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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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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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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1 11:57:42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一)
四顾苍茫,万里红妆。
人生几度能有此风光。
宁安自床上醒来,灰白色的床帐印入眼眸。床帐为青缎,上绣八团花盆景纹。八团花由盘长、蝴蝶、花篮组合,沿边为海水江崖。这套床帐,华贵而不失素雅,只是可惜,蓝缎抵不过时间,日渐褪色。青缎变灰,八团花褪色。
就像是她的每一世。
似乎每一世,她都走不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桎梏。血,滴答、滴答而下,在黄泉路上,凝成一条血路。似乎每一世,她都会走入永恒的黑夜,有山,有树,有人,却不见颜色,永远都是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的黑色。
万里红妆,如此风光,却再也寻不到那个守候了自己千年的人。万里红妆,如此风光,寻觅千年,却不知原来他便是那个人。四顾苍茫,她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他终于累了,终于放弃她了。
发髻滚落,乱发披纷。宁安趴在床榻上,一口接着一口的吐着血,满口血腥。
她抬手擦拭掉唇边血迹,手紧紧捂着胸口。黑夜之中,黄泉路下,一身红衣艳服的新娘子,捂住的胸口,有个血窟窿,心肝被生生扯出,浑身都是疼痛。
她痛,她冤,却无人听、无人信,只言她是坏了心肝的恶人,活该被剜了心,掏了肝。
“由此开始,便由此结束吗?”她轻笑,手垂下,细瘦的腕已经挂不住翠绿玉镯。手镯滑落,咯噔一声,碎成三块。
“**,您终于醒了。”圆脸侍女走入,端来了一碗清汤,白瓷的碗边有小小的缺口。
宁安扶额撑头坐起,“三魂七魄,都已归位了吗?”她脑子涨的疼痛,无数信息挤入脑中。
身前身后,尽是杂沓的影子。黄泉路上的女人,不知何去何从。前面有座凉亭,人影涌至,上书孟婆亭三字。阴魂经各殿审判,至此已是饥渴交织,渐近阳间,苦热侵逼,纷纷自投罗网。
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主掌此亭。茶汤三杯,一杯忘情恨,一杯忘喜忧,一杯忘世事。
“夏侯宁安。”
无主孤魂不愿进孟婆亭,她太恨了,恨生怨,怨气冲天。她不愿忘,不愿忘记所受冤屈之恨,不愿忘记所爱人反目为仇之恨,更不愿忘记家人惨死之恨。她太冤了,太怨了,太痛了。
“夏侯宁安。”又是一声招呼,女人不由自主被她召唤。
宁安抬头,泪盈于睫,仇怨难解。
孟婆劝道,“天道有因果报应,你所恨之人,终会自食恶果。”她倒满三杯茶汤,“过来喝了茶汤,前生恩怨爱恨,全盘忘却。”
女人没有过去,“不,我要报仇!”周身黑气萦绕,怨气冲天。
“**,厨房只有稀粥了,您用些。”桃浅见她要起身,忙走过来,避开地下的血污,将她扶起。
再见面,恍如隔世。被锁在花田久了,她忘了许多事,唯有恨意滔天,一日比一日浓厚,不曾消散。
“桃浅。”她伸手,缓缓覆上桃浅的脸,“跟着我,让你们受苦了。”
“**,您说什么呢?”桃浅看着消瘦到不成人形的**,鼻子一酸,忙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盛不住的泪。
“桃浅,不能再叫**了,我可以忘,你不可以忘,我是宁王妃。”她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盯着她这个院子的,也知道,他们都是如何欺凌她房中的丫头的。她知道,她却无能为力。“以前是我无用,今后不会了。”既然回来了,她定要好好查查,是谁恨她入骨,要如此害她,又是谁,恨他们夏侯家入骨,要让他们满门皆亡,死无葬身之地。
“王妃?”桃浅担心的看着她,她觉得,大难不死的王妃比之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孟婆劝她,“生前罪孽还不清,死后来了黄泉,也是要入铁围山赎罪的,你的冤,你的痛,不会白受。”
女人还是不上前,“若是我忘了,害我的人,害我夏侯一门的人,受尽天下的苦又如何?”茫茫荒野黑尽了,如一张白纸浸透在浓墨中。“便是魂飞魄散又如何,我要看着这些人被剥皮拆骨,我要他们生不能,死不能,永不停息。”若非如此,如何能够消她心中的恨。
女人七魄悠悠,三魂渺渺。许多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被铁链锁着,在孟婆亭旁安了家。百里红花,满满彼岸花,她成了花田的主人。
他们都叫她“喂”。
有一天,来了一个男人,男人问她,“你叫什么?”
她坐在花田中,扯着一朵彼岸花摇头。男人笑看着她,“王维有诗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顺应自然,自得悠闲,坦然面对人生绝境,自在超然。日后我便叫你云起可好?”
云起,不错。从那时起,云起变成了她的名字。她一日日在花田等,等着她爱的人,恨的人从她的花田走过。
恨意把她的眼睛烧红,也让她忘了曾经。她没认出陪了她千年的男人,就是那个不听不信她的冤屈,挖了她的心,掏了她的肝的夫君。每每他问起她的曾经时,她都会用细白的牙齿咬住薄唇,唇上一根失血的青。
他总是说,不要绝望,不要含冤。
“桃浅,我的嫁妆可还在?”她是夏候府的嫡长女,夏候府,一门为将。她出嫁之时,父兄倾尽所有,为她准备了十里嫁妆。为得便是让她能够在夫家多一份底气。却不想日后,这份底气竟然成了旁人污蔑冤枉父兄贪腐的罪证。
桃浅点头,“在的。”她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王妃您总说嫁妆不能动。”
“以前是不能动,如今与其留着给旁人占了,不如我们自己用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便不信,她倾尽了所有嫁妆,还护不住自己与这几个侍女。
宁王这些日子睡的不安,他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儿梦到一个女人一身红衣,双眼浸血,声声喊冤,一会儿又梦到百里彼岸花,女人坐在红花田中无聊的扯着花,他拿着棋盘前去,席地而坐,便在红花田中,与女人下棋聊天。……他还梦到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打散了他的三魂七魄,她说,“你的时辰已到,该走了。”
他又去了花田,他拉着女人的手,告诉她,“云起,你忘了吗,你叫夏侯宁安,而我是你的夫君,也是杀了你的人。”
他在梦中看到女人在花田疯了一样扯断一朵朵花,然后拼命想要挣脱锁住她的铁链。孟婆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千年誓约已到,他会魂飞魄散。”
宁安红着眼,“不行,他不能魂飞魄散,我还没有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他怎么能死。”
“你若想让他不死,还有一个法子。”孟婆告诉她,她只能以自己去换他。若是她应了,便给她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法子。她可以分离三魂七魄,去找他,只要有一世,他能够相信她,无条件的信任她,她便可以回来,他亦可以回来。
“若是不信会如何?”
“你会魂飞魄散。”
宁安笑了,“我应了。”空了千年的心肝,隐隐作痛。她想问一问,千年誓约是什么,她亦想问一问他,为何陪伴她千年。
只是,她似乎又高看自己了。
三魂七魄不全,怎能生为常人呢?灵魂若有毛病,人就会痴呆。觉魂若有毛病,人就会发疯,神经就会散乱。生魂若有毛病,人就容易生病。
一世一魂,一世一魄,一世世的追逐,一世世的心如刀割。偏偏,每每死后,她的一魂或一魄便会回归,她会带着上一世、上上世的记忆,继续遇到他,爱上他,然后被冤、被怨、被杀。
“我累了。”她倚靠在床上,看着桃浅清理着地下的污血,“桃浅,我累了。”明明就是他欠了她生生世世,为何如今却要她偿还?罢了罢了,算了算了。
“王妃,您说什么?”
宁安缓缓摇头,“没什么。”或许,魂飞魄散也没那么可怕。怎么也不会有剥裂三魂七魄疼,不会有一次次蒙冤含恨而亡疼。“桃浅,你去把芍药、柳风和飘桂叫来。”她们四个是她的陪嫁侍女,这么多年,她们无论在宁王府中受过多少磋磨、责打,也依然对她不离不弃,不曾有过抱怨。
四个人很快便站到了宁安的面前。宁安看着她们,微微一笑,“桃浅,你从我的嫁妆中那些银子出来,送去给厨房,告诉他们,日后我的餐食,要按宁王爷的来。不要说什么府中要节俭,府中没有银子,我们自己掏,总归我们要吃好的。”她需要尽快将身体调养回来,若是一直这样,恐怕日后她与王府中的妾室相遇,也无法在气势上压制住她们。“芍药,我知道你的堂妹还在夏候府中,你也去那些银子给她,让她帮我注意着萧姨娘与她的儿女。还有,让她偷偷打点一下,让宁青吃的好一些,用的好一些。”她的母亲是夏候府的嫡妻,生有五子一女,弟弟宁青出生后没多久便去世了。此后,一直都是妾室萧姨娘掌家。以前不曾觉得有异样,如今她死死生生,活了千年,早已不是曾经懵懂无知的女子。萧姨娘表面对他们不曾有过偏差,可至今却未曾给大哥选定亲事,在她出嫁之时,因父兄给她准备了太多的嫁妆,她的不满掩藏不住,这些,她当时竟然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萧姨娘舍不得她。
“柳风,王府之中现在有几位妾室,几房通房,她们分别是何人,是皇上赏赐,还是王爷自己纳的,你都给我打听清楚了。”她撑着额头,需要她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只能先将重要的安排出来。“若是需要银子疏通,便记上帐直接拿。切记不要让旁人察觉了。”
“飘桂,你去拿笔墨纸砚来,我写张单子给你,你瞧瞧帮我买来。”
几个人相视,虽然都觉得王妃与之前不同了,但是她的变化让她们欣喜。王妃终于不像以前一样,胆小懦弱,只能默默受人欺凌,被妾室、通房踩到头上都不敢哼一声了。
这一日,宁安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个印章,就这么坐了一夜。
这一日,宁王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块玉佩,想着梦中的女子,就这么坐了一夜。
重来一次,你会信我吗?
天微亮,宁安轻叹一声。信与不信都无妨了,这一世,她不想与宁王有过多的接触。她只想找到害她之人,害夏候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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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花花花姨  请问改标题怎么改?一直没找到怎么修改标题!  发表于 2024-11-19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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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9 11:41:58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一)
第二日,宁安还未起床,门房便收了无数拜帖,放在托盘上,一一都送来了主院。白鹿书院门口也聚集满了人,钱塘富裕一些的人家,都想在摄政王儿女面前讨上一个巧儿。天未亮,便兵分两路,一路去摄政王府门前送门贴,一路带着自家的幼子幼女,在白鹿书院门前等候。
辰时三刻,宁安起床,带着一双儿女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拜帖。“白鹿书院没法去了,他们俩的学业怎么办?”她一边问宁王,一边翻开了一个拜帖。
“我已经从各地请了文武老师,过几日就到。”孩子们的学业,他早就有打算,先请京中有名的老师带他们开蒙;来了江南之后,便让他们进书院,体会寻常百姓的学习生活,任由他们自由结交朋友;而后再请全国各地有名的老师,根据他们的特长,分别教授。“明后年我们回京后,禾苗要么由宫中的老师教导,要么便是咱们带着他们去边疆住上一两年。”书要读百遍,路也要行万里。
“边疆?”
“西凉与我国,定有一战,与其被动防卫,不如主动出击。”宁王看着她,“小安,你想做皇后吗?”
宁安反问他,“你想做天子吗?”她看着他笑,“你若做天子,我便做皇后。”他说要四分天下,扶持傀儡为帝。可傀儡也是有心的,若是有一日挣脱了牵扯他的绳索,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人。傀儡虽为傀儡,也是天子。天子一言,便可浮尸万里。如今他能够控制傀儡,可日后呢?
她不愿意用夏侯一门,元氏一族,招提阁十三功臣家族,还有她的丈夫、儿女,去赌一个万一。有什么比将这天下握在手中,自己一言,便可浮尸万里更好呢?
天下依然四分,只是如何分,要从新考虑考虑了。
宁王握住她的手,握在手中把玩,“你不是不喜欢做皇后吗?”
“因为做皇后不好。”她知道他的野心,既怕他为了她放弃皇位,又怕他做了天子,她会如同娘一样。“若是你做了天子,还会只有我一人吗?”皇上,是要开枝散叶的。而她,生不了那么多。
宁王笑道,“我此生只会有你一人,但后宫不会只有你一人。”便是他大权在握,他也会广纳后宫,这些世家女的作用,似宫中摆设,只需要在那里,让朝堂的大臣们看到。他们想如何对她们,全凭心意。“他们想通过女人来探查天子的心意,天子也需要她们让臣子们安心。”
“不怕她们像家中父兄告状吗?”十几岁的年龄,一入宫,便要开始守活寡。
宁王笑了笑,无所谓道,“随便找几个宠幸了就是。”
宁安脸上微微发白,渐渐蒙上了一层霜,眼中也起了一层水雾。宁王赶忙道,“不是我。到时随便找个侍卫便是。”熄了灯,遮了窗,谁知道是谁。“父皇便是这么做的。”娘“死”前,大臣们一茬茬往宫中送女人,他便是对娘有了二心,也应付不了那么多女人。“废后是薛氏一族送来的,父皇拒绝不了,便亲自来。其他一些身世不显赫,不是那么精美的,便找侍卫或暗卫来。”办事时都蒙着脸,看不清人,倒也不怕他们生了情。若是生了情,便暗中解决了。娘“死”后,他一来上了年岁,二来伤心过度,也没太多心思了。可大臣们还在一茬茬向他的后宫中送女人,他便多让侍卫代劳。
宁安愣神了许久,一颗心惊荡不已。杏文端来一碗牛乳燕窝,宁王接过,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宁安唇边。“张嘴。”
宁安乖乖张嘴,宁王最爱她这般呆愣愣乖乖的模样,心中又热又软,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可是觉得残忍?”
宁安眼珠动了动,缓缓点了点头。“怎么能这样……”那些女子,诸事不知,实在无辜。
宁王低垂着眼眸,又舀了一勺燕窝送到她嘴边。“若是对她们怜惜,便要对你残忍了。”皇上不宠幸后妃,只专宠一人,传到前朝,又会是无数的折子,劝诫,跪满殿。他眸中一凉,“一众大臣,不想着国家、百姓、边疆,一天到晚盯着皇上的后宫。”
宁安想都没想,“你便是做了天子,也不能有别人。”人都是自私的,她不仅是人,还是一个女人。她希望丈夫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对她一心一意,这并非奢求。“那还是对她们残忍些吧。”
宁王的笑意深了深,伸手捏她的脸,“你呀。”满口的喜爱与宠溺。
“此事不急,父皇的身子骨不错,在这个位置上再坐个十几年没问题。”他将碗给宁安,让她自己吃。“无论争与否,都要先平了西凉。”若争,这便是他登基的又一功绩;若不争,这便是他得民心的又一条路。“禾苗也大了,我也想让他们看看边疆,看看战场。”军营之中不乏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他们如此年幼都能在军营中同士兵一起训练,在危机时刻,提刀杀敌,他的儿女如何不能。“早些去,与他们同吃同住,跟老兵学习,日后长大了,才好组建自己队伍。”苗苗他倒是不担心,只是禾禾是女子,日后无论嫁给何人,都要有自己的精锐队,才有保障。
宁安小口小口的吃着燕窝,“你对父皇的位置觊觎多久了?”
“以前倒也没多想要。”只是不甘心落入了旁人手中。他不要归不要,旁人不能跟他抢,也不能想着捡走。“后来,有了你,有了禾苗,反而越来越想要了。”
宁安温和一笑,她明白的。“有了禾苗之后,便想给他们最好的。”衣食住行、身份、地位、权势。
“天下这么大,若不得一人心怎敢觊觎天下。”他握着宁安的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是折在你手里了。”
“江山多娇如画,取舍最难。”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他看着她时,依然能够满目温情,说出这句话。
“江山多娇如画,我只愿俘获一个你。”
比起守在白鹿书院以及摄政王府的人,宫三少要聪明的多。他以妻子怀像不好为由,拜见了钱大夫。他曾见摄政王妃与钱大夫亲昵如母女,也曾见过摄政王待钱大夫敬重有佳。他猜测她是摄政王的乳母,或是在摄政王母族举足轻重的人。
宫三少夫人这胎所怀是第三胎。她刚成亲便心急有孕,不顾钱元华告诫,用了猛药。也如他们所愿,一胎双生。只可惜怀到五月时,小产了。刚出了小月子,她便又有孕了,那一胎怀了不到两月便流了。这是第三胎,刚满两月。
接连不停的怀孕小产,对她身体的伤害很大,便是她年轻身体好,几个月不见,也瘦了一大圈,完全没有了曾经的精气神。
她将手放在腕枕上,“钱大夫,我这胎能保住吗?”
钱大夫闭目号脉,手指微压,眉头时皱时松。“三少夫人,请进内室,我要给你查体。”
“什么查体?”
钱元华一边走向室内一边道,“你怀第一胎之前我给你号脉,你的身体十分好,便是用了烈性的药,孩子也不至于掉。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也可以是意外,但第三次便不会是意外了。”她见三少夫人没跟上,又回头,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若不是你身体的问题,不是孩子的问题,不是宫三少的问题,便是孩子住的宫体出问题了。”
抚摸、轻按,又让她脱了裙子裤子,插入两饼铜制的特殊勺子撑开,点着蜡烛查看体内的情况。
钱元华轻拍她的大腿,“放松,我帮你**一下。”她轻轻按着她的大腿,手指的每一下都按在穴位上,让她的身体不自觉的放松下来。“你不用觉得屈辱,这是在看病。”是人便会生病,男人有男人的病,女人有女人的病。男人的病不外乎那几样,人到中年,力不从心。女人的病,比男人的病要复杂的多了。她们的身体让她们比男人更容易感染病毒,更容易不舒服,有异味。每一次有孕,生产,都会带来不可言说的痛苦。皮肤暗沉,长痘包,胸脯涨硬下垂,腹部生纹……这是生育的证明,是一个母亲的荣耀,却也是旁人嫌弃的理由。
女子可孕育后代,可并非每个女子都适合怀孕生子。
三少夫人躺在躺塌上,“钱大夫,我这一胎能保住吗?”
钱元华皱眉,“能也不能。”
她抬起上身,着急追问,“何为能也不能?”
“你的宫体状态不好,前两胎流掉,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力量不足,兜不住孩子。轻微碰撞,便会小产。“若要保住这一胎,回去之后便躺在床上,不要下床,不要焦心,不要用力,然后薰艾保胎至七月,孩子便可活。”
钱元华站起身,脱下手套。“我先给你开些安胎药吧。”
小霞在一旁伺候笔墨,低声问师傅,“师傅,为何不会是宫三少的问题?”
低头写字的钱元华勾起一抹带有嘲讽的笑。“宫三少这些年虽然没娶妻纳妾,可却有一两房外室。他的外室三番四次有孕,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各个康健,怎会是他的问题。”这些孩子是他的孩子,却上不得台面,不被家中认可。
“既然家中不认,又为何要生?”
