她前往客舱。
船上空间到底不如陆地,寸土寸金、窄小局促。芍药推开房门,便觉这客房空间狭隘、仅容旋马,虽然收拾得倒也整洁,各种陈设也算挺别致精巧,却毕竟不如此前一路上所居住的豪华大客栈。
她不禁自责:一路上山珍海味、锦衣玉食都让他给惯坏了,怎么才一丁点拂了自己意,就要生气吗?不行!不行!她可不能当他一辈子食客啊!
她才打算要宽衣解带,换件舒适的衣裳,好好研读个医书。却见慕容轩始终站在门边,半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我要休息了。」她暗示道。
他却只是答道:「那便歇着吧!车马劳顿也累了。」依然寸步不移。
芍药终于受不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我要休息,那你还不走吗?」
「我为什么要走?」他眨眨眼问道,也不晓得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前一刻才想着要对他好声好气,芍药此时又全都抛诸脑后,恶声道:「因为这是我的房间!所以请、你、离、开。」
慕容轩面对她龇牙咧嘴模样,非但没害怕,反倒像是极有趣似的,摇着扇子含笑问:「这怎么就是妳房间了?」
「那还用问……」芍药话未说完,就被慕容轩给插了嘴。
「客房是以我的名义订的,房钱也是我支付的,妳倒是说说凭哪点这房该属于妳?」
她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好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瞧她现在的窘状,不就是最佳借镜?
「你…你难不成要赖在这不走?」她不禁有些惶恐。该……该不会吧?
他却纠正道:「说赖太难听,这本来就是我订的房,睡在这也是理所当然。」
脑中预想成真,却教芍药惊恐万分:「你、你的意思是我俩要同住一寝?」她吓得倒退几步,撞得那桌上茶具都打翻了。
她双手很本能就摆出防御姿态,喝道:「你、你别过来啊!要是轻举妄动,我可不会对你客气的!」
她愈是这样说,慕容轩愈是走近她,一张脸笑得好故意,像存心看她难堪似的。
「站……站住!你这纨裤子弟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吗?我早该知道有钱人家公子没一个好东西的,先前一副彬彬有礼模样,全都是假装的吧?」芍药脸色大变,恫吓道:「你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包管你见不到明天太阳!」
慕容轩直视她,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的好姑娘啊!我的状况妳又不是不晓得,我到底能怎么动妳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芍药才想到他的特殊情况,自己方才似乎有些过份大惊小怪了,但为着自己面子还是娇嗔道:「那可难说!指不定你那……那里不行,反倒在其他方面逞能啊!要轻薄姑娘又不只有一种方法。」总之,她就是把他当作登徒子来看了。
「随妳怎么想,反正这漕船的客舱都已经售罄,就算想再找别间房,有钱也买不到,谁让这时节船运繁忙,一点空也腾不出来。妳就是不住这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住。」慕容轩将实情全盘托出,自顾自地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她简直难以置信他的说辞,推开房门就出了船舱,不死心非要见识一番。但上上下下绕行了漕船一圈,果真如慕容轩所言:船上大部分空间都用来载货运粮,上等的客舱其实寥寥无几,更多的人只是屈就栖身于船底舱房里,大家挤在一间幽暗潮湿而空气不流通的船舱中,光是置身其中,她就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夜幕低垂,寒风刺骨,吹得伫立在甲板上的芍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轻抚穿着单薄的双臂,内心着实挣扎,到底该不该回房呢?
躲得过一时,难道躲得过一世?想这趟乘船往杭州之行,十天半个月是跑不掉的,难道她还真能日日都在这甲板上吹冷风过夜?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虽非男子汉,更尤其要懂得这道理。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后,深夜时分,她终于悄悄回到客舱,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幸而慕容轩有点良心,没直接就将门给落闩,让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回房里去。
只见床榻上,慕容轩正睡得鼾声大作,半点也没察觉芍药正蹑手蹑脚走近床边,她越过慕容轩往床铺内侧伸长了手,想要将自己那被慕容轩给压在身下的包袱给抽出。包袱里放了各种日常随身用品,睡前她希望起码可以稍微简单梳洗一下。
哪知道她怎么构,都没能将包袱构着,反倒身子一个不稳,就跌入床铺,整个人扑进他身上。芍药手忙脚乱都还来不及爬起身子,那慕容轩居然一个翻身,就将她给压在怀里。
「起…起来!」但任凭她怎么挣扎,他的身躯却重若千斤,搬也搬不动,移也移不开,就是被他压得死死的。
她感觉好尴尬,向来视男性如洪水猛兽的她,从来没和哪个男人有过如此贴近的距离。他的手臂压在她肩上,沉重而强壮;他的吐息在她头顶,浊热而浓烈:他的胸膛抵在她面前,如一堵墙般坚实。
她发觉,自己若一再挣扎,反倒让他搂得更紧,最后只能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将那呼吸压抑得好缓好慢,以免一个不小心又招惹了他。
头顶听他酣寝鼻息声,眼前看他胸膛起伏,他睡得好沉,她却太过清醒,一双眼睁得老大,半点睡意也没有。她从没被哪个男人这样抱过,擂鼓般的心音也不晓得是紧张还是恐惧,神经绷得特别紧。
睡……睡不着!
