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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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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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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1 11:57:42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一)
四顾苍茫,万里红妆。
人生几度能有此风光。
宁安自床上醒来,灰白色的床帐印入眼眸。床帐为青缎,上绣八团花盆景纹。八团花由盘长、蝴蝶、花篮组合,沿边为海水江崖。这套床帐,华贵而不失素雅,只是可惜,蓝缎抵不过时间,日渐褪色。青缎变灰,八团花褪色。
就像是她的每一世。
似乎每一世,她都走不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桎梏。血,滴答、滴答而下,在黄泉路上,凝成一条血路。似乎每一世,她都会走入永恒的黑夜,有山,有树,有人,却不见颜色,永远都是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的黑色。
万里红妆,如此风光,却再也寻不到那个守候了自己千年的人。万里红妆,如此风光,寻觅千年,却不知原来他便是那个人。四顾苍茫,她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他终于累了,终于放弃她了。
发髻滚落,乱发披纷。宁安趴在床榻上,一口接着一口的吐着血,满口血腥。
她抬手擦拭掉唇边血迹,手紧紧捂着胸口。黑夜之中,黄泉路下,一身红衣艳服的新娘子,捂住的胸口,有个血窟窿,心肝被生生扯出,浑身都是疼痛。
她痛,她冤,却无人听、无人信,只言她是坏了心肝的恶人,活该被剜了心,掏了肝。
“由此开始,便由此结束吗?”她轻笑,手垂下,细瘦的腕已经挂不住翠绿玉镯。手镯滑落,咯噔一声,碎成三块。
“**,您终于醒了。”圆脸侍女走入,端来了一碗清汤,白瓷的碗边有小小的缺口。
宁安扶额撑头坐起,“三魂七魄,都已归位了吗?”她脑子涨的疼痛,无数信息挤入脑中。
身前身后,尽是杂沓的影子。黄泉路上的女人,不知何去何从。前面有座凉亭,人影涌至,上书孟婆亭三字。阴魂经各殿审判,至此已是饥渴交织,渐近阳间,苦热侵逼,纷纷自投罗网。
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主掌此亭。茶汤三杯,一杯忘情恨,一杯忘喜忧,一杯忘世事。
“夏侯宁安。”
无主孤魂不愿进孟婆亭,她太恨了,恨生怨,怨气冲天。她不愿忘,不愿忘记所受冤屈之恨,不愿忘记所爱人反目为仇之恨,更不愿忘记家人惨死之恨。她太冤了,太怨了,太痛了。
“夏侯宁安。”又是一声招呼,女人不由自主被她召唤。
宁安抬头,泪盈于睫,仇怨难解。
孟婆劝道,“天道有因果报应,你所恨之人,终会自食恶果。”她倒满三杯茶汤,“过来喝了茶汤,前生恩怨爱恨,全盘忘却。”
女人没有过去,“不,我要报仇!”周身黑气萦绕,怨气冲天。
“**,厨房只有稀粥了,您用些。”桃浅见她要起身,忙走过来,避开地下的血污,将她扶起。
再见面,恍如隔世。被锁在花田久了,她忘了许多事,唯有恨意滔天,一日比一日浓厚,不曾消散。
“桃浅。”她伸手,缓缓覆上桃浅的脸,“跟着我,让你们受苦了。”
“**,您说什么呢?”桃浅看着消瘦到不成人形的**,鼻子一酸,忙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盛不住的泪。
“桃浅,不能再叫**了,我可以忘,你不可以忘,我是宁王妃。”她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盯着她这个院子的,也知道,他们都是如何欺凌她房中的丫头的。她知道,她却无能为力。“以前是我无用,今后不会了。”既然回来了,她定要好好查查,是谁恨她入骨,要如此害她,又是谁,恨他们夏侯家入骨,要让他们满门皆亡,死无葬身之地。
“王妃?”桃浅担心的看着她,她觉得,大难不死的王妃比之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孟婆劝她,“生前罪孽还不清,死后来了黄泉,也是要入铁围山赎罪的,你的冤,你的痛,不会白受。”
女人还是不上前,“若是我忘了,害我的人,害我夏侯一门的人,受尽天下的苦又如何?”茫茫荒野黑尽了,如一张白纸浸透在浓墨中。“便是魂飞魄散又如何,我要看着这些人被剥皮拆骨,我要他们生不能,死不能,永不停息。”若非如此,如何能够消她心中的恨。
女人七魄悠悠,三魂渺渺。许多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被铁链锁着,在孟婆亭旁安了家。百里红花,满满彼岸花,她成了花田的主人。
他们都叫她“喂”。
有一天,来了一个男人,男人问她,“你叫什么?”
她坐在花田中,扯着一朵彼岸花摇头。男人笑看着她,“王维有诗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顺应自然,自得悠闲,坦然面对人生绝境,自在超然。日后我便叫你云起可好?”
云起,不错。从那时起,云起变成了她的名字。她一日日在花田等,等着她爱的人,恨的人从她的花田走过。
恨意把她的眼睛烧红,也让她忘了曾经。她没认出陪了她千年的男人,就是那个不听不信她的冤屈,挖了她的心,掏了她的肝的夫君。每每他问起她的曾经时,她都会用细白的牙齿咬住薄唇,唇上一根失血的青。
他总是说,不要绝望,不要含冤。
“桃浅,我的嫁妆可还在?”她是夏候府的嫡长女,夏候府,一门为将。她出嫁之时,父兄倾尽所有,为她准备了十里嫁妆。为得便是让她能够在夫家多一份底气。却不想日后,这份底气竟然成了旁人污蔑冤枉父兄贪腐的罪证。
桃浅点头,“在的。”她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王妃您总说嫁妆不能动。”
“以前是不能动,如今与其留着给旁人占了,不如我们自己用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便不信,她倾尽了所有嫁妆,还护不住自己与这几个侍女。
宁王这些日子睡的不安,他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儿梦到一个女人一身红衣,双眼浸血,声声喊冤,一会儿又梦到百里彼岸花,女人坐在红花田中无聊的扯着花,他拿着棋盘前去,席地而坐,便在红花田中,与女人下棋聊天。……他还梦到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打散了他的三魂七魄,她说,“你的时辰已到,该走了。”
他又去了花田,他拉着女人的手,告诉她,“云起,你忘了吗,你叫夏侯宁安,而我是你的夫君,也是杀了你的人。”
他在梦中看到女人在花田疯了一样扯断一朵朵花,然后拼命想要挣脱锁住她的铁链。孟婆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千年誓约已到,他会魂飞魄散。”
宁安红着眼,“不行,他不能魂飞魄散,我还没有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他怎么能死。”
“你若想让他不死,还有一个法子。”孟婆告诉她,她只能以自己去换他。若是她应了,便给她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法子。她可以分离三魂七魄,去找他,只要有一世,他能够相信她,无条件的信任她,她便可以回来,他亦可以回来。
“若是不信会如何?”
“你会魂飞魄散。”
宁安笑了,“我应了。”空了千年的心肝,隐隐作痛。她想问一问,千年誓约是什么,她亦想问一问他,为何陪伴她千年。
只是,她似乎又高看自己了。
三魂七魄不全,怎能生为常人呢?灵魂若有毛病,人就会痴呆。觉魂若有毛病,人就会发疯,神经就会散乱。生魂若有毛病,人就容易生病。
一世一魂,一世一魄,一世世的追逐,一世世的心如刀割。偏偏,每每死后,她的一魂或一魄便会回归,她会带着上一世、上上世的记忆,继续遇到他,爱上他,然后被冤、被怨、被杀。
“我累了。”她倚靠在床上,看着桃浅清理着地下的污血,“桃浅,我累了。”明明就是他欠了她生生世世,为何如今却要她偿还?罢了罢了,算了算了。
“王妃,您说什么?”
宁安缓缓摇头,“没什么。”或许,魂飞魄散也没那么可怕。怎么也不会有剥裂三魂七魄疼,不会有一次次蒙冤含恨而亡疼。“桃浅,你去把芍药、柳风和飘桂叫来。”她们四个是她的陪嫁侍女,这么多年,她们无论在宁王府中受过多少磋磨、责打,也依然对她不离不弃,不曾有过抱怨。
四个人很快便站到了宁安的面前。宁安看着她们,微微一笑,“桃浅,你从我的嫁妆中那些银子出来,送去给厨房,告诉他们,日后我的餐食,要按宁王爷的来。不要说什么府中要节俭,府中没有银子,我们自己掏,总归我们要吃好的。”她需要尽快将身体调养回来,若是一直这样,恐怕日后她与王府中的妾室相遇,也无法在气势上压制住她们。“芍药,我知道你的堂妹还在夏候府中,你也去那些银子给她,让她帮我注意着萧姨娘与她的儿女。还有,让她偷偷打点一下,让宁青吃的好一些,用的好一些。”她的母亲是夏候府的嫡妻,生有五子一女,弟弟宁青出生后没多久便去世了。此后,一直都是妾室萧姨娘掌家。以前不曾觉得有异样,如今她死死生生,活了千年,早已不是曾经懵懂无知的女子。萧姨娘表面对他们不曾有过偏差,可至今却未曾给大哥选定亲事,在她出嫁之时,因父兄给她准备了太多的嫁妆,她的不满掩藏不住,这些,她当时竟然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萧姨娘舍不得她。
“柳风,王府之中现在有几位妾室,几房通房,她们分别是何人,是皇上赏赐,还是王爷自己纳的,你都给我打听清楚了。”她撑着额头,需要她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只能先将重要的安排出来。“若是需要银子疏通,便记上帐直接拿。切记不要让旁人察觉了。”
“飘桂,你去拿笔墨纸砚来,我写张单子给你,你瞧瞧帮我买来。”
几个人相视,虽然都觉得王妃与之前不同了,但是她的变化让她们欣喜。王妃终于不像以前一样,胆小懦弱,只能默默受人欺凌,被妾室、通房踩到头上都不敢哼一声了。
这一日,宁安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个印章,就这么坐了一夜。
这一日,宁王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块玉佩,想着梦中的女子,就这么坐了一夜。
重来一次,你会信我吗?
天微亮,宁安轻叹一声。信与不信都无妨了,这一世,她不想与宁王有过多的接触。她只想找到害她之人,害夏候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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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7:35 |只看该作者
(八十五)
王郁文其实不太想见娘家人,她的身体一直养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抑郁的原因。她想从娘家身上获得安慰,获得支持,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们只会责怪她怎么会这么蠢笨,怎么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怎么落入了旁人的陷阱。
她低头坐在花厅中,听着母亲与嫂子对她的劝说、责骂,已经不想回答了。楚姨娘就坐在一旁,只是脸色不太好。嫂子私下偷偷告诉她,楚凡楚嫣在庄子上被人奸污了。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也不知是遇到了歹人,还是与人私通。”若非楚凡有了身孕,肚子大了瞒不住了,她们也不知道。“也是,她们那娘是什么出生,说是被奸污了,谁信啊。”
他的父亲如同被下了蛊一般,无论京中如何流传着楚姨娘母女三人的风言风语,他依然宠爱着她们。甚至不顾爷爷阻拦,将楚凡楚嫣又接了回来。
嫂子轻叹一声,“你如今不能有孕便不能有孕吧。”她拉着她的手,看似关心,实则却是在告诫她。“你不能有孕,舒雅可以。”她扫了一眼舒雅,“让舒雅为你生一个孩子。”总归他们王氏一族,定是要有一个与宁王血脉相连的孩子。
王郁文不语,嫂子握着她的手加重了,“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
王郁文低头苦笑,随即很快掩去。“我知道了。”有孕一事,需两人配合,哪里是说有便能有的。
嫂子见她的模样,既心急又恨她无用。“你若是做不到,你爷爷便会送另一个孙女去宁王府,你是嫡女,难道愿意被一个庶出女比下去吗?”嫡出之女,均已婚配。
嫂子也不跟她多言,该告诫的告诫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下面怎么做,便是她的事了。
她只知道嫂子心急,却不知道若是她再这么无用,只能居于自己的一方小小院落,下一个被送入宁王府的便是她的女儿了。她的女儿刚满十三岁,不说给她谋个顶好人家,也是断断不能这么小的年龄便为人妾室的。
捐了银子,落了府邸,王郁文不想再回去了,便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静坐发呆。舒雅不知跑去哪里了,大概是找她的兄姐去了。她的兄长是车夫,姐是娘身边的外殿侍女。
史涵远远的看到了她,便走了过去。“天气寒冷,姐姐坐在这里作何?”她本就伤了身子,受不得寒,该在暖阁里呆着才是。
王郁文看到她,扬起一抹笑,似一朵素白而冷艳的花,开在冰天雪地之中。洁白,脆弱。
史涵在她身边坐下,“可是家中又逼你了?”根本无需问,便知道她的娘家会同她说什么。她与自己又是不同的,她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不似自己,只是被记载了夫人名下。“我的家人也逼我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净细长的指节之上,一两点红,是刚长出没有恶化的冻疮。
府中供碳,可上好的无烟炭一向是紧着王妃的,王妃夏日怕热,冬日俱寒。能分到她们这里的炭寥寥无几,不够的便用普通炭补。一烧便是满屋子的烟,呛的人无法呼吸。
“嫡母说,皇上心思难测,越发偏向宁王了,太子朽木不可雕,让我抓些紧。”抓些什么紧,还不就是快些有孕,生下与宁王有血脉关系的孩子,这样日后哪怕是太子倒了,宁王起了,家族也有退路。
退路。
孩子。
他们要退路,却不曾想过她的退路。他们要孩子,却不曾想过她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日后像他一样,或是像家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一般,她宁愿他不要托生于世。
史涵的手放在小腹上,若是她的孩子,她希望他日后能像宁王妃一样,有手握大权,又能力出众的母亲,掌控军权的父亲,尊敬自己的弟弟,以及一个疼宠自己的丈夫/妻子。
王郁文看着前方,“我幼时,母亲同我说,我是嫡出女,生来便高贵,与其他姐妹不同。”当时年幼,便也信了,如今再看,哪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被当作工具。“要说不同,楚姨娘的两个女儿才是不同。”父亲是多么惧怕爷爷的人,此番不顾爷爷脸面,反抗爷爷,竟是为了楚姨娘与他的两个女儿。“历朝以来,宠妃恃宠凌辱皇后之事比比皆是。”一国之母都会如此,更何况是内宅大院呢。“楚姨娘入府以来,看似本分,可她得宠,父亲偏疼她的两个女儿,便是对母亲最大的羞辱。”她一忍再忍,不能丢了身份,也不愿丢了身份。
她抬头看着史涵,“你知道吗,父亲原是想让楚姨娘的两个女儿为太子妃的。”只可惜太子选妃之时,楚凡楚嫣年龄尚小。“我从来都自诩嫡出,却不想所谓嫡庶,也不是看在人心中的位置。”父亲疼爱楚姨娘,继而疼爱她所生的两个女儿,哪怕他明知楚姨娘曾是妓子,人尽可夫。宁王疼爱王妃,所以丝毫不在意她是否是私生女。
“父亲记恨我将楚姨娘为妓子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由此才让宁王府将楚凡楚嫣送回。若是她们不被宁王府赶出,便不会住到庄子上去,便不会被人奸污。”因为记恨,所以他开始打压她的兄长,找着各种借口斥责贬低母亲。“大哥怪我,嫂子也怪我。”她呵笑一声,满心苦涩。
史涵安慰她,“我听闻,是楚姨娘曾经的恩客听闻了她的女儿住在庄子上,这才……”朝中律法有载,一日为妓,终生为娼籍。妓子的儿女,均入贱籍。娼女之女不得为正妻,娼女之子不得科举入仕。“我不知为何楚姨娘会洗去了娼籍,若是有人运作,此事定会有被人翻出那一日,不如再等等。”或许正是因为怕,王家才咽下了这个亏,只是将楚姨娘的两个女儿接回,灌下了堕胎药。
王郁文或许单纯,但她并非傻。她是嫡女,自幼便被教导着日后如何当一个家族中的主母,如何管束妾室,执掌中馈。“她的恩客如何知道她的女儿们在庄子上呢?庄子上上下都是她打点过的,为何楚凡楚嫣被奸污之时,叫破喉咙,都无人听到呢?”便是恩客又如何,她现在是王氏一族的得宠姨娘,她的女儿们一度凌驾于她这个嫡女之上。若按坊间传闻,她的恩客多为商贾,如何敢欺辱到王氏一族的头上呢?“此事,若非有人安排,如何又能得手呢?”伺候的侍女,父亲派去照顾的嬷嬷,那一夜夜,便如同聋了一般。
许多事情,冷静下来,便也能想的明白了。
母亲兄长心急让她早日为宁王诞下孩儿,哪怕这个孩子是出自一个奴婢的肚子也可。他们不是怕她在宁王府中步履维艰,而是明白太子只是表面风光,皇上向着的始终只有宁王一人。只有他们与宁王有了实际的关系,有了共同的孩子,日后他们才能脱离爷爷、父亲,才有自立门户的可能。
而楚姨娘,许是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什么人,这才祸连了她的两个女儿。
史涵见她两眼发红,脸色如雪珠一般苍白寒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她们终归是不同的,她比不过她骄傲,也比不过她出生高,更不似她有母兄,日日给她施压。
“宁王与王妃感情深厚,哪里是我们能插入的。”她轻叹一声,其实,她觉得如今这般也挺好。在家中不也是一方小院吗。
“感情深厚?”王郁文冷笑一声,“是感情深厚还是她嫉妒,霸占着王爷不肯与旁人分享。”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满脸沉郁。“若是她不霸占着王爷,尽到一个王妃该尽的责任,我又如何能够毁了身子,在无法生育。”她的脸上刻上一抹狠辣。
史涵看着她心头微颤,不自觉退了一步。“何为王妃应尽的责任?”以旁人之心度己心,若是她,又如何愿意分享自己的丈夫呢?天下间的女子,何人不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王郁文一瞬间的恍惚,“我自懂事起就被教养要如何做一个正妻。相夫教子,主持家事。我从未想过,我会为妾。”从小,娘便告诉她,不可嫉妒,要谨守着身份。“她说,无论日后我是嫁给皇子,还是嫁入高门,府中都会有许多宠妾。娇柔的、骄傲的、贤淑的、妩媚的、纯雅的、对丈夫有用的……作为正妻,不能怨,不能恨,更不能诉之于口,失了身份。”
娘说,莫说他们这等人家,便是寻常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妻子也是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夫君。“我要做一个好妻子,对得起自己多年教养。”她要必须习惯夫君的手今日拂过谁红润而娇妍的面颊;明日又停留在谁饱满而蓬松的青丝之上;她必须要习惯夫君夜夜出入妾室阁中,看她们娇滴滴讨夫君喜欢。她是嫡出,她是正妻,她不屑,也不能如同她们一样。
“为何她不需要如此。”言语中多了一丝怯懦,藏了一分卑微。“为何她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夫君。”她低沉了声音,拖的长长的,史涵细细听了才能听的清楚。“不公平,我不服。”
史涵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或许是因为她对夫君的爱是完整的。”与家族无关,与权势无关,与身份更无关,只是喜欢着他这个人,只是爱着他。
王郁文转头看着她,绽开一丝冰冷不屑的笑。“完整?夏侯一族的兵权,元杞冉的权势,从一开始,便有了算计,如何是完整的。”
她在心中轻叹,不想看她钻了牛角尖。“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史涵放轻了声音,“或许算计的人并非是她,而是王爷。”是谁都好,这些并非是她们能够思量的事情。她们只需要做好需要她们做的事。在家中时母亲要求她们学琴棋书画,习舞学规矩,她们便照做;如今宁王府要求她们本分呆在自己的小院中,不要存妄想,她们亦照做便是。
她与她不一样,她不明白照做了才能有好日子过,不明白照做了才不会受皮肉之苦,照做了才能每月见一次生母。她是嫡出,又怎会懂她的艰难呢?高门大户又如何,女儿那么多,除却一两个,其余都是工具。
高门大户多风光,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便是肮脏。
高门大户多白骨,有命进,没命出。
太子府正门前,一辆辆马车已经在前等候了,宁骁见白铮铮出来,便迎了上去,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环住了她的腰。
他问,“累了吗?”