“他一心娶门当户对之女,自然不敢轻易纳妾,又怕妻子身体有问题,绝了嗣。”对他而言,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日后若是妻子生下了嫡子,外室所生的孩子并不会对嫡子造成威胁,若是妻子不能生,外室的孩子寻个机会抱回去做养子便是了。
两人拿了药并没有着急离开,钱元华知道他什么心思,从今日一大早开始,前来看诊的人不少存了同他一样的心思。
钱元华笑的疏离,“宫三少,回去吧。”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若是相见摄政王无需心急,过些日子摄政王会举办赏花宴,到时定会邀请宫家。”
宁安便是在赏花宴上见到周国公府的人的。周国公府一门四绝,均是嫡出,三子京中为官,一子远州郡守。如今府上虽多为女眷幼童,却高傲的很。
“周国公府百年基业荣耀,在朝中举足轻重。”只是不知为何,国公府不迁回京城,只是让家中女眷幼童居住钱塘,待幼童到了科举年龄,才会将母子入京。
宁安侍弄着一盆柚花。柚花洁白恬静,花房的人见她喜欢,便从柚树上挪了一枝入陶盆。“柚花性温,建脾胃,止咳喘,气郁胸闷。王爷这几日嗓子不舒服,将这些花晒干,与王爷常喝的茶放在一起。”她将手中采摘下来朵大饱满,色泽洁白,欲放微开的柚花放在竹制托盘中。
阿朱掀帘走入,“王妃,人都来的差不都了。”
宁安接过热布巾擦手,擦完后随手放在一旁,颔了颔首。杏文与范姑姑,一人搀扶着一边,护着她往外走。宁安一手扶着范姑姑,一手轻托着肚子。“这一胎,明明不大,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身子重。”她笑道,“也许是年岁大吧。”她也二十九了。
杏文道,“王妃哪里大,看起来还像十八。”
宁安笑吟吟的,“我十八岁的时候王爷可是嫌弃的很。”莫说是王爷了,当时的她也是十分嫌弃自己的。
赏花宴是在后院办的,前院王爷接待男客,后院则是女眷们周旋结交的地方。这次宴席,钱塘凡是能叫上名号的,他们都请来了。是露脸,也是立威。
“怎么没瞧见刘大人一家?”
女眷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或站或坐。她们窃窃私语,一边不找痕迹打量着周围的人,一边与自己的相熟的人低声交谈。
“刘大人在任期间,尸位素餐,贪赃枉法,已经被收入大牢了。”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是都家老员外的长女。都老员外做人朴实,颇有财势,因开绸绢铺子,人人唤做都绢。
“都老员外做人老实,不乐虚花。他长女的丈夫是丝绸行景家的堂兄。”两家一个做绸绢,一个养蚕织丝绸,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这都老院外有些吝啬,一个铜钱当八个子用,让家中妻儿子女苦不堪言。都氏嫁入景家后,便但方便与他们断了联系。”
邀请人员的名单,以及他们家中情况,家眷,前日便已经整理书写好给宁安了,只是宁安整日觉得累倦,看了几行便没看。让杏文拿去看了,到时候伺候在她身边,也能提点她。
“刘大人的家眷如今都被软禁在家中,也不知日后会如何?”景都氏倚靠在小几上,捏了一颗蜜饯送入口中,继续道,“可怜了二姨娘,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子有女,本以为好日子到了,谁知道又遭此灾祸。”
杏文看了一眼宁安,见她神色淡淡,目含不悦,便厉声道,“王府之中,岂容你们擅论朝堂之事。”
她扶着宁安坐下,一众女眷起身的起身,转身的转身,跪拜行礼。“臣妾/妾身问摄政王妃安。”
宁安没有让她们起身,只是等着许嬷嬷端上热水,抿了一口茶水润泽微干的嘴唇,放下茶盏后,才缓缓道,“刘大人尸位素餐、贪赃枉法为真,他在任多年,冤案、错案无数,百姓有冤不能诉,不敢诉,从中拿了多少好处,如今都没算清楚。他的妻妾、子女,享了他贪赃的银子,如今只是被软禁在府中,便是灾祸了吗?”她的声音清冷,如裹上一层冰霜,“还是说,对刘大人的家眷而言,对景夫人而言,百姓如蝼蚁,便是冤了,便是屈了,便是死了,也不值一提!”
景都氏跪在地下簌簌发抖,“妾身不敢。”
宁安冷哼一声,“不敢都能言出,若是敢,又会如何?”
钱塘的税务有问题,每年看似足额缴税,却仍然有一笔银子流入京城后不知所踪。夏侯甫孝也曾派人暗访青楼楚馆,商铺店面,发现他们每年所缴税务,竟然要比朝廷的规定多了一层。夏侯甫孝惊叹于他们竟然能欺上瞒下多年,更震惊这么多年下来,明察暗访的官员无数,竟无一人发现。是无人发现,还是入了钱塘便被拉拢了呢?
此事他不敢隐瞒,如实上报,皇上震怒,下令严查。并赐他先斩后奏之权。只是此事,他们暂且瞒了下来,一是想要找出京中拿了银子的人,二则是想要同钱塘这些商铺好好清算清算。
瑶卿也来了,她见跪了一地的人,悄声问了阿紫。
景都氏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冷汗从额头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王妃恕罪,是妾身无知,口无遮拦,妾身也是百姓出身,怎会如此看待百姓。”
瑶卿走到宁安身边,轻轻弯腰覆在她耳边轻言,“她待侍女并不好。”她帮丈夫整理卷宗时,曾看过一份侍女状告主子的状子。状告人是景府的侍女红儿,被状告人便是景都氏。“红儿说她克扣主院发下来的赏赐,导致她娘亲没银子买药,生生咳嗽而亡。”后来,这件案子以奴仆不能状告主子,红儿被打了三十棍而结案。“我差常念去找过红儿,景府只说红儿死了。”
宁安勾了勾唇角,“你的贴身侍女红儿也觉得你不曾轻视百姓,视百姓为蝼蚁吗?”
跪在脚下的人中,除了景都氏,还有几人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宁安与瑶卿对视一眼,心中越发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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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一朝风云起,万变不离权。
三月底,四月初,天气正好,万物复苏,处处染新绿。这几个月,宁安一直在府中安胎,对府外的诸事都不知。今日天好,她的胎也稳了,前些日子因孕吐消瘦下去的身体也补了些回来。王爷无事,便说要带着她与孩子们外出踏青。
“你这几个月怎么如此清闲?”宁安坐在云林寺的佛堂中,不拜神佛,不听讲经,来一趟,只为里面素斋以及糕饼。云林寺开山祖师为西竺僧人慧理和尚。南朝梁武帝赐田并扩建,五代吴越王钱镠命请永明延寿大师重兴开拓,并赐名灵隐新寺。当地人叫云林寺叫的惯了,便一直用旧名称呼。“对了,早就听说刘大人一家要归乡养老,走了吗?”
宁王掰开一块松糕,分给禾苗,“他们走不了了。”
“为何?”
“他在任钱塘父母官多年,办下了多少冤案。库房中的案卷,没有一一查清之前,他别想归乡养老。”夏侯甫孝虽接任了,却并没有对外公布,这几个月,一一翻看案卷,带着衙役亲自查验。“幸好有瑶卿,还能帮他分担一些。”瑶卿过目不忘,案卷看完一遍便能记住,在他要找的时候,能够精确的找出,而无需他在一一翻查,节省了不少时间。
“卿娘有孕也快五月了,受的住劳累吗?”她也好久没见过卿娘了,上次见她,是一个月前,她两颊红润,人胖了不少,肚腹微隆,精神很好。
宁王挑了挑眉,“还不错。”前几日子扬从衙门回家时,还从摊子上买了一个小木马,说是要给孩儿玩。
宁安笑了,“等能玩木马,也得一两岁了。”说到瑶卿,便想到曾经在她身边呆过的碧荷,“对了,碧荷呢?你们可是问出了什么?”
“死了。”
“死了?”
“撞柱自戕。”她的嘴很硬,受了一遍酷刑,也许是怕自己撑不住第二轮,趁着守卫放松,一头撞到了石柱上。“越是如此,便越显得她有不能说的秘密。如今已经开始暗中查问与她交好的侍女了。”子扬身边伺候的人不多,这次来钱塘,也只带了一个碧荷与一个粗使丫头。她与粗使丫头倒没有多亲近,反而是在京中住在夏侯府上那段时间,与府中的几个侍女关系不错。“子扬已经写了信回家,宁骁与宁晖会悄悄查的。”
宁安又问,“那个女子如何了?”
“哪个女子?”宁王拿起一个苹果,从腰间抽出匕首,给他们削苹果吃。
“媚骨天成。”
苹果皮一圈圈被削下,又薄又均匀,连成长长的一条。“一直跟着娘,帮着做些琐碎事。年后悄悄找上了娘,她说她自知命不久矣,愿意以自身换得一个不情之请。”她有一个弟弟,四岁时被拐走看,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寻他。若非寻找弟弟,也不会被人骗入青楼,被下了这种药。
“以自身换?”她一个孤女,若非她一时怜惜,早就死了,她的命,一文不值。
“她说愿意为娘试药。”娘师从外祖父,又加以自己刻苦钻研,才有今日的“钱大夫”。她以为医药之事,如何钻研?发现新的药草,要用不同的方子,如何调配不同要的药量,何为药性相冲,均要一一试验。先在动物身上,然后便是人。娘为了给她解体内毒素,用了上千人试验。喂下不同药量的相同毒药,查看记录他们的反应,又一一给他们喂下不同的药,查看记录他们的反应。到药成之日,因各种原因死亡的药人,不下五百。
不过这些,不需要让她知晓。
宁王切下一块苹果,递给她,“娘应予了。”四岁孩童,十年前被拐走,如今怕是寻到也是相见不相识了。他看着她,“你当时说要留下她,还没说留下她做什么?”
宁安咬了一口苹果,“我想,她的身体被媚骨天成浸润透了,那她的血肉是否也有药性呢?”
宁王不解,微微皱眉,“便是有药性又如何?”
“水月庵的那些姑子,你不是总说不知她们幕后是何人吗?”眉骨天成是秘药,很难弄到,可他们现在却有一个被媚骨天成腌透了的人。若是将她的血肉混入姑子的饮食,让她们也尝尝媚骨天成的苦头,她们会不会以为是幕后之人,为了控制她们,防止她们胡言,故意而为。“总之你们也不知水月庵幕后之人是谁,试探一下便是。”若是能找出很好,若是找不出,水月庵本就是妓寮,她们又都是自愿留下,中不中眉骨天成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差别。
宁王看了她许久,倏尔展颜一笑。“你还记得水月庵。”他亲昵的凑过去亲了亲宁安的鼻尖。
宁安一块苹果吃完,他又递了一块过去。宁安看着他认真道,“你同我说的事,我都记得。”
宁王爱怜的抱住她,“怎么这么惹人疼。”一如既往,一心一意。他与宁安头靠着头,“你当真是我的大宝贝。”亏他们自诩谋略无双,却不曾想到这些。
宁安见儿女们在殿外台阶上玩耍,笑着将吃了一半的苹果送入他口中,而后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这一日,还是杜府办喜事的日子。蓝士奇登杜府门,迎娶杜尚书府堂姑娘绣可。她是以堂姑娘的名义出嫁的,而非杜家女。婚事用的喜服陪嫁,均是府中管事循例备下的,无人为她添妆。
陈懋作为少夫人,代替杜夫人为她盖上盖头。“自从尽欢……娘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今日她便不来为你送嫁了。”她看着绣可,“今日之后,便是蓝家妇了,一切都只能自己拿主意了,要好好的。”
迎亲的队伍,将会先回京城,而后挑选一个良辰吉日,拜堂成亲。
回京的只有迎娶的队伍,以及新嫁娘。蓝士奇将会暂时留在钱塘,协助摄政王。除了蓝士奇,新科状元也来了,带着皇上的圣旨。
宁王刚带着宁安回府,新科状元已经带着圣旨在夏府门口等候多时了。禁军、官轿、状元郎以及圣旨,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宁王扶着宁安下车,状元郎双手拿起圣旨,“摄政王接旨。”
宁王扶着捧着肚子的宁安跪下,禾苗以及伺候的人也第一时间跪下,禁军半围住他们,看热闹的百姓们愣神了一会儿,齐齐的跪伏在地。
圣旨宣读完,宁王扬声,“儿臣接旨。”
百姓之中,司棋以及静雪,白了一张脸。
“王爷、王妃,好久不见了。”圣旨宣读完,便是君臣之礼了。
宁安见他有些眼熟,杨浩衣摆一撩,跪地行礼。“臣杨浩,给王爷、王妃问安。”
“是你。”宁安惊讶,她含了笑,“你果然高中了。”
“起来吧。”宁王扶着宁安,“进去再说。”
一行人走进府中,伍德带着人将夏府的牌匾换下,他咧着嘴看着“摄政王府”这几个字。
“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看完,笑完,见周围还围着百姓,便挥手将他们挥退了。
杨浩是奉皇命来协助摄政王的。除了他,皇上还拨了一支禁军来,首领曾是城中守卫,名郭乐。
杨浩来钱塘,是带着妻儿的。他原是有一双儿女的,儿子在他科考那几日突然病了,苦熬了半个月后便去了。如今只剩一个女儿了。
宁王与杨浩等人在书房议事,宁安则同他的妻子女儿在园中赏花。杨浩来钱塘为摄政王办事,是可以住在衙门的,可宁安见她女儿年幼,看着也单薄瘦弱,衙门虽有遮头之处,吃住却不行,便让他们在府中住下。左右府中也大,空置的院落也多。
“这是?”
杨浩的妻子叫阿桔,她怜悯的摸了摸神情呆滞的小风铃的发顶。“她是褚秀才的女儿。”见她不解,又补充道,“褚秀才便是科考前在面摊同王爷策论的人。”
宁安动了动身体,让靠枕抵着腰。这个姿势坐的久了,也没那么累。她一手覆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一手放在椅子的把上手。“他的女儿怎么到了你们身边?”
阿桔长叹一声,“她娘没了。”她爹……“我们看她可怜,便收养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
宁安微微颔首,知晓是问到了旁人的伤心事,便也不再言语了。倒是许嬷嬷,看了小风铃许久,忍不住问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呆呆的?”
阿桔斟酌了一下是否要告诉她。她想着这些事情,定是瞒不过王爷的,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便是告诉了王妃,也算不上女子论朝政。“我相公高中之后便负责起了刑狱。”虽只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官,但因曾经得摄政王夸赞赠书,又得了史太师赞扬,刻意与他交好之人并不少。
“褚秀才未中。”虽未高中,却也得了举人之名。他们一家原是想回乡的,后来一想,来回路费不低,不如在京中住下,做点小生意,寻个活计,准备三年后的科考。“他们一家在丁字街租了一个小院,褚秀才虽然平时有些口无遮拦,又喜欢乱引经据典,但总归是有才华的,很快便找到了一份在大户人家侍读的工作。”
他们的日子本该越过越好,谁知竟发生了那种事。
“何事?”宁安双手托着肚子,一颗心忍不住提了起来。
“有一夜,丁字街突然闯入了一群流寇。褚秀才的娘子将小风铃藏在了水缸中,而后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阿桔抱着小风铃,“我们收养小风铃,也是因为愧疚。”那一夜,若非她丈夫请褚秀才出去吃酒,若是褚秀才在家中,或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流寇?又是流寇。
宁安不自觉地想到了郝秀才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是在他不在家中时,遭了流寇侮辱,自尽而亡。
她看了许嬷嬷一眼,许嬷嬷问,“京中的治安一贯好,如何能有流寇?”
阿桔的眉毛微微皱起,也是满脸的不解。“就是啊。”再说了,她们乡下农户之女,也没什么美貌,反而是粗手粗脚,便是流寇作乱,照理说也不该上来不抢金银等值钱物品,而是直接凌辱。
她的眉毛很淡,几乎看不到。“这事出了之后,褚秀才很快就将妻子下葬了。头七之后,他将小风铃送到我家,就走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消息,没了踪迹。
“报官了吗?”肚子有些发紧,她安抚一般摸了摸。
阿桔点头,“报了,衙门说是从城外来的,躲了起来,趁着夜深,寻了一户没有男人的人家作恶。”这种案子,她也问了丈夫,丈夫说多是不了了之的。或是城外的匪徒多了,组织一队人马去剿匪,然后将所有未破的,流寇案件都落到他们头上。
晚上,宁安一边给宁王梳头,一边问,“褚秀才不过是一个寻常人,为何流寇会找上他家?这流寇与伤害了郝秀才妻子的流寇是不是一样的?还有还有,郝秀才中没中?”
宁王把玩着玉佩,透过铜镜看她,“褚秀才妻子遭流寇一事,宁骁会查,我们也怀疑与害了郝秀才妻子的一帮人有关。郝秀才去年没参加科举。”
宁安惊讶,拢起一把头发,握在手心,细细的梳着。“为何?”
“他拜入了王公门下,对外说是想要再潜心学三年。”至于真假,谁知道。
宁王伸手握住了宁安的手,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你觉得杨浩为人如何?”
宁安看向铜镜,与他的视线在铜镜中交叠。
宁王拉着她坐到床上,杏文与阿紫静悄悄的放下了内外殿的帘帐,吹熄了外殿的蜡烛。
宁安将腿翘在他腿上,怀孕四个月后,她的脚和腿就开始水肿,站得久了酸胀,坐的久了也酸胀。“我以为你很欣赏他?”
宁王给她按腿,“欣赏归欣赏,信任归信任,不一样的。”他有才学,为人处事也滴水不漏,不似那个姓褚的秀才,含了一股读书人的傲气,处处想要彰显自己。
宁安又问,“那你觉得褚姓秀才更真诚?”
宁王还是摇头,“是傻还是真诚,谁又知道。”
宁安缩回腿,扑进他怀中,抱着他。“怎么了?”她伸手摸向他的眉间,这些日子,他虽然总能陪着她,眉头却越皱越紧,常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她试探性的问,“蓝士奇与皦玉,说了什么吗?”那段时间,她虽然百般不舒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却也发现,从蓝士奇与皦玉单独见过他之后,他便很少去衙门了,整日里都在府中,也不知想写什么。“别皱眉,你皱眉的样子吓人。”她拉着他的手覆到肚子上,“会吓到想想的。”腹中孩子,配合的动了动。
宁王感受手掌下的振动,心中一暖,看着她便笑了。“也没什么大事,还不是涉及秦相一门。”黄家为何被抄家,皦玉直到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抄家与获罪不同,抄家是毫无准备的。禁军护军围住府邸,不允许任何人出,也不允许任何人进。所有人都被拉出,一排排跪在院子中。然后便是搜身,身上的钗饰、镯子,身上穿的锦缎,全部被剥下。“黄家被抄家之时,黄皦玉年岁也不大。”陡然遇到这种变故,她早就吓傻了。
“那证据……”
“她被送入乐坊的时候,除了一身有罪家眷所穿的粗衣外,唯有一件贴身的小衣是从家中带出。”而那件小衣,则是抄家前一日,她娘亲手为她缝制,并看着她穿上身的。“这件小衣,是她对母亲的念想,这么多年一直保存的很好。”蓝士奇那日夜深求见,告诉他的便是这件事。“那件小衣,黄皦玉一贯是随身带的。”他走下床,走到外殿。书桌后,八宝架上,有一个小木匣。那件小衣,就在木匣中。连锁都没有上。就这么随意的,随手放在了八宝架上。
宁王回到床上,盘腿坐下,将小衣展开给宁安看。“只是一件寻常的里衣,我与子扬里里外外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
“咦,这衣服怎么这么小?”姑娘家的里衣,多是做寝衣穿的。睡觉时穿的衣服,便是不会做的很宽松,也绝不会做成收腰款。这件小衣,短对襟,袖扣紧,腰身也收的很细,做里衣穿,该是很不舒服的。“不过我也听奶奶说过,有些大户人家为了培养家中女儿的仪态,会故意给她们穿小衣小鞋。”衣服小了,紧绷在身上,既不舒服也做不了大动作,便能束缚女儿家,久了,她们习惯了,行走坐卧的仪态便会很端庄;穿小鞋则是为了限制她们脚的生长,一个女子,脚大了总归是不好看的。
她口中的奶奶是宇文嬷嬷,老人家七十岁了,身体还很健壮,就是眼睛不行了,前些年还能给禾苗做荷包,这些年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半瞎未瞎,做不了东西了。
去年初,老人家跟着宁青去宁州了,比起京城的气候,她更喜欢宁州。前些日子还让宁青代笔,给宁安写了家书,还一起送来了不少宁州特产。
宁安拿着衣服看了许久,“王爷,拿把剪刀给我。”
小衣被沿着缝合的边缘一点点剪开,宁王在一旁举着蜡烛。这件小衣做的精细,每一个剪裁处都包了不同颜色的边。宁安揉了揉眼,宁王便忙道,“杏文。”
杏文与阿紫走入,还未出声,宁王便道,“再拿几个烛台来。”
小衣被仔细的拆开,宁安将相同颜色的地方,做上记号,然后拆掉包边,将它们按着颜色连接在一起。“阿紫,去拿些碳粉给我。”她扶着肚子下床,将小衣平铺在了桌子上。
不一会儿,阿紫便拿着碳粉来了。宁安抓了一把碳粉撒在小衣上,一会之后又将碳粉掸去。随着碳粉被掸去,几个字显现。
城郊,中,十里坡。
“这是?”