更漏一滴滴流,韶光一寸寸过。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他怀抱里,彻底失眠了。
不、不行!这样下去不可以,脑子得让它动起来啊!于是在脑中开始数,她不数羊不数猪,就开始数起了那人体经脉线路。手太阴肺经:云门、中府、天府、侠白、尺泽、孔最……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就这么把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都念个遍。
直至东方天际鱼肚白,芍药才眼皮沉重得终于闭上,不知不觉间入了梦乡。

共976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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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3 09:56:50 |只看该作者
有故事情节,文笔流畅,用字比较精准,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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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4 12:34:04 |只看该作者
zhenaiyouli 发表于 2017-9-23 09:56
有故事情节,文笔流畅,用字比较精准,值得一看。

大感谢!看到留言真是太太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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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30 16:48:49 |只看该作者
写的很好,收下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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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ro  你的讚美我也收下了!  发表于 2017-10-1 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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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3 22:05: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催文不留评。 于 2018-1-2 16:33 编辑

厉害了  加油!!!继续写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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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ro  加油了!谢谢^^  发表于 2017-10-4 08:54



你…………
……
………真的

小夏
……听见………了么
……………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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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6:04:40 |只看该作者
《芍药临轩》〈第三章〉
金色灿阳透过窄小窗棂射入房内,照在床铺上两个相拥而眠的人身上。芍药不知何时,从原先紧绷抗拒的防御姿态,竟然好舒服地蜷缩依偎在慕容轩怀里。
日光唤醒了她,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慕容轩抱个满怀,她惊得整个人都醒了一半。
她…她什么时候躺在他怀里了?脑子这才想起昨晚的事,她竟然和一个男人同床共寝!这在她人生里是完全没有过的事,更是她想也没想过的事。
才想要挣脱爬起,却忽然感觉一个硬物抵在自己肚子上,戳得她极不舒服。
那什么东西?
芍药疑心暗起,便往那被褥底下一摸。
怎么…是个长条状,还温温热热的,床上怎么会出现这种玩意?
她不弄清楚不罢休,索性将那锦被掀开,待要睁眼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戳着她。
锦被一掀,她就给吓坏了。那抵着她的硬物正出自于慕容轩下体,他本人睡得沉熟,然而他的小兄弟却精神抖擞地直挺挺站立着。
好哇!他还敢骗她说自己不举,现在这不是举得很高吗?果然男人都是骗子!
芍药怒极,伸手就赏慕容轩好几个巴掌,啪啪啪地打脸,一直打到他痛得醒来、不住叫饶,这才终于歇手。
「住手、住手!在下是哪儿冒犯了姑娘妳?为何要下此毒手?」慕容轩捂着那打得通红的脸颊,坐在床边一脸无辜地问。
「毒手?这算哪门子毒手?」芍药冷哼。 「我没一刀断了你的邪念,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咦?」听到她如此说,他下意识就伸手护着自己的重要部位。虽然那儿挺不中用,好歹也是他的半身啊!