白铮铮点头,“腰酸脚也疼。”她双手托着肚子,感觉鞋子又紧了些,腿脚大概肿的更厉害了。
“上马车,我给你捏捏腿。”
宁骁一边扶着她上马车,一边对旁边的宁安道,“今儿十五,你们要去陪皇上用膳,明日我们一家一起聚一聚。”十六之后,大哥要去替换宁晖,下次再见,少则半年,多则几年。“我同肃宁说过了,你们明儿早些回来。”
宁安点头,“知道了。”
宁骁与白铮铮先离开了,门前不少马车,也站了不少的人。女眷们看着宁安,对她微微颔首,有些善交际的,便直接笑道,“夏侯大人与夫人的感情当真是好。”
宁安含笑,她不认识对方,也不知如何回,便微笑应对,总归不会失了身份,丢了宁王的脸。
她的视线微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宋轶正在与许窈看着这边,她看着宋轶,她眼中有一抹还未掩去的酸苦与嫉妒。
马蹄声传来,宁王拉紧缰绳,还未等马站稳便翻身下马。宁安看着他面露惊喜,“父皇那边没事了吗?”
宁王走到她身边,“没事了。”他伸手拉住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凉。”他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中,“我来接你,禾苗已经先送去父皇那里了。”
“何必多跑一趟,这么冷的天。”她踮脚,宁王配合的微微屈膝弯腰。她从他发上捏下一根细细羽毛。
宁王看着羽毛笑道,“来的时候惊了一窝麻雀。”
不过一会儿,门前聚集的人便多了起来,太子的慈善斋宴散了,大家都准备离开了。门中走出一个女子,宁王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颔首,女子也颔首回应。
宁安握着宁王的小臂,“她是谁?”
宁王扫了一眼自己的小臂,他最喜欢她这个动作,从他们年幼时初见,她便是这么握着他的。从最初,她便以这种极其信赖、放心的动作对他。
“侯府夫人。”他扶着宁安上马车。
宁安随口问,“什么侯?”京中的侯爷无数,侯府也有好几座。京中的女眷们不知道是忌惮什么,还是体贴她身体不好,举行各种茶宴、诗会、香席从未给她递过帖子。她只在一些宫中、太子、王爷办的宴席上见过她们,匆匆一面,彼此换了身份,不曾聊过,也未曾记住。
“什么侯都不是。”她的丈夫是前朝公主唯一的孩子,当年父皇登记,那位公主是率先支持父皇的,父皇便封了他儿子一个侯,徒有其名罢了。“每年按着制式拿俸禄。”他脱下披风,“他妻子姓赵,叫云昭。”
宁安斜睨了他一眼,“你连人家夫人闺名都知道吗?”
宁王捏着她的下巴,笑着亲了她一口。“吃味了?”
宁安点头,宁王喜欢她这种诚实又纯净的模样,伸手便将人抱入了怀中。“她和宁晖……”他斟酌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归我与她相识,是为了帮宁晖。”五年前,她母亲病重,她想要回家送最后一程,侯府却不肯放人。是宁晖找到了他,求了令牌,这才将她从侯府中接走,送了母亲最后一程。“归来后,她婆婆要惩治她,也是宁晖求了我,我才出面护住了她。”那段时间,京中一直传闻他看上了侯府夫人,与她有私。为此,他还去揍了宁晖一顿解恨。
宁安乖乖的靠在他怀中,“四哥……舅舅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他的妻子过些日子你便能见到了。”他眼中有抹戏谑,也含了一丝幸灾乐祸,“待宁晖回来,这京中怕是又要热闹了。”
“为什么?”
宁王笑道,“你总说我招人,其实真正招人的是你们夏侯家的人。”宁朗四兄弟,京中京外,红粉知己,爱慕者可是无数。“你以为为何宁朗与元杞冉纠葛多年,又生了两个孩子却最终两散?”元杞冉与其他女子都不同,如多彩的光,吸引着不曾见过彩光的男子。宁朗少年将军,骁勇善战,英勇俊美,吸引了无数女子的目光。他们都习惯了旁人爱慕的眼光,旁人的追求,并且隐隐为之得意、自豪。加之两人个性又都强势,一时的吸引之后,自然便是矛盾不断。可两人又都舍不得对方,毕竟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同自己一样的人呢?
他们骄傲、自大、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这样的两个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对手,唯独不可以成夫妻。
宁朗这么多年,身边从未缺过女人;元杞冉自与宁朗彻底分开之后,身边也不曾缺过男人。
宁王的马车驶离太子府,门口的人各有各自的心思。
史涵看了一眼王郁文,“姐姐,我们回府吧。”她早以习惯了宁王视她们为无物。
王郁文扫了一眼魏家两姐妹,缓缓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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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7:16 |只看该作者
(八十四)
元杞冉是午后来的,她身材高挑,容貌极美,远山卧眉,清丽中别有一股英气。便是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眼角生了皱纹,也依然能够窥得见曾经的美丽。廊庑之间,似乎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点亮,顿显光明。
除了她,还有宁安见过一次的宁王师姐。她手中捧着一个乌木长匣,面上含着笑。她的眼睛又细又长,笑起来,便眯成一条缝,十分喜庆。
“娘。”宁安轻唤一声,“你怎么来了?”
元杞冉走进暖阁,“来给青儿送剑。”明日她便要回宁州了,这一番离开,又要好几个月见不到儿女了。“先去了王府,府上说青儿来太子府找你了。”
宁安点头,拉着她坐下,“来了,在外堂。”
元杞冉坐下,“肃宁早在几年前便给青儿定了一把剑,如今才做好。”她的师兄是打铁人,也是铸剑师。他们隐居的太平镇饶富盐铁,中原正统的兵冶财库,昔年北方的异族铁骑横扫中原,夏侯老将军起兵相抗,全仗太平镇供应军械,才得以苦苦支撑。“如今虽说铁矿被踩空,成了弃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还是有些人家藏了上好的铁矿。”铁矿之下,满目苍夷,俱是深坑。太平镇的人便用石头填补,以石头堆填、垒建,形成了一片新村,名石头村。
元杞冉见她好奇,便笑道,“打开看看。”她随手翻开匣盖,匣中的黄衬上置着一柄红鞘长剑,鞘宽三指,长近四尺,黄铜吞口、鸟翼剑锷,形制十分朴拙。
元杞冉又道,“拿起来看看。”
宁安看了她一眼,伸手拿剑,一提之下,竟未能提起,有蓄了力气,才将剑提起黄衬。“好沉。”
元杞冉不置可否,笑着拿起剑,拔剑出鞘。锵啷一声似龙吟,剑身如一泓秋水。剑刃甚厚,剑身从剑锷朝锋刃缩窄,吞鞘处原有三指幅宽,到了剑尖剩不到两指。“肃宁同我说,青儿擅击刺,所以才做成了这样。”当时她还不知道宁王妃便是她的女儿,与师兄书信时,还感慨宁王爱屋及乌,夏侯家女儿好福气,竟得了那个冷面杀神的宠爱。“这剑若不开锋,拿来当九节钢鞭也使得。”后来知道了小安与青儿是她的亲生孩儿,自然便又寻了一些上好的铁矿,催着师兄打造出了这柄剑。
后院都是女眷,谁人知道刀剑。元杞冉当着一众女眷拿出这把剑,便是要让她们回去后告诉父兄,告诉丈夫。这把剑再普通,只要被人传出去,便会成了一把极好的名剑。她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整个京中的人,青儿是她元杞冉的儿子,受她庇护。便是她离开了,还有他的姐姐与姐夫在。
下次她再回来,便是带着宗族长老们,办大礼,让她的儿女入庙堂之时。
“母亲。”
元杞冉放好剑,宁安让阿紫去喊青儿过来。一道浅浅的声音从旁边想起,她转头,之前与许窈坐在一起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元杞冉身后。
宁安恍然,她想起来了。她就是家中之前厨娘的女儿,偷了她的玉环,拿着玉环去找她娘,被她娘收养的人。
对宁安而言,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自然也没太注意过她。她还是她的河钰郡主,晋王与她娘也一如既往的允许她称呼“父亲”“母亲”,甚至于上次他们回宁州,也是带着她一同回去了。
白铮铮拉了拉宁安,宁安靠过去,她覆在宁安耳边轻言。“我认识她,她丈夫也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初十那一日,他也不知从哪儿知道宁骁回来了,宁朗、夏侯甫孝也在,便带着礼品来拜访。“他们的身份在府中着实尴尬,我便推托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推了。”夏侯府中如今谁人不知他的妻子贪图富贵,冒认**,人前人后说起她与她的家人,均是一脸鄙夷。
她笑道,“她还有一兄一弟,生活都不太好,你若是不喜欢她,我便差人告诉她的兄弟。”有一个为郡主的姐妹,生活穷苦的他们自然会紧紧的扒上去。毕竟当年,他们的好娘可是拿了家中所有的银子走,就为了送她去元杞冉所在的宁州。本想着她日后占了**的身份,能帮扶家中,拉一拉兄弟,却不想她为了怕旁人知道她是假货,单方面与家中切断了一切联系。“如今她的兄弟说起她,都是恨得牙痒痒。”那些送她去宁州的银子,有一部分是兄长娶妻的彩礼,还有一小部分是要给幼弟读书的。她被封郡主那一年,她的兄长因为没银子,只能与早就相看好的姑娘退婚,前些年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寡妇嫁给他这些年,相继产下一子一女,日子越发难过了。幼弟则因为没有读书,只识得一些简单的字,为了娶妻,现在在做苦力。
河钰看向宁安,微微浅笑,“妹妹,好久不见了。”
宁安不语,只是眉头微挑。这声妹妹,她可不敢应下。
范姑姑是知道元杞冉与夏侯家这些事的,她一步上前,低垂着眼眸,缓缓道,“按理说,郡主不该称宁王妃一声妹妹,该叫王妃或**才是。”
宁安含笑,看向元杞冉,“娘,范姑姑办事妥帖,你让她来伺候我,你可方便。”她既不应声,也不赞扬,偏偏话语之中字字都是在夸赞范姑姑所言极是。
河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假的又如何,她如今是皇上封的郡主,晋王的养女,可她却显然不曾将她放在眼中。她强忍着不敢发作,“以前我常和宁王妃一同玩耍,喊声妹妹,倒也恰当。”
宁安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元杞冉看着河钰,和颜悦色道,“你既然已经是郡主了,便该守着规矩才是,称一声宁王妃,还能委屈你了不成?”她看着宁安笑,“你以前为小安奴仆的时候,小安都不曾为难你,难道现在为难你?”她顿了顿,又道,“现在到底是郡主了,不是奴婢。为奴为婢时都要谨言慎行,谨小慎微,怎么做了郡主,反倒胆大起来了。”她看似调笑,实则是在警告。
暖阁中的众人,便是有不明白,如今也明白了。她们想着河钰是晋王养女,出了冒认顶替这么大的事情,晋王与晋王妃也没发脾气,将她赶走,说明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她几次归京,这些人都上赶着去拜访她,奉承着她,甚至求她办事。如今元杞冉的一席话,一字一句为奴为婢,句句不离她曾经是宁王妃的婢女,心中对她如何想如何看,昭然若揭。
河钰窘得满面通红,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她最恨旁人提起她的过往,提起她的生母曾是夏侯府上的厨娘,她曾经是夏侯宁安身边的奴婢。
元杞冉看了一眼白铮铮笑道,“我瞧着你这肚子,像是男胎。”她当年怀青儿时也是如此,肚子特别的大,当时她还以为又是一胎双生。
“男女都好。”
元杞冉微微摇头,“可不行。”她咧嘴笑,“你若产下男胎,宁朗他们兄弟几人这一代,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白铮铮不解,不是还有青儿吗?
“我准备让青儿改姓。”
白铮铮道,“大哥能同意吗?”青儿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宁安,“或者,你把禾苗给我一个?”元氏家族,总要有个继承人。
宁安摇头,“你觉得王爷与皇上会同意吗?”她家王爷看着对孩子严厉,真宠起来,比他们更宠。“他们两就是他的半条命,你觉得他能给你吗。”
说说笑笑间,便到了申时,宁安与白铮铮早就累了,见有人告辞,便也紧跟着告辞准备离开。阿紫收拾东西,阿朱则是去找两位侧妃。
离开的时候,宁安在一处水榭中看到了汪玉珠与汪青蔓,她们站在汪夫人与明王妃的身后,汪青蔓脸色青黑,满头的虚汗,站得摇摇欲坠。她的母亲,咬唇含泪,一副弱柳难惊风,却又不得不站着的委屈模样。
宁安勾了勾唇角,“一个两个,都喜欢打着佛主的名义。”
元杞冉道,“可不是。犯了错,为了规避错误便可自请入庙宇修行,丢了脸,也可以自请入庙宇修行。”既掩饰了错误,找回了脸面,保不齐还能落得一个安然本分的好名声。“心中有佛,所见皆佛。真真假假,佛自有论定。”
白铮铮走的慢,宁安伸手扶了她。“说起来,端王侧妃是不是也自请入庙宇修行过。”在她生下长女后。
元杞冉目视着前方,“当年她妄图干政,端王便是再喜欢她,也容不得一个侧妃对政事指手画脚,便冷落了她。”谁知她心高气傲的很,反而因此记恨上了端王。“恰逢当时查出她的父亲贪腐,被抄了家,她便觉得是端王与端王妃有意陷害。”原本,她是要同她的家人一起被发配的,因她刚好有了身孕,皇上顾及端王子嗣,这才让她继续留在王府,只是夺了她的侧妃之位。“侧妃是妾,姨娘也是妾,侧妃之位被夺了便也夺了。”同为妾室,谁又比谁高贵。“她却觉得这是天大的侮辱,认定了这是端王妃有意羞辱她,对端王越发的失望了。生下一个女儿后,第二日只是知会了端王妃一声,便带着一个侍女去安华寺了。”说是清修,她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是去清修。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安华寺的姑子斥责她,她便觉得旁人有意为难。可寺中的姑子,谁人不是天不亮便起床轻扫寺庙,天亮后做早课,早课后挑水劈材擦拭大殿……人人都能做,都要做的事情,到了她这里变成了有意苛待,故意为难。
白铮铮问,“那为何又回去了?”
元杞冉冷哼一声,“为权势,为富贵。”
宁安道,“秋狝之时,我见过她,她那一笑,毛骨悚然。”端王侧妃的这些事,她也是知道的。自从秋狝之时见到,端王侧妃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后,她便让星月去查了她。
元杞冉停下脚步,宁安与白铮铮也跟着一同停下。不远处的梅园中,端王侧妃正拉着晋王在说些什么。端王侧妃的眼角有泪,绵软无力的滑过脸颊。晋王说了一句什么,她眸中一亮,颇有欢欣之意。她抬手,晋王警惕的后退一步,端王侧妃神色一暗,后退一步,却被一枝凸起的根绊到,晋王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她。
端王侧妃伸手扶着他的手臂,虽是扶着自己,却是克制的距离,她看着晋王,油然而生无限凄苦之意,半生好强之心,尽数化作了一摊灰烬。无数言语挣扎着要从她舌尖蹦将出来,却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半天,才能定下心神。“王爷,我只是想说,宁王娶了元氏后人,又育有子女,加之娘家为手握军权的夏侯一门,只怕……”
晋王的神色冷了下去,蒙上了一层清霜。“你不过是端王侧妃,朝中之事,岂敢妄议。”
“王爷!”她仰起头,看着晋王,“这天下本该是你的……”
“够了!”晋王怒喝。
端王侧妃咬着下唇,勉力摇头,“王爷,我……”
元杞冉笑着走上前,“你什么?”她扫过端王侧妃,又看向晋王,“我怎么不知道这天下什么时候成晋王的了?”
晋王的脸色微微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无半点光华。他眼中含了一抹焦急,急切道,“杞冉,你别听她胡言,我何时要这天下了。”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天下,只有她一人。
元杞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既然是胡言,你又作何在这里听她说这么久?”她勾起一抹淡漠的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旧情人私会呢?”
晋王的脸色沉了又沉,“元杞冉。”
元杞冉丝毫不在意晋王,她的功绩,她的家世,便是她最大的底气。皇上都要高看她两眼,她又如何会畏惧一个驻地偏远的王爷。
她的眼中是一抹倨傲,当年,是他双手奉上所有权势,只为求娶她。当年,也是他在她门前苦苦求了许久,她才会心软嫁给他。只是嫁给他又如何,她还是元杞冉,而非晋王妃。
晋王看着她,最终无奈一叹,“你便这么希望我与旁人私会吗?”
元杞冉冷哼,“不是私会,为她看着你的情意绵绵?不是私会,为何她句句都是为你?不是私会,为何要来这偏僻角落?”
晋王伸手扶她,“什么句句都为我,你听不出这是要害我吗?”一口一个天下,若要被有心人传出去,便是他晋王想要谋权篡位。
端王侧妃闻言笑了,笑容凄苦如残叶瑟瑟。她眼中闪过心痛与不甘,她忍了又忍,才压下了心中的恨。“是我失言了,我与晋王,不过是说一说将孩子过继一事。”
晋王无子,这次回京,便是想从一众皇亲中选一个孩子带回宁州,养于膝下,日后好承继爵位。
“至于天下一事,怕是晋王妃听岔了。”她微微一笑,“我所说的是添下。”她看着元杞冉,“晋王有了子,便也是添下了喜头了。这添下喜头,本就该是他的。”
“劳你费心了,不过不用了。”元杞冉看着走过来的儿子笑了,“我都有儿子,还过继旁人的做什么。爵位也好,封地也罢,日后我儿子继承了不就行了。”她眉头一条,满是倨傲,“难道我元杞冉的儿子还不配封个王吗?”