宁安笑道,“这件小衣,寻着京中的做法,用同色的丝线绣满了暗花,用彩色的布条包边,原也看不出什么。可裁边有些地方用的不是丝线,而是棉线。”棉线比丝线粗,即便是同色看不出来,手摸过也是能感觉到的。若是皦玉出声普通人家,倒也是有可能,可她父亲在大理寺任职,她家中即便算不上富裕,也不至于混用了丝线绣花。
“京中给孩子做衣衫,为防止裁剪处粗糙磨着孩子细嫩的皮肤,会包上一层边,包边多是用五色布条,寓意五色祛毒。”他们给孩子做衣衫,用的布料都是顶好的,柔软亲肤,伤不到孩子娇嫩的皮肤,五色乃清,五味乃馨,他们的孩子从还在娘胎之中时便吃的好,用的好,他们便也想不到天地间五色辟邪一事。“禾禾见司棋的儿子穿的衣衫都包了边,觉得好看,也闹着要。五色布多是随手拿来用,皦玉的这件小衣,包边多了些不说,颜色的分布看起来还特别有规律。”若非禾禾突然找她要小衣服,又说她自己要选颜色,她也想不到这里。
宁王抱着她亲了一下,“你和孩子们果真是我的福星。”
宁安面上一红,“别这样。”伺候的人还在呢。她正了正脸色,“这是何处?”
宁王想了想,“京外没有一个叫十里坡的地方。”他让杏文将衣服收好,一把抱起宁安,“这是哪里让长松、宁骁他们考虑,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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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9 11:40:48 |只看该作者
(二十九)
二月底的时候,宁安总算是不吐了。
上次有孕,虽前几个月在五县,缺衣少食的,但她并没有瘦,这次倒好,明明什么都有,什么不缺,却一日日消瘦。有孕三个月了,倒比未有孕时清减了许多,后背看起来都薄了一层。
她是在一个夜晚突然感觉饿的。夜间睡得正香,突然便醒了。她一动,宁王也跟着醒了。“怎么了?”
宁安坐起,看着他,“肃宁。”
“嗯?”
内殿的帐外有守夜的人,听到动静,便即刻点了蜡烛。
“肃宁,我饿。”她扑进宁王怀中。明明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她却能够精确的找到他的怀抱,并扑进最喜欢也最舒服的位置靠好。
宁王伸手抱过她,“饿了好,我让小厨房备夜宵。”
“我要吃清炖鸡。”
宁王笑着应道,“好。”
守夜的阿朱捧着烛台走入内殿,“王爷?”
宁王掀开床帐,“点灯。”他取过挂在床边的狐裘给宁安裹上,“吩咐厨房,准备宵夜。”
阿朱应声,宁安忙提醒,“要清炖鸡。”
宁王失笑,“知道了,忘不了你的清炖鸡。”
阿朱含着笑离开,她前脚离开,其余人后脚便进来了,点灯的点灯,点碳炉的点碳炉,伺候穿衣的伺候穿衣……
那一夜之后,宁安的胃口便好了。不知为何,特别爱吃鸡,几乎是日日一只。夫妻俩人无数次摸着肚子猜测这一胎怀的是什么,怎么那么爱吃鸡。
宁王捏着宁安的脸笑道,“你是我的小妖精,怀的便是个小小妖精。”妖精爱吃鸡,没错。
宁安面上一红,妖精是他们夫妻间亲昵情趣的称呼,平时是不会说出口的。宁王摸着她的肚子,“三个多月了,胎稳固了,娘说可以了。”
许嬷嬷进来的时候,宁王与宁安正靠在长塌上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宁王一直逗着她,宁安一张小脸涨的通红,伸手捂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
许嬷嬷看着他们这般恩爱,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她走到两人面前,“王爷、王妃。”
宁安羞涩地将脸埋入宁王胸膛,伸手抓着他的衣襟,许久之后才抬起头,轻轻推了推他,含羞带嗔斜了他一眼。
宁王笑着捏过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而后拉了拉盖在宁安身上的狐裘,拿着她的手捏着玩。“何事?”
许嬷嬷看了宁安一眼,“别院传来消息,说是元宵儿有孕了。”
宁安脸上的笑一僵,一手拉上宁王的衣襟,瞪着他,“你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心中酸酸的,又开始恶心了。
“不是。”宁王忙否认,“这些年除了你我没碰过其他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是乔稽的。”大雪那一夜,他将披风给了乔稽。元宵儿在王郁文的安排下悄悄进了府。
王郁文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即便是有外心也不会让别人怀孕,所以她让元宵儿打扮成了她的样子。
红伞、披风,未见过他的元宵儿将乔稽当成了他。螺髻、浅紫氅衣,一直对王郁文心存怜惜的乔稽将元宵儿当成了王郁文。
“乔稽做事一贯有度,为何会……”
宁王看着她笑了笑,一笑清冷幽幽。“为何会明知对方是我的侧妃,还情难自禁?”若非他对王郁文不知何时生了真心,便是那日元宵儿身上带了什么。王郁文手中的这些腌臜东西一贯不少,从寻常催情动性的药粉、药膏,到青楼楚馆的秘药。她来王府之时,可是带了不少。
“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王郁文的动作越是多,他便越是能够拿捏住她,以她向王氏一族发难。“府中的巡视、守卫一贯如铜墙铁壁,若非里面的人大开方便之门,她如何能送元宵儿进来?”王郁文一直在悄悄买通拉拢府中的人,他是知道的,却不清楚都有哪些人。“这些年,她虽然一直拉拢,却不曾做过什么,如今她动手了,倒是方便我们找出这些人了。”
他看着宁安,拿过一枚山果给她吃,“这些事你无需管,有我呢。”
宁安接过果子,咬了一口。这些山果都是山上野生野长的,虽又酸又苦,肉质却细嫩的很,细细嚼过,回味极其甘冽。她咬了一口果子,酸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元宵儿你要如何?”
宁王道,“既然她们想生,便让她生下就是。”待到孩子产下,她们找来,让乔稽娶了元宵儿便是。
“乔稽的妻子能答应?”乔稽的妻子来了也有几个月了,她们虽然几乎没有接触,但通过许嬷嬷等人,她大概也摸清了她的品性。她泼辣又仗义,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与乔稽成亲后,一边生儿育女,一边操持家务,闲暇时,还会自己去寻些活计做,赚些银钱。原始有些怜惜乔稽妻子辛苦操劳,丈夫不懂她便算了,还嫌弃她粗俗泼辣。后来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她做饭的手艺好,“她做的黏米糕好吃。”
宁王笑了,“想吃便让她做。”
宁安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不是我想吃,是想想想吃。”她摸着肚子,“这胎是个馋丫头。”
宁王抱着她笑,也覆上她的肚子,没有大馋丫头,哪来这个小馋丫头。能吃是福,前些年她总是肠胃不舒服,想吃也吃不了多少,怀上想想后,肠胃倒是好了。
两人说着禾苗与还未出世的想想,杏文领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进来了,“王爷、王妃,暖房里新开了一盆姚黄,暖房的主管便赶紧让人送来了。”冬日里的花草不多,每到冬日,或赏梅,或在树枝上绑上各色彩带扮作花。这两种,宁王都不喜欢。前些年都是他一人,倒也无所谓,如今有了妻儿,妻儿也同他一样,不喜梅花,也不喜虚假的彩带花。他想让妻儿冬日里也能看到他们喜欢的花草,便询问了宫中的工匠,又翻阅了不少书籍,建了暖房。暖房中一年有大半年都会烧炭供暖,四季如春。招揽了无数工匠花匠,又试了许多年,总算能在冬日里种出夏日的花草了。可惜,这些乱了四时的花草生命力只有短短一年。一次花开后,荣枯衰败只在一季间。
花房的侍女放下了花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立着。宁王的眼风落在牡丹鹅黄之上,赞许道,“是难得的姚黄。”色温暖治愈,一盆两株,一株初开鹅黄,一株盛开金黄。花朵大,亭亭玉立。
“虽非天寒地冻,但能在这个时节种出姚黄来,也算难得了。”对这盆牡丹,宁安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禾禾喜欢牡丹,拿去给她玩吧。”她又摸了摸肚子,牡丹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散瘀血、清血、和血、止痛、通经。
牡丹虽美,却不是她能够常接触的。
若她没记错,许嬷嬷与范姑姑应该早就吩咐了花房、院林的人,不可给她送有活血、清血药用的花草入院子,也移除了一些可能伤到她身体以及腹中孩子,具有药性的草木。
如今她与王爷住的院子中,除了竹便是荷。房中摆放的花草,也多是有暖血、安神功效的。
宁安虽是含笑,言语中的冷淡却让侍女不安。她忙上前,垂着头捧了花蹑手蹑脚出去。
宁王沉下脸,衔着寒意,“差人盯着她。”
许嬷嬷应声,宁安扶着头,纤细修长的手指横在眉峰上,遮住了眉头一丝戾气,“禾苗那边,也差人盯紧了。”她自从怀了这一胎,一直不太舒服,禾苗大了,功课也多了,除了每日早晚的请安,很少能抽出时间来陪她。
范姑姑道,“王妃放心,公主、世子那边,衣食住行,均细细查验过。”莫说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了,便是写字用的笔墨纸砚,都是细细检查过一遍又一遍的。
有太多的人容不下王妃,容不下王妃所生的子女了。
宁安沉声道,“不止衣食住行,笔墨纸砚,房上的瓦,梁柱上的漆,桌椅所用的木料,都要检查。”越是细微之处,越是容易藏污。端王之子题犀疯癫,不就是因为烧入瓦片之中的暴虐药,混入红漆中的五石散,以及浸透了毒的桌椅。
宁王挥手屏退伺候的人,握着宁安的肩膀,让宁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宁安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她累了。
“你如何知道题犀如何疯癫的?元杞冉告诉你的?”
宁安靠在他肩上,“不是,我猜到了。”
“怎么猜到的?”他追问。
宁安又打了一个哈欠,“端王妃通药性,上次我们禾苗在秋荻场中了药,袁大夫都没办法,她一去便找出了缘由,想到了治疗之法。”禾苗没事后,她便想,这样一个女人,虽然也做了不少恶事,却怎么都不像是任由旁人污蔑,落得一个空有其名,被关在冷院的样子。她太冷静了,冷静到让人忍不住猜测,她的沉寂、退后,是为了什么?“世间女子,能有几个像我娘一样,有肆意的能力,有妄为的勇气。大多数都似端王妃一样,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百般忍耐,处处退让,以退为进。”她缓缓闭上眼,“科考那日,题犀突然发疯,被夺了科考入仕的资格,我便确定她的所有退让,都只是为了让端王侧妃贾氏放松警惕。”她清楚知道,便是端王偏爱题犀,爵位承继上,也要上报皇上。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将目标放在了题犀身上。她只要在一日,无论她是身居冷苑还是被厌弃,她都是端王妃,侧妃再能干,终归也是有名无实。她知道,端王侧妃的倚靠只有娘家与儿子。娘家如何暂且不说,她是出嫁女,便是娘家为她倚靠又能倚靠多少呢?如此,儿子便成了她唯一的倚靠。
宁安的声音越来越轻,“承继一贯是嫡长为先,无嫡长嫡次,无嫡子庶长、庶次……她的儿子最为年幼,与其等着上面的兄长早逝,不如考取功名,向皇上证明他才学出众,比之兄长,更能为国为君做事,更适合承继爵位……”端王妃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时的争斗,花落谁家,未到结尾,谁人又知。
宁王抱着她躺下,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问,“你在王府中,忍了这么多年,可也是以退为进?”
宁安蹭了蹭他,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我那时,你又不喜欢我,我虽姓夏侯,却身后空空,青儿又被箫姨娘控制着,只能忍,只能退。”哪有什么进,为了青儿,她也只能一日日忍下去。她的出生,她的姓氏,注定了她不能只是她一人。她一人之上,还要背负上家族、权势以及无数算计。
“……那时,真的看不到出路,以为会死在一日日忍耐让步之中。”她不喜欢提起曾经,每每想起,便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她一生的荣辱,连同她弟弟的荣辱,竟然都只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她不想承认,可现实却一次次告诉她,没了这个男人,她什么都不是。
宁王抱紧了她,“你错了,并非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而是没了你,我什么都不是。”他贴在宁安耳边低声呢喃,“你是我的命。”
宁安咧嘴笑了笑,也不知听没听到,很快就睡熟了。
丁字街出了命案,居住在丁字街卖豆腐的嫂子,满身满脸的血,慌乱又惊恐的跑到了衙门,击鼓鸣冤。
宁晖带着守城护军在街上巡逻,看到了满身是血她,便上去询问了情况。豆腐大嫂见他穿着护军的衣服,又带着十几个人,忙道,“杀,杀人了。”她的嘴唇颤抖着,跪在地下,想要伸手抓他,可看到自己一手血后,又惊吓的险些晕厥过去。
宁晖皱眉,“哪里?”
“丁,丁字街。”
宁晖很快赶到了丁字街,留下几人维持秩序,带着其他人走进了狭长的街道。
发生命案的是巷尾的一家,这户人家搬来不到一年,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外室。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夫人,七八个伺候的下人,年前刚生下一个儿子,家中热闹了好几日。给整条街的人都分了烧猪肉,红鸡蛋。
史公抄着手,见到宁晖,冷冷一笑,“夏侯大人,老夫劝你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老夫带人来抓偷盗家中的奴婢,行了家法,这是老夫的家事,便不劳夏侯大人出面了。”
宁晖向小院扫了一眼,看到了跪在院中的人,便明白了。这是史大人不愿意将爱妾送回青楼,欺上瞒下悄悄将人养了起来,还让她顺利生下了孩子。
宁晖笑了笑,对史公做了揖,“史公家事,我自然不会过问。只是有人喊着杀人,去官衙击鼓,我便不能不管了。”他顿了顿,“您先处理家事,家事处理完,怕是要您老亲自走趟衙门了。”
史公听他这话便知他不准备插手了,点了点头。
史涵的生母抱着新生不久的儿子跪在院子中,凄厉的哭诉着。“妾身知道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老爷,可这等出身,并非是妾身选的,妾身也是身不由己,谁人一出生便想着做**,谁人又想要被人欺凌羞辱……妾身无依无靠,死不足惜,这是史家血脉,还请放他一条生路。”她放下孩子,便要去撞墙。
无人阻拦。
她的侍女看了看史公,最终扑了上去,拉住了她,哀哀切切的哭着,“姨娘,您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您还要看着小公子长大了……”
史公冷哼一声,“出身低贱的人,如何能养的好孩子。”史涵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宁晖看着他,淡淡道,“摄政王不计较史氏一门欺瞒,只要求落胎,何处来,送回何处,史大人倒是怜香惜玉,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同摄政王阳奉阴违。”今日能对摄政王阳奉阴违,来日便可对皇上阳奉阴违,此事,定要同皇上好好说说不可。
史公明白他的意思,眯了眯眼,看向他。“老夫一生,儿孙无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史涵生母听出他的话不对,忙上前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史涵已经废了,这是她未来唯一的倚靠。她一边抱紧了孩子,一边向着伺候的侍女使眼色。
侍女还没跑开,便被史公带来的侍卫一剑刺死了。侍卫冷冷道,“这个家奴卷了府中的财务,还妄想逃跑,死不足惜。”
她怕了。步步后退。退无可退。
孩子被抢走,被高举,被重重摔下。
他的母亲一声声凄厉的喊着,却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摔死在眼前。
小院中的侍女,护院,无一幸免。
史涵的生母呆呆坐在地下,没了生气。
侍卫问史公,“老爷,她怎么办?”
史公看了一眼宁晖,扬高了声音,“摄政王说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将她送回青楼。”
宁晖勾了勾唇角,人是他杀的,却偏偏要将摄政王扯入其中。他与其在这迁怒,不如好好管管子女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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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9 11:40:13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八)
初四,京中传来消息,端王去了。端王三子笑川承袭爵位。
端王的丧仪很简单,初四咽气,初八已经下葬。冷冷清清,除了王府挂了白灯笼,扯了白布外,上门祭拜的人都少。
年前,趁着晋王收养宁青,宁青改姓,承袭晋王爵位,元杞冉呈上了一份端王侧妃的罪证,直指先皇后娘家钱氏一门,被冤作通敌卖国,是端王侧妃贾氏一族蓄意陷害,甚至于秦相通敌卖国一事,也与他们有关,或许也是他们陷害。
能在京中为官者,谁不是人精。元杞冉敢在朝堂之上直指通敌卖国之事,又涉及多年之前的旧案,若非皇上授意,她如何敢提。
史公拢着衣袖,看了一下王公与箫氏一族在朝中为官的年轻人,没有言语。箫氏比起王氏、史氏,这些年要沉寂的多。如今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在朝中除了一个久病不能上朝的箫公,最大的官便是箫文渊了。箫文渊乃是箫氏偏枝,箫公一门正枝一贯瞧不上。只是摄政王列呈十条,开始除弊事,查贪腐,去尸位素餐官员后,箫公一门正枝的儿孙被抓的抓,被贬的贬,如今在朝中的,不过只是四五品,负责一些杂事。而箫文渊,如今三品官,在禁中为皇上起草各种文书。
箫文渊低垂着眼,也不言语。如今皇上摆明了先要通过先皇后娘家钱氏曾经被冤一事,翻出秦相一门之案,他一个三品官,又何必去触动皇上的眉头呢?
王氏、史氏,以及箫家,以为摄政王被派去了钱塘,太子以及京中其他皇子还有机会,一边忙着连络上一众皇子,一边又忙着站队为自己所支持的皇子集权,却不想,皇上悄悄地,已经开始为秦相一门平冤了。
朝中人心惶惶,又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于是端王的丧仪,便也少有人去了。箫文渊倒是去了,上了三柱清香。
主持丧仪的人是端王妃,便是她再被端王所厌恶,她也是端王妃,名正言顺。箫文渊带着妻子离开时轻叹一声,“可惜了题犀,若非突然疯癫了,这端王之位,想必是他的。”虽说继承要按法规、家规,可历朝历代,世家大族,也不少父亲宠爱幼子,直接越过长子、次子,让得宠之子继承爵位的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便疯了呢?”