又说:「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对姑娘绝对不敢有半点丝毫不敬,就算有任何绮念遐想,也只是想想而已,绝对不会有任何轻薄之举。」
话才说完,他就暗喊声糟,自己怎会一不小心就透露了他对她的欣赏之意呢?唉!谁让她外表虽是冰霜傲骨冰山美人,骨子里又古道热肠热心助人,这种外冷内热的性子偏叫他喜爱。可惜……
但芍药半点也没听见他对自己的赞赏之情,偏偏着眼于那「轻薄」二字。她横眉竖目怒道:「你还敢说!你说自个阳痿,原来都是骗取同情心的伎俩,让人卸下防御之心,然后再引君入瓮,来个扮猪吃老虎。慕容轩你可真高招啊!我怎么也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宁可装得一副阳痿模样,用这种手段来诱拐骗取女人。」
听到她如此说,慕容轩简直懵了。 「怎么可能有人会伪装自己阳痿?这种…这种事情就是真的,我都不想承认了,更何况还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所以你承认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了?」她抓住语病,立刻打蛇随棍上。
「不、不是!这是真的,我是真的…真的不行啊!」天!到底是要他揭自己疮疤几次才罢休?这话说得他自己都面红耳赤,羞赧得只想捂住脸别见人了。
「你别想骗我,我亲眼看见的。」
「看见什么?」他眨眨眼问。
「我……我看见……」芍药话出口却忍不住迟疑,纤纤细指颤抖地朝他下体指了一下。
随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慕容轩更不解了。 「妳到底看见什么?」
见他死也不承认,芍药索性抛开一切女性的矜持与尊严,把话扯开了讲:「你那话儿分明就站得很直!」说完这话,她整个脸都红透了,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害羞。
「不可能。」他说。
「你还敢狡辩!」她揪住他衣襟,怒目道:「我亲眼看见的。」
「不可能。」他依然坚持。 「妳一定是看错了。」
「看错?」芍药喃喃道。
不可能!她甚至还摸过,那触感硬挺灼热,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幻觉?
赫然惊觉自己的手竟然在虚空中回忆着当时抚摸的触感,猛然警醒收手。这事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居然摸过他那里。虽然之前曾被他强制触摸过,但这回的触感与那时竟是截然不同,让她愈发认知到眼前这家伙是个彻彻底底的男人。
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慕容轩伸手抓住她手腕,就说:「不信,妳摸摸。」
「我不摸!我不摸!」这回芍药惊醒得快,手立刻抽回,没让他得逞。 「你这淫贼还打算使出同样伎俩几次?我可不会再被你给骗了!」
「都说几次……我没骗人,我是真的……」慕容轩好沮丧,伸长的手却只换来芍药猛地往后退缩,以及那半点丝毫不相信的眼神。
「我早该知道你这种富家公子说的话都不可信,怎么就没想到居然有人宁可伪装成阳痿,也要骗女人上床。只怪我被你一副可怜模样所惑,居然还参不透其中道理。哼!算你高招!」芍药一咬牙,便跳下床来,抱起放置房里一隅的医药箱,便推门而出。
只留下慕容轩一人懊恼神伤,实在搞不懂她到底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运河夹岸杨柳依依、十里桃花,和风吹拂,吹得花瓣飞落江面,吹得一江春水向东流。
惠风和畅,春意盎然,四处鸟语花香,芍药却只觉这鸟儿也吵,花儿也闹,心头好是不悦烦躁。
站在这船头甲板至少有半天光景,虽一个人也感觉无聊乏味,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回到客舱与那慕容轩面对面。
她不是没有看到慕容轩那懊恼神伤垂头丧气的模样,那表情太过沮丧失落,倒像是真的似的。哼!他可真会装。她暗想,真不愧是情场老手,为了博取她这带下医的同情,居然连阳痿都能装,可惜遇上了她明察秋毫,才不会被他给骗呢!
风景也看倦了,芍药遂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打开那随身不离、视若珍宝的医药箱。
那是个黄花梨的出诊药箱,上有把手能提,解锁打开箱门,里面是五层十屉的精巧配置,小小一个药箱却能放上数十种药材,以及各式针灸用的圆针、锋针、毫针、长针等,至于扁长型的抽屉里,则收藏了数本医书。
她闲来无事,抽出一本便随手翻阅。那是此番去嵩山一带拜访师父时,师父临行前赠与她的一册。
「徒儿,妳在女科钻研多年,也颇有些心得,但对男科却始终拒之千里之外,为师甚感可惜。」芍药的师父莲净子如此说道。
当时她只是撇撇嘴,一点也不觉有什么可惜。 「那有什么?我当个带下医当得好好的,世上有一半的人需要我,我就忙不过来了,也不缺那另一半的病人。谁爱治,谁去治,我也不去凑热闹。」
「话不能这么说,老子岂不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调和,万物方才能欣欣向荣,男女之间亦理当如此,岂能偏废?」莲净子指出她的不足之处。
然芍药甚是执拗,反驳道:「师父话虽如此,但老子也有云:『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少取的,反而多得;贪多的,反倒自我迷惑,所以圣贤之人,必然与道合一以作为天下之典范。我不贪多,不迷惑,只专心一志于女科要为天下妇女而服务,这又有何错之有?」
见芍药固执己见,莲净子知道任凭说破嘴也无法改变她的认知念头,只递了几本医书给她,要她有空便多读些:「知识,多懂点总是比不懂来得好。现在或许用不着,但哪天会用到也不晓得,总是有备无患。」
那书,于是便放在医药箱小抽屉里,一直没拿出来看,直至此刻。
她素手一页页翻阅,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心里是很怀疑的,这医书到底对于现在的她能有什么助益?