晋王笑道,“配,怎会不配。你的儿女便是我的儿女。”
“晋王。”端王侧妃突然激烈地喊了一声,声音仓猝而凌厉。
晋王微微偏头看着她,“还有事吗?”他伸手扶住元杞冉,“王妃说的对,本王有了儿子,还过继旁人的做什么。”
白铮铮与宁安对视一眼,两人站在一旁,此处是后院的出口,也是风口,人都快被冷风吹透了。
倨傲被温和掩盖,元杞冉勾唇一笑。“你的儿子,好好养在端王府便是,干嘛上赶着要送给我们。”自晋王要收继子的消息传出,她便四处笼络朝臣与女眷,想要将她的儿子过继给晋王。
晋王所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目空一切,神情倨傲,从不知放弃二字的元杞冉。父兄母嫂俱亡后,她没有自怜自哀,而是拿起了父亲留下的长枪,骑上了兄长留下的马,冲破道道艰难险阻,不停寻找追逐,拼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曾经娇俏的少女短短几年便成了战场上自命不凡、不甘服输的女将军。塞外月苍凉,路漫长,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撑下来的。他执笔又断,叹了又叹,最终只是称道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他还记得那一年,是他大婚后的第二个月。他未等到书信,又闻边关告急,日夜难宁,梦中都是刀光剑影。熬阿熬,终于熬到大捷传回京,他登城门等她、望她,却不见她身影,唯有夕阳落雁孤影。他不顾新婚妻妾,不顾父皇、大臣劝阻,不远万里,寻着问来的消息赶到太平镇,看到的是她肚腹鼓鼓,一手撑腰,一手扶肚,与宁朗并肩谈笑的场面。
那一日太阳很烈,却照不亮他心中暗郁。那一刻,他不在是最贵的太子殿下,而如同瑟缩墙角不能见到天日的阴湿植物,怯弱而卑微。那一刻的死寂,逼得人发疯。
他恨宁朗,恨他得到了他爱的人却不珍惜,恨他将孩子带走,不告诉她下落,让她日夜思念。
他从不后悔用一切权势换得她,他只怕她哪一日后悔了,策马扬鞭,离他而去。
宁安与白铮铮跟在元杞冉身后,路过端王妃时,宁安视而不见,白铮铮则是礼貌又梳理的微笑颔首。
太阳西坠,她陡然发现,端王侧妃的侧颜竟然与元杞冉有一丝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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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6:55 |只看该作者
(八十三)
魏媃衣成亲十年无子,于是,她的丈夫便在婆婆的安排下又娶了一位妻子。
没错,是妻子。
许茹孟不愿为妾,她嘴甜,会哄人,婆婆与丈夫喜欢她,被她一哄,便不忍她低人一等。她想,或许他们是想休妻另娶的吧,只是忌讳她魏家女的身份,忌惮她的父兄,以及他们在朝中的地位,这才以平妻之礼,娶了许茹孟。
她也曾经有过身孕。第一怀孕,恰逢公公去世,婆婆不想劳累办丧仪,只是一味推脱称病,丈夫又想借着丧仪扬名孝道,只会跪在灵堂悲戚,丧仪里外,家中内外,都是她一个人忙碌。丧仪结束后她便小产了,那是一个六个月的男胎。
第二次怀孕,她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了一个妾室打理,一心养胎,可天不遂人意。他的丈夫因为妾室的挑唆与婆婆发生冲突,婆婆冲进她的院子中让她分个对错,争执间,她被推落楼阁,再次小产了。这次,也是一个男胎。只要在等两个月,他便能出生了,可他没等到,她也没等到。
两次大月份小产对她的身体伤害太大,自此她再也没有过身孕。丈夫起先几年还在安慰她,这些年见同僚们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便也开始急了。
魏老夫人握着孙女的手,笑看向宁安。“宁王府上的袁大夫,精通千金方,不知可否请袁大夫为老生的孙女看看。”有孩子,夫妻之间才会有条线拴在一起,无孩子,散了便也散了。
宁安还未说话,魏老夫人便又道,“让袁大夫过府总归也是不太方便,不若约个时间,老生带着孙女们过去。”
如此一说,倒是让宁安无法拒绝了。她笑了笑,“袁大夫是王爷的幕僚,只听从王爷的吩咐。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事还是要王爷应允才行。”
她知道魏老夫人是什么打算,前些日子老魏相上奏,想要用这么多年的功绩为孙女求一门婚事。不求嫡,只求宁王侧妃之位。皇上没应允,也没拒绝。只是道 “侧妃有二,如今宁王侧妃之位并无空缺,若要入宁王府,只能以姨娘的身份。”老魏相不愿,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她不明白,京中无数男子,为何她偏偏就要缠着她的王爷不放。难道做宁王的妾好过做妻?
宁安对魏老夫人道,“此事我会同王爷说的。”
魏老夫人含笑,她胸前挂着一枚琉璃如意,如意之上,帮着流苏,静静蜿蜒而下。宁安认出,那是御赐之物。
魏老夫人见她看着如意,便笑道,“这枚如意,是皇上御赐,老身十分喜爱,几乎日日戴在身上。”
魏媃衣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恭顺道,“如意如意,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魏老夫人点点头,“老身老了,也不知能活几天了,也不要什么事事如意,万事顺遂。”她伸手将如意解下,绑到了魏缁衣的胸前,意有所指道,“只愿老身这两个孙女能够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宁安含笑不已。“不过一柄如意,魏老夫人何必说如此伤感的话。”她的笑,笃定而从容。“王爷日前送了我九九如意,保我与儿女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九柄如意为一盒,九盒八十一柄如意。“杏文,你同阿紫回府一趟,拿上一盒来,赠给魏老夫人。”她转身便吩咐杏文,“如意虽叫如意,初始也不过只是做搔杖之用。”手所不能至,搔之可如意。“如意如意,人生顺遂如意,在于己,而不在于‘如意’。”
白铮铮看了一眼宁安,又看了看魏老夫人,对宁安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她言语之中含有微微指责,“咱们虽然不信,也不可轻视。”要知道,许多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与王爷不信‘如意’的说法,我倒是有些信的。”
宁安看向她,“哦?”
白铮铮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道,“宁骁同我说,你与王爷大婚那日,走过城楼,有人着丧服,在城楼之上洒纸钱。”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宁安,宁安摆手拒绝。她便随手将橘子摆在了铁网上,橘子皮攥在手中。“红事白事相撞,总归是不吉利的。你瞧,你与王爷成亲也有十年了,前七年冷淡至极,差点生了仇恨。”
秋悦拿布巾给白铮铮擦手,不解道,“皇子成亲,白事当避,这是什么人家,竟然敢触了咱们王爷王妃的霉头?”她如何不知宁王大婚时大闹的是魏家女,不过是顺着白铮铮的话,有意而为。
白铮铮温婉含笑,一边擦手一边道,“谁知道呢,十年前,我也不过髫年,一切都是听闻,真相如何,我也不知。”她转头握住宁安的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幸好没有顺了歹人的恶心,你与王爷虽有误会,如今却能够冰雪消融,夫妻和睦,儿女绕膝。”
魏老夫人面上笑着,眼中却冷了下来。“宁王妃客气,王爷送给你保平安之物,老身怎可要。”
宁安低头喝茶,喝了没两口,秋悦便端上了酒酿汤圆。酒酿汤里卧了四喜汤圆与一颗蛋,两颗芝麻馅,两颗花生馅,加了猪油团的,不是很甜。
宁安不喜甜,挥挥手正要让她拿下去,便见杏文笑道,“这是王爷刚才差人送来的,水晶蒸饺。”盖子打开,四枚晶莹剔透的素馅饺子静静的躺在白磁盘中,薄薄的皮里翠绿、松花、彤管、凝脂,让人舍不得吃。杏文拿起筷子递给宁安,“王爷知道王妃不爱甜食,太子府中准备的点心定都是甜腻腻的丸子、糕饼一类,专门差人做了送来的。”
宁安心中暖意缓缓流过,白铮铮吃着汤圆道,“宁王看着糙,心却比谁都细,瞧瞧这准备的。”
杏文转向她道,“三夫人,夏侯大人也提前给您和小公子备上吃食了。”
白铮铮好奇,“哦?”她举了举碗,“这是他准备的?”
杏文摇头,“这倒没有。”她与阿朱阿紫以及范姑姑、嬷嬷对视,话未出便噗嗤笑了出来。“大人给夫人备下了柿子饼与蟹粉小面,大人说夫人最爱这两样。”
白铮铮也跟着笑,笑完便转向宁安无奈道,“你还说他心细,你瞧瞧他。”喜欢柿子的是他自己,夏侯一家的人都喜欢食柿子。大哥喜欢,宁安喜欢,青儿也喜欢。至于蟹粉,她是喜欢,只是自从她有孕便没有吃过了,伺候的侍女与嬷嬷,还有府上的几个婶婶,每日耳提面命,蟹寒凉,有孕不能用。
许窈看着她,“夏侯大人与夫人的感情竟如此深厚。”她笑道,“听闻京中人说,夏侯大人曾有一位未婚妻,可惜婚前一日未婚妻家中遭了变故,失踪多年。”
白铮铮淡然,拿过筷子夹起一只水晶饺子尝了尝。“宁骁同我说了。”夫妻之间,必要坦诚,从旁人处听来与亲自所言,无论真假,诚意这一点便差了。宁骁既然是真心娶她,自然不会有隐瞒。若非他坦诚,新婚之夜,她也不会被他乱了心神,迷了心智,让他得了手。
她摸着肚子,淡淡的笑了。罢了,就这样吧。许多事情,无需想前因,也无需想后果。
心安即是归处。
宁骁希望她能心安。
许窈含笑,“夫人便不怕日后那位未婚妻回来吗?”
“回来又如何?”白铮铮薄薄的笑意,和煦温暖。“总归,如今我是宁骁明媒正娶的妻子。”
许窈追问,“夫人便不怕夏侯大人看到旧爱,心中难忘吗?”
白铮铮看着她,“难忘又如何?”最多便是和离。若是和离,她定会带走她的孩子,她不信旁人能善待她的孩子。她有手有脚,总归不会饿死。
宁安道,“若是三哥同你和离了,你便来找我。”旁的不说,她那么多嫁妆,又有一个显赫的亲娘,还怕养不活他们母子吗。“我喜欢你,无论三哥如何,我都只认你为嫂子。”
白铮铮笑着,“若真有那一日,我还回去给宁王妃你做饭。”
宁安忙不迭地点头,有一说一,王府的厨子虽然都很好,但总归比白铮铮差了那么一点,同样的方法,同样的材料,做出来饭菜总是少了那么一点滋味。
“看来你比旁人还盼着宁骁的旧爱回来。”
宁安摇头,“旧爱不过是旁人口中所言,三哥本人从未说过旧爱一词。”
魏媃衣有些惊讶,她看向她们。不是旧爱?她还未嫁人时,便听家中嫂嫂以及院子里的侍女们说起过宁骁,赞他情深意重,多年不懈寻找未婚妻,蹉跎到三十多岁也没娶妻。
皇上自从交政于太子后,便一直住在丁字街。他说他怀念先皇后,百姓赞他情深意重,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而朝中,却是另一种说法。朝中诸大臣都在猜测,皇上厌弃了皇后,才会不顾皇后的脸面,久居丁字街,对皇后的屡次请见,均驳回。
还有人说,皇上这般,是因为秋狝之前,宁王被猛虎攻击,是皇后指使。太子奉命调查此事,查到了皇后身上,却为她隐瞒。皇上以此事来试探太子,却不想太子让皇上失望了。因为失望,才会不见皇后、太子,只见宁王与夏侯一门的人。
“饿虎一事……”
宁王给皇上倒了一杯茶,“不急,他们越是瞒下不报,日后事发才会更触目惊心,无法反驳,落实了罪名。”他不怕太子瞒下,只怕太子不瞒,大义灭亲。
他在皇上对面坐下,“父皇叫我来,可是有事?”
皇上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无事便不能叫你来了?”
“若是无事,我便回去陪王妃了。”他口吻平淡,无一丝波澜。“也好给父皇多生几个小皇孙。”
皇上嗤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次次都服用避孕汤药吗?”正所谓好事多磨,皇孙已经有了,便也不急了。
宁王喝了一口茶,皇上一挥手,站在他身后的藏得公公上前一步。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方澄泥砚,以及一块用了一半的徽墨。
澄泥砚用特别的胶泥烧制而成,因烧制过程及时间不同,颜色多种,有的一砚多色,尤其讲究雕刻技术。澄泥砚质地细腻,如婴儿皮肤,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墨而不损毫,滋润胜水。极为稀少,上品更是难求。
宁王拿起徽墨,徽墨倒是寻常徽墨。金漆题字,白漆填色,绿竹挺拔,蝴蝶灵动。
“王爷,不可靠这么近。”藏得公公见他要试砚台墨块,忙阻止。
宁王看他,“为何?”
藏得公公看了一眼皇上,才道,“这有毒。”
有毒?宁王皱眉。藏得公公将砚台、墨拿下去,以绸布盖着,端到了门外交给侍卫。
“这砚台、这墨,是郝秀才进献的。”他住在丁字街后,与他来往最多的便是郝秀才了,一会儿打着请教的名义,一会儿又打着感谢皇上、宁王大公无私,为他找到杀妻凶手的恩情。
“他一个穷秀才,从何处得来澄泥砚与徽墨?”这方砚台,犀牛望月,刀笔凝练,技艺精湛,浑然天成,价值万金。徽墨虽比不过这砚台价值连城,也是一两徽墨一两金。
“这砚墨他从何处得来我不知,我却知道这砚台出自谁手。”
这是秦相收藏的砚台之一,当年他在秦相府中看上,秦相怎么都不给。后来过了没有半年,他便将这枚砚台转送给了宗家的小二子,连同一块徽墨。那块徽墨,他也记得很清楚,以白漆画竹子,群青染蝴蝶。或许会有人以白漆画竹子,可群青比黄金还珍贵,又有几人舍得用它来染一块墨块上的蝴蝶。
“有件事,我瞒了多年。”皇上看着宁王,轻叹一声,眼中有一抹沉痛,“宗家的小二子并非试毒而亡,而是被人谋害。”他死亡的前半年,一直在为长松以身试毒,后来他毒发病重,他们便一直以为是因他试毒中出了差错,自己毒死了自己。
“宗家小二子与长松的关系一贯好,他死了,长松这么多年都没走出来。若是让他知道小二子是因为砚台和墨死的,他岂不是更愧疚。”这砚台与墨,当年是长松磨了秦相许久,秦相才松口送出去的。小二子拿到砚台与墨后,珍而重之,一直手在箱阁之中。是长松去找他玩,问起了砚台与墨,跟他说砚台墨条是要拿来用的,他才拿出来用。
“砚台中,墨中均有毒。”皇上起身,从一旁桌子旁书架上拿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封信,他将信展开,放在桌子上,然后泼上茶水。墨字被茶水浸染,墨一点点晕开。藏得公公递过试毒的银针,只是稍稍一点,银针便通体发黑,可见毒性之强。
藏得公公将银针拿走,用布巾沾掉桌面的水。皇上道,“这封信,便是当年告发秦相谋反的高发信。”越来越有意思了,高发信的纸,能证明秦相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信件都是他亲手为妻子做的纸,如今又查出这写字的墨,含有剧毒。
宁王面色冷肃,“秦相一门被冤与宗家有关?”
皇上微微摇头,“宗家怎会害秦相。”他眼中有着一抹不能明说的深意,“谁都有可能害秦相,唯独宗家不可能。”怕是有人想害秦相,却阴差阳错害死了宗家小二子。“他们没想到秦相没有用砚台,也没有用墨,反而是细细珍藏,他们更没想到,秦相会拗不过孙子的请求,将砚台与墨转赠宗家小二子。”
“那这墨是怎么回事?如果与宗家无关,为何高发信用的是这种墨?”
皇上看着他,“这就得问问长松,宗家小二子咽气那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不急。”他们等了这么多年,查了这么多年,不差这几日。
“郝秀才可有说这是从何处所得?”
皇上点头,“他说是祖上传下。”
宁王嗤笑一声,满眼嘲讽。“他的祖上若是能传下澄泥砚,他也不至于还是个穷书生。”他想了想,对皇上道,“秦相一事,我们的手脚已经动的够大了。”再大,只怕他们要起兵一搏了。
皇上问他,“你有何打算?”
“元杞冉。”
皇上皱眉,“让她查?”
“她欠着宗家一个人情,若是能查出二子真正的死因,找到凶手,也算是还了这个人情了。”
宁朗说起他才知道,原来宁安一出生就同宗家定了婚事,虽是父母信口之言,但宗家一只当真。在元杞冉找女儿的这么多年,他们也一只默默帮忙。后来元杞冉与宁朗彻底分开,她便也忘了这件事。一直到一个月前,已经搬离京城的宗家书信给元杞冉,直言宁朗轻言寡信、背信弃义。
“轻言寡信、背信弃义?”皇上微微皱眉,看着宁王。“他家老大不会还没娶妻吧?”宗家人,一贯重信重义,言而有信,一言九鼎。
宁王有些不快,“无妻无妾无通房。”他的妻子,好好的呆在家中,怎么就平白惹了旁人觊觎。宗家只有两子,一子亡故,如今就等着这位长子娶妻生子,承继香火。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赔礼道歉就是了。偏偏宗家认死理,当年宁朗与元杞冉与他们约定,将女儿嫁给他们长子为妻,两家结秦晋之好。
“宁朗怎么说?”皇上眉头皱的很深,这么多年过去了,宗家的人还是这么不知变通吗?
“宁朗说他立刻便成亲,再生个女儿嫁入他家。”宁朗已经退让,偏偏宗家的家主咄咄逼人,要求必须是宁朗与元杞冉的女儿,其余的,他们不认。
先不说元杞冉已经另嫁晋王,便是没有嫁人,她现在的年龄怕也生不出来了。
宁王轻叹一声,“总归这是宁朗与元杞冉的事。”小安已经是他的妻子,这辈子,下辈子,以后的每一辈子,都只能是他的人,他的妻。
他看向皇上,“父皇,郝秀才送你砚台与墨,不会是想要暗害你吧?”
皇上微微眯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又问,“你如何知道砚台、墨有毒?”