箫文渊的妻子跟在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莫不是有人做了手脚?”这些年端王府中掌家的,与京中女眷交往的一向都是端王侧妃,她的几个孩子,京中各家的夫人**也都是了解的。题犀自幼便聪颖,长大后读书习字练武均勤勉,得一众老师喜爱夸赞。原参加科举考试是为了证明自己十年寒窗的成果,却不想考场之上,突然发了疯,不仅取消了科考资格,还惹得皇上大怒。“这个孩子,一贯温和,便是自己考的不好,也不至于撕了旁人的考卷。”如此这么做,不仅会被人说成学术不精,滥竽充数,还被认定成了心胸狭窄,妒能害贤之人。
箫文渊看了她一眼,“这种话日后别说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端王是笑川,如今端王所奉养的母亲是端王妃,而非端王侧妃。
端王侧妃也好,题犀也罢,如今都似搁浅的鱼,无论他们怎么翻涌挣扎,都没用了。
十五那一日,史涵的舌头被送回了史家。与那条舌头一起的,还有藏得公公以及皇上的口谕。
御前大总管,便是史公,或多或少也要给几分薄面。史公扫了一眼放在托盘上的舌头,嫌弃从眼中一闪而过。他拉着藏得公公去了小厅,让家中侍女上了茶点后,便将门窗都关上了。“公公,皇上这是何意?”
藏得公公看了看四周,“史大人,奴才与您也算是老相识了,许多话,奴才便跟您直言了。”
史公拿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藏得公公忙推开,“您倒的茶,奴才可不敢接。”他以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家字。“大人该知道,皇上与您,面上和善实则龃龉不少,您也一把年纪了,可别本该是安养晚年的时刻,落了把柄。”
史公呵呵一笑,“老臣一辈子为国为君为民,哪有什么把柄。”他抹掉桌上水,写下一个否字。
藏得公公轻叹一声,史公道,“公公有何话不妨直说。”
藏得公公又看了一圈这间小室。史公道,“公公放下,隔墙无耳。”
藏得公公点头,“摄政王一贯睚眦必报,换亲一事,王爷表面没说什么,实则心中已经认定了是大人您故意羞辱他。”王爷原本已经准备咽下这个哑巴亏了,偏偏史家非要大办婚宴,这才彻底惹恼了摄政王。
他看着史公,眼含责备,“史大人,你别管老奴多嘴,您在朝中也多年了,身居高位,怎么就连后宅都管束不住呢。”
史公脸色难看,便是他真有心给摄政王一个下马威,也是断断不会用这种方法。不仅惹了摄政王记恨,还被人说成治家不严。小家都治不好,又如何能治理大家呢?
“此事,原让摄政王出了一口气便是了。”有他在,难道王爷真能对他的孙女怎么样,还不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服个软,此事便也过去了。“偏偏您家……”藏得公公又是一声叹,“您老的孙子不说有四五十,也有二十多个了,何必要一个妓子所怀的孩子。”
史公越是听,眉头便越是皱的深,“你说什么?”
藏得公公微愣,随即便问,“史涵的生母,当时说好的,落了胎,送回青楼,您家并没有照做,反而是将她养在小院中,好吃好喝伺候着,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又问一遍,“您不知道?”
“若非知晓自己的生母被偏爱,史涵如何能这么嚣张。”他看着史大人,“老奴也不怕告诉您,摄政王妃又有身孕,皇上接到消息前,连续半月梦到七彩祥云,四海升平。摄政王妃腹中这一胎,无论男女,皇上都是看重的很。”可他的“好孙女”却屡屡仗着爷爷是史公,顶撞,辱骂,羞辱王爷与王妃。“王妃因她,动了胎气,皇上与王爷怎会不怒。”
藏得公公看着桌面上的水,老成持重,“您也不希望,因后宅的这些事,再扯出些其他的事吧。”
藏得公公回宫复命,小夏子扶着轿子跟着走,“师傅,这些年皇上的心思越发难猜了。”派了师傅来,只是训诫一通。
藏得公公坐在轿子里,闭着眼,“猜不透就别猜,主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睁开眼,撩开轿帘,看着小夏子似笑非笑,“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便是认清主子。”
正月十五之后,蓝士奇要回京准备婚礼事宜,他的妾室、两个儿子,均被留了下来。杜家夫人几次前来求见尽欢,均被驳了回去。
这段时间,宁安孕期的反应特别厉害,整日里不是晕着,便是恶心反胃,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一王府的人跟着着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只能用点米汤,可这米汤,也只能喝几口,多喝几口便会吐。不仅米汤,汤药也喝不下了,硬压着恶心,也会很快吐出来。
杜夫人又一次求见的时候,宁安刚吐完,她的手背上一片青紫,是昨日吐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窗梁上造成的。钱元华看着她的手背,只能祈求再过几个月,她过了这段时间,便能好起来。若一直如此,哪有力气生产,便是有力气生产,也会血崩而亡。
虞娘子制了山楂糕来,用的是山上的野山楂,酸却没有苦涩。她细细的去了核,煮到软烂,滤出了果肉,知道她不喜欢甜,没有加冰糖,而是加了熟透的梨汁,若非细品,几乎尝不出甜味。
经过半年多的治疗,虞娘子的手虽然还很恐怖,但已经灵活的与受伤前差别不大了。“王妃,吃些山楂糕吧。”她将山楂糕放在她手边,拿银叉叉起一小块,送到她手中。
她是过年前几日才知晓夏府是王府的,她先是惊怕,随后便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后来经过许嬷嬷等人的劝解,才留下来。
尽欢也准备了可以缓解孕期反应的酸枣糕。这些酸枣,是她从一个常往返云滇的货商手中收来的,也是细细的煮了软烂,踢除里面筋膜,只留果肉,加了些冰糖,让它自然凝固。
宁安一样吃了一块,酸的脸都皱起来了。趁着酸味压住了恶心,阿朱忙端上米汤,杏文则捧着汤药在一旁等着。吃不下也要吃,吃了吐,吐了吃,已经成了她这半个月的日常。
她双手覆在小腹上,忍不住道,“这一个,日后长大了,定是个不简单的。”还这么小,便这么能折腾人了。
钱元华坐在床边笑道,“我怀宁儿时也是这样,三个月后便不吐了,胃口大开。”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饿,怀胎十个月,吃的那些,大多数都长他身上了。
她笑着伸出手,也覆上宁安的小腹,“宁儿出生便比一般婴儿大,半岁时,就二十多斤了。”她为了生他,可是受尽了罪,险些丢了半条命。
宁安这些日子有些虚弱,说了没一会儿便倦了,却还在强撑着。钱元华见她困了,便给她拉了拉被子,“累了便睡。”
宁安点头,阿朱忙扶着她躺下。钱元华拿过一个加了决明子以及其他安神药材的枕头,放在她头下。“宁儿说你最近睡的不好,这枕头里我是用决明子灌的,又加了一些安神药材,你用看看。”
宁安睡下,殿中的人轻手轻脚的离开。
院子中,钱元华一边检查药渣,一边对尽欢道,“你的母亲来了好多次了,她既然这么想见你,不如见见她吧,将一切都说清楚。”做了公主的教养姑姑,一年也有是十几日的假期的,可以归家。
尽欢微愣,随即露出一抹苦笑。“有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些。”她任性妄为,她不懂事,比不过堂妹分毫。她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您说,为何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子,反而喜欢一个外人呢?”说是外人,似乎也不那么恰当,她与绣可有血缘关系。
钱元华看着她,“你若想得到答案,该去问你的母亲,而不是问我。”她的一颗心,从来只在亲生骨肉身上,旁人再好也分不得一点,所以,她不知。
杜尽欢回家了。以摄政王府公主教养姑姑的身份。
她带着给陈懋的生辰礼,她知道这是宁安有心安排,期待也好,伤心也罢,她希望她能够彻底斩断。此后,她不再是杜尽欢,只是尽欢姑姑。
收到生辰礼,陈懋掩饰不住的惊喜,她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在杜家时,尽欢与她的关系最好,也不知是不是同样不被人喜欢的两人心心相惜,两人总有很多话说,在一起喝茶也好,聊天下棋也罢,是她们在府中难得的轻松闲适时光。
尽欢直言道,“王妃差人去查咱们,上面有你的生辰,她便记下来了。”礼品也不是什么精心准备的,是由下人们统一备下的一对代表着幸福、康健的花钗。
陈懋沉静片刻,声音微微哽咽,“你在摄政王府可还好?”她抚摸着花钗,她都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收到过生辰礼了。上一次收生辰礼还是娘亲还在世时……她已经记不清娘长什么样了。
世家女子,从无自由,她其实很羡慕尽欢。钦佩她的勇气,羡慕她能够快刀斩乱麻,毫不犹豫的离开不喜欢她的人。
“好。”她以手撑着脸,面上是许久不曾露出的小女儿的娇态。“公主很好,虽然有些任性,但待下人很宽厚,也大方;王府之中规矩虽然多,但王妃并不是难伺候的人,王爷也并非残暴主子,只要守着他的规矩,不犯错,也不会如何。”吃的饱,穿的暖,日后回了京城,她是定国公主的教养姑姑,那些官员家眷,少不得人要对她恭恭敬敬,亲呼一声“尽欢姑姑”,有何不好。
陈懋伸手摸她的发髻,教养姑姑有教养姑姑的装扮,不能似女儿家时,散落着头发,任由风吹乱发丝,恼怒暗骂发丝碍事。教养姑姑的头发是要挽起来的,挽的高高的,用发油涂抹上每一根发丝,不能有碎发,更不能在照顾公主时,让碎发拂到公主,也不能有碎发落下。
行要正,坐要直,笑不可露齿,每日子时才能休息,卯时便要起身,卯时两刻便要守候在公主的房前,还要常常守夜……如何能不辛苦。
若有人可依靠,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何必让自己变得如此老气横秋?若非无依无靠,她一个心性洒脱的女子,何必让自己行走坐卧都遵着规矩?
若是……
尽欢打断她,“嫂子,哪有那么多若是。我选了这条路,便该好好走下去。”王府之中的琐事确实多,但好人也多。许嬷嬷以及范姑姑见她年幼,少不得多照顾她一些。小则给她留一碗汤,大到给她荷包。还有公主身边的小姑娘槐夏的娘,每每做了点心,总是会给她一份,还说姑娘家都喜欢点心,她若哪里想吃了,便告诉她,都是些寻常东西,值不了多少银子。她还会为她修补衣服,然后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她的床边。“……先皇后也很好,她知我逢癸水时腹痛,便给我开了药,还做了膏药,让我贴上调养身子。”每个人都很好,这些都是她在杜府时不曾感受过的。“没有指责,没有惩戒,也不会将我同旁人做比,便是规矩学的不好,只要态度端正,嬷嬷也只是训诫。”雷声大雨点小,并不会真的惩罚。“还有小厨房的厨娘,大厨房的胖大叔,他们对我都很好。”厨娘每日都会炖一锅银耳,有时候银耳中还会有王爷、王妃用不完的燕窝。银耳羹里的材料是大家一起凑来的,用小火煨在炉子上,谁空闲下来了,便来喝上一碗。听说冬日里是温热的,夏日里便会兑了冰沙,吊在井中冰着,一口下去,又甜又凉爽。还有大厨房的胖大叔,特别会做面点,常常用一些边角料,做些小零嘴,有时候是猫耳朵,有时候是小麻花,有时则是一些看着好看,吃着却同馒头无二的花馍馍。
尽欢笑道,“嫂子,你知道吗,这半个多月,我常想,什么才是家?家该是什么样子?”有爹娘,有兄弟姊妹便算是家吗?“我想问别人,可我不敢,我明明父母健在,兄弟姊妹均在,却不知家是何样。后来,我便想明白了,王府中的样子,便是家的样子。”夫妻和睦,一心一意,子女与父母更是亲厚,有笑有闹有哭有恼;府中大多数嬷嬷没有子女,她们将年轻的侍从,护院,暗卫看作自己的孩子,面上虽然不显,却会悄悄为他们备上吃食,缝补衣衫;府中的厨子们,浆洗衣衫的老妇,守门的老夫,闲暇时聚集在一起,喝上一些不怎么值钱的茶,天南地北的胡聊,有时也会说起府中家生子的婚姻大事,婚后琐事。
“你觉得我在王府中辛苦了,可我却觉得幸福。”她看着陈懋,挽着她的手,“在这里我不曾得到的,在王府之中我都得到了。如此,便不算辛苦了。”
陈懋还想说些什么,杜夫人便派了身边的侍女来喊尽欢了。
“大**,老爷、夫人让您过去。”
尽欢站起,不卑不亢,“姑娘的称呼错了,我已经不是杜家人,而是公主教养姑姑,请姑娘下次唤我一声欢姑姑。”
书房中,绣可陪伴着堂叔、堂婶。自从尽欢去摄政王府后,她在杜家越发的小心谨慎了。幸好,她的婚事已经推进了,只待三月初,蓝家过府迎娶了。
杜夫人看到女儿后,原先略带焦急的脸一瞬间变成了以往一般的冷肃。“你还知道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给家中带来多大的麻烦?”
尽欢勾了勾唇角,心底仅剩的一点温情,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低垂着眼眸,语气不冷不热,“杜夫人,我来杜府,不过是遵着王妃的意思,给您家儿媳送上一份贺礼,你们若是没事,我便回府复命了。”
杜夫人倒吸一口气,心口堵着一口气,整张脸都憋红了。绣可忙上前,一下下抚着杜夫人的后背,“姐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何必咄咄逼人。”
尽欢抬眼看她,“咄咄逼人的从不是我。”她没心情,也没时间与他们在这里周旋,便问,“杜老爷,杜夫人,你们若是没事,我便回去了。”
杜老爷看了她许久,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尽欢,你便是怨恨爹娘总是斥责你,也不该用自己的未来做赌注,你可知你今后,无法嫁人生子,终身都要为公主的教养姑姑,失了自由身。”他想不通,这个女儿何时变成这样的。明明前些年还是好的,她虽性子倔强,但绣可来后,也跟着绣可学着温婉了许多,懂事了许多。
尽欢轻嗤一声,“能婚嫁又如何?还不是要让出去。”旁人的父母都是恨不得将最好的给自己的子女,而她的父母却生怕她得了好东西。
不过,也要谢谢他们。
她的视线扫过绣可,嫁去蓝家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寄人篱下。这些日子,她见过蓝少爷,也接触过皦玉。她见过皦玉的为人,也看到了蓝少爷对她的爱恋与依赖。
杜夫人顺了口,看着女儿含了一丝委屈,“你果然还是怨恨上了我们,便因为这点小事,你便连爹娘家人都不要了吗?”
“嗯,这只是小事。”尽欢随口应着,“我知道,我性格不好,又任性,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人家。我还知道,堂妹从小没了父母,很可怜,我不能同她争。”她看着杜氏夫妻,嘲讽一笑,“总归我处处不如她。”她忍不住嗤笑,“真好笑,既然我处处不如她,你们又为何要让她做妹妹呢?是不是让她做了妹妹,我便得处处让着她了?”明明绣可比她大半年,却日日喊她姐姐。
不过算了,无所谓了。
“如今再说以前那些事也没意义了。我在摄政王府很好,府中嬷嬷、叔伯们会为我煮羹汤,补衣服,会见我年岁小,怕我受了欺负,暗中打点旁人。他们对我的关爱,如同你们对堂妹。”她笑着咬重堂妹二字,而后跪下,磕了三个头。“这辈子,我不欠你们什么养育之恩,生育之恩怕是还不了了,你们便发发善心,算了吧。”将她养大的是奶娘,而后便是贴身照顾她的侍女。他们不曾在她生病时坐在她床边守护着她,也不曾在她闹脾气时好声好气的哄着她……做这些的是她的侍女,她的奶娘。
她说完站起身,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罢了罢了,算了算了。
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平白走这一遭。
杜夫人捂着心口,险些坐不住。她今天才真切的感受到,她是真的失去这个女儿了。
她辛苦怀她十月,又艰难生下她,如何会不喜爱她。只是她自幼便活泼,爱玩爱闹,她为了能将她教导成一个大家闺秀,心力交瘁。绣可来之后,她也只是想让她多和绣可学一学。明明,明明有一段时间,她跟着绣可学的很好,文雅娴淑,不吵也不闹,为何,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绣可看着她,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绣可心中不安,暗暗咬唇,偷偷看向堂叔。
杜老爷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看了绣可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你也大了,再有一个半月也嫁人了,嫁人后,有什么事,你自己计量吧。”说罢,低着头弯着腰离开。
绣可握着帕子的手忍不住收紧,又看向杜夫人,杜夫人只是疲惫的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夫人,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杜夫人摇了摇头,“不了,去库房。”
绣可跟在她身后,杜夫人含着泪,“便是她成了王府的人,也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给她备下的嫁妆,清点一下,差人全都给她送过去。”
绣可的脚下微微踉跄,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又过了几日,尽欢看着杜府送来的嫁妆,有丝无奈。禾禾扑在木箱子上,与她一起清点。“欢姑姑,这套杯子好好看。”五彩十二月花卉纹杯,一套十二只,每一只花纹都不一样。
尽欢头都没抬,“公主喜欢便送给公主了。”
禾禾将杯子放下,“可这是你娘给你的啊。”
尽欢摇头轻笑,“我需要的时候不给,我不需要了才给我,时机错了,我要着也没用了。”如同她对父母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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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杜夫人走后,宁安便困了,瑶卿原是想跟她讨论一下碧荷的事情,见她这样,也告辞了。打着盹,好不容易坚持到吃过午膳,一觉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是天已经完全黑了。
“醒了?”宁王坐在桌前算账,他名下的铺子不少,加上府上大大小小的支出,每天要算的账不少。这些年,宁安管着这些账目,一日日清,账目清楚,现在算起来也不算难。“睡了好几个时辰了,饿吗?”
“饿。”宁安走到他身后,弯腰抱住他。
他刚洗过头,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晾着。宁安伸手摸着他的头发,丝缎一般滑顺。“你剪头发了?”他的头发长的很快,每隔半年,便会偷偷剪一次。
宁王拉过她,让她坐到腿上。“太长了,坠着头疼。”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头发,也不能随意剪去。可谁人不剪?不剪越长越长,束发都不好束。也就是她傻乎乎的,一直不剪,留了这么多年,都快拖地了。“明日让许嬷嬷帮你剪头,头发太长了,月子期间也不好打理。”他撩起宁安一缕头发,以前总是饿肚子,头发都是黄黄的。发梢这些干枯发黄的头发,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心疼。
阿朱端着一碗云吞走入,宁王拉着她走到餐桌前,“三鲜小馄饨,怕你腻,没用鸡汤煮,用的是豆芽汤。”
吃完饭,宁安站在书桌前消食,宁王继续算账。宁安与他说起了碧荷。
宁王打算盘的手不停,“子扬也同我说了,他怀疑碧荷与大长公主有关。”
碧荷是他们五年前在去周城的路上救下的。他们遇到她时,她正被两个男人打,那两个男人看着像是人伢子。他们原本不想多事,谁知碧荷看到了他们的马车,便直接撞了上来。
“子扬说瑶卿见她可怜,便将她买了下来。后来见她容貌不错,又乖觉,加之她自己多年没有身孕,对丈夫愧疚,便生了要将碧荷抬为妾室的心思,就这么将她留下了。”后来的事情她知道,子扬没要,碧荷就留在瑶卿身边服侍瑶卿了。
宁安看着他,“你们怎么想的?”