突然眼睛瞟到一行字,写道:「阳痿不举,此症乃平日过于削,日泄其肾中之水,而肾中之火,亦因而消亡,盖水去而火亦去,必然之理,有如一家人口,厨下无水,何以为炊,必有水而后取柴炭以煮饭,不则空铛也。」
若那慕容轩所言属实,果真是阳痿不举,照这书里说来,就是因为平日纵欲过度,才会像锅子里没水便空烧,才会无以为炊。
又看到另一行接着如此写道:「思想无穷,所愿不得,意淫于外,入房太甚,宗筋弛纵,发为筋痿,及为白淫。阳明虚则宗筋纵。」
读至此,芍药心头不禁浮起一股厌恶之情,男人就是思想污秽,才会**手淫,再者便是纵欲骋情,房中事过份频繁,才会导致那阳痿不举。
再想到慕容轩,便不禁推测:他要不是假装自己阳痿,趁机对自己上下其手,是个淫贼。纵然是真的不举,也合该是之前纵欲过度,耗损精力过多,以致于如今这下场,绝对不可能是像他自述那般毫无经验。
哼!指不定那怡春院的元香姑娘还是他老相好,还什么进房上床纯聊天,呿!骗她没见过世面啊?
先前才对他有的丁点好印象,瞬时间又一笔勾销全部抹煞。她撇撇嘴,不禁冷笑。果然男人没个好东西,尤其是那种世家贵公子,成天只会吃喝嫖赌,半点正经事也不干。
芍药将手中医书猛然阖上,心底更加笃信自己的想法,再不把师父的谆谆教诲放在心上,只管行她自己坚信的道路。
但这路并不轻松,也从来没有谁说过通往信念之路是简单容易的。
正欲离开之时,芍药在甲板上忽见一大腹便便的孕妇蹲坐在地,表情若痛彻心肺,脚边还落下一大篮残肴剩菜锅碗瓢盆。
「妳没事吧?」她立刻走上前去,手脚麻利地将孕妇扶到一旁,倚墙而卧。 「哪儿不舒服?」她问道。
「痛…」孕妇手捧着腹部,蹙眉闭目、喘息不止,话都说不清。
芍药伸手便搭上她脉搏,为她切诊,沉吟半晌才道:「夫人妳血气不和,恐怕是触动了胎气,莫不是积劳…」
芍药话都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吼:「死婆娘,妳跑去哪混了?叫这么多次都不会应一声!」
那孕妇听到叫唤,吓得连忙挣扎起身,顾不得自己身子状况,却一阵剧痛涌上下腹,接着下体便血流不止。
然而那丈夫丝毫不察觉,跨着大步怒气冲冲走上前来,喝道:「妳耳聋了是吗?老子叫那么多次也不会答应!在这里打什么混?」全不顾妻子身体的异状,一把拉了她,就要拖走。
芍药见状,忍不住插手阻止:「你没看见她身子不适吗?还这么粗鲁!」
给她如此一说,那丈夫这才注意到身边有这么个粉衣女子,很是无礼道:「妳哪位啊?管我们家务事做甚?」
「我是大夫,病人的事就是我的事。」芍药一双眼直视着他,半点没有退却。
「呵…大夫?就妳这黄毛小丫头,也学人开方抓药,骗谁啊?」那汉子半点不信。
这种对性别的歧视、对年龄的轻蔑,她这辈子遇过的绝不算少,内心虽感忿忿不平,然而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帮助那孕妇,她才没那闲工夫与他辩驳。
一把推开他,就要替孕妇诊疗,她说道:「夫人恐怕是劳役过度,以致血气不和、胎儿恐动,才会下血不止。宜服固胎保安汤,这副药方你拿去,按此拿些川芎、香附、归首、蒲黄、阿胶、艾叶、白术、生地、黄芩熬煮即可。」
但汉子却半点不信任,面对芍药递来的药方,他连接也没接过,哼道:「妳这小丫头只怕连孩子也不曾生过,哪里晓得如何治疗?妳开的药方能信才有鬼。」一把抓着妻子手臂就拖走她。
徒留芍药手里握着那张草草写就的药方,空对一片虚无。
为什么?为什么世人总不相信女人也能做个大夫?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即使不曾怀孕生产过,依然可以是个专业的妇科带下医?为什么?