皇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就得谢谢你的一双好儿女了。”澄泥砚贵重难得,他专门拿出来给他的一双孙儿看看。谁知刚一拿出来,苗苗便哭,禾禾则是很嫌弃的要将它挥落。他疑心,找太医来检查了一下,只是在其中化开了一点点墨,拿去喂了兔子,兔子即刻便吐黑血而亡。
皇上骄傲自己的孙儿们是祥瑞,宁王则是担心他们接触剧毒。“你在这里,安全比不过宫中,日后便别接禾苗过来了。”便是宫中,便又安全吗?他的宁王府,不是还有旁人的探子吗,不是还有藏在暗处,伺机要害他的王妃,他的儿女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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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6:28 |只看该作者
(八十二)
正月十五太子举办的慈善斋宴,宁安带着两位侧妃,几位姨娘去了。依旧是内外两院,外院是男人,内院是女人。京中能算得上名号的家族都来了。
宁安不愿意掏银子,却又怕被人说宁王妃吝啬,这才带上了侧妃与姨娘,总归她们捐出去的也都是记在宁王府名下。姨娘先不说,两个侧妃都是出自大户,家族中爷爷父兄均在朝中为官,一心为民,自然要多捐些。
宁王听着她的算计,抱着她笑个不停。宁安推开他,“你别弄乱了我的衣裳。”赴太子举办的慈善斋宴是大事,不能随便了。一大早她就被叫起来梳妆了,鞠衣、大衫、燕冠、霞帔……一样样往她身上放。团髻、桃花妆、额黄、点面、涂唇脂。从天不亮就开始画,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画好。
宁王伸首要亲她,被她挡开了。温热的吻落在掌心,她心中没有一丝旖旎,只是小心的保持着自己衣裳的整齐以及妆容的完整。画一次太累了。
宁王抓住她的手,她的十指秃秃,没有留长甲,蔻丹从指节开始染,十根指尖红嫩嫩的。他爱怜的亲她的手指,宁安抽回手指,“别碰,碰掉了还得染。”麻烦。
他们到时,太子府上已经到了许多人了。如今太子监国,他办的慈善斋宴谁人又敢不来。
白铮铮也来了,她倒是不想来,可总归得有一个人代替夏侯家捐出银子。两人的马车几乎是同时到的,宁安伸手扶着她,与她并肩走向后院。
“你们给多少?”白铮铮问她。
宁安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侧妃、姨娘,小声道,“我不给,到时候看她们给多少,反正都是记在宁王府账面上。”太子监国这段时间,不管是他还是他姨娘的兄长都捞了不少,哪里需要他们捐赠,不过是舍不得将吞下的银子吐出来罢了。
白铮铮皱眉,“也不知道太子怎么想的,这不是告诉旁人,他监国后国库中没银子了吗?”她的唇边勾着一抹浅笑,“宁骁跟我说,太子是春药吃多吃坏脑子了。”
宁安含笑,微微掩唇遮掩,“王爷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两人踏入后院,后院中已经有不少女眷了,披着大氅赏花的赏花,坐在一旁聊天的聊天。白铮铮道,“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说的话自然也是一样的。”虽然年龄有差,却都是秦相的门生,也跟着同一个师傅学过骑马射箭。“是药三分毒,太子也有不少孩子了,他该不会如此……”她斟酌了一下,“荒唐?”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
宁王曾对宁安说过,太子不行,只能用重药。他越是不行,越是要证明自己行,药便越吃越多,越用越重。
宁骁也曾在夫妻两人温存之后,说起过太子不行。他对此十分鄙视不屑,嘲讽皇后千防万防,没防的住儿子身边的女人。导致太子现在日日靠着药才能行房,越是不行,越要证明自己,就差将春药当饭吃了。
宁安调笑道,“你和三哥感情可好?”看来是好的,三哥亲自将她送来,扶她下马车,又千般交代。
白铮铮脸上微红,摸了摸肚子,“好。”她看向宁安,“你还不改口吗?”
宁安摇了摇头,“叫习惯了,便这么叫吧。”总归他们自己不在意。
“不过是个称呼,无所谓的。”白铮铮道,“前些日子苗苗不是喊他舅公了吗,他面上应着,回来可是埋怨了好久,说是苗苗将他叫老了。”
她脸上堆着笑,宁安见她的笑便知道她与三哥的感情和睦,生活也极其幸福。若非如此,哪里能面色红润,笑言中都藏着安心。
两人在园中找了一处厅堂坐了进去,天气虽然好,却也寒冷,她们可没那么好的身体,在园中赏梅。“我瞧着你这肚子倒是比我那时还大,生产之时会不会困难?”
白铮铮扶着腰坐下,“宁骁也担心这个。”孩子太大,对母体的伤害便会大。“不过找接生嬷嬷摸过了,说是孩子不大,肚子大是羊水多。”她如今有孕八个多月了,她也担心生产之时困难。这几日,日日午膳晚膳后,宁骁都会拉着她在园中散步,不让她整日坐着或躺着。
说到这个大肚子,白铮铮也有些苦恼,“你有孕时,肚子上可有斑纹?”
宁安缓缓摇头,“没有。”开始他们在五县,缺医少药的,加上宁王又染了瘟疫,也无心注意,后来回京后,便一直涂抹药膏。不知是不是药膏的原因,嬷嬷口中说起的长紫黑斑纹,肚脐周围发黑的情况她都没有。“我给你的药膏用了吗?”
白铮铮点头,“用了。”可斑纹还是冒了出来,在下腹,虽不多,但也是惊到了她。她知道,这些斑纹,一旦长出,便再也消不掉了。
宁安想了想,“三哥知道吗?”
白铮铮点头,这几条浅浅的斑纹,还是他发现的。
宁安皱眉,“三哥嫌弃了?”
她又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心中还是不太舒服,她自己看着都觉得丑,更何况是宁骁呢。
宁安安慰她道,“三哥若是嫌弃了,你便带着孩子来我这里就是。”她听嬷嬷说过,有些女子便是会如此,与腹中孩子大小无关。
白铮铮含笑点头。她看了看周围,覆在宁安耳边说出自己的担心,“比起斑纹,我更担心……下面……”那么小的地方,她既怕撕裂,又怕无法恢复如常。
宁安脸上微微发红,“倒是我让许嬷嬷过去照顾你一段时间,先皇后留下的手札里,有些法子。”她拉着白铮铮的手,“只是若是撕裂的大,说是会留下疤痕。”
白铮铮的脸白了白,“你别吓我。”
宁安看着她,咧嘴一笑,“等你生完了,我让袁大夫给你开避孕汤药。”
宁王找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宁安与白铮铮说笑,脸颊红红的。白铮铮看到他,知道他入后院一定有事,便体贴的扶着肚子站起来,“我去院子里看看梅花。”将空间留给他们。
宁王伸手摸宁安的脸颊,暖呼呼的。“聊什么呢,脸都红了。”
宁安道,“敷了那么厚的胭脂你都看出我脸红了吗?”
他点头,附耳问,“说什么秘密呢,说的脸都红了。”
宁安伸手推了推他,她很不习惯他在有人时的亲近。“不告诉你。”
宁王退开一些,“还能有什么事,不外乎女子生产那些事。”猜也能猜到白铮铮会问她什么。宁骁说她越是接近生产,便越是焦虑,不是担心这个,便是担心那个。
宁安诧异,“你怎么知道?”
“宁骁也问我了。”他拉过宁安的手,手凉凉的,“父皇找我有事,我要先离开了。”他伸手包住宁安的手,“待会儿青儿会代表宁朗来,他陪着你。”
“嗯。”
宁王趁她不注意,笑着啄了她一口,宁安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害羞的不知所措,“大庭广众之下,你……”她看到他唇上的胭脂,便又笑了。
宁王也不在意唇上一抹胭脂红,“胭脂在红,也不及我夫人两腮红云。”
白铮铮一边看梅花,一边看向他们,看着宁安害羞,拉着他的腰带暗自气恼,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宁王与宁王妃感情真好。”
白铮铮回头,一个女人站在她的不远处。她见她的装扮与发髻,似是某位官员的妻子。她含笑回应道,“是。”或许宁安自己都没察觉,她同宁王在一起的时候很松弛。她的警惕性很高,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受过多年的苛待,对任何人都是防备的,多少而已。唯独在宁王身边,她才是放松的,以一种很舒适,很松弛,很安心的状态,去信任他,倚靠他。宁王平日倒是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每次宁安不舒服的时候,他都是既心急又心疼。
她不懂话本里的两相奔赴的感情,也不知道叫作感情很好。她只看到了宁安依赖他,信任他,他心疼宁安。她想,夫妻之间,这样便足够了。
女人向前走了两步,“我叫魏媃衣,是太常卿窦卢宽的妻子。”
白铮铮对她微笑,“我夫君是夏侯宁骁。”她不知道宁骁是什么职位,只知道他管着一部分禁军,负责皇上以及京中的安全。宁骁没跟她说,她便也没问。他是什么职位,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没娘家,不需要为娘家谋得什么,便不看夫君职位,身份,只看他这个人。
魏媃衣看着她的肚子,“快生了吧。”
白铮铮心中防备,面上还是笑着点头,“快了。”
“可知男女?”
白铮铮摇头,“男女都好,若是能一胎有男有女便更好了。”这些日子,他们也在猜男女。宁骁既想要个儿子,又喜欢宁王娇俏聪明的女儿。过些年若是她与宁骁的感情还如同现在一般,她便再生一个。
“一胎双生,历来都被说做不吉利的。”
“父母若觉得是祥瑞,旁人说什么又何妨。”宁王家的两个,还不是被宠上了天。世人均说一胎双生不吉利,可皇上却日日含着宝贝孙子孙女祥瑞。吉也好,非也罢,不都是看父母长辈怎么认为。
魏媃衣轻笑,面上带了歉意。“瞧我这嘴,胡说些什么。”
白铮铮笑而不语,走回殿中,她肚子大,走一会儿便腰腿酸软。
京中任何消息都难以被瞒住,人的耳朵和嘴处是最好的传递之物。宁安虽然不怎么出门,却也多少从侍女、嬷嬷口中听到一些各家的闲言。这些闲言中,真真假假,只有当事人心中清楚。
庭下有冷风拂进空落繁丽的殿堂,带进殿外梅花的浓清香气。宁安不喜欢梅花,特别是腊梅,香味浓又清雅,喜欢的人称为艳而不俗,幽香彻骨,心旷神怡。她只觉得香气熏人,怎会有花香既浓烈又清雅呢?浓便是浓,淡便是淡。
斋宴开始,看着桌子上的斋菜,宁安没有动。这些菜也不知是何时做下的,已经凉透了。坐了一会儿,她便找了一个由头,与白铮铮一同去了花园中。花园中抄手回廊,连檐长廊,亭台楼榭,总能找到避风处,燃上一个碳炉,煮上一壶热茶,现烤些醪糟饼,年糕糖饼。甜甜热热,怎么都比在席上吃着冷菜要强。
“听闻太子妃还请了唱戏班子,咱们可是要听完戏才能回去?”白铮铮又累又饿,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乏的厉害。
两人到了园子才发现,原来与她们打着同样主意的人并不少,东西暖阁,亭台楼榭都被各家夫人、**占了。
银珐琅彩蝴蝶白玉坠珠,玲玲地打在面颊边,一丝一丝凉。有孕后一直体热的白铮铮都觉得冷了,更何况是宁安。
“要不咱们回去吧。”白铮铮道,“你府上的两个侧妃,让她们自己回去便是。”刚进太子府,她们便被娘家请走了。
宁安正要点头,便有一个侍女小跑而来。“宁王妃,夏侯夫人,我们老夫人请二位过去。”
西暖阁中,魏老夫人正在与两个孙女围炉煮茶,炭炉上的沙壶中,放了一把茶叶,一块去皮甘蔗,以及一些雪梨块。两人走过去,魏老夫人热情的邀她们坐下。她似乎是知道宁安怕冷,专门将背风又能透过琉璃插屏看到院外梅花的位置让了出来。
魏老夫人让侍女给她们倒热茶,许嬷嬷一步上前,阻止了她们的动作。“王妃体寒,喝不得雪梨。”话音刚落,阿朱阿紫便提着一个小巧的碳炉进来了。一面放上一张铁网,一面将陶壶放上。水开后冲百花腌渍的蜜,一杯给宁安,一杯给白铮铮。随后又忙碌的烤起了醪糟饼。
魏老夫人神色微变,却什么都没说。
宁安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淡黄色小花,“这是什么花?”
范姑姑道,“柿花。”柿子味甘性寒,柿花却味甘性平,清热解毒。“还加了桂圆、红枣、红参、枸杞汁。”红枣桂圆性温,吃多了上火,加上一些柿花刚好中和了药性。
白铮铮也没见过柿花,闻言也好奇的盯着水中花朵看。她看了一会儿,喝了一口甜甜的茶。“宁骁便不比宁王心细。”前些日子她说想吃柿子了,他便让小厨房日日用柿子入菜,丝毫不知孕妇不能吃柿子、螃蟹之类寒凉食物。
宁安笑道,“怎么不细心了,你生产要用的那些东西,不都是他准备的。”她越是临近生产,宁骁便愈加警觉,那警觉不是明面上的劳师动众,而是暗地里事无巨细的查看。他也三十多了,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如何能不细心,如何能不重视。
白铮铮摸着肚子,感叹道,“有子万事足,若是这胎是儿子,他安心了,府上的老祖宗们也能开心了。”夏侯一门子嗣微薄,宁骁这一代,算上偏枝,男丁也不足十人。宁安这一代,更是只有青儿一个男丁。夏侯甫孝成亲倒是早,却多年无所出,去年妻子有孕,产下一个病怏怏的女婴,连满月都没活过。
范姑姑将烤好的醪糟饼递给她们,宁安接过后,范姑姑才缓缓道,“有孕也是运气。”有些夫妻,身体康健,却终其一生也不曾有孕。“无论男女,都是喜事。”
宁安看着她微微一笑,她知道她是想起她曾经的孩子了。那个可怜的,未曾见到天日的孩子。她掰下醪糟饼的一角送入口中,问白铮铮,“三哥可说要生几个?”
“怀孕生子伤身,他或许也是心疼我吧,说这胎无论男女,日后都随我意。”她眩晕恶心到五个月,五月之后倒是不恶心能吃下东西了,手脚却又开始水肿。五月之后,几乎是夜夜难寐,不是腿抽筋便是肚子太重,压得不舒服。
西暖阁中,除了魏老夫人与她们,还有几个女子,宁安扫过一眼,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京中皇亲、高门的女眷多到数不过来,先不说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便是见过两三次,都不见得能认出。
一个正在烤火的女子听她们这么说,便道,“男子都是一样,嘴上说着不想要,实际上却认同‘多子多福’一说。”你不生,便有旁的女人愿意生。
宁安与白铮铮看向她,女人站起身,对宁安行了一个礼。“妾是大农丞宋大人之妻许窈。”
“是你。”宁安想起来了,她怀孕时,参加承恩公府的寿宴,她差点撞到了她。后来宋轶带着她与她的妹妹登门道歉,她发现宋轶是前嫂子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不知为何事,她要瞒,她便也没多嘴,只是将这件事同王爷与几个哥哥说了。
宁安淡淡一笑,“你妹妹可出嫁了?”比起她,她对她的妹妹印象更深,娇柔做作。
许窈点头,“已经嫁人了。”
宁安顺口问道,“嫁给了何人?”