宁王笑道,“原是想留她做个饵,可如今你与瑶卿都有孕,便不好将她留在府中了。”是与不是,审问完他们自有分辨。
“会不会不好?”若是她与大长公主无关,岂不是白白冤枉了一条性命。
“即便她与大长公主无关,也不算冤了她。子扬女儿一条性命,她也该偿了。”便是与大长公主有关又如何,如今大长公主已经死了。“若是以往,定会想着留着她,通过她钓出她身后之人,徐徐图之。如今,有了你和孩子们,你们的安危便成了首要。”什么徐徐图之,什么钓出幕后之人,什么脸面,贤名的好名声,都比不过妻儿的安危。“如今薛氏一门落败,史公与王公也因管束不好后院屡屡被弹劾,若我们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日后等他们恢复过来,怕是不想徐徐图之都不行。”
宁安点头,到他身边坐下。“咱们的想想一定是个懒姑娘。”
宁王放下笔,偏头笑看着她,“为何?”
“这才两个多月,我便觉得好累。”也不知是不是睡的多了,整日腰酸背疼的。也想过不要睡,可实在是太困倦了,根本忍不住。“上次怀两个都没这么累。”她忍不住埋怨,没有身孕的时候想要怀孕,真怀了身孕,又百般的不适。
宁王揽着她,覆上她的小腹,“你最近睡的多,吃的少,咱们的想想又正逢长身体的时候,拼了命的吸娘亲的养分,你自然会觉得累。”肚子里这个,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比她的哥哥姐姐更霸道。“生完这一个,咱们就不生了。”生一个要修养好几年,等她身体养好,能怀下一胎,年岁也不小了,再有孕产子便更危险了。
宁安乖乖的点头,她也二十九了,生完想想,便三十了。“对了,蓝士奇的妾室,今日对我们说了她的出身,还说不希望蓝家卷入朝堂纷争。”
“黄大人当年被抄家,确实冤枉。”被抄家的前三日,黄大人上了一封秘折,直言秦相一门在狱中,是被人毒死,他以寻得证据。“他说,秦相一门通敌卖国是一回事,被人毒死是一回事,通敌卖国皇上已经有了定论,他自然不会翻查旧案,可一门在牢房中中毒一事,却还未破获,他定是要追查下去的。”大理寺管刑狱,而他,因为性格耿直,少不得被人排挤,所负责的,一直都是沉案积案。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查秦相一门中毒案的,谁也不知道他查了多久。“他也曾经写过信给长松。”当时长松正在陪着崧岳在寺中静养,主持不知信件重要,将它与其他信放在了一起,等长松看到这封信时,黄大人一家已经被抄了家,妻儿子孙,侍从奴婢,全都死了。“若非蓝氏一门念着曾有婚约,及时为黄皦玉赎身,恐怕她也活不久。”黄皦玉被赎身后,生怕自己给蓝家惹来麻烦,将近十年未曾出过门,在人前露过脸。便是她生子之时,都没有请产婆,而是由蓝夫人以及身边可信的嬷嬷接生。
“什么证据?”
宁王摇头,“不知。”他们只是猜测,对方将黄氏一门赶尽杀绝,便连不满一岁的幼孙都不曾放过,定是还没找到黄大人口中的证据。“黄大人的旧宅,长松偷偷买下来了,掘地三尺,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宁王抱着宁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若非你想要给杜尽欢指婚,蓝士奇也不会引得我关注,若非他引得我关注,我也不会去查他的妾室,更不会知晓她竟是黄家唯一的子嗣。”这何止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福星。“我已经让蓝士奇与妾室儿子在府中住下了。”住在王府之中,黄氏女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至于黄大人口中的证据,他已经让蓝士奇去问黄皦玉了。
宁安靠在他身上打了一个哈欠。
宁王笑道,“又困了?”
宁安点头,宁王捏过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再撑撑,让小厨房给你炖燕窝了,待会儿吃完燕窝再睡。”
燕窝本无味,用时多用冰糖清炖,或加入一些牛乳调配。宁安不喜欢甜食,小厨房便用各种汤顿燕窝,有时是黑豆冬蚝生地汤,有时是淮山党参鹌鹑汤。这些日子她倦的厉害,小厨房做的一直都是大补元气的汤。
宁安笑眯了眼,抱着他回亲了一下,舔了舔唇,“王爷,我突然想吃冰糖燕窝了。”不加牛乳,取清泉水加一小块冰糖,隔水清炖一炷香。
“好。”
阿朱笑着退出门,吩咐小厨房炖燕窝。对于王府来说,燕窝算不上名贵,上好的血燕,日日都泡发不少备着。便是王爷王妃不吃,也能做成糕点,加入菜中为配菜。
阿朱去小厨房盯着燕窝,杏文与她错身而过,入内请示,“王爷、王妃,蓝公子求见。”
“有何事明日再说。”他合上账簿,将算盘压在其上。
杏文低着头,“王爷,蓝公子说事关证据。”
宁安与宁王对视一眼,宁王道,“带他去偏厅等着。”他站起,“来人,为本王更衣。”
宁安跟着他站起,握着他的小臂。“我为你梳头。”
“嗯。”
夏侯甫孝与瑶卿住在距离主院不远的一处院子中,瑶卿回到小院便没看到碧荷,差常念去问了,王府中的一个嬷嬷只说是碧荷犯了事,已经被赶出去了。
瑶卿没有再多问,只是让常念快些去给她拿一碗带着冰沙的酸梅汤来。
常念笑道,“大人昨日还在喊冷,夫人您还要饮冰饮。”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留下一道疤痕,涂了脂粉也盖不住。只要瑶卿不嫌弃她,她也无所谓。受过折磨,又从妓寮里逃出的她,旁人惊讶害怕的目光,指指点点的话语,反倒是让她安心。
夏侯甫孝推门而入,“你有孕在身,喝冰饮不好。”
瑶卿笑了笑,“我也不知怎么了,这次有孕,就是热。”腹中这孩子怕是个火爆脾气。
夏侯甫孝挥手让常念下去,“卿娘,碧荷已经处理好了,你便安心养胎吧。”
瑶卿点头,“子扬,你说这胎是男是女?”
夏侯甫孝笑道,“男女都好,我都欢喜。”
年初三,王郁文带着小院中的姨娘们前来拜年,史涵不愿来,被张嬷嬷强压着,跪在了宁安面前。
宁安胃中正翻涌的厉害,她今早起来,倒是不倦了,开始犯恶心。胃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油腻腻的。便是喝粥,也觉得恶心。不吃饿的抽筋刺痛,吃了便有油腻腻的恶心。
宁安刚吐完,红着眼角,含着委屈,对宁王撒娇,“想想一点都不乖。”
宁王心疼的摸着她的脸,“小厨房熬了小米粥,米汤上厚厚的一层米油,我让小厨房端来?”
宁安摸了摸肚子,她不想吃,但又怕亏了孩子。“端来吧。”
范姑姑站在一旁,“王妃,侧妃她们来了有一会儿了。”
宁安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宁王拦住她,“不舒服就好生躺着,管她们做什么。”曾经他权势不稳,又被四大家族钳制,少不得与这些女人逢场作戏。如今大权在握,四大家族渐渐势微,他又何必在做那人生如戏,戏台之上演绎的戏子。
“大过年的,她们来一趟,总不好驳了她们的面子。”怎么说名义上也是王府的妾室,若是传回京中,旁人还不知又怎么说摄政王妃专横跋扈,嫉妒心强。“又是王家,又是史家的,总归还得给他们些面子。”她分得明轻重。
宁王给她穿上鞋,“我跟你一起去。”
史涵仍然是一脸的不忿,不情不愿的行了礼,拜了年。宁王与宁安并肩而坐,看着她眉头一皱,“不情愿便滚回去,知道你不愿意做本王的妾室,本王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现在便可与你的情人离开。”陆远是朝中官员,又是武将,擅自离职,以逃兵论,斩首,祸连三代五服。而史涵,她想走随时可以走,从未有人留过她。只是她要抛却史家女这个身份了。
一无所有。
说的便是她。
她舍不得这个身份,舍不得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
毕竟,她除了这个身份一无所有。
史涵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但自幼被娇宠大,自尊心极强,容不得旁人如此羞辱。忍不住反唇相讥,“王爷便这么想戴绿帽子吗?”她的视线落在宁安身上,“既然这么想,何不给王妃找一个……”
宁王勃然变色,“星一!”
守在房梁上的星一,房梁上跳下,自正门走入。“王爷。”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宁王的目光如寒潭,深不见底,冰冷刺骨,“侧妃史氏,素乏娴仪,骄横无礼,屡次羞辱王妃,屡加训诫不知悔改,反生怨怼存不轨之心。今即赐拔舌之刑,以警他人,谨守妇德。”妻子是他的底线,谁人都不能欺辱他的妻子,哪怕只是想想。他本就亏待了妻子多年,让她受尽欺辱,心中愧疚,如今又怎能忍受一丝一毫。
史涵怒火中烧,“你敢!我姓史,我是史公的孙女,你岂敢动我。”
宁王静默片刻,轻讥一笑,“本王敢不敢,你待会儿便知道了。”
王郁文被宁王的怒气吓到,刚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史涵,忙跪下为她求情,“王爷,妹妹她只是骄纵了些,口无遮拦,慢慢教导便是,拔舌这等惩罚是否过重了。”她说到拔舌时,声音低了下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为史涵求情了。
史芊与史棠也跟着跪了下来,史芊似乎也想求情,史棠却轻轻扯了她一下,暗示她不要出声。
伍德带着强壮的嬷嬷走入,史涵从地下站起,梗着脖子继续叫嚣,“你若敢动我分毫,爹与爷爷都不会放过你的……贱人,你们都是贱人……”她向门外冲去,“陆远,你快来救我,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凌吗?……你这个废物……”她叫嚣着,咒骂着,恐吓着,没人在意她说什么,任凭她喊破喉咙也不理睬。
站在院外守卫的陆远似乎想要进去,带着女儿槐夏来向王爷、王妃拜年的虞娘子、秋悦听了一耳朵。主院很大,奈何史涵不停哭喊嚎叫,在安静的府中,十分分明。
虞娘子看了一眼陆远,“陆大人,你可要想好了,这一进去,你的未来前途可就没了,想想你家中的老母,再想想为了这个这般不知所谓的人,值得吗?”
陆远停下了脚步,这样的史涵让他感到陌生。那个娇俏的女子,似乎只是镜花水月。母亲比妻子重要,前途也比妻子重要,更何况,史涵还并非他的妻子。曾经觉得她率真娇俏,是因为她是史家最得宠的女儿,而他,将会是娶了史家最得宠女儿的男人。
可如今……
虞娘子与秋悦对视一眼,人性自私,男人更是如此。
世间并非没有好男人,只是寥寥无几。
这寥寥无几中,还要进行区分,有些是对谁人都好,似佛主转世,普渡众人,绝不厚此薄彼。有些则似王爷,似皇上,似夏侯大人,所有的好,只对一人。
宁王岂能容史涵张狂,一个眼神,嬷嬷们便走了上去,夹住双臂,掐住双肩,踩住双腿,硬生生将她按倒在地下。
拔舌之刑要用钩子,一只有食指粗的铁钩。行刑时,先卸掉受刑者的下颚,让他嘴张开。而后将铁钩伸入,钩住舌根,用力一拉,整根舌头便被拔下来了。
宁王抱住宁安,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场面吓人,你别看。”
拔舌之刑,若是行刑者技术好,拔舌之后即刻撒上止血药粉,是流不出多少血的。拔舌之刑并不血腥,只是受刑人被拔下舌头那一瞬间,从胸腔中发出的,似无限恐惧压缩在一起的惨叫,听着瘆人。
宁安环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宁王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王郁文偏过头,她心中明白,今日的刑罚,不过是王爷早就不满史家人偷梁换柱,史涵叫嚣跋扈,寻了一个她们都在的时候,拿她开刀,从而震慑她们。他要告诉她们,王妃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任何人都不能顶撞甚至羞辱,哪怕这人身后是显赫的史氏一族,是四国柱之一。
真是用心良苦啊。
惨叫声短促的回荡在院落上空,很快便落下了。
晕厥的史涵被抬了出去,她的舌头,放在托盘之上。伍德举着托盘,弯着腰,“王爷,这舌头——”
宁安又犯恶心,宁王一下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送回京城给史公,告诉他,他既然治家无能,连女眷口舌都管不住,本王便替他管了。”
“是。”伍德举着托盘退下。
宁王冷冷扫了跪在地下的其他人一眼,“你们都回去吧。”
走在出府的路上,王郁文脚下发飘,她胃中也恶心的厉害,压了又压。赵嬷嬷扶着她,低声道,“您又何必为她求情呢?”王爷本就不喜欢她们,若是认定了她与史涵关系好,迁怒了她,可该如何是好。
“我若不为她求情,来日今日之事传入京城,史氏一门会如何看待我们王氏一门?”四大家族,本就连络难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我若不为她求情,史氏一族难免会对我们不满,继而猜忌。”孤掌难鸣,他们四大家族若是想要继续维持如今的身份地位,便要如曾经一样,团结起来。
可是,王爷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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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9 11:39:16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六)
年初二,三孤蓝少傅幼子蓝士奇,携带妾室与两幼子,过府拜访。杜夫人带着儿媳与两个女儿,也过府拜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知晓了蓝士奇今日要入府,想着来见一见未来的女婿。
宁安昨日几乎睡了一整日,今天的精神不错,一大早起来便精神奕奕的。胃口也好,吃了一小盅鱼翅乳鸽汤,又吃了一小碗鸡蛋面。
蓝士奇先到的,拜年后便与宁王与夏侯甫孝去了偏殿,他一个男人,与摄政王妃同处一室,总归是不合适。
他的妾室叫皦玉,起于“皦玉”,却不是一块玉,而是明明白白一颗心。《诗经》有载: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十年前,我还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女。”皦玉坐在温暖的花厅中,看着捧在手中的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就是在家中绣嫁衣。”
“我年长士奇三岁,两家便商量着,让我先嫁过去,以妻子的身份,照顾他,待他年满十五,再洞房……”可她没能等到出嫁那一日。有一天,晚膳时,父亲还没有归家,母亲正要差个人去问问,一群御林军便围住了他们的家。到了现在,她都不知道分不清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片混乱。
幼弟幼妹惊恐的哭声,兄长的求饶声,至今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不时便响起,吵的她头疼欲裂。
待她清醒过来,男子已经被戴上了枷锁,女子已经被分了类。“十岁以上,长得不错的,去乐司坊,十岁以下的,送入官衙为婢。”走的时候,除了一身粗衣,什么都没给他们带走。至今,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为何父亲被斩首了,她的家被抄了。
“我运气好,蓝家为人仗义,又信守承诺,便是我未曾过门,也依然去乐司坊寻了我,为我赎了身。”只是她已是罪臣之后,入了奴籍,便是蓝家人认可她,士奇喜欢她,她也不能为正妻。
“我如今的身份,原是不该来的。”是他说,钱塘风景与京中不一样,这次是难得的机会,能够一家出游。“一家出游本是喜事,只是想到他是为了娶妻才得来的机会,便又忍不住心酸。”
皦玉也不知今日为何话这么多,只是看着摄政王妃一双干净不染任何尘埃的眼睛时,便忍不住一一吐出。
瑶卿看了看她,忍不住问,“你家中兄弟姐妹如何了?”她伸手接过常念递来的冷毛巾,擦了擦手。她与宁安有孕的时间差不多,如今都是两个月。只是她的反应与宁安完全不同,宁安困倦,每日能睡上很久,她则是浑身发热,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火。如今孩子小,又有一个曾害过她与孩子的碧荷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也不敢显露分毫。
皦玉摇头,“了无音信。”士奇会应下这门婚事,除了想让她的两个儿子有一个出身显赫的嫡母外,还是为了她。他希望能借由摄政王之力,为她彻查当年被抄家之事。
宁安与瑶卿对视一眼,既感叹于她的直白,也感慨蓝士奇对她的感情。宁安看着她,语气温和,“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皦玉放下茶杯,在她面前跪下,额头紧紧贴着地毯。“奴婢肯请王妃,规劝王爷,不要答应。”
宁安有些不明白了。“你是不想让他娶妻,还是不想找出真相,找回你的家人?”
眼泪在眼眶中摇晃,她的声音颤颤的。“奴婢并非不想找出真相,找回家人,只是不愿蓝家被牵入朝堂纷争之中。”以前不明白,想了这么多年,也明白了。她的父亲,定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或是知晓了不得了的秘密,才会早晨走时还是笑呵呵,傍晚便获了罪,被抄了家,砍了头。连辩驳的时间都没给他们。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多年寻不得家人一丝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蓝家一门清流,万万不能因为我一人,便被牵扯其中。”她怕,怕蓝家同她家一样,家破人亡,还不自知。
眼泪忍不住潸潸落下,一滴滴洇入地毯。“蓝家人很好,从不曾因为我的身份苛待我,待我的孩儿们也是一视同仁,我,我不能因一人冤屈,便害了他们。”
瑶卿问,“你便笃定是冤屈?”
她的声音沉沉的,夹杂着深深酸楚,“是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让蓝家牵扯进来。
宁安沉默了一会儿,向后仰去,阿朱机灵的为她塞了一个软垫。阳光从窗棱中照入,照在了宁安的身上。冬日里的阳光很暖,很舒服。她不自觉地轻轻覆上小腹。“可他应下了这门婚事,便是应了站在王爷身后,支持王爷,为王爷做事,与王爷利益交换。”应下了,哪有反悔地。便是他们反悔了,旁人还会信吗?
皦玉动也不动,就这么跪着。眼泪不停落下,是心痛还是后悔?
瑶卿出声打断沉寂,轻声一笑,“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咱们便是想管,也管不到。”她一个眼神,常念便上前将皦玉扶起了。
宁安靠着软垫,动了动腰,既让自己坐的舒服,又保持了该有的仪态。她让阿朱去拧一块温帕子来给皦玉擦脸,她调笑道,“瞧你哭的,妆都花了,若是让蓝少爷看到了,怕是认为你被我们欺负了。”
宁安喝了一口热水,“蓝家竟然能让他来,便是默认了他的做法,你又何必多思呢。”她拿起银叉,叉起一块切好的水梨送入口中。蓝家能接受她年长蓝士奇三岁,与她结亲,定是认可她,并了解她父母为人的。清流之家,认可的人家,定不会比他们差。蓝家是可以装作不知一切,可他们难道便不怕他们某一日赴了后尘吗?
他们怕,所以才会默认蓝士奇为皦玉站在王爷身后。
他们为的哪里是她,分明是自己。
许嬷嬷沉声道,“欢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尽说些丧气的话。”
皦玉膝盖一软,又要下跪。阿朱看了宁安一眼,一手将她扶起,一手将温热的帕子放在她手中。“皦玉姑娘,我们王妃大度,今日便不跟你计较了,奴婢陪你下去重新梳洗一下。”
皦玉下去后,瑶卿看向宁安,“你如何想?”
宁安含笑,双手覆上了小腹,“我如今只想好好养着身子,让想想平安健康的出生。”
“想想?”瑶卿咀嚼着这个名字,“还不知男女,小名便想好了吗?”
宁安点头,“禾苗都说是妹妹,王爷心中也觉得是女儿。”虽然他说,无论男女都叫想想,可这名字,分明就是姑娘家的闺名。
瑶卿看着她笑,“女儿好,女儿与娘亲近,贴心。”
宁安回视她,眉间微微拢起,“碧荷你们准备怎么办?”