闷闷的情绪总是郁积心头,教她烦躁不已,便一个人在那船舱外甲板上晃晃悠悠行着,排遣那欲发而无处可发的心思。
行了好半天,忽然一个身穿五彩斑斓衣裳的姑娘跃入芍药眼帘,一眼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不是因为那女子的奇特打扮,而是因着她肌肤透着异样的红,芍药只消一眼便看出事情颇不寻常。
果不其然,女子一面扇风,一面嚷着:「天气怎这么热啊?才几月而已?」
心里才想别去无端生非,但芍药骨子里那好管闲事的本能却按耐不住,径自走上前去,盘胸而立,冷冷说道:「不是天热,是妳热。」
却见那女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妳是大夫?」
这话却刺到芍药的痛处,方才被那汉子质疑轻蔑的事情又历历在目,她忍不住冲道:「女子不能从医吗?」
一个个一个个都是这样,男人瞧不起她也就算了,最可恨的莫过于连女人也不帮着女人,反倒率先欺侮自己人。
但出乎她意外的是,那彩衣女子拉着她的手却说道:「我朋友晕船了,求大夫妳快给他治治。」
「晕船?可我是带下医啊!」
芍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碰上个要她死马当活马医的家伙,硬拉着她去那客舱里诊治晕船症状。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妇科圣手,这晕船啥的,怎么会是她的领域范畴呢?但要说她对此一窍不通,那怎么可能?师父也未免太小觑她了,还真以为她一心一意只懂女科妇科,对于其他范畴一概不曾涉猎吗?
她耗脉切诊,很轻易就判断眼前这青衣男子除了晕船症状外,更大病因还在于内力耗损过度,才导致身子骨格外虚弱。简单的诊断,再吩咐他要如何调养身子,就欲翩然而去。
临走前彼此互报家门,芍药这才晓得原来这对男女一个是岭南玉凤帮曹曼云,一个是华山派的华凌寒。虽然不是她本科专长,但是能以自己的医疗知识帮上他人一把,芍药心头不由得顿感充实,这多日来的不愉快,竟然也都给抛诸脑后。
再踏得房内,才推开房门,就见到慕容轩殷勤上前招呼:「在外头忙了整日,一定累了吧?来喝杯茶歇歇。」一边接过她的药箱,一边推着她坐下。
累?说来还真有些口渴了,芍药接过那盏瓷杯,遂一饮而尽。 「唔?还挺好喝的嘛!」入口甘甜津润止渴,她喝罢一杯还不过瘾,竟又伸长了手,暗示他再添。
慕容轩又斟了一杯茶,含笑看着她畅饮,可芍药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你看什么?」她嗔道。
「看妳心情似乎挺好的。」
虽是事实,芍药却嘴硬,不愿承认:「谁…谁心情好啊?今天遇到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哪有好心情?」
「哦?姑娘不妨说出来,在下虽不能解难,或可分忧。」他好诚恳地凝视着她。
「哼!还敢说呢!你们男人全都蛇鼠一窝,一个个都没好东西!」
这种话芍药说得多了,慕容轩也没往心里去,握住她的手说:「妳倒是说说,究竟遇到了什么不快?」
难得有个男人,居然没被她的张牙舞爪给吓跑,也没心怀偏见地当头就批判,芍药遂把今日在甲板遇上那对孕妇丈夫之事说了一遍。 「竟然把我当骗子似的,怎么…年轻未婚女子就不能当带下医吗?」她提到此事依旧忿忿不平。
「那是他有眼不识泰山。」听罢之后,慕容轩摇着扇子说道。
「什么意思?」她眨眨眼不解。