“太长卿窦卢宽。”她的视线扫了一眼坐在宁安旁的魏媃衣。魏媃衣面色如常,挂着浅浅的笑。剥开了一个橘子,橘肉放在了白瓷盘上,橘皮则是扔进了炭炉中。劈里啪啦微响传来,不一会儿,橘皮的清香便传遍了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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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发表于 2024-11-4 18:55:59 |只看该作者
(八十一)
这一日午后,是难得的晴好天气。大雪已经停了,天空是剔透欲流的蓝,晶莹得如一汪上好的透蓝翡翠。
宁王迟迟不肯承担责任,公羊缨忍无可忍,直接拉着堂妹公羊枫找了过来。她的父亲与宁朗、宁骁去丁字街见皇上去了,若非如此,父亲又怎会放她出来胡闹。
公羊一族隐居在山坳中,除了他们,山坳中也住着寻常百姓。公羊一族的庄园建在湖中孤岛之上。距离百姓生活的地方,有一大段距离,连窥视都不可得。每月月初,公羊一族的管事会出来与寻常百姓交割粮秣物资一类,每季度,当家人与管事会出岛一次,视察田地商铺,查算账簿。
宁王在公羊一族的庄园上住了七日,第一日求见了据说有两百岁的老祖宗,第二日老祖宗为他解惑,第三日老祖宗仙逝。停棺三日,三日后水葬。公羊一族说老祖宗自窥得天机之后便一直等他,等了百日,待他到来,心愿以了,安然归去。于情于理,他都该为老祖宗送葬,于是他便多留了三日。
便是这多留的三日,出了事。
老祖宗棺椁沉入湖心后,宁王原是要立即离开,却下起了大雨。长廊簷影下,雨瀑如精帘。他站在檐廊下想着老祖宗同他说的话,想着他的妻子儿女。
淅淅沥沥的水影之间,立着一名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的红衫女人,宁王认识她,在老祖宗的丧仪上,他见过这个女人。她是族长的侄女,幼时一直住在村落中,父母双亡后才被舅舅接到庄园教养。
公羊一族到了上一代长大成人的是两子一女,女儿就是夏侯夫人,远嫁京城。两子一个是现在的当家人,夏侯夫人的胞弟,一个是上任家主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儿子。他不知为何第一任夫人的儿子被赶出了家门,删去了族名,移出了族谱。只是丧仪之上,隐隐听其他长辈说起,舅舅拎不清。他们对公羊枫似乎也很不喜,直言她不配顶着公羊之姓,有何脸面参加丧仪。
公羊一门的家世他懒得管也不会管,若非大雨,他已经在归家的路上了。他等不及要将她的拥入怀中。
红衫女人在湖边徘徊很久,他一边猜测她是否要跳湖,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他的院子与檐廊之间有一段是花园,没有遮挡。他回到房间时,因雨又急又大,浑身都湿透了。梳洗完刚换好衣衫,便有一群人找来了。
他们拿着刀剑,围堵着他,找他要一个“承诺”。
他们说他趁着公羊枫脚滑落水,他救人之时,奸污了她。
宁王当时便笑了,先不说大雨如注,面对面都不见得能看清相貌。他从檐廊走回小院,加上洗漱换衣的时间,不过一刻钟,他自认虽非天赋异禀,却也没有这么无用,入水救人、趁机奸污,回到院中,擦洗换衣,一刻钟足以。
一刻钟做了这么多事,这是刚进去便结束了吧。
宁安问过她一次,让她详细说说当时宁王是如何奸污她的。她一时水冷被冻晕厥了,一会儿又是害怕不知。当时言之凿凿,每每细问便开始哭。见他们不为所动,便开始跪着磕头,一会儿求他们放过她,一会儿又要死要活。
宁安很明确的告诉她,“王府之中,姨娘通房无数,多样一个你也无妨,但王爷不能平白担了污名,要么你拿出确凿证据,要么便换个人。”后来,宁安仔细想了想,那几日去了庄园的只有王爷与宁骁,两人轻装简行,什么人没带。宁骁是她的堂哥,有血缘关系,赖也赖不上,可不就只能赖着她家王爷了。
因着这件事,宁王府这个年过的吵吵闹闹,加之她突然发热,宁王心急,她们又叫嚷着让宁王负责,若不是有人拦着,差点直接砍了公羊缨、公羊枫两人。
两人又一次闹来时,是在午后,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宁王与宁王妃在书房里先是画画,后来不知怎么就画到了背上。雪白的背上,细细密密一层汗,滑腻腻的,朱红的笔墨画上去,落笔便晕开了。毛笔划过肌肤,带着刺痒,让人浑身发麻发软,根本站不住。
健壮有力的手臂横过胸下,一边支撑着她,一边将她向后拉。她不太喜欢这个姿势,进入的太深了,她的小腹涨涨的难受。
茶水不知何时被打翻,洇染了画了一半的画,从桌面低落地下,在脚下落了一团。宁安趴在桌子上,雪白的胸脯上沾上了几片茶叶,长发披散,眼眶泛红,脸颊似火烧,无助又害羞。
横在胸下的手抽回,宁安赤足踩在地下,踩到了茶水上,脚底一滑,手肘狠狠撞在了桌沿上。宁安呼痛,含泪捂住手肘。
宁王闷声一声,忙又抱住了她,“你别动,我来。”他将宁安的长发撩到一旁,舔她的耳廓。“小妖精,我快死在你身上了。”这具身体每次都让他贪如虎狼,每每都是精疲力竭才止。好像饥饿了许久的人,久不知饱,直到将自己撑死。
起身、掉头、旋转、坐顶,一气呵成。强烈的刺激让宁安浑身痉挛,抱着他的颈子簌簌发抖。宁安晕陶陶的枕在他肩上,全身燥热如焚,她听到他在耳边说些什么,却一句都没听清。身子深处似有一团热烘烘的水囊,不停被狰狞顶着、戳着,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不知为何却一点儿也不希望他停下……
“小安,小安,……好爱你……”揉着细白雪乳,铸铁般的双手十指深深掐进乳肉间,顶的她哭叫起来。他看着她发丝被汗浸湿,张口涣眸的模样诱人到难以忍耐,恨不能将她揉烂了,融进自己的身体中。
“唔……疼……”一阵阵地抽搐,销魂的呻吟再也抑制不住,瞬间从喉咙释放,“啊——”
宁王重重往前一顶,浑身肌肉僵硬,宁安“唔”一声扬起了颈子,小腹又涨又烫,她一边止不住的发抖,一边低吟出声,鼻音娇腻又十分自然,毫无作伪谄媚。
宁王双手托着丰腴肥美的雪臀,肉呼呼、雪酥酥的,紧紧的握着,浑身也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彷佛全身精力缩聚而出,片刻不停,又多又猛。似有一粒粒细小硬珠,蜂拥冲出,每一下擦刮都带着略微的疼痛,又极又快又美,
宁王将她抱到书架后的软榻上,与她相拥,享受着极致激情后的慵懒与温存。身上一片狼藉,却酸软的一动也不想动。宁安枕在他的肩上,睁着眼睛,喘着粗气。
范姑姑从院内走出,对守在院外的伍德与乔稽道,“王爷叫水了,带她们去偏殿吧。”
阿朱与杏文兑好了热水,拧了帕子,范姑姑与许嬷嬷送进去。软榻前摆着一张屏风,苏绣福禄双全,正面白鹿,背面葫芦。针线细密,用线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设色精妙,光彩射目。
苏绣精细雅洁,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得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底馋唼之态,佳者较画更胜。
铜盆端进去,范姑姑与许嬷嬷低垂着眼眸,宁王拿过帕子给宁安擦拭身体。宁安红着脸,“我自己来。”
宁王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老夫老妻了,脸皮还这么薄。”不像是跟了他多年,又生过孩子的模样,倒像是新嫁娘。
宁安悄悄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腰,“你不是还有公事吗,别管我了。”
“也算不得公事。年前不是备了一些衣食药物送去受灾重建县吗,如今它们求助朝廷,太子拿不出银子,便想着让我先垫付一笔。”他将帕子放到宁安手中,“你给我擦。”
“这银子给出去,想要拿回来怕是难了。”他们出银子好名声给太子占着,太子这算盘,打的也太堂皇了。
“他真是吃春药吃多了,把脑子给吃坏了。”太子似乎笃定了他一定会拿出银子补他的亏空,可他凭什么掏银子。“不管他。”现在皇后与太子妃以及王氏一族已经不太能管的住他了。一是因为大权在握,骄傲自大,二则是因为他那个好姨娘绾绾日日给他吹枕边风。
宁安换了一条帕子,她虽然羞涩,却并不矫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郝秀才的事,星月已经查清楚了。”前几日她同他说起过对郝秀才的怀疑。
“郝秀才的事不急。”便是落实他妻子的死是被他设计又如何,他一个读书人,娶了一个妓子为妻,便是后悔了,最多便也落得一个旁人背后议论两句。“公羊枫的事该了了。”拖了好几日,本是看在夏侯一家的面子上不与她们计较,她们却得寸进尺。“最近我忙着汪侍郎一门的事,公羊枫的事,你与宁朗、宁骁以及晋王妃商量着办。”
一旁的托盘上放着干净的衣衫,宁安拿给他穿。“你还喊他名字呢?”她虽然不太能出口喊“爹”,但青儿已经改口了。
宁王扣起衣结,“不然呢?”宁朗倒是想,想得美。
喊什么宁安倒是不在意,只是有些担心过些年,孩子们喊他外公,王爷直呼其名,孩子们问起来不好解释。“汪侍郎一门怎么了?”她拿着外衫,等他接过。
宁王嗤笑一声,“汪玉珠与汪青蔓公开指出你的出身,不就是想让你名誉扫地,既然如此,我便先让她们名誉扫地,人人唾弃。”原是准备先对付皇后的,既然汪氏母女上赶着往前凑,他便成全了她们又如何。
宁安给他戴上荷包与玉佩,“她是如何得知娘的事情的?”
“汪氏府上有一个老嬷嬷,以前是边疆人,城破后跟着人流离失所到了京城。晋王妃生你的时候,她就在外殿伺候。”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眼睁睁看着接生嬷嬷将晋王妃的儿子抱出去溺死却什么都没说,只装作不知。后来晋王妃与宁朗发现儿子死亡的真相,问责当日伺候的所有人,将所有人杖毙。她侥幸提前得了消息,逃过一劫,从此便记恨上了晋王妃。
三年前晋王妃回京,她远远见了一面。见她风光如旧,心中愤恨不平,便将晋王妃曾经生过子一事,告诉了同屋的人。同屋的人被派去寺中伺候汪玉珠,被汪玉珠责罚,为免责打,便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真与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通过这件事拿捏住你与晋王妃、宁朗,为她自己谋得好处。”以前汪青蔓管着王府中馈,虽然与她有不少龃龉,也记恨她未婚生女,让她成了私生女,但倒底多少有些母女之情,每个月从王府中弄到一些什么好东西,便送去她那里。“可自从她偷你嫁妆被发现之后,除了月银便什么都没了。她此前几年,为了彰显自己出生,表现得十分大方。那些月银还不够她打点小厨房。自然便没有银子贴补她,她便急了。”汪侍郎倒是对她不错,可自从薛公瘫痪,汪侍郎的日子也不好过,府中上下如今都要靠妻子的嫁妆,如何还顾得上她。
人性本就贪婪,汪玉珠过了几十年好日子,吃的最好,用的最好,日日有人伺候,哪里还回得到过去。她急了,又不敢自己拿着这件事要挟,便找机会装作不小心透露给了汪青蔓。
宁王伸手拢了拢宁安披在身上的披风,“别冻着。”
宁安摇头,她穿着里衣,披着披风,屋子里又点了两个碳炉,倒也不冷。“汪玉珠是什么人?”那天之后,她让暗卫去查了一下,只是查到她是王老夫人收养的义女,从其他地方带来的京中,其他一概不知。
宁王笑了笑,“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她是什么人。”
宁安沐浴完,又泡了草药汤,整理好去偏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公羊缨愤怒的瞪着她,宁安只是笑了笑,视线扫过还在哭的公羊枫。
她坐下,接过阿朱送上的燕窝,疯狂了一个午后,她早就饿了。“哭了一下午?”她看着公羊枫笑了,“也不容易。”毕竟装作做样也是累的很。“阿朱,给这位外姓姑娘换杯茶。”
“什么外姓姑娘,她是你的堂姑。”公羊缨愤愤不平,她就是看不惯他们这些人,欺负堂妹无父无母,欺负她虽有公羊一门血脉却不被承认。
宁安看着她,“你倒是一杆好枪。”旁人手中的枪。“你要为旁人讨公道,便要能说服我才行。什么都是不清不楚的,只因为王爷当时刚好从檐下走过湖边,湿透了衣衫,便要平白承担污名吗?”
宁安的声音清亮,如夏日泉水,清净明亮,缓缓流过耳中,流进心中,凉爽舒适。
公羊缨看着她,心中的怒气一瞬间被浇灭。她眉头微微皱起,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公羊枫看了宁安一眼,有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
宁安放下燕窝,捏起一块酒酿糕。“既然你要为你堂妹讨公道,是不是该将事情始末说清楚,而不是言语不详,每每问起便以哭泣逃避。”
公羊缨埂着脖子,“堂妹有孕了。”
宁安笑笑,“所以,是因为有孕了,要为孩子找个显赫的爹,才会赖上王爷吗?”想想也是,公羊一族一贯平和,不争权,不夺利,偏安一隅,少出山,无野心。便是吃糠咽菜,他们都无妨。
公羊枫涨红了脸,随即便捂着脸嚎啕大哭。
公羊缨要说些什么,宁安直接打断了她。“你说孩子是王爷的,那便生下来吧,生下来,便可知是不是了。”
“王爷身上有一处胎记。”大腿内侧,宗筋肾囊之下,朱红色,似刺刀又似枝杈,上有一横。“孩子生下后,若有这胎记,便是王爷的孩子,若没有,便不是。”
公羊缨道,“不过是一个胎记,如何能论亲生与否。”
宁安扶了扶松散挽起的发髻,含笑道,“因为我的两个孩儿都有。”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形状。“若是胎记证明不了什么,那便滴血验亲,滴血验亲若是不可信,便滴骨验亲。”她始终淡然,“你口口声声说外人不可能,可你们庄园之上也有不少男人。你又说你表妹不是这种人,可一个谨守体统的人又如何要下着大雨不撑伞走在湖边?”当时她穿的并非冬衣,而是薄薄的秋衣。衣衫湿透,曲线尽显。“人心隔肚皮,你又怎知她腹中这胎儿,不是她与旁人私通所来呢?”
公羊缨微愣,缓缓看向公羊枫。私通,便真的无一丝可能吗?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她总是躲在房间中绣帕子,她一问起,她便含羞带怯,将手帕藏起来,推脱只是没事绣着玩的。
宁安继续道,“当日你来为她讨公道,口口声声说庄园中的人不可能,那庄园之外呢?”每月一次交割粮秣物资,并非都是庄园中去搬,也有村落中的人送进庄园之时。“接触不到外男,不过是谨守着规矩,不去接触,不代表接触不到。”
承恩公的姨娘绾绾,还不是在护卫森严的后宅与太子私通上了。护卫也好,侍女也罢,防得住本分之人,防不住有心人。
“我听舅公说,出事的前一日,他刚为这位外姓堂姑说了一门好亲事。”村落中唯一一户书香之家,家中只有一子,一心读书,这才耽误了婚事,二十多岁还未娶亲。“他们的独子三月要来京中考试,无论考的好与差,都会留在京中,所以要求二月前完婚。”
请期那一日,两家让年轻的男女相见了,她想,她们彼此应该很满意。若是不满意,她怎会第二日不顾大雨在湖周围徘徊呢。
让她猜一下,舅公久久不为她说亲,她以为舅公如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她,心中埋怨,却也无可奈何。后来,因某件事或者是某个人,结识了山庄外交割粮秣物资的人。那应该是一个读过一些书,长相也不算差,身体健壮,精明,或许还会说甜言蜜语的年轻人。她被他吸引,或者是对方看她春心荡漾,蓄意引诱。他骗了她的身子,然后消失不见。
“恰好这时,舅公告诉你他为你说了亲事。是一户极好的人家,你原是不想见的,却又没有理由不见,便去了。”
她每说一句,公羊枫的脸便白上一分。
“你的未婚夫与那个人天差地别,一个油嘴滑舌,一个则温文尔雅。”没有对比,便分不出好坏,有了对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对方定是一家十分和善的人家,他们对未来儿媳没有其他要求,只有一条,要清清白白。”
宁安话音还没落下,公羊枫便尖叫一声,一边哭着一边锤着肚子。“我要他做什么,这就是个孽障,他不能留,不能留……”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公羊缨,“我平白被人奸污了,还要受这种侮辱,不如死了算了。”她说罢,便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无人拉她。公羊缨想拉,却因宁安的一番话乱了心神,一个晃神,她已经重重地撞上去了。
宁安站起身,看着公羊缨。“你说是王爷奸污了她,那便是十二月二十一,今日是正月十四。”二十三日,她有孕不到一月,该是无知无觉才是。“府中便有府医,找府医给她看看吧。”看看她有孕几个月了。不到一个月的身孕,号脉是号不出的。
晚上,宁王从外面回来,一边吃饭一边听嬷嬷向他汇报。他剥虾,先剥一只给宁安,然后才开始给两个孩子剥。禾禾喜欢鱼虾,宁安与苗苗不喜荤腥,可鱼虾有营养,听闻多吃能聪明,他便会逼着他们吃。
嬷嬷、侍女剥的虾他们不吃,他亲手为他们剥的,他们总不能不吃。
“你如何猜到的?”
宁安夹着虾子,苦着脸咬了一口。“不是我猜到的,是白铮铮说的。”她生病那几日,白铮铮没事就来跟她聊天。“这些都是她猜的。她说,下大雨在湖边转,一定是为了自杀。刚说了一门好亲事,嫁过去就会来京城,看起来十分好,为什么要自杀,大概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了吧。”对一个女子而言,又会有那些事过不去一定要寻死了?
一个虾子吃完,另一只又放到碗里了。宁王笑看着妻子与儿子,苦着一张脸,垂然欲泣,皱着眉吃虾。两人的动作一模一样,先是压下唇角,微微嘟嘴,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被拒绝后,便皱着脸吃虾。
“好了,吃完这个就不吃了。”他一边说一边将虾放到女儿的小碗中,然后拿起湿布巾擦手。
宁安笑了,苗苗也笑了。
宁安喜欢油菜花,清炒,凉拌,做汤。宁王发现她喜欢油菜花之后,便差人在王府中建了一座暖棚,养育油菜花,力求她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油菜花。
她吃饭习惯先夹右手边的一盘,他便让人将她喜欢的都放在右手边,这样她每日每餐第一口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她会开心,会欢喜,便能多吃一些。
“白铮铮还说了另一个版本。”宁安看着宁王,他们到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一说,不过孩子们日后该学规矩还是要学的。家中不与他们论规矩,在外面却是要遵守的。
这位枫儿姑娘有一个爱人,他们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便私相授受,后来这个爱人死了或者是失踪了,而她有孕了。她为了保住爱人的血脉,便准备找个倒霉蛋帮她养孩子,宁王就是这么倒霉,被她给看上了。
“为什么这个倒霉蛋就是我呢?”庄子上的人那么多,“若是按着白铮铮的说法,她便要承担孩子流掉的危险。”无论是冬日的大雨天跳入湖中,还是以其他办法与他发生关系。“既然下定绝心要保住心爱之人的血脉,又怎会做这么危险的事呢?”公羊缨耿直好哄骗,她只要哭一哭,还怕公羊缨不为她隐瞒吗?她大可以偷偷生下孩子,然后送出庄园找人收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贪婪二字,谁人愿意承认,总要冠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男人都看重血脉,特别是皇家,她以为她随随便便几句话,便能将送入皇家家门,将她的孩子冠上皇子之名吗?当真是无知又可笑。皇家怎会允许身世存疑的孩子存活长大,又怎会允许清白存疑的女子居高位,掌大权。不将她送去西北营为军妓,都是良善。
宁安问,“那皇后呢?”
宁王笑道,“她如何与皇后相比?”皇后身后是显赫的薛氏一族,薛氏一族,从龙之功,大权在握。便是父皇再恨皇后,也需一忍再忍。“她若安分守己,父皇或许会念在她这么多年帮他管着后宫之情,不将她送去西北营。”
“西北营?”之前,他也从秦长松口中听到过。当时汪青蔓当众说她是晋王妃私生女,傍晚秦长松过来与他们此事,秦长松便说,何必跟她们掰扯,直接送去西北营便是。京中那么多人女人,消失两个又能如何。
“蛮荒之地一处军营。”说是军营,更像是关押土匪流寇的监营。四面环山绕沙,只有一条出入口,连着边疆异族,若要离开,便要攻破异族,可异族在那里繁衍几百年,又坐拥铁矿,兵力强盛,别说一个小小的西北营,便是宁朗与元杞冉亲自点兵攻打,也要对峙胶着着。“朝廷每年送粮草、衣药用品去。”量刚刚好,不会多,也不会少。除了这些,还会送一批女人过去,这些女人多是罪大恶极之人。
宁安听着便觉得不适,微微蹙眉。宁王继续道,“大概五年前,明王府便送过一个女人去。”那个女人是明王府的一个姨娘,在父皇寿宴时刺杀父皇,被捕后供述是受明王指使,明王有谋权篡位之心。
“她还指出,大皇兄染脏病,屈辱去世,便是明王的手笔。”当时父皇被刺了一剑,等父皇伤好些能起身,开始追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被明王送去西北营了。
他与长松得到消息后便赶去了西北营,到西北营时,那个女人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想到当时的情景,宁王也忍不住皱眉。
营帐里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女人被放在一张桌子上,身体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污秽,大部分已经干涸成为一层膜。女人睁着眼睛,目光呆滞空洞无神,嘴唇高高肿起,舌头已经不能控制的伸到一边,嘴角撕裂,舌尖渗着血丝。两胸失去了支撑像软面团一样垂下,如一条紫红烂肉。膝盖弯曲着分向两边,双腿间是两个拳头般大小的洞,皮肉外翻,满是血与污秽。
西北营。
宁安的脑中突然一阵刺痛,她一瞬间白了脸,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她听过这几个这几个字,比从秦长松口中听到更早。
西北营,西北营,西北营!
是薛公,她记得那张脸。她记得她死前的每一张脸。
好冷,好冷……
“小安?”宁王伸手抱住她,“怎么了,别怕,没事的,有我在,谁都伤害我不了你。”他摸她的脸,触手如冰块。
她记得。
她记得薛公在笑,他说,夏侯一门通敌叛国,不可轻饶,夏侯氏的女儿,便送去西北营吧。
他们在笑,他们在笑,他们为什么要笑,他们凭什么笑。
她的家人们没有通敌叛国,没有!