“原想赶走她,可子扬说她心思沉,一直以来伪装的也好,若是突然将她赶走了,怕她狗急跳墙。”自从常念贴身伺候她,碧荷被拨去做其他事,她便起了疑心,多次试探。有一次,还借口祈福,在她房中点了加了大量麝香的香饵,便是为了看看她是否疑心了她,知道了些什么。
宁安没有说话,许嬷嬷给瑶卿换了一杯热茶,忍不住道,“奴婢瞧着,这碧荷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寻常人家的姑娘,如何能懂得这些阴鸷的法子,看她的手段,倒像是宫中出来的人。
瑶卿惊讶,“宫中?”
许嬷嬷点头,“宫中曾有宫女,为了害主子,以麝香等可至绝育、小产的药材薰衣,或是将这些药材涂抹在自己肌肤之上。”这等害了旁人,也害了自己的法子,最开始,便是后宫中的女人想出的。
瑶卿皱眉,碧荷是她同子扬去周城上任时,路上遇到的孤女。她看向宁安,难道她与大长公主有关?她正想说些什么,阿紫进来通报,“王妃,杜夫人到了。”
来的又是四人,杜夫人、杜尽欢、绣可以及陈懋。绣可与陈懋穿着喜庆的红色斗篷,特别的是绣可的斗篷,一圈海浪卯兔迎春图,兔毛毛领,系带上也有绣花,精致又富贵。
反倒是尽欢,寻常的冬衣,半新不旧的杏色比夹,湖蓝色披帛,称的人看起来更冷清了。
手腕空空,蓝家送来的镯子,戴在了她的堂妹手上。
宁安的视线落在绣可的手腕上,越是看,眉头蹙的越是紧,很快,便生了不悦,沉了脸。
寄人篱下的人,总是比旁人更敏感,宁安脸还未沉下,绣可便已察觉。待到她直视着她的手腕,以手撑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时,她已经提着裙摆跪了下去。
尽欢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继续看着自己的手指。手指蔻丹是前日新染的,她原是不要的,颜色太重了,她不喜欢。可伺候的鸢羽却说,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能喜庆一下,硬拉着给她染了指甲。
杜夫人顺着宁安的视线,看到了绣可的手腕,心中了然。她缓缓起身,拉着尽欢一起跪下。“尽欢脾气倔,不似绣可温驯,若是让尽欢嫁入京中,只怕丢了王妃与杜家的脸面。”
宁安道,“丢不丢脸面我不知,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处处贬低亲生女?”性子沉静,不善言辞便是脾气倔强,性子不讨喜吗?
杜夫人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宁安。绣可忙道,“王妃,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同姐姐抢,我,我……”她想要将镯子退下,却怎么都退不下,急的快哭了。
宁安凉凉道,“既然你知道是抢夺了她的东西,又为何要收下呢?”明知而为,被人指出又一副惊恐害怕的模样,看着不像是她抢了杜尽欢的东西,倒像是杜尽欢抢夺了她的东西,又颠倒黑白一样。
杜夫人握住绣可的手,“王妃,这门婚事,是我们要给绣可的,也是尽欢同意的,与绣可无关。”她握着绣可,无限怜惜,“绣可的性子一贯软,怎会做出抢夺之事。”她说罢,还看了尽欢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没有为绣可说话。
尽欢偏头看了她们一眼,唇边含了一抹嘲讽的笑。这抹笑,勾起厚又很快压下,如镜花水月。尽欢道,“是,这是我不要的。”她是渴望离开杜家,却也不想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身上。她原本是想着过些日子找了摄政王妃,同她说明,退了婚事,却不想她还未想好如何同摄政王妃请罪,父母便让她将婚事让给绣可。
蓝氏一门看着好,蓝氏幼子也俊秀贤能。可他家中已有妾,已有子,这妾室、两子,还均是全家所认可的。她一个外人嫁过去,便是担了一个妻的名头又能如何?京城距离钱塘虽算不上天高皇帝远,但若有些什么,也不能第一时间出现,不如寻个钱塘的好人家嫁过去。独家再落魄,也担了一个尚书府的名号,总归日后夫家也不敢欺凌她。
于是,她拒绝了。
继而便又是一通指责。
他们说她是嫉妒绣可,不愿意绣可好。又说她处处要强,不知道体恤堂妹孤身可怜。
以前,她从来没嫉妒过绣可,那一刻,她真的嫉妒她了。
她虽是孤女,却能得到她爹娘的偏爱照顾,而她,身为亲生女,却动辄被斥责。
尽欢看着她们,笑了笑,笑中多了抹坚决,不顾一切的坚决。
她俯身在地毯上,“王妃,请允许我……奴婢今日便入府。”原是想再陪家人做一个春节的,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她。
杜夫人脸色微变,忙拉了她一下,“你又在胡说什么!”她看着宁安,“王妃,小女疯魔了,胡言乱语。”
宁安看着尽欢,“并非胡言乱语,你的女儿,已经自愿卖身入我摄政王府。”
尽欢是两个月前找来的,当时,她正在给她的女儿找教养姑姑。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当夜便偷偷从杜府之中跑出来了,求见她与王爷,毛遂自荐。
她告诉她,“当了公主的教养姑姑是不能婚配的,终其一生,都将是孤家寡人。”不能成亲,不能生子,一生都要清心寡欲,以规劝教导公主为首任,永远都是摄政王府的奴才。
尽欢看着他们,无一丝退缩。“我幼时同兄长幼弟一同读书,夫子将学,君体第一,建亲第二,求贤第三,审官第四,纳谏第五……将为人之道,经事之理,为人臣者应为何为。他让我们畅言,并一一点评,他亦会笑言,稚子言语,或许日后能成为治国治家之道。”可没多久,她就不能与兄长幼弟们一起读书了。她的书,从四书五经变成了女戒女德。“我虽是女人,也有报国之心,也有鸿鹄之志。”只因她是女人,她便不能有。“我想同男子一样,读书习字,学得四书五经,论民间事,天下事,而非日日一遍遍抄录背诵女德女戒。”多年前,五县天灾瘟疫时,朝廷急招人员前去赈灾,她也无数次想要去,尽一些微薄之力。“我也曾翻遍律法,想着不嫁人,待到到了律法所规定得年岁,便参与科举考试,入朝为官,为国为百姓鞠躬尽瘁……”可世间一切,并非如她所想。
她诚恳道,“我并非有大志向,只是不愿十几岁便嫁人生子,生个不停,一生只能倚靠旁人而活。”她的那点志向,早在日复一日的抄录女则女戒中,消磨的差不多了。“我也曾经想过随其流而扬其波,哺其糟而啜其醨……”可她太怕了。害怕遇人不淑,害怕不得善终。
她的亲生父母都如此讨厌她,旁人又怎会喜欢她呢?
她怕,所以她伪装起来,装作什么都不在意。
“……直到,我见到了定国公主。”她看着宁安与摄政王,“我看到你们让公主跟世子一同学文习武,对他们一视同仁,我想,若我成为定国公主的教养姑姑,或许我二世鸿鹄之志便能成为现实。”哪怕是通过另一个人。“或许,我就不会对未来惶恐不安,不会那么怕了。”做教养姑姑虽是奴婢,却有银钱,听闻摄政王府对于下人一贯大方,管着吃住,每月的月钱,几乎不用动,全可以留下来。
她不知道她怕什么,但她知道,能够让她不那么怕的,除了爱,便只有金银了。她不想,多年之后回首过往,看到的还是那个因被父母指责,不忿又不安,小心翼翼,无人觉得她对,无人觉得她委屈,她怕惹人厌,哭都不敢哭,强硬撑着笑,晚上睡觉,都要蜷缩成一团才能有些安心的小姑娘。她也不想,多年之后,那个小小的姑娘,依然趴在窗沿上,看着他们阖家欢乐,笑语宴宴。她更不想,多年之后,她还在想,若是自己并非是杜家人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她将自己强撑着的面子剥开,将自己所有的脆弱血淋淋的撕开放在她的面前,是因为她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因为她知道,摄政王妃曾经受过多年苛待,她赌她能感同身受,她会心软。
宁安看着她,“你不要你的家人了吗?”
尽欢苦笑,“少了我一个,杜家还是杜家,不会有任何影响。”没了她,还有绣可。有绣可陪在身边,他们很快就会忘了她。
“你恨你堂妹吗?”
尽欢摇头,“有什么恨不恨的,她并没有做什么。”绣可如今的一切,都是父母兄弟给她的,她不过是收下了而已,有什么错。让她心酸难受的,从来都不是绣可,而是她至亲的人。
宁安看向宁王,宁王伸手握住了她放在小几上的手。“本王女儿的教养姑姑,可不是好当的,你若能通过考试,我便让你一试。”
尽欢准备了半月,虽磕磕绊绊,倒也算是让王爷与王妃满意了,通过了测试。宁安给了她一个月时间,让她回家陪陪家人,元宵节后再来王府。
她原也是想好好陪家人过一个年,毕竟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后一次阖家团圆了。如今看来,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杜夫人晕晕沉沉的离开,待回到府中,才反应过来,怒道侍女服侍不周,便要罚伺候尽欢的几个侍女。待将那几个侍女寻来,才知道她早已拿回了她们的卖身契,给了她们自由身。也是这时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原来她早就想离开了。
杜夫人难以接受,步履不稳的跌坐在椅子上,无助又心痛,“她,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爹娘、家人都不要了……”
陈懋给婆母倒了一杯茶,轻叹一声,“娘,是你们先不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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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9 11:38:46 |只看该作者
(二十五)
很快便到了过年。年三十那一日,宁王去衙门协助夏侯甫孝交接衙门诸事务。年前公布接任者的身份,是夏侯甫孝专门选的时间。如他所料,打了刘大人一个措手不及。
夏侯甫孝从一众公文中找到了一本不知何处的账簿,账簿上所记载,均是一些不连贯,让人看起来似懂非懂的名、字、号。
师爷看着宁王皮肉不笑,“夏记簿藏得可真是够深啊。”
宁王的笑阴阴欲雨,“哪里比得过师爷您。”他扫过账簿,“竟在公文之中藏了不知何处而来的账簿。”
他差人控制住了刘大人与师爷的家人,不曾泄露出一丝一毫。
钱塘还是那个钱塘,人人均沉浸在新年的热闹中,街上人声鼎沸,少了一丝奢靡,多了一分蕃昌。
年三十的一大早,宁安便让许嬷嬷将年节的喜钱发下去了。为奴为婢者,除了每月的月钱,所盼,不就是一些年节的喜钱了吗。这钱,扣不得,也拖不得。
今年王妃有孕,又逢过年,王爷高兴,喜钱添了一倍。府中上下都高兴,做事也越发的尽心了。
许嬷嬷与杏文扶着宁安走出房间,“王妃,今日天气好,奴婢陪您去走走?”
宁安笑着颔首,她躺了半个多月,浑身都躺硬了。
阿朱拿着狐裘跟着走出来,“天气虽然,却也是冬日,昨日又刚下过雪,天寒。”她将狐裘披到宁安肩上,这件狐裘,用的是狐腋下之皮毛,狐腋纯白,最为轻暖。
“禾苗呢?”她问。
阿朱笑道,“何梨与星一带他们去逛市集了。”她扶着宁安走下台阶,府中主道路的雪已经扫了干净,也铺了一层蒲草席防滑。“逛完市集去衙门找王爷,王爷同他们一起回来。”
过了十二月十五,过年的气氛便开始浓重起来了。钱塘的大多数铺子都是十五休店一日,店里办一桌酒,替家在外地的工人们送行。循着旧例,席上要摆一只全鸡,摆法大有讲究:鸡头向着谁,谁年后便不用回来了。所以上菜的时候,要特别当心。若是没有要辞退的人,便会留空一个座位,专门让鸡头对着。
腊月二十三晚上送灶,民间传说,灶君菩萨每年上天七日,二十三夜上去,大年夜回来。菩萨是天神派下来监视每家的,每家一个。他们高踞在人家的灶台上,嗅取饭菜的香气。每逢初一、月半,必须点起香烛来拜他。
阿朱见宁安听的有趣儿,便继续说下去了。“咱们王爷一贯不信神佛,咱们都是私下里偷偷点香祭拜。”管他真假,就是取个好意头。
二十三这一天,家家烧赤豆糯米饭,先盛一大碗供在灶君面前,然后全家来吃。吃过之后,黄昏时分,家中主事人要来灶前膜拜,领着妻子儿女跪拜。
“拜过之后,将灶君的神像从灶台上请下来,放进一顶灶轿里。灶轿是用红绿纸张糊成,两旁贴着一副对联,上写‘上天奏善事,下界保平安’。”还要拿些冬青柏,插在灶轿两旁,再拿一串纸金元宝挂在轿上,又拿一点糖饼来,粘在灶君菩萨的嘴上。这样一来,他上去见了天神粘嘴粘舌的,说话不清楚,免得把别人的恶事和盘托出。“送灶之后,便会做打糕。”做成各种形状,填上各种馅儿料。“钱塘大多数商户都是年二十七夜过年,二十七的夜间,几乎所有商家都开门,送神后才会关门,贴上休业的红纸,写清楚开店的时日。”
年三十这一夜,是要守岁的。一夜不睡,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面摆放着打糕,小点,橘子等,桌子旁架起一个小碳炉,上面放着一个装满水的铜壶,一点点煨着热水,好随时填茶。
“奴婢的家乡,吃年夜饭要将家中所有的碗筷都拿出来,寓意人丁兴旺。”范姑姑也笑道,“说是吃年夜饭,孩子们哪里能静得下来,早早的便在院子中等着放烟火了。”她转向宁安,“往年都是在宫中过年,看着热闹,实则无趣的很。今年无需入宫陪皇上过年,王爷早早便差人买了许多烟火,说是要带着小公主、小世子好好热闹热闹。”宫中也放烟火,可那烟火,远远的放着,看着绚丽,却没有太多热闹。
两个小主子等不及,前几日便开始放了。只是王妃这次有孕,困倦的厉害,吃着饭都能打盹,他们怕吵着阿娘与妹妹,总是跑的远远的放。
年初一招待来拜年的客人;年初二、初三开始走上街相互拜年;初四迎财神;初五、初六有些女子可以回娘家走动,娘家兄嫂也会前来看望……初六之后,过年的事基本结束,但是拜年,吃年酒,酬谢往还,也很热闹。
正月十五,元宵节,赛灯、卖灯,又要热闹上两三日。二十日,各铺子照常开门做生意,学堂也开学,过年也就结束了。
阿朱轻笑道,“江南地区的元宵节与京中不同,王妃若是想去看看,便让王爷带您去热闹热闹。”
杏文道,“王妃如今有孕,人多拥挤,去不得。”她顿了顿,笑道,“说是不同,也不过只是多了一个赛灯猜谜,选魁首的环节,王妃若是有兴趣,咱们在府中办上一个便是。”
走了一会儿走累了,便到了画舫里坐了一会儿。这座画舫,架于假山之上,身处其中,可以俯视府中荷塘。冬日天寒,荷叶枯落,又逢下了两日的雪,荷塘之上如同蒙了一层棉絮,白的耀眼,阳光一照,闪着七彩光芒。
画舫中并不冷,这些日子公主、世子总来画画,便装了厚重挡风的帘挡,又备上了暖炉,点起没一会儿,整个画舫便暖和了起来。
宁安喝着热水,看着窗外雪景。“别院如何了?”
杏文打开阿朱提入的食盒,食盒上蒙了一层小棉被,虽厨房距离这里有些远,天气寒冷,但点心拿出来还在冒着热气。她将一小碟一小碟精致的点心摆放在宁安手边的小几上。“别院还是那样。”史涵几乎日日闹着,在别院闹够了,便找来这里,不是让陆远带她私奔,便是让陆远为她报仇。“王爷不让她入府,一靠近,便被赶走了。”至于她是回别院还是离开,王爷一概不过问。她闹的越是凶,王爷便越是好向史公发难。她越是做了丢脸的事情,王爷便越是好借此打压史公一门的人。“史芊与史棠倒是老实本分。”几乎不出门,与史涵接触的也少。
“王郁文呢?”
“还是一样。”一样想着法子拉拢王妃身边的人,存了不纯的心思。
猪油白糖年糕,细沙锅饼,酒酿饼,雪笋蒸饺,猪肉猫耳朵,芝麻卷。杏文将食盒里的小点拿出后,又重新摆了一下。王妃喜欢雪笋蒸饺,要放在她右手边最近的地方。她吃任何东西,都习惯先吃距离右手最近的一盘。
傍晚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想必会是个丰收的好时节。
钱元华看了一眼宁王,忍不住道,“你别忘了,鬼、魂、灵转凡胎,定生祸。”或天灾,或瘟疫。
母子两人撑着伞走在府中,红纸伞冶艳,白雪之中一点红,随着走动微微而晃。宁王披着一件鸦青灯笼纹披风,四提六挂,方形龙头,福禄寿绣在灯笼上,谷穗流苏,璎珞串联。
钱元华道,“又是红伞,又是灯笼纹披风,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回来是吧。”
宁王含笑,笑伴着白雪,在唇边消散,冷冷的,含着一抹不屑。“总不能让旁人的准备白费。”
钱元华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两人走过独桥,乔稽配着剑,带着两个护院巡视。见到他,忙停下脚步,行礼问好。
天色已晚,刚过酉时,天便黑了。加之白雪纷纷,若非面对面,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人。
“这么冷的天,又是跨年,巡视完,早些回去陪妻儿。”宁王伸手拍了拍乔稽的肩膀。他笑着,“你妻儿来钱塘也有几月了,可习惯?”
乔稽点头,“习惯。”
“习惯便好。”宁王看着他,突然解下了披风,“仔细着凉。”他将披风披到了他的肩上。
“王爷,这不妥……”乔稽看着他,心中一热。这份亲近、信任以及关切,让他感动。
宁安制止了他要拿下披风的动作,“你一贯是本王的得力助手,无需推辞。”他又拍了拍他,并将红伞放入了他的手中。“忙去吧。”他笑着走开。
乔稽的身形与他相似,黑暗之中,白雪遮目,又披着他的披风,背影与他几乎难分辨。
钱元华挑眉,“这是做什么?”