慕容轩轻笑道:「正所谓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他的见识浅薄,注定了即使有天大机会降到眼前,也无法抓住掌握。妻子病痛,却将眼前的救命机会给硬生生推开,像这种人啊!纵使华陀再世,他也当是个糟老头踢到一边去吧?」
芍药从来也不曾用这种角度看世界,她老觉得自己被糟蹋、被怠慢,总是心理不平衡。却没想过如果自己够好,而对方却不买帐,那损失的毕竟不是她自己,而是他。
「话说回来,妳不是说后来又遇上另一对男女,要妳给治晕船吗?」
「没错!要按你的理论,他们岂不是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什么机会都能抓住,就合该是前途无量了?」芍药不禁绽开笑意。
慕容轩点点头道:「没错!不管黑猫白猫,能逮耗子便是好猫,芍药姑娘妳虽名为带下医,但那本事肯定是什么都能医。」
这话说得芍药是心飘飘乐陶陶,但也未免有些心虚,毕竟对于他那阳痿症状,她其实还没有太多研究呢!遂清清嗓子扯开话题:「毕竟,名门正派弟子的见识与那贩夫走卒之间,高下就有差别。」
「多谢姑娘称赞!」他拱手道。
她伸手就抽了他肩膀一下:「谁说你啊!我说的是那华山派华凌寒与玉凤帮曹曼云二位。」
「华凌寒?」听闻此名,慕容轩不免挑起眉毛,纳闷道:「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万万不会错。」
「妳方才不是说有个姑娘带妳去治疗个身体虚弱的男子?」
「对啊!那男子便是华山派华少侠。」
慕容轩这下更摇起头来说道:「不可能!华山派我是知道的,华凌寒我更是见过好几次面,他那家伙自律甚严、勤于武学,怎么可能把自己搞到身体虚弱?妳莫不是遇到个招摇撞骗的家伙了吧?」
「嗤!他又不是你,骗我做啥?」芍药冷笑道。
慕容轩这下可紧张了:「姑娘天大的冤枉啊!苍天明证,在下绝对没有骗妳。」
「你别想赖,早上的事情我可没有忘。」她指着他那里提醒道。
可偏偏慕容轩什么印象也没有,而芍药又指证历历,那真叫一个百口莫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扯着芍药的衣袖,可怜道:「就算妳真见到我那里昂然挺立,可说到底……那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啊!」
听到这话,芍药简直恼羞成怒了! 「什么叫做你不能控制?要是这话能成立,那强暴犯也都没罪了是吧?」思及风月楼多年所见那许多悲惨遭遇的女子,她不由得一把揪住慕容轩衣领,威胁道:「既然是你的身子,就给我管好它,别让它没事出来乱作怪!要不然……」
「要不然……姑娘妳待如何?」他问。
其实,论起武功本领,芍药那是差他一大截不止,真要舞刀弄枪起来,她也绝对拿他没办法。这时候却板起脸故做狠状道:「要不然,我就让它一辈子都没机会再作怪了!」说罢,还不忘比了个杀头姿势。
慕容轩立刻本能就掩住自己的下体,深怕这位嫉「男」如仇的女医一言不合,就二话不说替自己去势了。他那话儿虽然不中用,好歹陪他这许多年,也是有感情的,他可不想成为彻头彻尾的公公啊!
「我保证!保证它绝对不会再作怪!」慕容轩举掌发誓道。
芍药却不信:「口说无凭,你得用行动来证明。」
这却难倒了他,本来他就不信自己能举,他始终认为她就是冤枉自己,如今又要他如何以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岂不是为难他吗?