“肃宁,我怕。”她紧紧抱着宁王,“我好怕,他们在笑,他们为什么要笑,我好怕……”
“不怕,有我在不怕的。”他抚着她的背,“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不一样的,从你走出院子,从你牵起我的手那一刻便不一样了。”那些,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便过去了。
嬷嬷与侍女们走进,两个抱走孩子,两个飞快的撤下桌子上的菜与碗筷。
“只是噩梦。”他侧脸亲宁安的额角,心中自责懊恼万分,他不该提起西北营的。
宁安的胃一抽抽的疼,冷汗从额角流下。许嬷嬷伺候她也快三年了,她一个表情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边让阿朱去端热水来,一边执过宁安的手按压手掌处的穴位。
“王妃,想吐便吐出来,吐出来就好受了。”肠胃病本就与情绪有关,王妃每次肠胃不适,几乎都是因心情而起。
“喊大夫。”宁王将她抱起,走向内殿,放到床上。
府医与袁大夫还没到,宁安便吐了,傍晚吃的那点燕窝,晚上吃的两只虾,几颗油菜花都吐了出来。阿朱端上热水给她漱口,阿紫则是赶紧将呕吐物拿走。殿中点了韩魏公浓梅香,虽带有一个浓字,香味却十分清雅,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离落之间。
除了府医与袁大夫,宁王还差人去请了端王妃,并非他质疑袁大夫的医术,只是袁大夫擅长的一贯是千金方,小安的肠胃,一贯是沈老太医在调理。沈老太医从太医院退下后,便住在宁王府中,每年只有正月初一至十五归家,祭拜缅怀早逝的妻子儿女。
晋王妃与宁朗也来了,宁王派人去请端王妃的时候,晋王妃正与端王妃一起用晚膳。
号过脉,又问了前因,端王妃道,“许是着了风寒。”下午闹了一身血性燥热气,也没好好休息。王爷的身体一贯好,自然不会有什么,王妃底子差,偏殿本就不如书房暖,她又在那里坐了半天。“肠胃病本就忌热忌寒,忌饥忌饱,与情绪也有关。”她看了宁王妃的饮食札记,她每日都是申时用一碗燕窝,今日两人在书房闹着,闹到了申时,待王妃洗漱完,已经快酉时了。“肠胃病,定要好好调养,按时按量进食才可。”
端王妃说的委婉,元杞冉却听的明白,“你若不能好好照顾我女儿,我便将她接回去。”白日荒唐便算了,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节。还有,无事同她说什么西北营。
宁王不搭理她,坐在床边握着宁安的手,宁安看着他,有些愧疚,“我没事。”是她的反应太大了。上一世,已经太久远了,宁王没有被陷害,秦长松没有死,夏侯一门也没有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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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5:35 |只看该作者
(八十)
边疆需要御寒衣物、粮草,受灾县需要国库支援的消息与宁青要娶妻纳妾的消息一同传遍了京城。
年初八,宁骁带着公羊氏族的舅舅与堂姐妹回到了京中。紧接着,国库空虚,无力支援边疆、受灾县的消息便冒了出来。求国库支援的折子一封封送入京城,送入太子手中。
将士们不能没有御寒的棉衣,守卫边疆也不能饿着肚子;受灾的县本就在重建中,若是无衣食药物支援,去年一整年的努力将功亏一篑。他们不要多,只要一点点,只要能支撑度过这个春来前的寒冬。待到春暖花开,翻开被雪浸透的土地,撒上种子,辛勤照顾,秋日收获便好了。
宫中议政处,太子看着一份份奏折怒道,“这也要银子,那也要银子,哪有那么多银子。”
明王坐在一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太子殿下,此话在咱们兄弟面前说说便可以了,脾气在咱们面前发发便过了。”父皇让他监国的时候,国库可是满满当当的,是他为了面子,用国库的银子办秋狝,花光了银子。“与其在这里发脾气,不如想想如何填补上亏空。”如今若是说没银子,怕是他的监国大权会立即被收回。尝到了权势的味道,他如何愿意放手呢。
明王道,“找宁王要便是了,他有的是银子,灾情的奏折还未到京中,他便又是送棉衣又是送粮食药材的。”无论国库是否空虚,他都落了一个好名声,灾区的百姓都会对他感恩戴德。日后便是朝廷的衣食药材送过去,百姓真心感谢、信服的也只是宁王。
他的这个父皇为了给宁王铺路,可是良苦用心。他清楚太子的个性,若是不掌权势,还是当他的太子,他还会同以往一样,听皇后已经诸大臣的规劝。可若让他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后,他定会自倨自傲,不再听从他们的规劝,任意而为。
父皇任由他任意而为,任由他争一时之气,任有他搬空国库,纵容姨娘兄长中饱私囊,任有他心急如焚,装作不知。
太子又如何,父皇有些好东西,还不都是给了宁王。便是宁王的妻子夏侯宁安,怕也是父皇与先皇后为他精挑细选的。否则,如何那么巧,偏偏他的妻子是元杞冉的女儿?若非有父皇、先皇后帮着隐瞒,元杞冉那么有本事,有权势的人,又怎会寻遍天下找不到自己的儿女呢?
明王掩去眼中的情绪,放下茶盏,“要不让太子妃也搞个慈善斋宴?”他呵呵一笑,“王氏一族族人多,每人捐个一百两,便也能解燃眉之急了。”
太子不语,似乎在考虑此法是否可行。
明王眼中不屑,他的脑子,已经被各种催情药毒傻了。办了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国库被他搬空了吗。明王一直以来的心思都不在太子身上,薛公瘫痪,薛氏一族无人顶起大梁,太子的落败是注定。便是薛公不瘫痪,以父皇对皇后的厌恶,太子这辈子也只能是太子了。
让他忌惮的,始终只有宁王一人。
他还记得幼时,他拿着字帖去找父皇指导,书房之中,宁王直接坐在龙椅上,父皇握着他的手,亲自教他写字。也记得少年之时,宁王练武累了,直接坐到了龙椅之上,父皇不仅不责怪,还和颜让藏得多拿两层垫子来。他更记得,宁王大婚那日,贺喜的人笑谈帝王之位,宁王倨傲直言,龙椅他从小坐到大,坐腻了。
当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得到父子之情后,他便开始想要权势了。他想看看,若是这天下成了他的,父皇会如何,宁王又会如何。
可惜了,上次老虎一事,没有解决宁王。
宁安会绣的东西少,绣的最好的便是垂柳与水**。她给宁王与孩子们做的衣衫,无二花色,不是垂柳便是水**。偶尔还会绣上一两朵祥云,一个“宁”字。
天寒,宁安很少出门,便让阿朱阿紫将库房中的丝线都拿出来,一一整理,打发时间。每种丝线都是用不同花汁浸透过的,按着丝线的颜色,花汁的颜色分类,有些则是在药材煮出的水中浸过,说是穿着这种丝线绣成的衣衫,对身体好。
宁安低头理着丝线,“去年秋狝之前,王爷遇猛虎时穿的那双靴子在哪儿?”
阿朱不知道她要靴子做什么,但还是去放着王爷衣衫鞋子的房间里找出了那双靴子。
沾过学的靴子已经被洗干净了,之后又穿过两次,一次在街上遇到了疯狗,险些被咬到,还有一次不小心踩到了青儿送给两个孩子的狮子猫,被挠了好几下,幸好是冬日里,穿的厚。后来,宁安便觉得这双靴子不吉利,不让他穿了。
靴子放在柜子中,柜子中放了好几个松针、松片荷包,沾满了松香。宁安拿着靴子看了看,随后便拿起剪刀,将靴子剪了。
“王妃?”阿朱不解。
宁安笑了笑,“每次王爷穿这双鞋都会出些意外,太不吉利了。”
阿朱道,“王爷要是看到了,怕是要心疼的。”这可是王妃第一次为他做的靴子。
“靴子再做就是了,也不费什么事。”
阿朱笑道,“奴婢去库房拿布。”
宁安看着桌上的丝线与剪碎的靴子沉默不语,许嬷嬷上前一步,“王妃,怎么了?”
宁安浅笑,“没事。”
正月十四那一日,宁安见了宁王说过的师傅、师叔、师姐,他们没有住在宁王府中,宁安不解,秦长松只是说师叔长得吓人,怕吓着她与孩子们。
他们住在距离宁王府不远的一处小院中,小院是元杞冉准备的,她在全国各地有不少产业。前些日子说要转一部分给宁安,她拒绝了。她的嫁妆不少,其中也有铺子,她不会经营,要着也没用。她拒绝了,宁青却没有拒绝,元杞冉给的,他都要了。元杞冉让他去见的人,为他引荐的人,他也一一都去见了。
对此,宁安颇有微词。他们姐弟两的事情,宁王也不好多说,只是劝慰道,“青儿大了,不是那个还能抱在怀中的小孩子了。”他是男人,有机会能够结识各种人,建立自己的人脉,定是会把握住的。
十五那一日,太子在府中举办慈善斋宴。宁安拿着帖子调侃道,“要是再拖几日,寒冬过去了,也不需要了。”
杏文调笑道,“谁说不需要,太子他需要阿。”
宁安笑着任有她们帮她挑选明日出席斋宴的衣饰,杏文是元杞冉的侍女,认回宁安后就将她派到了宁安身边。除了杏文,还有一个面容严肃的姑姑,三十四五岁。她们都是跟着元杞冉上过战场的,拳脚功夫不弱,为人也极其机警。
杏文跟军营中的大夫学过草药,范姑姑曾经是个小将领,一次突袭敌军伤了右手经脉,再也握不起刀剑,便退了下来。
两人都是苦出生,杏文十岁便被父兄卖了,卖给一对兄弟当妻子。元杞冉遇到她时,她不过十二岁,却因为生不出孩子被日夜打骂,浑身是伤。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生孩子。元杞冉见她年龄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心中不忍便将她买了下来。买下她后,直接将她扔去了军营。
她想活,便该有活着的样子。她要死,她也不会阻止。元杞冉买下她时,她只剩一口气了,是一个老婶子一直照顾她,一直到她身体康复。两年非人的生活,日夜的侵犯打骂,让她惧怕男人,军营之中,又多是男人。元杞冉见她日日夜夜惊恐难安,于心不忍,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范姑姑的丈夫曾经是宁朗手下的小将领,在军营中跟着军医帮着治疗伤患,一次他们的营地被敌军攻占,两军对峙时敌军的首领看上了她。在一军营的士兵、百姓与妻子之间,他选择了士兵与百姓。
后来,她虽然被救回来了,但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被敌军掳走会遭受什么折磨,无需猜测。她被掳走时已经有身孕了,三个多月。她的孩子没了,她也无法生育了。她在养病期间,还要日日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无人对她感同身受,只会骂她不知廉耻。她自杀过一次,没死成,然后便看开了。她与丈夫和离,几乎两手空空的离开了。她去投靠了元杞冉,一步步成了小将领,继而受伤,伤好后便从战场上下来了,为元杞冉打点后院之事,直到现在。
“这世间,忠心耿耿的人有,但你却不知道是否是你身边的人。”元杞冉与她说着这两人的经历,“你上次给我的丝线我找人看了,确实如你所料,上面被染了可以让野兽、牲畜发狂的东西。”这种药粉出自西域,无色无味,有人将这种药粉兑在水中,一遍又一遍的浸透丝线。她用丝线缝制衣服或者是绣花,药粉便沾在了穿衣人的身上。只要他们靠近野兽或者牲畜,药粉便会刺激它们攻击穿衣人。
宁安抱着孩子,“现在看谁都像鬼。”能够接触到这些丝线的人,都是近身伺候她的人。四个嬷嬷是先皇后曾经的人,伺候先皇后多年,又看着宁王长大。阿朱阿紫是宁王救回来的姐妹,一直对宁王感恩戴德,对她也是尽心尽力。还有秋悦,也是他们查过一遍又一遍。
宁安很认真的看着元杞冉,“你教我练武吧。”自从对身边的人疑心后,她便开始不安。总觉得要做些什么,以防万一。
元杞冉笑道,“此前要教你,你百般推脱,如今倒是想要学了。”她的身体便是练武也晚了,加上曾经被苛待多年,到底是伤了。“学武便算了吧,肃宁不是教你骑射了吗?”她看着宁安,“我听他说你的箭射的不错,也会一些刺、挑、劈的剑势。”如此倒也够用了,她找人为她打造一把精巧一些的匕首,让她随身带,也不知弩箭能不能做成手掌大小,让她随身带着。“你若想学武,便要先强身健体,我这里刚好有几个适合你的基础功法,算不上功夫,但可以疏通经络,强健身体。”
宁安不喜欢冬日,冬日时她的手脚都是冷的,穿的再多,寒气也不觉得暖和,寒气从身体里一点点渗出,阴冷阴冷的。她也不喜欢夏日,夏日炎热,冬日里积攒下来的寒气变成潮气一点点从皮肤中渗出,又湿又闷。她还会长痱子,又疼又痒。用了冰,也只是能一时缓解炎热,久了,便会觉得冷。唯有春秋两季会让她舒服些。日日三四碗汤药,已经喝到麻木。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她更厌烦日日地方,处处伪装,时时谋算。
这样好累。
元杞冉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宁安微愣,却没有挣脱。元杞冉悄悄松了一口气,笑道,“元华当年跟你一样。”她见宁安神色不解,忙又道,“元华是先皇后的名字。”当时,她的儿子说,既然娘不开心,就把她们都杀了就是。总归人都死了,她们的家族闹便让她们闹。娘是一国之母,难道还不能杀几个妃嫔了吗。“那孩子,以前我们特别喜欢。”他似乎天生便是君王,他聪明、努力、霸气又凶戾。他拥有一个帝王,一个天下掌权者具备的一切,懂谋略,善谋略,心机深,又善伪装。“对他,我们几乎是倾囊相授。”她含了一丝不忿,“若是知道他是我的女婿,我怎么也不会给他找师傅,又亲自教导他。”作为元华的儿子,帝王之后,他几乎是完美的。可作为她的女婿,他的缺点数也数不完。
“王爷与父皇不一样。”
元杞冉含笑,“你倒是护着他。”她看着宁安调侃道,“确实不一样,你的王爷可比皇上招人多了。”
公羊一族这次来的是舅舅,夏侯夫人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带着他的幼女,以及侄女。这次跟着他们回京,一是给姐姐上柱香,二是顺便看看姐姐的后人,三则是要侄女讨一个“公道”。
所谓的“公道”,在宁王看来,用飞来横祸形容也不为过。所谓的“公道”,不过他今年命犯太岁,凭白受了无妄之灾。
此事瞒了几日,还是闹到了宁安面前。宁安面上不显,心中倒底还是不快。寒冬里她本就不舒服,再被一闹,更是烦闷。初五那一日,送走了前来拜年的皇亲家眷后便开始发热,又逢葵水来,腰酸腹疼,躺了好几日。
“以前吃的不好,用的不好,也不见这么多病。”宁安从来不觉得她的身体差,可自从生过孩子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只要心情稍稍郁结,身体稍稍受寒,便会发热。一发热身上的血点便会冒出来,好几日才能消下去。似乎如王爷所言,她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被这两个孩子吸走了。“月子坐的很好,吃的也好,就是多病。”
她只当是生孩子消耗太大,并没有多想。却不知在她昏昏沉沉高热那几日,宁王贴榜满天下广招名医,亲自带人搜遍了王府。正对秫香馆种着一颗玉兰树,每每开花时节,玉兰树与秫香馆中藤本月季便会产生一种毒素。宁王公务繁忙,早出晚归,接触到的花粉、香味少,自然没有察觉。她可是春夏之时,几乎日日都要在院子中坐许久。久了,哪怕是再微弱的毒素,积累在一起都多了。还有她每日用的鸡鸭鸽子,被人换成了用红花养大的。红花甘,平,归心、肝经,活血化瘀,凉血解毒,解郁安神。在寻日的滋补药膳中加入少量红花,可美容养颜、养血活血、祛斑淡斑,使面色红润。可她本就体虚身寒,又日日少量服用,越发激发她体内的阴寒,这才会补了多年,反而觉得身体越来越差。
若非如此,宁王又怎会松口让杏文与范姑姑在她身边。他的警惕性一贯很高,信不过任何人。可如今,宁王府中藏着要害他王妃的人,他只能选择相信元杞冉。
“青儿昨日同我说要学医。”宁安对宁王道,“也不知怎么就想起学医了,娘找了端王妃,让端王妃教导他。”青儿已经改口,她便也跟着改口了。只是还是不习惯,在人前很少说出口。
她从绣架上抬起头,炫耀一般看向宁王,“你看看我绣的观音如何?”紫衣观音,济世救人。
宁王放下书,抬眸看向她。“好。”他含笑,“你一向不喜欢刺绣,怎么绣起观音来了。”她针黹不好,女红做久了,又嫌眼疼。
“你不是说你师姐拜观音吗?”她落下一针,针尖跑偏,戳破了手指。血珠从指尖冒出,她没有出声,直接含在了口中。血珠微甜,她含着手指,看着绣布庆幸没有染到绣布上。
“库房中那么多观音,挑一个给她便是了。”观音像,观音画,观音刺绣,几乎堆满了一库房。
“那不行。”她拿出手指,转身看着宁王。“那是你师姐啊,你不是说小时候她对你很照顾吗。”是照顾过他的师姐,才要亲手绣一幅,如此才足够真诚。
戳的有些深,血珠一颗接着一颗冒出来。宁安看着手指皱眉,宁王走过来,握着她的手。“下面的让李嬷嬷绣,看看你的手指,又青又紫的。”他轻舔宁安的手指,“她对长松也很照顾,或许剩下的让长松来绣。”他抱着宁安,“我已经给她备上了一份嫁妆,京中的青年才俊也挑选了一些,你无需再绣什么观音。”他微微出神,已经多少年了,没有人为他不辞劳苦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她不会做衣服,却为了他跟嬷嬷一点点的学;她不喜欢刺绣,不信神佛,却为了他虔诚的一针针绣成观音。
他抱着宁安,宁安乖顺的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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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5:14 |只看该作者
(七十九)
比起太子的风光与自满,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却是忧心忡忡。除去一个薛公半残,其余的三个氏族的当家人都明白,皇上的突然放权,恐怕并非好事。只怕他故意而为,为的便是换太子。
年夜饭吃的冷清,丝毫没有年节的快乐。在宁王府的史涵,也不止一次收到了家族中的信。催促她接近宁王,以便为家族探查消息。史涵又一次将书信烧掉,琴儿小心的看了她一眼,“侧妃,要不,还是去吧。”
史涵看了她一眼,“去做什么,去自取其辱吗?”王郁文的下场就在她眼前,她倒是一直遵循家族的要求,去接近宁王了,可结果呢?接近不成,还被灌了一个月的绝育汤药,至今还只能在床上躺着,下红不止,每次癸水来时,都腹痛难忍,动辄便是十几二十日。日后别说生育了,怕是同房都不行了。“她是嫡女,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不过区区庶女,如何敢在宁王与王妃感情正牢固之时,去触他们的霉头。”有时静下来,她会想到她的生母。她会想,幸好她早逝了,否则若是家族用生母要挟她,她不愿意也会去接近宁王,也不知会在何时何处惹恼了宁王与王妃,落得何种下场。
她将做好的小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琴儿,这两身小衣服你明日送去给王妃,这也算是我这个姨娘,对公主、世子的一些心意。”
琴儿应了一声,随后又道,“送过去的吃的用的都被锁在了远阁中,侧妃你又何必辛苦做呢。”
宁王府中的侧妃姨娘们都住在一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曾经的老人也好,如今的新人也罢,甚至于一些旁人送来,连个名分都没有的。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送些小玩意给小公主、小世子。小的便是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大的便是一些衣衫、摆件、文房四宝什么的。这些东西从未出现在在小公主、小世子面前,前脚送去,后脚还没到王妃面前,便被嬷嬷送入了偏院的院阁放了起来。“咱们辛苦的讨好,想要露一露脸面,换得一个机会,可人家哪里瞧得上。”王妃也好,小公主、小世子也罢,被保护的好好的,穿的用的吃的,要经过一道道检查。“前些日子,住在咱们隔壁的叶姑娘,送了一盆腊梅去。王妃身边的嬷嬷说腊梅味重,可以掩盖其他味道,便将整个花盆都翻了一个底。”
史涵抬头看了她一眼,“人在屋檐下,哪里能不去。”在家中时,虽然为庶出,却也能保有一份纯真,许多事,也无需自己考虑,教养嬷嬷便能告诉她。如今到了宁王府,身边只有一个琴儿,什么事便都要自己考虑了。不仅如此,行走坐卧都要谨慎,万万不能似以前,回了自己的房间,便松快的扑到床上,喊着学规矩太累。
两人正说着,叶姑娘便来了。她是一个圆脸的姑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二十岁。她是半年前被人送来的,送她来的人只说宁王若不嫌弃,便收做通房丫头。她二十岁了,被送入王府,只是因为京中有人传言,宁王喜欢旁一些的姑娘。叶姑娘不胖,她很瘦,皮肉很薄,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她只是脸圆,便被送来了。
她无名无份,连个通房都算不上,自然没有月银。府中的下人们还有月银,她除了简单的一日三餐,什么都没有。来的时候什么没带,简单的几身衣裳,几样发钗首饰,便是她的全部了。
叶姑娘是来给她们拜年的,她脸上洋溢着喜悦。昨日,王妃身边的嬷嬷来了,给她们送了一些鲜艳的布,还有一个红包。
“侧妃。”
她踏入小院,史涵见她来了,笑着迎上去了。她很喜欢这个年长的姐姐。在宁王府这一块逼仄的角落,能有一个可以稍稍交交心的人谈谈天,倒也有些安慰。“叶姐姐。”
魏缁衣的佛经又一如既往的送来了王府,往年都是门房收下,随手塞进碳炉当柴火烧,今年则是专门请示了王妃。
宁安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这几日,她满心都是青儿的婚事。昨日已经开府被封为穆王的崧岳带着妻子前来拜年,席间上了一道蟹粉酥饼,崧岳的妻子谢氏婉拒,并说出初有身孕,不宜吃蟹一事。她陡然想起,青儿与崧岳同岁,不过是月份比崧岳小了两三个月。崧岳已经娶妻生子了,青儿还没有。这几年忙忙碌碌,也发生了不少事,她便将这事忘了。
崧岳带着妻子离开后,宁安便去书房找了宁王。宁王正在看奏折,每日递上的折子,会先送来宁王府,由他看过后再送入太子手中。太子能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要让他看到的。
宁王也不避着她,抬头扫了她一眼后,继续打开一份折子。“怎么了?”