宁王不屑的嗤笑一声,“王侧妃准备了这么久,如今新年欢乐的日子,本王便让她再欢乐些。”
元宵儿、夏花儿是王郁文从伢行选来的侍女。她选中了她们,并将她们带入了别院。她让赵嬷嬷教导她们,告诉她们规矩。她还让赵嬷嬷教导她们伺候男人的技巧与方法。
她需要一个孩子。
她要借由元宵儿、夏花儿两姐妹,得到一个孩子。
一个属于王氏一族与宁王的孩子。
元宵儿与夏花儿是亲姐妹,生的却比夏花儿好了许多。也许是家中第一个女儿,总是多得了一些关注。元宵儿被王郁文选来后,吃得饱,穿的暖,加上她本就爱美,少不得自己捣鼓一些粉面敷脸,不到三月,便褪去了干瘦暗黄,变得身姿窈窕、亭亭玉立。
赵嬷嬷曾私下对王郁文说过,“好一张俏丽的脸,不比大户人间的**们差些什么。”顾盼神飞的大眼睛,弯月一般的细眉,脸上擦着不薄不厚的胭脂粉,口点朱红。“可惜托生错了人家,若是托生在大户,自幼教导着,学上琴棋书画,习得一手好字,嫁入皇家,入了宫廷,也并非不可能。”此话有多少奉承,只有赵嬷嬷自己清楚。左右有王郁文在,她便不可能被抬为宁王姨娘。她的作用,只是代王郁文生下孩子。
一母同胞的姐妹,夏花儿的底子也不差。只是她不似元宵儿爱漂亮,有事没事总是喜欢捣鼓自己的脸与头发,每每穿衣服,也是精心搭配过。她实在,做人实在,做活更实在。被送入伢行前,她每日都勤勤恳恳的种地,承担家中的杂活,整日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晒得黑沉沉的。她大手大脚,皮肤粗糙,不似姐姐细腻。一来,她便被派去了外院,从事打扫洗衣的杂事,而她的姐姐,则有赵嬷嬷带着,近身伺候王郁文。
元宵儿偷听到赵嬷嬷的话儿,心中有丝骄傲。她坐在井边,借着木盆中,水印下的容貌,整理着头发。若说她有什么不好,便是头发了。因幼时家中穷困,吃的不好,她的头发不够乌,不够厚,虽能挽起发髻,却是稀稀疏疏。还是妹妹心疼她,剪了自己的头发,给她做了假发束。
夏花儿端了一盆脏衣服,她很满意这里,做事也是尽心尽力。她常常为别院中的老嬷嬷,年长的侍女洗衣服。有讨好之意,也有感激之情。她们不曾有意为难,故意苛待,对她来说,便是恩情了。
夏花儿在井边洗衣服,元宵儿忍不住同她说了赵嬷嬷的话。夏花儿抬头看了姐姐一眼,在身上擦了擦满手的皂角水。冬日水寒,她的手浸在冷水中,被冻的又红又肿,一阵阵发痒。“姐,咱们就做好咱们的事就行了,咱们是侍女,侍女长得比主子还好,不是什么好事。”她们幼时,农闲时,也曾跟着爹娘逛市集。市集之上,说书先生总是喜欢说些大户人家后院的秘辛。真假不知,只是无论什么故事,长得好的侍女,想要成为主子妾室或通房的侍女,总归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夫人暗害了,便是死于后院争斗中。
她上下打量着姐姐,眉头微微皱起,“姐,你穿的太显眼了。”美人髻,凤头银钗,猩红锦绣长裙,清水丝线漫绣团花朵朵,下摆拖着地。虽一身鲜红不显浓艳,但这哪里是一个奴婢的打扮。
听妹妹这么说,元宵儿有些气恼。这些日子,主子也好,主子身边的嬷嬷也罢,总是符合奉承着她年轻貌美,增了她的信心,也娇了,傲了。
夏花儿的事很多,但因为元宵儿是她的亲姐姐,她才会耐心规劝。“姐,咱们就是农户女,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才是。”
元宵儿的不快越发溢出脸上,“妄自菲薄。”
夏花儿不认识几个字,对于她们而言,只是一个女子,无需识字,只要好好帮着父母做活,帮着父母兄弟,十五六岁嫁了人便行。她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写天地人大,还是去了学堂的弟弟无事时教她的。她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只是隐隐觉得,这词对于她们而言,算不得什么好词。“姐,咱们就这样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吃的饱,穿的暖,每日的午饭还有一道肉菜,不用留着给兄长,也不用让着弟弟,这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元宵儿正要说些什么反驳,赵嬷嬷便前来喊她了。“元宵儿,主子找你。”
禾苗先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便要往宁安身上扑。范姑姑拦住他们,禾苗不明白。宁安笑道,“无妨,我没这么弱。”她伸手,抱过一双儿女,亲昵的亲了亲他们的脸颊。“爹爹呢?”她不能让年幼的他们觉得,还没出生的妹妹比他们重要。妹妹虽然小,对于她来说,与他们一样,不存在更喜欢谁。
“爹爹去接奶奶了。”禾禾将脸放到宁安的小腹上,轻声对着她的肚子说,“今天爹爹带我和苗苗去买走马灯了,想想要快点出来,跟我们一起玩。”
“我也要和想想说话。”苗苗也趴了上去。
宁安笑着拉开他们,“想想也想快点出来和姐姐哥哥一起玩。”她将手放在禾禾的脸上,在外面玩了一整日,小脸都冻红了。
杏文拿着温热的帕子过来,“公主、世子,擦擦脸吧。”
宁安吩咐,“外衫都被雪洇湿了,带他们去换身衣服,再去熬些姜汤。”
杏文应下,一手牵着一个,笑着将小主子们带去后面换衣服了。
宁王掀开厚重的门帘走入,宁安迎上去,“你的披风呢?”她伸手,掸去落在他肩上的薄雪。
“给乔稽了。”话说出口,带着寒气。他搓了搓手,将手掌搓暖了,才去握宁安的手。“禾苗回来了吗?”
宁安嫣然一笑,回握住他的手。“刚回来。”
宁王拉着宁安坐下,皱眉道,“这两个小东西,让他们早些回来陪你,又在院子中玩雪了。”
钱元华的医庐,一向是开到年三十酉时的。便是没有病人,也会开着门。他从衙门离开时时间还早,便先去了医庐,一是有些事情同娘商量,二则是帮她安排一下药炉的事情。
年三十、年初一,只休一日多一点。初二便开门了,主要由烟云霞看着,常规的风寒药,消化药都配了一些,来买了就能走。若是遇到疑难杂症,烟云霞再请师傅看诊。
宁安道,“让他们玩吧,再大些,便是让他们玩,怕也不好意思了。”孩童时期,能够什么不想,什么不问,任由自己的心意疯跑笑闹,长大后,要顾及的多了,便也不能肆意玩闹了。玩闹,也不过这寥寥数年。
阿朱在院子中点燃鞭炮,鞭炮声响完,年夜饭便开始了。吃完年夜饭是守岁,宁安受不了,饭还没吃完,便开始犯困了。
简单洗漱后,宁安裹着狐裘,缩在长塌上,一边听着儿女在院中开心笑闹的声音,一边对宁王道,“这一胎和怀禾苗的时候不一样。”怀上这一胎之后,她总是困,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能睡十个时辰。
宁王一手揽着她,一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有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高兴。”
宁安抬头看他,“什么好消息?”
“卿娘也有孕了。”也不知是他娘的医术太好,还是钱塘风水真的养人,他们来了钱塘才多久,一直难以有孕的卿娘竟又有了身孕。“原本今夜子扬夫妻是要同咱们一起守岁的,因卿娘有孕,他们生怕鞭炮吵闹,惊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便没过来。”喜悦却又要瞒着,他们两人怕是怕压不住喜悦,这才以身体不适,不显于人前。
宁安果然惊喜,“真的?”
“真的。”宁王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还能骗你不成?”
宁安靠在他肩上,娇憨的哼了一声,“你骗我的还少吗?”
宁王抱紧她,好笑的俯身轻咬她的鼻子。“那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许多事。”宁安笑着偏头躲开,从狐裘中伸出暖呼呼的手,抓着他的衣襟。
宁王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宁安贴在他的胸口,低声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担心。”会担心,会害怕,会猜忌,甚至会怀疑自己。
江南很少下雪,这么大的雪,更是几十年难见一次。
宁安已经睡熟了,宁王将她抱到床上,床上早就塞了好几个汤婆子,将被窝烘的暖呼呼的。他放下床帘,又放下内殿与外殿间隔的厚帘,挡住院子外孩子们的笑声。
“王爷。”许嬷嬷站在外殿等着他。
宁王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如何?”
许嬷嬷低垂着眼眸,“如王爷所料。”
宁王勾了勾唇角,“下面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许嬷嬷看了一眼宁王,他的口吻虽然平淡,但语中凛然之意,确如秋日寒潭,比大雪更冷,一层又一层,直冷到骨髓。她原想为王郁文求情,在她看来,那也不过是一个被家族所累的可怜女人。可想了又想,所有求情的话,最终还是只化成了一声心底的叹息。“王爷,王妃那边……”
“我会同她说的。”哪里还敢有隐瞒,一次,已经快要吓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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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9 11:34:24 |只看该作者
(二十四)
四季春那个女子,最终还是被留下了。宁安没去见她,只是吩咐人将她从地牢中接出,叫了大夫与嬷嬷为她治伤。她的身体已经被媚骨天成浸润透,便是钱元华,也只能用药以毒攻毒,让她不是那么敏感,让她一日中能够有几个时辰是自在的。
那封写给宁青的信,宁王并没有派人去截取,只是另写了一封,解释了缘由,让暗卫快马加鞭送去。
十二月,蓝士奇亲自来了钱塘,带着家族代代相传的玉镯,向杜尚书府上提亲。同一日,雨姝请求离开。
这些年,她也攒了一些银钱,足够她在钱塘买上一间小小的院落,养着一两个侍女。只是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还需好好计算。她看着忙着收拾行礼的采芝,心中还在谋算着是否要将她一起带走。若是带她一起离开,她需要为采芝付了赎身钱,若是不带她一起离开,自己一个人又顾看不周。
王郁文知道她要离开了,带上礼品,特地来她的院子看望她。她的眼眶微红,看着雨姝的眼中有不舍,也有艳羡。
“雨姝姐姐,日后你准备如何?”
雨姝摇头,日后如何,她也不知。便是如今获得了自由身,心中也是惴惴。她手中的银钱并不多,只够买一间小小院落,不够多买一间铺子。她一个孤身女人,也要考虑日后的生活。
王郁文拉着她坐下,扫了一眼采芝,“你可要带采芝走?”
雨姝还在犹豫。采芝是王府的侍婢,不到七岁便被王府买入了,当时签的死契。如今王府养了她这么多年,她的赎身钱算下来,小一百两。再说了,采芝怎么都是王府的人,她如今好不容易能够重新开始,打心底不想在身边放一个不知是否全心向着自己的人。
王郁文见她犹豫便知她心中所想,压了声音道,“去伢行买一个便是了。”她将伢行的情况说给她听,“伢行许多穷苦女儿家,心性淳朴,又能做活,你买下她们,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好过被王府养大的婢女。
王郁文见雨姝不应话,又道,“你父母妹妹均在,便也不用操心许多,总归如今有依靠,好过在王府之中身如浮萍。”一生喜乐安稳,只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雨姝对她道,“我还要去拜别王妃,你可要与我同去?”
王郁文点点头,“听说这些日子王爷一直陪在王妃身边,我肩负家族任务,总要寻机会接近王爷。”便是已经看清自己的处境,可说出这番话,她还是心中苦的厉害。像是吃了一枚黄连,吐不出、咽不下,苦涩的滋味从喉间,一点点渗透进身体各处。
她堂堂王府嫡女,为何沦落至今。
雨姝好心劝道,“王爷既然松了口放我们自由,你不如好好把握机会。”她苦笑,面容下是平静的痛楚。“王爷此人,最是记恨心思不纯之人。你若想在王府好好过日子,便该忘了你的家人。”什么家族任务,一个家族,难道兴起是靠着女人,覆灭也是女人之错吗?“王氏一族,族人、门人无数,子女也是无数,你不过其中一人,何必让自己如此的疲累呢?”若是真心换真心,或许还能安稳度日。
她轻叹一声,“我们女人,所求是什么,还不是安稳二字。”她也好,青蔓也罢,便是曾经入了王爷的眼又如何,还不是被他当作一个玩意儿,时时防备着。她们入府的目的不纯,他便不会在她们身上放上一丝真心。一丝的真心都没有,又如何能谈感情二字。
感情?王郁文浅笑,低头掩去眼底讥讽。她这等出生的嫡女,与她一个出生轻微的姨娘终归是不同的。她所求,从来都不是感情。
王郁文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快些去见王妃吧。”
两人在偏厅等了许久才被允许进入内殿,殿中很暖和,两人在进门处解下披风,又被王妃身边的侍女检查了身上所带的饰品,这才让两人进去。
楠木长炕靠着窗边放着,每一扇窗户上都贴了一层绵软纸,阻隔冷风,唯有脚头的一扇,微微打开了一些,透着气。搬开的窗沿映衬着窗外白雪红梅,稍一偏头便能瞧见。走近了还能闻到微微雪冷,清冽梅香。木炕旁摆放着一个火炉,殿中央摆放着一个,炕床上的靠垫、盖被均是朵花团窠对雁纹,内方外圆,主次分明,章彩奇丽。
阿朱阿紫一个拿着新折的梅花插屏,一个则抱着一盆暖房中精心养育出来的姚黄牡丹,摆放在长炕的一头。
王妃半躺在长炕上,一头长发未挽发髻,编成一根长长的辫子落在胸前。她似乎不太舒服,脸色苍白,眉头微蹙,不时咳两声。
两人行了礼,王郁文关心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宁安道,“无事,受了点风寒。”
话音刚落,宁王便大步走了进来,解开暗蓝色宝相纹披风,随手甩给一旁伺候着的侍女,掀起冬日厚重帘帐,走到长炕前,直接坐下。
“回来啦。”宁安看着他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外面可冷?”说罢又伸手摸他的脸。
“还可以。”他笑看着宁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拿下了玉扳指。“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这种饰品,平日里他是不戴的,有应酬时才会戴上。扳指也好,戒指、玉佩也罢,都是身份的象征。扳指原是拉弓射箭时保护关节所用,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成了饰品了。
“好多了。”
宁王伸手揽过她,在她脸颊一吻,“今日确实比昨日有了些精神。”只是脸还白的厉害。
“王爷。”雨姝低垂着眼眸,缓缓起身,而后跪下。“妾明日便要离开了,今日前来,便是谢王爷、王妃宽宥。”
宁安看了一眼范姑姑,范姑姑了然,拿出一个锦绣小包出来。“雨姝姑娘,这是王妃赏赐,日后你生与死,好于差都与咱们无关了。念在你也伺候过王爷几年,这一点黄金,你便拿去傍身吧。”
孤身女子,父母不可靠,又无兄弟倚靠,手拿黄金,是祸不是福。若是日后,有人使坏,对外说出她有一包黄金。她孤身一人,如何抵挡得住贪婪之心。雨姝在一瞬间心绪转动,却还是收下了。日后自己过日子,哪哪儿都要用银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雨姝今夜就准备搬过去。小院虽小,但总归是她自己的家。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但期待多于一切。浮沉多年,三十之时,她终于真正的自由了。
身为皇室王爷的妾室,从入府的那一日起,便再也不是自己了。她所以为的自由,便是真正的自由吗?
赵嬷嬷为她系上披风,她低声问赵嬷嬷,“信可送入京中了?”
赵嬷嬷点头,“已经送去了。”
“有何反应?”早在王爷说出愿意放她们自由后,她便书信一封,寄给了雨姝的姑姑。她与雨姝虽然查了十几岁,来王府之前不曾见过,却到底是王氏嫡女,有着雨姝没有的人脉。她只是稍稍一打听,便知晓了雨姝姑姑是何人。
她的姑姑是四品官员尚书中司侍郎徐大人继妻,徐大人再娶时,京中还有人疑惑,徐大人虽算不上位高权重,却也是拜入了薛公门下,前途无限,为何娶了一个相貌出生都不显赫的女子。她的姑姑入门后,掌中馈,仔细教养徐大人发妻留下的儿女,甚至为了继子继女,不曾生育过自己的孩子。
“听小杏子说,虽然掩饰的极好,但眼中还是生了怒意。”小杏子是在家中时,一直在王郁文院中伺候的小丫鬟。
王郁文扶着赵嬷嬷走上落了一层薄薄雪花的木桥上,“精心教养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送到王爷身边,被封为姨娘,又不曾受了薛氏一门的牵连。她如何能舍得让她自由。”亲侄女又如何,怎能比得过权势。她斜斜瞥了一眼赵嬷嬷,“徐夫人,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赵嬷嬷笑了笑,“侧妃何出此言?”
王郁文轻嗤一声,“若是日子好过,也不会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敢生。”如她,如雨姝,甚至如她的母亲,孩子都是她们唯一的倚仗。便是她,王氏嫡女又如何,一日没有孩子,脚下的路便如同这落满了薄雪的木桥,踩不到低,一步一滑。“若是日子好过,我又怎会没见过她。”月月至少三次的宴席,宴请朝中一众女眷,初一十五邀请的是一品、二品官员的家眷,初十邀请的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二十邀请的是在京中述职的小官家眷。大家族的主母,要担的不仅仅是一个正妻的身份,还有附着在身份之上的责任与义务。“原也没在意,听到她是徐夫人侄女的时候,倒是想起了徐大人的一双女儿。”与雨姝差不多年岁,嫁的都不错,八面玲珑。
赵嬷嬷扶着王郁文出了府,上了马车。“侧妃,若要争宠怀子,如今便是大好的时机。”
马车内嵌了一层棉被,她又抱着汤婆子,现在有些热,解开了披风。闻言有些不解,“嗯?”
“王妃有孕,看起来胎像并不稳,少说三四个月不能伺候王爷了。”
王郁文看着她,赵嬷嬷道,“奴婢闻出王妃炕角点的香是艾草香。”除了艾香,还有其他几味药味,她细细分辨了一下,均是些温经止血的药材。
王郁文惊讶,睨了她一眼,“你还懂得药材?”
赵嬷嬷咧嘴一笑,无所谓道,“侧妃忘了吗,奴婢是伺候夫人的,夫人入府多年,有孕生子多次,奴婢常常为她煎煮安胎药,久了,便能分辨一些了。”十五年,孕八次,产六次,肚子几乎没停过,院中的安胎药也几乎没断过。
赵嬷嬷看着王郁文,王郁文面上冷清,眼中却含了一抹不驯。她不觉叹然,论起府中**们,她算不得出众的。后宅中的女子,一贯以相貌论长短,她上比不过亲姐,下比不过庶妹。她最出众的,便是自幼同夫人所学,掌家的本事。她自幼所学,所用,都在为日后成为一家主母,为掌家做准备。偏偏,这样的她,成了妾室,还是一个不得宠,被送入偏院的妾室。
没了掌家权,她似乎变没了长处。
“侧妃,她这一胎,若是顺利产下,她便又多了一份保障。”世间女子大多不都是如此,嫁入高门大户也好,嫁入寻常人家也罢,有了孩子,才有底气。若是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再多的情分,再多的钱财,也会一一消耗掉。
王郁文凝神,许久后才道,“便是这一胎产不下又如何,她还有一双儿女。”一双极其得宠,聪明伶俐的儿女。
赵嬷嬷的视线在她身上荡过,声音也变得轻飘飘。“养育孩子,本就不容易,意外、恶疾,谁人说的准。”
握着汤婆子的手紧了紧,赵嬷嬷继续道,“夫人嫁入府中这么多年,若非有大少爷,只怕……”许多话不需说明,她便明白。若非有长子,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形同弃妇。有了长子,夫人尚且不能明着苛待府中妾室,若是没有长子会如何,只怕早早便会被随便寻个理由,夺了掌家之权,冷弃在小院,生不问,死欢欣。
赵嬷嬷微微一笑,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这茶是用牛乳煮过的红茶,兑了一些蜂蜜。王郁文底子算不得白,还有些黑,听闻喝牛乳能白嫩肌肤后,她便一直多用牛乳。“总归不能什么好处,都给夏侯一门占去。”她未曾说出口的是,若是日后有一日,王爷成了帝王,夏侯宁安又是皇后,又有嫡长子为太子,旁人还能有什么机会。
王郁文接过茶,轻抿了一口。“军权太大,总会引起猜忌。”
“猜忌是怕身下位改名换姓,可若不改不换,还会猜忌吗?”赵嬷嬷道,“**,老奴伺候夫人多年,又看着**长大,才会同**说上一些贴心话。”她看着王郁文,“王爷不为帝便算了,若为帝了,有夏侯一门为他安稳边境,妻子是夏侯一门与元氏一族的后人,两人膝下又有嫡子,旁人还有什么出头之日。”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归身份不可改,有夏侯一门一日,有元氏一族一日,只要王爷为帝,夏侯宁安的儿子一定是继位之人。“可若没有嫡子……”
王郁文没有接话,赵嬷嬷知道,她已经心动。她面上越发的恭敬,心中却是含了恶意,恨不得她第二日便动手。争吧,斗吧,争一个你死我亡,争一个祸连全族。
宁王的手放在宁安的小腹上,“孩儿今日可乖?”