「姑娘想我如何证明?」他把问题抛回给她。
却叫芍药沉吟了半晌,竟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啊!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其实,无非就是一个能够安心歇息无须恐惧被侵犯被轻薄的安全空间。可这房是他的,又不能叫他滚了出去。但要换她自己搬了出房,按她这一整日在漕船上的观察,船舱里是三教九流龙蛇杂处,一个弱女子置身其中只怕还要更加危险。真要对付起来,一个男人总还是比起一群男人来得好应付,独虎毕竟不如群狼,虽然不晓得他骨子里究竟安着什么心,但起码表面上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我就想安安稳稳睡个觉,不想成天提心吊胆你该不会突然豹变,到了夜深人静就扑了上来,让你给侵犯了。」她说出自己的顾虑。
闻言,他正色道:「姑娘妳放心,我慕容轩绝对不是这种无耻下流之徒。更何况,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
「你这话我是半点也不信,一大早你的身体如何反应我是见着的,光嘴巴说说谁不会?你若不能用行动来证明,让我感觉这房里能待安心住着,让我相信你这人能安心同处一室,就休想我出手帮你。」
芍药索性放了话,把问题丢给他,叫他自个去琢磨思考了。她人一推,门一闭,就将慕容轩给关在客舱房门之外了。
「喂!开门啊!妳这是要我想什么法子才好啊?」弄得慕容轩是仰天长啸,满腔空悲切。


在舱房里研读抄写医书都过了好些时辰,却始终不见慕容轩回来,芍药还道他八成是没法子,就干脆不回来,把房间留给她住了。夜已深沉,她才正想着要将房门给上锁时,门扉就给推开了。
「你回来……」她抬头一瞧却有些愣住了。
他回来便回来,抱着那一大捆绳子要干嘛?只见那麻绳约有她手腕之粗,显得结实而坚固。
慕容轩把绳索往桌上一抛,双手抱胸说道:「妳要安心,我就给妳安心吧!」
「咦?什么意思?」芍药眨眨双眼,完全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慕容轩牙一咬、心一横说道:「把我绑起来吧!」说罢,双手就伸了出来。
「咦——?」她惊讶得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你不是在开玩笑的吧?」
他、他到底在想什么?谁会想到要把自个给绑起来啊?他莫不是有病吧?
这念头方起,就想起慕容轩一直以来纠缠着自己的缘故。唔……他确实是有病。据他所说啦!但那也不能病急乱投医,没病都给弄出病来了是吧?
还是说……他其实另有特殊癖好?据她所知,这世上似乎有些男人特别喜爱被女人羞辱欺侮,用鞭子打、用蜡烛滴,还有这用绳子绑的……他该不会其实很享受吧?
想到这,芍药不禁吞咽了口水,犹疑道:「咳、咳!你怎会想到这么做?」
她真怕自己成了他意淫的对象,一个不小心就掉入男人的陷阱里,对此她尤其格外谨慎,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慕容轩据实以答:「妳不是想要安心睡觉,怕我会侵犯妳吗?」
「嗯。」她确实曾经说过。
「我在船上到处走,左思右想,突然看到这绳索,就想到……要是把我给捆绑起来,手脚四肢都不能动弹,那岂不是保证绝对不会侵犯妳了?」他摊手表示事情的原委。
不可能!她本能就这样想。男人不总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怎么会有人宁可低头示弱,只为了让她感觉安心无惧。
她真能相信他吗?她这人一遇到男人就本能地猜忌怀疑,偶尔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讨厌起自己了。她就不能相信他一回吗?她就不能放掉那对富家公子的偏见吗?到底她还打算活在阴影中多久?
她犹疑不决,最终还是踏出了一步:「你说真的?」
「没错。」
「你就不怕我会趁着你动弹不得的时候伤了你?」芍药直视他眼睛深处。
慕容轩正色颔首道:「反正我这病要治好,早晚是要挨刀子的,倘若不能信任妳,我当初就不会来找妳了。」他对于好友董鄂的话是无条件信任,既然董鄂说芍药好,那么她就是真好。
这话说得她心为之动摇,话都说到这个田地了,她还不能信任他吗?纵然几番怀疑他是登徒子,纵然他有一丝可能是被虐狂,但真让她给绑起来,那可就什么坏事也无法做了。
遂一狠心,抓起那粗麻绳,对慕容轩说:「转过身去,手背后面。」
对她的命令,他是言听计从,双手交握背负在后腰上。
砺绳缠上他的手腕,芍药握绳绕了好几圈,铁了心要将他绑得牢固,绝不让他有机会挣脱。为了自己的清白安危,她可是半点不敢含糊、丝毫不能放松。毕竟,谁晓得他嘴巴上说得好听,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芍药毕竟镇日与那医药为伍,对这绳索捆绑全无经验,就更谈不上技巧了。初时那是绑得松垮垮的,她不满意,又解开重新缠了几回,绳索来回摩挲,在他手腕上擦出道道红痕。
「唔……」痛得慕容轩忍不住闷声暗哼。
终于,芍药几番尝错试误,好不容易才绑出个她自己满意的结,既牢固又扎实,她包管他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纵然使内功运真气,也难以冲破。