宁安从他手中抽出奏折,拉着他,“先别看了,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宁王笑着拉着她坐下,微微侧身看着她,“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穆王的妻子谢氏有孕了?”
宁王不以为意,“你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有孕了。”他伸手覆上她的小腹,“我们的禾苗那么霸道,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弟弟妹妹。”现在若是她真有了,反而让他担心。她这身子,稍稍疏忽点,便会消瘦下去。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皮肉一分分薄下去,枯败下去。
他看着宁安,很认真道,“若是他们不喜欢,便不要了。”总归他也有儿有女,后继有人了。多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遗憾。
“我们日后再说。”她抓着宁王的小臂,“崧岳与青儿同年,崧岳都要当爹了,青儿还没有娶妻。”她眉头微微蹙起,“是不是该给青儿娶妻了?”
宁王想了想,看着她,“要不先给他找个年长些的侍女开蒙?”青儿父母俱在,他的爹娘都不急,他们一个姐姐一个姐夫,跟着急也没用。
“会不会影响他开春科考?”
“青儿并非意志不坚定之人。”教导过他的师傅无一人不称赞。有些人生来便是天资极高之人,只要稍稍努力便可。青儿不仅天子高,又极其努力,今年的会元不出意外定是他的。
科举分四场,童试、解试、会试、殿试。
童试一共包括三场:县试、府试、院试。县试为童试考试中的第一场,由县官主持通过才能取得府试资格。府试在管辖本县的府内进行,由知府主持。府试通过后就可参加院试。通过县试和府试之后,会获得一个身份—童生,有了童生的身份之后就可以参加院试。院试也叫章试,童生在县或府里参加考试,由省里的提督学政主持,考中者称生员,称秀才。
解试又称乡试,多在八月举行,故又称为秋试、秋闱。解试在各省省城举行,秀才均可参加,各省主考官均由皇帝钦派。解试考中者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考中的举人获得选官的资格,凡考中者均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
会试大多在二、三月份举行,故又叫春闱,礼部举办,所以又叫礼闱。应考者为各省的举人,考中者称为“贡士”,第一名称为“会元”。所谓会试者,共会一处,比试科艺。由礼部主持,在京师举行考试。会试的主考官称总裁,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
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选拔人才。考中者为进士,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人,称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
青儿十二岁参加了童试,十三岁参加解试,今年要参加的便是会试,会试之后紧接着便是殿试,状元几乎便是青儿的囊中物。
宁王看着宁安,“过些日子便是会试了,待他中了状元再说亲,可选的女子会更多一些。”只是青儿顶着那身皮相、那样的家世出身,全天下又有几个女子能比得过他呢?“此事还是问问宁朗与晋王妃吧。”世家子弟,婚嫁不自由,要考虑的问题许多,不能凭自己的心意。宁朗有意拉拢文官,元杞冉那边怕是也有想法。
宁安不说话,越打算心中越是不愉快。她舍不得,也打心底认为,普天之下没有配得上她弟弟的女子。
宁安站起身,“我去找青儿。”
宁青在窗下看书,他住的院子就是梧竹幽居旁,四周竹林环绕,名“竹坞”,竹坞中有一两层小楼,一层为书房,二层是卧室,名“寄安楼”。一楼书房推窗便是槐树,高高低低,成片的洋槐。每年春夏之交,满树繁花,闪着银光。清香飘拂,溢满鼻官。二楼卧室推窗远视竹海构成的苍山,近是槐花开出的雪峰。
“青儿。”
“姐。”宁青放下书,“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她该午睡了。
他站起身,伸手扶着宁安,宁安轻轻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她吩咐侍女与嬷嬷在外面等,走到了书桌前,一一看着他练的字,写下的论策文章。
“站着累,你坐。”
宁安坐下,宁青搬来一个小圆凳,坐在她对面。“姐,怎么了,有事你就说。”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满眼为难不愿,他怎会看不出她有心事。
宁安咬了咬唇,定了定心。“青儿,你想娶妻吗?”
宁青微愣,随即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崧岳与你同龄,他的妻子谢氏已经有孕了。”她也问了嬷嬷,宫中的皇子,宫外的王爷,多是十四五岁便娶妻了,十五六岁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宁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她反问道,“你想我娶亲吗?”
“你想娶亲吗?”
宁青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他看着宁安,“你不想我娶亲?”
宁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看着弟弟,“我的弟弟这么棒,没人配得上。”可不娶妻,可以吗?青儿也要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家庭。
宁青咧嘴笑了,“姐,我才十五岁,不急的。”
宁安点头,“我想着也是不急。”她十五岁的时候还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青儿如今便是比她懂得多,在她眼中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半大的孩子,即便是娶了妻子,又能懂得什么呢。“可若是年龄大了,会不会被嫌弃。”她皱眉,随即又道,“青儿这么好,谁敢嫌弃。”
“怕什么,以我的出身、身份,谁又会嫌弃我呢。”生母是唯一入了庙堂,战功赫赫的女将军,身后势力深厚,生父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姐夫是宁王,侄儿侄女一个是大长公主,一个是侯爷。旁人巴结他还巴结不过来,怎么会嫌弃。
宁安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至今,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晋王妃、大哥,更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他们。
她伸手,抱过了宁青。“很难受吧。”她很难受。
宁青摇头,对他来说,生父也好,生母也罢,不过是换了个称呼。他对他们没感情,也不熟悉。现在是如此,以后或许也是如此。但他会装作有感情,装作熟识亲近。他要他们身后的权势、力量。有了权势,他才有能力保护姐姐。
宁青笑道,“姐,我大了,不能再动不动就抱了。”
宁安放开他,“你再大也是我弟弟。”一母同胞,相依为命长大。这份感情,牵绊,是无论如何,任何人都分不开的。
开蒙那事,宁安倒是没阻止,等人选好了再看吧。要是青儿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放她们自由或者让她们去做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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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4:57 |只看该作者
(七十八)
说是家宴,也不过是新年之际皇上笼络重臣的工具。除了皇后、妃嫔、皇子等人,还有皇后的娘家人,皇子们的外祖们。每年,秦长松都是作为宁王的“家人”出席,每年宴席结束,皇上都要留下宁王与他,单独给他们一份红包。
皇上看着宁王,“魏缁衣你还有印象吗?”
“谁?”
皇上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笑了一晚,嘴角都僵了。“前魏相的孙女。”
宁王想了想,“嫁给太常卿窦卢宽的那个?”
秦长松见他疑惑,便道,“嫁给窦卢宽的叫魏媃衣,皇上所问的魏缁衣是在你大婚那日,一身白衣上城楼洒纸钱的。”
“有这事吗?”宁王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有。”秦长松点头,“你同花轿在前面,吹吹又打打的,加上有宁朗在后面拦着,你自然是听不到她的喊声与百姓的议论纷纷。”当日宁朗便将百姓的议论给压下去了,皇上还是第二日才知道。
“她阿。”宁王随口一应,言语之中含了一抹轻视。
比起她,他对她的姐姐魏媃衣的印象更深。魏媃衣性格温和,娴雅安静。当年她曾在皇上寿宴上献舞,身影纤细翩然,寥寥清姿,转袖回眸间凉风暗起,身姿空灵。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他原以为,魏媃衣或嫁入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或入太子府为侧妃,他甚至想过,也许父皇喜欢,会将她纳入后宫。却不想她最后竟是嫁给了掌管宗庙祭祀、礼乐的太长卿。
太常卿为正三品,官职倒也不算低,只是窦卢宽是寒门出生,凭借科举入仕,又恰得秦相看重提携,太常卿病逝,这才能让他入仕便是三品官。
魏缁衣当年常常跟在长姐身后,或许因为是唯一的嫡女,多了一些娇惯,整日里叽叽喳喳的。秦长松还记得魏媃衣出嫁那日,父兄带他去参加魏府宴系,他走错了路,绕去了魏媃衣出嫁的小院。魏缁衣先是哭哭啼啼,一会儿说舍不得姐姐,一会儿又说窦卢宽配不上姐姐。等魏媃衣的花轿离开后,她没一会儿就笑了,说姐姐低嫁了,爷爷父兄定不会让她低嫁。
魏媃衣是庶出,虽是长女,却因为生母出生卑微而卑微,她不同魏缁衣争,不同魏缁衣抢,处处避其锋芒。所以,魏缁衣很喜欢她。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总是自私的,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嫉妒。而似魏媃衣这般,不能喊生母一声娘,日日时时被耳提面命教导她是庶出,身份卑微,要让着嫡妹长大的孩子,早早便学会了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
人,总是会可怜弱者。
也正是因为如此,说起魏家的孙女,大家更多的是以为说的是魏媃衣,而非魏缁衣。只有在说起缠着宁王不放的魏家孙女时,他们才会想起魏缁衣。
皇上不解的看着宁王,“你不喜欢魏缁衣?朕记得你小时候还同她一起上过学堂。”
宁王斜睨了他一眼,“谁会喜欢一个骨子里便自傲任性的人。”那个学堂,小安也上过,只是没多久夏侯夫人便过世了,之后她又在宫中出了事。从那次之后,到大婚那日,他一直没见过她。
学堂是一个老尚书令办的,在宫外。老尚书令写的一手好字,皇亲朝臣便将家中孩子送去给他教导练字。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魏缁衣。
当时他正在握着小安的手教她画画,那双小手,肉乎乎的,握在手中软乎乎的。小安学东西不快,但她有耐心。她可以坐在窗前,拿着字帖临摹一整日,也会看着窗外的梅花枯枝,发呆一整日。
小安的字画并非差,而是在一众出色的字帖字画中,显得没那么好罢了。当时他们的字画都是要被评了等级,一一张贴出来的。好与差,小安根本不在意,她从不与旁人比,也不太在意旁人如何评价她。
可仅仅排在她前面一点的魏缁衣受不了,她是魏相的孙女,自幼被捧在手中长大的唯一嫡孙女,怎么能受得了排名在倒二的“委屈”。
“她觉得师傅不公,便想要挑唆小安闹起来。”可她没想到,宁安对这些根本不在意。爹娘兄长让她来跟着学字画,她便每日乖乖来,坐在一旁,安静的描字学画。“那时候可乖了。”
秦长松喝了一口茶,茶是龙井,平阳特早。香气虽高,但口味稍微清淡。皇上一贯是喜欢饮浓茶的。皇上还是皇上,不过是放权给了太子,出去住了一段时间,这宫中的茶,便不以皇上为先了。这些奴才还真是胆大阿。
“现在不乖了吗?”他笑着放下茶盏,心里盘算着有哪些人在位置上呆的倦了,也该动动了。
宁王呵呵一笑,并没有回答。“两三次之后,她见小安不搭理她,就拿了小安的字当众嘲笑她,说她出生武将之门,不配入学堂。”她很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得好处,学堂教授学生,便是有身份的高底,老尚书令待他们也是一律平等的。不因好而偏爱,也不因不够好而冷落。
于是,她便将一份字帖上升到文官武将纷争。“当时朝堂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掌控,均是文官,他们畏惧掌握兵权的武将,族中后辈,门下子弟又没有有能力领兵的人,便开始处处打压武将。”能得老尚书令教导的孩子或祖父,或父或兄都是朝中重臣,他们自由便被带着接触这些,自然知道四族一直打压武将,却因为夏侯一门实在是太强,因无法撼动他们分毫而气恼。
秦长松皱眉,“所以他们就借着欺负你的王妃,借此向四族投诚?”那个学堂他没上,老尚书令不要他,因为他在之前打断了他的一个孙子的双腿。虽然明明是他的孙子太弱,先天不足,但老尚书令还是把责任怪在了他身上。
宁王点头,“倒也没欺负。”毕竟有他在,他是皇后亲子,皇上嫡子,有他护着,他们想要欺负小安也得先考虑考虑轻重。“说是没欺负,但也少不得明嘲暗讽。”而这些,都是魏缁衣引导的。
那时起,他便很讨厌魏缁衣。“后来没过多久,夏侯夫人便过世了。”产后大出血,“之后又发生了宫中的事情,我就没见过小安了。”后来,他也不是不知道魏缁衣非他不嫁的言论,他只觉得可笑。她哪里是非他不嫁,不过是见自己不搭理她,又见她曾经欺负过不知道如何还手的人嫁给了他,心中愤恨难平罢了。
只是她坚持这么多年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也许她现在也在日日后悔,当年为何要妄言,如今流言比的她不得不继续“情深不悔”。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随即皱眉,“内侍省的奴才都怎么办差的,这种茶也敢端上来。”
皇上倒是不以为意,“内侍省的奴才一贯拜高踩低,朕离宫几个月,可不就是人走茶凉。”
他们还真是冤枉内侍省了,内侍省再跟红踩白,也不敢克扣皇上的衣食。今日给皇上上了不怎么好的龙井,是因为太子为了专权,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换了内侍监以及一半的内谒者监。
内侍监原是掌管皇家一切日膳、服饰,衣食住行,样样入宫前都要经内侍监查验才可入宫,入宫后亦要查验才能入库。中饱私囊不是没有,只是在皇上严查贪腐、中饱私囊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侵占、偷拿一些小东西。
可现在的新任的内侍监是太子姨娘绾绾兄长的人,他一上任,便想法子让另一个内侍监重病,而后一手掌控了入宫的日膳、服饰。入宫的东西是太子置办,宫中查验的人虽明白不好,却也不敢得罪正当权的太子,要么称病,要么告假,总归是糊弄了过去,便是日后真追查下来,自己也有个推脱的理由。
他们不敢苛待皇后的一切用度,便从其他妃嫔头上苛扣。太子正得势,皇上也不在宫中,便是她们明白,也只能忍下装作不知。
今日传茶的是秦长松而非藏得公公,否则,他们又怎么敢拿这种茶来糊弄皇上呢。
皇上笑了,“此事不急,他们贪了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过几日还有一场寒流,去年寒冬受灾的县、镇、村太多了,即便是朝廷拨了不少银子去,又派官员去治理,没了家田,还在苦苦挣扎的百姓依然很多。今年若是在经历一场严寒,只怕他们的日子会更难过。所以,今年朝廷要提前做准备。
“送去边疆的棉衣、棉被、粮草,送去五县以及周边的粮草药材,御寒棉衣棉被,以及江南一带需要的拨款……草草算下来,也要几百万两了。”国库倒是有银子,只是那些银子太子筹办秋狝花了一半,他一手安排的库银郎中,又偷了一半,到时他倒要看看太子从哪儿挪银子。
秦长松看向皇上,“皇上是故意的吧。”便是要由着太子感受掌握权势的滋味,由着太子专权,由着太子纵容下面的人贪腐。
皇上呵呵一笑,“太子不犯大错,朕如何给朕的亲生儿子封个摄政王呢。”总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书房中伺候的人只有藏得公公一人,君臣三人聊到亥时,皇上见宁王一脸疲惫,才让他们散了。亥时宫门已经关了,若要离宫,需要有令牌。皇上让他们在宫中住一夜,宁王摇头,伸手便向皇要出入宫的令牌。
皇上将令牌扔给他,“你的那枚呢?”肆意出入宫的令牌只有三枚,一枚皇上自己带着,一枚给了宁王,还有一枚则是在元杞冉手中。
“给景明寺主持了。”
皇上看了他一眼,“那些人训练的如何了?”
宁王扬唇笑了,“百人顶千人。”
宁王回到王府,宁安刚哄睡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一晚上都在跟她告状,虽然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字词,但比手画脚的,她倒也看明白了。又问了嬷嬷,知道了他们晚上护着鸡腿不给王爷吃,被狠狠打了一顿。
她装作不明白,虽然她觉得护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总要维护王爷身为父亲的威严。禾禾焦急的拉着奶娘的衣袖,奶娘看了一眼王妃,默默的别过头。苗苗一下下拍自己的屁股,告诉她,爹就是这么打他的,可疼了。
宁安脱了他的裤子看了看,没红没肿的。“爹爹那么喜欢你们,怎么可能打你们。”
禾禾挥着小胖手,咿咿呀呀,一个小小的孩童,脸上的表情生动异常。宁安笑着将她抱在怀中,“好了,不早了,你们该睡觉了。”
下午睡的多了,一时倒也不困。宁安坐在窗下的桌子前练字,一边练一边等宁王。室内很暖,她只在寝衣外套了一件棉长衫。
宁王走近她身后,“我回来了。”
宁安写完一个字收笔后,才转头看向他,“怎么这么晚?”
他在宁安身边坐下,“父皇又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他伸手环住宁安,伸手包住她握笔的手,“我今天想起以前的事了。”
“嗯?”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在老尚书令那里学过字画?”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宁”字。
宁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娘……”她顿了顿,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然而然的便脱口而出了。出口后,又觉得不合适。“……去世后,我病了一场,忘了一些事。”
“宁朗跟你说的?”
宁安点头,“他说我生病了,高热。他还说忘了就忘了,忘掉的都是不开心的事,不用想起来。”当时她还想,幸好开心的事没忘,真好。
“忘了也没事。”宁王笑了,“忘了的我告诉你。”他靠在宁安肩上,“小时候我们在老尚书令那里学字画,你字画不好,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宁安偏头,与他唇靠着唇,“竟胡说。”她带着笑,“男女授受不亲,老尚书令能让你靠我这么近?”
宁王挑眉,“当时我们已经定亲了。”他握着她的手画下一支竹,如同多年前一样。
“越是定亲了不是越该避嫌?”她一贯不善画,回顾一生,她活着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学到。现在的一切,都是经历一次次早逝后学到的。
宁王笑着亲了下她的唇,“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是初二,从初二至初六,是走亲访友,相护拜年的日子。明日起来宁王府递拜帖的人怕是不会少,她也会忙起来。
“嗯。”她放下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知道他日夜不停赶回来,也知道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眼下的乌青看的人心疼。
宁王笑着咬住她的手指,舔了一下,“别摸了,再摸下去今夜又不用睡了。”
宁安脸上一红,抽回手指。“不要,我好累。”她站起身,“你去洗漱,我去铺床。”
宁王跟着她站起,走在她身后,“你是想让我睡还是不想让我睡?”他的尾音上扬,含笑道,“床让阿朱铺就行了,你去帮我煮碗甜酒酿。”他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
宁安点头,吩咐阿紫去拿小锅子来。“前几个月我做的酒酿已经好了,正好拿来给你吃看看。”她拿起披风披上,外殿有一个精致的小碳炉,全天不歇,上面放着铜壶,方便她随时用热水。“晚膳没吃饱吗?”
宁王摇头,脱去外衣,解下腰带。“太子监国之后,没少中饱私囊,贪到宫中除了皇后的用度,其余的都减了不少。三丝猪肚用的猪肚,还不如咱们王府的,又老又韧,隐隐还有一股猪骚味。”还有那份山药枣泥糕,也不知何时做的,边角都硬了。“我看了一圈,除了父皇、皇后那一桌,其他都差不多。”
小陶锅被放在了炭炉上,宁安提起铜壶在里面加了一些热水。“贪腐竟如此明目张胆?”
宁王一边想着浴堂走一边道,“太子一监国,就四处替换安插他的人,许是觉得都是他的人,便是察觉了什么也不会说的吧。”
秋悦捧了一碗红酒酿进来,她的肩膀上一层薄薄的雪。白日里还是阳光明媚,晚间便下起了雪。
“给我吧。”宁安将酒酿勺了几勺到水中,待煮开后又打了一个蛋花。
宁王洗漱完,热酒酿蛋也做好了。宁安趴在窗边看雪,他将人拉回来,关上了窗。“又要大寒了,冻着怎么办?”
厚重的床帐被撩起,宁安盘腿坐在床上看他吃酒酿。“今年会像去年一样那么冷吗?”
“会。”
“去年明王妃去赈灾,银子不够,还让我们捐赠。”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你说今年会不会又有哪个王妃也这样?”
“会。”宁王道,“去年再差,国库是充盈的,今年再好,国库是空的。”
宁安惊讶,“国库空了?”
“太子为了将秋狝办的盛大,用了不少银子。”
宁安不解,“往年不是这么办的吗?”
宁王咧嘴一笑,“往年秋狝都是我负责的。”而他,从不动用国库的银子。“我负责秋狝之时,银子都是舅舅或是堂姐给的。”父皇知道,可太子不知道。太子一门心思都是要如何超越他,如何比他承办时更盛大,更耀目。银子自然便是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负责国库的人便任有太子将银子拿走?”
宁王吃完,接过阿朱送来的淡盐水漱口,而后有用清水漱了一遍。“他上报了父皇,父皇说,‘如今天子监国,有什么事直接呈奏太子便是。’轻飘飘的挡了回去。”他走到床边,脱下套在寝衣外的厚长衫,坐到床上,伸手解下床帐。“太子记恨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便贬了他的官。”
阿朱阿紫吹灭了内殿的蜡烛,退到外殿。宁王与宁安躺下,宁安侧身看着他,被子里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父皇任由太子这么折腾,便不怕乱了朝堂吗?”
宁王闭上眼,“乱了,才好。”
宁安见他是真的累了,也不问了。只是又靠近了他一些,抱着他的手臂,缓缓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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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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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4:39 |只看该作者
(七十七)
红缨长枪,沾满过往。断长戟祭天苍,此生负谁红妆。
元杞冉与宁朗是注定成不了良配的,他们太像了。兵破寒甲,策马飞沙,曾立誓一起峥嵘天下。
“战江山尽疏狂,缨枪下渡魂亡。”忆起曾经过往,元杞冉更多的是对战沙场的不舍,而没有对宁朗的怀念。“当时我年轻气盛,宁朗也太过于年轻了。”她也不过只比宁朗大了三岁,沙场之上,与她年龄相仿,又仪表堂堂的除了宁朗再无第二人,她自然而然的便被宁朗吸引了。“这么多年过来,才明白,旧时光不过如一柸沙。”散了,便也散了。“情义或真或假都好,我们所为的从来都是忠毅二字。除了你与青儿,我同宁朗并无其他恩恩怨怨。”孩子安好,恩怨自然也作罢了。
当年长枪挽血,纵马城下,为的是国。今日跃马鞭扬,兵甲寒光,红缨长枪,是为家。国不安,家如何能宁。
“你的王爷要四分天下,要凉州,我便去为他争一争这天下,夺下凉州。”元杞冉看着宁安,“我要让他知道,他能大权在握是因为你,我今日能为他夺权,助他登高位,他日便能拉他下高台。”
为母之心,怕的便是她的女儿遇人不淑,被人利用。失了权势,又失了心。“来年春闱之后,我会带青儿回宁州。”宁州地广物博,也是一处重药关卡。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后人多在宁州、凉州定居,元氏一族的长老们也在宁州安居。青儿作为她的后人,需要拜见连络的人无数。“年后宁朗会去同宁晖交换,宁晖的驻军靠近宁州与凉州。”她伸手拉过宁安的手,宁安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她。“这块地,是你的家,也是你的退路、最大的倚仗,爹娘一定会好好为你守着。”
人心难测,犹如冷刃刀光。谁知道宁王皮相之后是何伪装。今日她的女儿喜欢宁王,她便由着她又如何。有她元氏一族为她的靠山,她什么都不需要怕。
莫说是一个宁王,便是皇上又如何。只要她的儿女想要,这天下她也会为他们夺来。
这几日,元杞冉每日都会来王府同宁安说话,宁安不回应便不应,她只是缓缓的,一点点说着她曾经的一切,她与宁朗的曾经,有孕时的喜悦,孩子被害后的伤心,宁朗隐瞒孩子的愤怒。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缓缓说着她们母女分离二十多年的遗憾,以及她这二十几年的生活。
看着她不言语,元杞冉也不逼她,缓缓站起身,准备再去看一眼青儿就回去。
宁安看着她离开,嗫嚅道,“明日便是年三十了,今年王爷不在,不用入宫过除夕,你,你若是无事便来吧……”
元杞冉微愣,随即扬起了一抹笑。“好,我……娘一定来。”
宁王是赶在跨年前回来的,日夜不休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赶在子时前回来。他答应过小安,一定会赶回来陪她跨年的。
“小安,我回来了。”他下马,兴匆匆的跑进院子。
梁嬷嬷拦住了他,“王妃已经睡了。”她看着宁王,一身风尘,胡子邋遢,身上还有一股干草腐烂的霉酸味。“今夜是晋王妃来陪王妃跨年的,晋王妃带来了一壶酒,王妃喝的有些多,眩晕的厉害,早早便睡下了。”
宁王停下脚步,星一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王爷,您离开这一个月,京中发生了不少事。”
“我先去看看王妃。”他推门走入房内,房间里没有点灯,暖炉放在床边三尺处,暗黄的光照着床帐上八团鹤纹上。
他撩开帘子,坐在床边。守夜的阿朱忙将暖炉提的近了一些。床上,宁安两颊酡红,侧身向内躺着。眉头皱起,睡得很不安稳。脸颊上似乎还挂着泪痕。他缓缓摸过宁安的脸,而后俯身亲了她一下。
“先沐浴。”厚重的床帐重新被放下,在下人们准备水的间隙,他又去看了两个孩子。
宁王坐在浴池里,听着暗卫像他汇报这一个月府中发生的事。在听到青蔓姨娘的生母来门前闹,并当众说出王妃也是私生女后,气息一冷。他缓缓转头,瞇眼一瞥。
“此事已经解释清楚了,只是王妃那边……”郁郁寡欢好些日子,晋王妃倒是日日都来陪伴,可王妃面对晋王妃始终不知所措。两个孩子这几日大概也感受到了娘的不安,老老实实的,也不闹人了。“太子妄图夺权,以夏侯一门欺君瞒下为由,要夏侯大人交出军权。此事暂时被皇上给压下了。”太子一党最近几日一直紧咬着夏侯大人与晋王妃不放,皇上一直呆在丁字街,也只是说了一句,形势所迫,欺君瞒下,亦能理解。“……禁军的首领前些日子换了,换成了原兵部左侍郎高明村。”高明村出自五姓七望中的高氏,比之其他几个家族,算不上显赫,但这位高明村是王公的门生之一。“除了禁军首领,这一个月中,三省六部的正副主事人,协理、郎中、主事、大使太子均换了一些。”
“愚蠢。”他不过刚监国几月,便想着安插自己的人独权,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王公便任有他如此?”
星一道,“王公府上的探子传出消息,说是王公发了好几次火,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不听劝说,一意孤行。”
星一想了想,又将晋王妃同王妃说过的话与王爷说了。宁王睁开眼,伸手接过嬷嬷递过的人参乳鸽汤。他喝了两口汤笑道,“晋王妃所言不虚,我能有今日,确实是因为王妃。”若非小安提醒,薛公婚宴那一日,他便中了计,便是父皇再偏向他,一个有污名的皇子,也难掌大权。此后更是事事顺利,无论是他与夏侯一门的联系,还是他去五县赈灾。
他看着星一笑道,“王妃就是我的福星。”
星一见他不生气,心中也悄悄放下了。主子心情不好,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他看了一眼宁王,试探性的问,“青蔓姨娘那边——”那一日青蔓姨娘直接被逐出王府之后,便同她的生母一起回了汪家。
“汪侍郎愿意养着她便让他养着去吧。”反正也养不了多久了,宁王冷冷一笑,眉目森冷。“汪侍郎的侍郎府不错,距离本王的王府近,首尾相连,里面的庭园构思也巧妙,很适合给本王的女儿做公主府。”
宁安早晨的醒来的时候,还在迷糊中,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她不会喝酒,昨天又喝多了些,仍然晕乎乎的。
她惊呼一声,随即被按进熟悉的胸膛。“王爷?”
“我回来了。”他笑看着宁安,捧着宁安的脸,对着她的唇亲了一下。
宁安捂住嘴,“我还没洗漱。”
“没洗漱也香香的。”他扶着宁安,“头还晕吗?我让人送些热茶来。”他将手伸出帐子外,只是一个动作,嬷嬷便了然了,吩咐秋悦去备茶。
睡前晨起饮用的茶是有讲究的,睡前饮花蜜或是柳枝细盐洁牙后,含上一片由药材腌渍而成的花瓣,花瓣浸透了安神的药材,安神又养颜,第二日晨起,口中无异味,只有淡淡花香。晨起的那杯茶,不能是青茶,青茶刮肠胃,空腹饮用伤身。晨起茶是百花蜜茶,以蜂蜜腌渍百花,温水调开,再稍稍兑上一些龙井或茉莉龙珠。
宁安看着他,宁王道,“我昨夜就回来了,见你睡了,就没吵醒你。”
宁安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滚下来了。这些日子一直强压的不安与害怕,不知与无措,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喷涌而出。
她真的很害怕,也很无助。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铮铮,面对青儿。除了装作无所谓,装作一切都看淡,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肃宁,我怕。”她紧紧抱着宁王。
“别怕,一切都有我。”他一下下轻抚着宁安的背,“此事,便是汪青蔓不说出,我与宁朗也准备找个机会说出。”元杞冉的势力比夏侯一门更大,有这样一个生母,她才会更有保障。
宁安的呜咽声一顿,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你也知道?”
“知道。”
宁安就这么定定看着他,他受不了宁安纯净又委屈的眼神,又将她按在怀中。“我不是有心瞒着你,而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本过是男女年轻时相好,情不自禁,珠胎暗结,产下子女之事。最多便是被人身后议论一些。可她的生母是元杞冉,生父是夏侯宁朗,丈夫是王爷。这三样加在一起,便不是一件小事了。牵涉到权势,皇权,天下。“我既怕将此事挑破有人觊觎你的身份,又怕你猜疑我是为了元杞冉身后的势力才对你好的。”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宁安靠在他肩头,伸手抓着他的里衣。“这件事汪玉珠如何知道的?”
“此事说来话长。”虽然时间久远,但还是有些知情人并未过世,一路追查下去,倒也是清楚了经过。
他将手伸向宁安寝衣的衣结,“我离开一个月,你想我吗?”
宁安看着他,脸色缓缓红了,许久之后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宁王将她按在床上,扯开了衣结。“我也很想你。”他拿口鼻磨着她的颈窝,大口大口嗅着领间的体温气息,“每天都在想。”
宁安伸手抵着他的胸膛,软弱推拒。“不行,待会儿还要去给父皇拜年。”青天白日的,她的脸皮到底还是薄。激情之下也会情不自禁,主动迎合。每每事后想起,又会面红耳热,忸怩不安,浑身红做一团,许久才能冷静下来。今日要是顺从了他,她这一整日都不用见人了。
宁王扯开襟口,伸手从她的肚兜里伸入,握住一只雪润润的油乳尖笋。“不拜了。” 他凑近宁安耳畔,滚热的喷息吹入她敏感的耳蜗, “我同父皇说过了,他不会怪罪的。”
大年初一的晚上,一向是皇上的家宴。宁王踩着点去了,到了坐下就开始吃。旁边的秦长松看了看他,“怎么饿死鬼投胎一样。”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悦的移开了眼。宁王一边让伺候的小太监去给他上一盅鹿鞭汤,一边对秦长松道。“还不是汪青蔓搞出的是事。”他不分日夜赶回来,处理完这一个月堆积下来的事,天已经快亮了。没睡一会儿宁安就醒了,他见她难过无助,也不知怎么安慰,毕竟在他生父生母这件事上,他也确实算计了,也确实隐瞒了。于是就拉着她亲热,让她没精力去想这些。现在腰酸腿软,饿的胃一阵阵抽搐着。
“宁骁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带着堂叔,晚几日回来。”
“堂叔?”
“公羊一门的族人。”
秦长松抿了一口酒,见皇后抱着小孙子,笑嘻嘻的向皇上讨厌红包,皇上面上呵呵笑,笑却不及眼底。“你家那两个呢?”“在家里了。”这两个孩子也不知在哪儿学来的,这几个月变得特别护食。父皇,小安,宁青,宁朗,元杞冉一直护着,今日他趁着小安睡着了,其他人都不在,趁着晚膳时他们又护食,狠狠打了一顿。
“饭前不训儿,睡前不训子。”禾苗护食这事他也知道,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喜欢吃就让他们吃就是了,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他们小时候不也这样,长大了就好了。
秦长松看着他笑,“你以前护着什么被师傅训的时候,可是满脸不服,一身傲骨。”怎么打都不认错,“如今竟也换了身份。”曾经执拗不肯低头的少年,如今也成了手执教鞭,威严教训子女的人。他感慨,“算起来,也好些年没去看过他们了,也不知师姐嫁没嫁出去。”他看向宁王,“师姐也有三十二三了吧?”前些年是为了照顾师傅与师叔,后来有他们每年差人送去的药材银钱,他们的生活好了许多,她的负担该轻了些,也不知道说没说婆家。“当时我们还说要给师姐凑嫁妆。”后来,便也忘了。
宁王的文师、武师都是先皇后为他找来的,他是宁王伴读,自然一同拜了师。他们师傅是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隐居在太平镇外三十余里的贫瘠山村,开一间修犁补镬的打铁铺子。他们初拜师那年,只有四五岁。每年春夏两季,他们就去太平镇找他,与他同吃同住,秋冬两季,他便带着收养的女儿跟他们回京城,与他们同吃同住。
十岁之后,师傅说要准备给师姐说婆家了,他们也大了,该避嫌了,便不教他们了,将他们交给了师叔。说是师叔,也不知从何而来。无名无姓,师傅叫他“老狗”,他们便跟着叫一声狗叔。后来还是先皇后说,狗叔叫着难听,才改口称师叔。
狗叔只有一条手臂,右臂齐肩断了,连带削去半边腰股,所以身子老屈一边,活像条半生熟虾。这样的刀伤,他全身有许多条,最严重的一道在脸上,那刀剁碎了他的左眉、鼻梁和右颊骨,让他的脸看起来像是摔烂的两爿泥钵,落刀处深深陷入,伤口结起纠结浮凸的紫红息疤,说话时老带着呼噜呼噜的含混水气。
他教了他们五年,有三年是在教他们怎么砍柴。那三年,宫中用的柴,几乎都是他们砍的。
“师傅好,师叔好,师姐也好,或许你过几日便能看到他们了。”
“嗯?”
宁王吃了一口三丝猪肚,看着他,“咱们的师傅,是元杞冉的师兄。”元杞冉找回子女,她的师兄弟们,同族们,曾经并肩作战的将士们,一一都要入京看一看。她也不客气,直接写了一册名单给他,让他安排接待。“我也是看了名册才知晓的。”
他将册子掏出来,扔给秦长松。“她说,要是知道小安会嫁给我,怎么也不会与我娘交好,让她的师兄教导我。”从元杞冉不满的话语中,他才知道,原来他娘在入宫前结识了许多人,也有许多志趣相同的朋友。
是这里,父皇和他,困住了她的一生。
或许他娘早就知道了小安是元杞冉的女儿,才会为他安排下这门亲事吧。她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一切都是最好的。
秦长松翻看了一下册子,“这么多人,看来非汪侍郎的宅子是装不下了。”
宁王与他对视,两人举杯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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