她真是太有才了!芍药内心不禁得意忘形、自赞一番。
「满意了吗?」慕容轩转过身来,觑着她。 「这下我可以上床歇息了吧?」
「那可不行!」她脱口而出。
毕竟,他虽双手不能动弹,却还有那其他部位可能为非作歹,她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万一。
她朝慕容轩推了一把,他失去平衡地跌落在床榻之上,她便弯下身去,一扯绳索,将他双腿也紧缚在一块。
「妳……妳至于吗?」他真不晓得那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只等着让人把他给推下去,再覆上土埋起来。真是应了那句:不做死就不会死。
可绑完了双手双脚四肢,芍药拧着眉瞪着他,却还没满意。
从她的眼神中,慕容轩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还没结束吗?」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移至他的胸,再一路往他的小腹下去。当慕容轩意识到她的企图时,忍不住惊叫:「不可以!」
因四肢被缚,他只能扭曲着身躯,向那床铺内侧蠕动挣扎。
「不要逃!」芍药却一把拉住他的脚,完全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它可是有前科记录的,没道理绑手绑脚却不绑它。」
「不……不要啊!」慕容轩这会儿还真有些后悔了,他怎会想到交给她一捆绳子,她就能玩出兴味、玩出乐趣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会儿,到底谁才是那个有特殊癖好的人啦?
芍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脑子一充血,也就顾不得平素她对于男人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她小手用力一扳,就将慕容轩膝盖向外撑开,逼得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以好羞耻的「从」姿态展现在她面前。
「姑…姑娘……非要这么做不可吗?」他赧着颊,好为难地说。
这画面要叫人见了,他这武林世家公子的颜面究竟要往哪摆啊?若是传出个特殊性癖的蜚短流长,他还要不要见人啊?却没仔细想过,究竟是被当成被虐狂比较丢脸?还是被知晓他阳痿这事比较损面子?
「方才是谁先提议的?」她反问道。
这话把他问得哑口无言。呃……确实是他说要把自个绑起来的,可怎么也没想到除了手脚之外,竟是连他的阳物也得受此磨难,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可再又一想,如果眼下的牺牲,能够换得日后的傲然,倘若自己的小小屈辱,可以换来她对自己的大大信任,那这笔交易倒也合算。
他想通了,便别过头闭眼道:「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简直一个视死如归样。
芍药粗绳分别缠过他两只大腿根部,绕上一圈又一圈,将他下体紧紧捆缚,落下一个无计可施难以挣脱的枷锁。
那麻绳粗糙摩擦所到之处,勒得他两股生疼,竟弄得他下体异常敏感,更能感觉她小手在自己身上的抚触,但悲哀的是:心虽有感觉,可身体却只如一滩死水,半点不起涟漪。他到底还有没有救啊?连自个都不禁沮丧。
当芍药终于歇手作罢,慕容轩已被捆绑缠缚得动弹不得,四肢自是不用说,下体也紧密捆绑,不留任何放肆造次机会。
她将他推入床铺内侧,再覆盖上厚厚一层棉被,如此一来,从外面就看不见他实际上被绳索捆绑的样子。
当锦被将他裹住,慕容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她没打算让他将这副难堪的模样直接公诸于世,也算是还有点良心吧!不禁对她流露出一丝感谢的眼神。
芍药却像是为自己行为开脱似地辩解:「谁……谁让这房是你订的,这床你也合该能使用。要是把你给扔到那椅子上过夜,岂不是显得我太过刻薄了吗?这绝对不是说我就认同和你同床共枕啊!」
说着,又拿了条被子卷成条状,就阻隔在床中央,将她与他分作两边,成为一道楚河汉界、壁垒分明。 「我警告你!你可别靠过来啊!」
「姑娘遵命。」虽然慕容轩心头还嘀咕着,他纵然靠了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自此,两人便在这绳缠索捆兼以棉被山的阻隔之下,度过了在漕船上的无数个夜晚。
初时,芍药也是万分难以接受有个男人与自己同榻共眠,总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但时间是把刀,将那巨大庞然的违和感一寸一寸薄薄地切去,直到她习以为常。
渐渐,她不再强烈意识着一尺之遥外便躺着个男子,弄得彻夜难眠。甚至,他的男性气息逐渐笼罩薰染她身畔,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却一日无他,竟不能眠。


9823字

鲜花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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