宁安笑道,“孩儿两个月都没有,怕是回答不了。”她覆上宁王的手,“不疼了,只是娘说,胎像不稳,还是要少动为好。”这个孩子来的突然,她喝了多年避子汤药,怎么也没想到停药不过几月,便又有了身孕。
宁王脱掉靴子,上了长炕,揽着宁安,虚虚的靠在她肩上。“我同子扬商量过了,过些日子,便恢复身份。”他又摸了两下她的小腹,他的孩子,他便要他们从出生起便是尊贵的。
“事查完了吗?”她知晓他们最近一直在追查敬宾楼,一查罂粟,二查婴胎。瑶卿也去见过失了孩子的孙二嫂,孙二嫂只说过去之事,不想再提。曾经闹得全城皆知的是她,如今闭口不言的还是她。
“差不多了。”敬宾楼确实与大长公主有关,或者说,是与曾经出现在大长公主身边,无人见过面貌的军师有关。“那人一贯神秘,如今能查到他,便是好的开始。”秦相一门被冤,涉及爹娘,宗二也中毒而亡,还有大皇兄之死,涉及大长公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几日便能查清的。“虽说撬动了朝中权势,可你晓得的,我还是只能徐徐图之。”查,可以光明正大,也可以严刑逼供,一套套刑罚下来,他便不信问不出什么。可他总得考虑以后,朝中局势不稳,他也会受影响,若是不暗中调查,一一抓出这些人,粉饰太平,困兽犹斗,只怕祸连他的妻儿。“原以为是四大家族设计陷害秦相一门,可这一路查下来,又觉得不像。”或者说,不像只是他们的手笔。
宁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对了,十二、十三找到了吗?”
宁王抬头亲了她一下,“找到了。”十二成了一个乞儿,如今混在乞丐堆里。前些日子他外出,他便扑了上来,以乞讨之名,给他传递了消息。“十三还在叛军中。”叛军如今三支小队,一支不足为惧,他计划再派两人去潜入,协助十三摸清虚实。
“人没事便好。”王爷一向雷厉风行,除了秦相一门被冤之事,他所顾及的太多,查的慢,其余诸事,从不曾有过拖沓。反倒是倒了钱塘,虽然事事看似顺利,却像是入了凝滞粘腻的雾中,总是只能看到,抓不到。“父皇将你与堂叔派来钱塘,想必也是发现了问题。”钱塘之事,若是不能查清,便继续装作不知,由着夏侯甫孝治理淫靡之风,其余的事以后再说。若是能查清,便一次快刀斩乱麻,拖出泥,带出水,成就王爷功绩。
宁王笑了笑,“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好好养身子,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便行。”比起宁安怀第一胎时他的激动,这一胎他虽也是满心欢喜,却少了一丝激动。“你说咱们这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我昨天问苗苗,苗苗说是妹妹。”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纯净,能看清孕妇腹中孩子是男是女。
宁王笑道,“女儿好。”
宁安问,“你不想多要几个儿子?”
宁王道,“想。”他的手从衣摆钻入,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放在宁安的小腹上。“可儿子多了,难免争权夺势,与其兄弟不睦,甚至反目成仇,不如只要一个儿子。”
他的手很暖,宁安舒服的轻吁了一口气,怀禾苗时,禾苗还在腹中,便特别喜欢父亲的抚摸。五个月后,每每他将手放在她的腹上,他们都会抢着跟他打招呼,不是用小脚回应他,便是张着小手,隔着肚皮去覆他的手掌。
“无论男女,都是我与你的孩子,我都疼爱,也会一视同仁。”无关儿子还是女儿,他身为父亲,希望儿女们都能像元杞冉一样,这样才聪慧,更不会被人欺负了。世道对女子不公,处处事事贬低女子,似乎女子的作用便是管家生子。可世道如此,她们却不能如此认为。身为女子者,不该轻视自己的出生,该像元杞冉一样,为了自己去学去争,与己争,与人争,与天地争。该明白,世事万物皆是浮云,只有抓在自己手中的权势金钱,印在自己脑中的才华谋略,才是最为实际的。“娶妻娶贤,男人因为自己的私心,要女人软弱顺服。可我除了是男人还是父亲,我希望我的儿子日后所娶的妻子是乖顺的,同时不希望我的女儿变成那样的人。”他的女儿,该同儿子一样,坚强独立,有自己的想法追求,并为了自己全力以赴。
钱元华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额头相对,面上含笑,眼中含情,低声细语。
她轻咳了一声,宁安一惊,一瞬间涨红了脸。
宁王倒是镇定,伸手理了理宁安的衣领。“娘。”
“一个月多的胎儿,禁不起你们折腾。”孩子能安然无恙,完全就是他们运气好,孩子命大。
他们正值壮年,又感情深厚,有产子之心,夫妻房事上自然便放纵了许多。起先只是小腹微疼,两人算着时间,以为是癸水快来了,想着葵水来后,七八日不能亲热,便疯狂了一夜。第二日宁安小腹疼的更厉害了,伴随着出血,她也只以为是癸水来了。若非钱元华谨慎,给她把了脉,还不知她是有孕了。
惊喜之后便是惊吓,钱元华将他们狠狠训斥了一顿,之后便是亲自照顾她,生怕她的小孙儿因为父母的莽撞无知没了。
钱元华将安胎药给宁安,“你也是粗心,又不是第一次有孕了,竟然分不出。”
宁安接过药,低下头,小口地喝了晾凉的汤药。
宁王护妻,“娘,我们知道错了。”
钱元华无奈的摇了摇头,在长炕边坐下,“名字可想了?”
宁王拿过一旁的梅干给宁安遮盖口中的苦味,笑道,“孩子的名字哪里轮得到我们想,父皇怕是早早便想着了,我们也就想个小名。”他手放在宁安的小腹上,满目温柔,“我想过了,这一胎,无论男女,就叫想想。”想,冀思也,从心相声,希冀而思之也;意之也,物未至而意之也。
钱元华道,“心有所欲而思也,字意从心从相,言有所著也。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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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9 11:26:31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三)
钱元华伸手蘸了点薄荷膏,轻轻揉着额头,清凉的气息渗透肌理,抚平焦躁。媚骨天成,好一个媚骨天成!
她喝了一盏茶,缓缓起身,“姑娘,你以为你不说,事便能不了了之了吗?”她蹲下,与女子平视。“你告诉我们你从何处来,又是何人喂你吃的药,将你一身皮肉骨练成了这般模样。”
女子只是不停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体太敏感了,哪怕是轻轻的摩擦,也能让她起了情欲。她咬牙忍受身体深处传来的渴望,跪求她救救自己。
一个月了,他们已经审问她一个月了,除不知道再无其他回答。钱元华看了一眼儿子,“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这些日子忙着找十二、十三,又审问她,整日早出晚归,再继续下去,她的儿媳妇该有意见了。
宁王点点头,看了被锁在木架上的女子。“若是不说,便将她送回四季春吧。”
女子突然大哭,“求求你们,不要将我送回四季春。”她一下下不停磕头,可钱元华母子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在宫中待的久了,一颗心比石头更硬。
“你千金为她赎身,许多人知晓,找个时间同小安说了,省得她从旁人口中得知胡思乱想。”看着平静的人,实则满心都是不安与害怕。
“今日太晚了,估计她已经睡了。我明日同她说一声。”
母子二人从地牢中走出,刚踏入主院,星月便迎了上来。宁王看着她心中一急,“王妃出事了?”她是守在宁安身边的人,若非宁安出事,绝不会擅自离开。
星月点了点头,很快将今日的事说了。“王妃一整日都不太对劲,早早便睡下了。她一贯怕黑的,今日却让人将所有灯都熄了。”她越是平静,便越是让她们害怕。
钱元华看着儿子,“我便说让你早日告诉她。”瞧瞧现在,平生了误会。“小安身子里的顽疾,均是与情绪有关,情绪波动一大,便反反复复,一旦反复,此前喝下的汤药便形同无用。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夫妻之间,应当坦诚,一丁点小事都不能有隐瞒。”她与皇上走到今日,她宁可不要儿子也要假死离宫,不就是因为猜忌怀疑吗?皇上看似为她好,不让她忧心害怕,可他越是这般,她便越是日夜寝食难安,惊恐害怕。
“小安。”宁王见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又梦到很久之前不堪回首的往事了,那是他怎么都不愿意她想起的回忆。
他在她身边坐下,“我并非有心瞒你。”只是没必要,对他而言,对方只是一个妓子,他何必让一个妓子污了妻子的耳朵,让妻子跟他一起挂心。
他了解宁安甚于她自己。她虽遇事冷静,观察入里,明快果决,却潜藏着如兽一般的野性本能。恐惧、猜疑、贪婪、怕黑、逃跑、躲藏以及凶狠。
他抱住宁安,亲吻她的头发,“对不起。”
宁安不动,她的身上冒了一层汗,她原本只是生气,继而便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猜忌。越想越心慌,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怕。她发现了,只要她的情绪波动很大,她就一定会做噩梦,漆黑阴冷,连续的噩梦。那些梦,似乎是她的曾经。
“对不起。”他伸手去摸她的里衣,又闷又潮,湿湿的黏在身上。“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
“肃宁。”嗓子干涩,发出的每一声都想在沙石上擦过。
“嗯?”初冬的夜寒凉,他拉过一旁的披风包住了她。
“我是不是很讨人厌。”不然,为什么人人都嘲笑她,骂她。
“没有。”他仅仅抱着宁安,“只是噩梦,已经过去了。”
宁安看着自己的手,“我好丑。”
宁王捧过她的脸,“小安,看着我。”他与她额头贴着额头,很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你不丑,你很漂亮,我爱你。”
宁安眨眨眼,“我很漂亮,所以你爱我。”
宁王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唇,“是我爱你,所以无论你什么样我都爱你。”
宁安推开他,“你骗人。”她的眼中有了一丝神采,“你爱我为什么要我从旁人口中听到你为妓子赎身的事。”比之惊讶,她当时更多的是难堪。被一个妓子当众指出她的丈夫千金为妓子赎身,人人均知,只瞒着她的难堪。“你瞒着我的不止这一件事,你为什么怕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比更早更早,刻在她记忆中,让她痛苦,却又被她遗忘的记忆。
宁王避重就轻,“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以后不要自己胡思乱想。”他伸手摸她的腰,这些可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嬷嬷跟我说你晚上没吃饭。”
“没胃口。”宁安已经从噩梦中醒来,只是心底还有些发颤。她裹着被子躺下,“不早了,睡吧。”她也不知她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宁王拉起她,“一身的汗,去洗洗换身衣服再睡。”
“不要,好累。”噩梦之后,便是疲惫。
宁王直接将她连人与披风一起抱起,“我帮你洗。”
范姑姑将泡澡用的汤药端了进去,里面都是一些安神的药材,浓浓的熬成了一桶水,过了网,兑在洗澡水中。
许嬷嬷到底是看着宁王长大的,虽喜欢宁安,却也偏向宁王。见两人无事之后,言语之中难免有了一些埋怨。“不过是小事,问清楚了不就好了,王妃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容易钻牛角尖。”
范姑姑白了她一眼,“王爷都偷偷在外面养妓子了,王妃还不能多想了吗?我可记得王爷对王妃承诺过,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人。若是做不到便早说,我们的大**何必在这吃苦受罪,回家安养谁敢给她气受。”比起经历朝中各种权势纷争,要撑着摄政王以及摄政王府的脸面,在他们的地盘,当一个可以任意妄为,万人之上的大**不好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范姑姑轻嗤一声,“得了吧,没有我们大**,你以为皇上的皇位、王爷的王位,便能坐稳了吗?”收拢四大家族的权力也好,加封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罢,不都是他们大**给他们带来的。元杞冉的女儿,想做王妃便是王妃,哪一日不想做王妃了,随时可以做回她的大**。
钱元华一直在房中等他,茶喝了好几壶,才等到了他来。她倒了一杯茶给他,“哄好小安了?”
宁王点头坐下,“睡了。”他看着母亲,眼中满是忧心,“娘,她不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
钱元华笑了笑,“你不想让她想起?”
宁王毫不犹豫道,“不想。”又不是什么好回忆,想起来做什么。他看着钱元华,“娘,你从下面爬上来的时候,就没带点什么好东西?有没有带点孟婆亭的茶汤?”一杯忘忧,一杯忘恨,一杯忘情。
钱元华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为了她这个唯一的,不争气的儿子,她也不至于改了生死簿,以灵魂为锲,拨动浑仪,来帮他一把。如今五旬老媪样,皱纹一日多过一日,皮肉都松了,没少被粘纸与白骨嘲笑。
母子两话不投机,宁王饮完茶便离开了。
第二日,宁安还在睡,宁王起来送儿女去上学堂。禾苗见到他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他觉得有趣,便笑问,“今日这是怎么了?”
禾禾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叔叔,我们不熟悉,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你喊我什么?”宁王一愣,苗苗拉着侍卫何梨,“阿梨哥哥,我们快些走吧,这个叔叔好奇怪,是不是拐子。”
宁王怒道,“小混蛋给我站住。”他一把抓过两个孩子,“你们叫我什么?”
禾苗也不怕他,仰头看着他诚实并理直气壮道,“叔叔。”
“我是你们爹!”他咬牙,想着最近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越发没规矩了。
禾苗一起摇头,“你不是爹,娘说爹没有了。以后我们要去和舅舅一起生活,舅舅就是爹爹,你不是!”他们现在只是暂住在这个凶巴巴的叔叔家里。
星一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敢显露。何梨站在一旁,也忍着笑。这两个孩子倒是向着母亲,王妃这两个孩子没白生。
星一道,“爷,昨日夫人心情不太好,又找不到您,说了一些气话。”
何梨也道,“爷,小主子们上学堂快迟到了。”
夏府的大门敞着,正逢清晨,门外人来人往,宁王要打孩子,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打。一手一个将他们提起来,“今日不去学堂了。”他咬牙,“今天咱们好好论一论我是你们的谁。”
禾苗挣扎,“你放开我,我要告诉娘你欺负我,我要告诉舅舅,舅舅快来救我们……”
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虽远在天边,却一直虎视眈眈,恨不得宁安能与他早日离心的宁青。越想越是气,下手也就重了起来。
“我是谁?”
苗苗被他按在腿上,涕泪横流,“你是爹,是我们亲生的爹爹。”
“现在认爹了,刚才怎么不认?”又是一下,“本王的儿子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打完了孩子,宁王还不忘把他们拉到面前,威胁利诱加警告。“不许告诉你们娘知不知道?”
禾苗捂着小屁股,委屈不甘又不忿的点头。
宁王笑着捏了捏这个小鼻子,揉了揉那个肉呼呼的脸蛋。“行了,去玩吧,今日不用做功课了。”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中午爹爹包饺子给你们吃,下午爹和娘带你们去逛街市。”
宁安醒来时已经是巳时了,她迷迷糊糊坐在床上,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宁王走入内殿,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醒了吗?”
宁安看着他,眼中一片云翳,迷迷糊糊就扑了上去,抱着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缩在他怀中打哈欠。
宁王蹬掉靴子,盘腿坐在床上,“还要睡吗?”
宁安不说话,只是抓着他的衣襟发呆。
宁王特别喜欢她迷迷糊糊时娇憨的模样,也不喊她,只是抱着她,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卷着她的发丝玩。
“对不起。”
“嗯?”
宁安将脸埋在他脖颈处,闷声道,“我也不知我怎么了。”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她总是控制不住的悲观、乱想。明明她应该先问问他,听听他的狡辩、诡辩。“肃宁,你会不会讨厌我?”好害怕,所以好难过。
“不会。”他轻轻摸着她的背,感受手掌下的体温。
“我这样是不是好差劲。”
宁王道,“这样确实不好。”他摸着她的后脑,侧头亲吻她的耳垂,“你这样我会很担心,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先问我知道吗,不许自己胡思乱想。”
宁安从他怀中退出,很认真看着他。“我知道了。”她拉着他的手,“那你以后也不可以瞒着我。”不相瞒,不相欺。
宁王笑了笑,娓娓道,“我千金为四季春妓子赎身,是为了媚骨天成。”这种药,寻常人难以弄到,更何况喂上多年,将她的身体调教成轻微的摩擦都能动情。“娘同你说过的,当年有人将这种药下在了我和娘的饮食中。”娘发现后虽然没声张,却也暗中查了许久。“别说查幕后主使了,便是查这种药的由来,都是查到了钱塘就断了。”娘在钱塘呆了十几年,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媚骨天成的线索。如今四季春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个媚骨天成的女人,别说是千金,便是万金,他也会将人买下。
宁安靠在他身上,抓着他的小臂,“问出什么了吗?”
宁王摇头,“受尽酷刑,一字不吐。”
“或许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抓过他的手,以指尖细细摹画腕带上的暗纹。“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送回四季春。”
“那岂不是亏了。”
宁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你想如何?”
宁安仰头看他,“给我吧。”
宁王挑眉,宁安道,“我没有怪她,只是想着,或许她真的不知道,也或许,她有家人落在了对方手中。”谁人想要当妓子,又谁人想要拥有一个时时都动情的身体。“我想让娘给她治一治。”
“我以为你会怪她。”寝衣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红底石榴刺绣的肚兜。宁王撩开了宁安的衣襟,将肚兜上的绣花看的更分明。
宁安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我怪她做什么,明明就是你的错。”他瞒了她一个月,若是他早些说了,她如何会胡思乱想。“你还同娘一起瞒着我。”他们母子倒是连心。
宁王挑眉,亲吻她的细白的脖颈。“你不是也教禾苗不要认我做爹了吗?”他的儿女,对娘可比爹要亲近多了,明明每日教他们练武,辅导他们功课,陪他们玩闹的是自己。“母子连心好,日后儿女长大,便是你的倚靠。”
宁安笑看着他,“那你呢?”
“我?”宁王笑着将她按倒在床上,“我是你的鼎炉,将我吸干吧。”他虚虚跪坐在宁安腰上,向前顷身,拉下了床帐。“我有一套道门双修术,我们一起练好不好?”
宁安伸手解他的衣襟,“你从何处寻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禾苗大了,识字了,你该收敛些。”
“以前,你看守花田时,来过一个老道。”渡劫成仙失败,被雷劫劈的只剩一缕神魂了。她可怜他一把年纪,还要遭此劫难,便请他饮了一碗可以镇定神魂的花蜜。他心怀感激,便将这双修之法传给他了。
“他感激我,为何要传给你。”她抽掉他的腰带,解开他的衣襟,将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
宁王笑着含住她的唇,“因为他知道我们是夫妻。”谁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双修之术,男女互为鼎炉,以精、气、神为药,功法为炉火,从而炼出内丹……结丹之人,不仅身轻体健,精力无穷,更能延年益寿,最终达到不老不死的长生之境。与之相比,道法、武功皆属末流。”他说,你的妻子神魂浮动不定,魂魄虚弱,双修之术,可补她神魂。魂魄强健了,便是凡胎肉身,也会强健。
“结丹?”宁安微微皱眉,细嫩的手从他的胸口滑倒他的小腹。“我看县志,十多年前钱塘曾出过一个道士,传一种神功,便说是勤加练习,可辟谷,继而练习,便可结丹,结丹后便能飞升。”他被人揭穿后,还曾生剖了好多人的腹,只为将打磨好的石头塞入腹中,装作内丹。
“真与假,试试便是。”他轻轻摩挲着宁安的腰,手指一挑,便将她的小裤退了下来。
夫精,小之微也。
指一切精微有用、滋养人体的有形物质。
气,充盈于人体之中,无形之源,无火能令百体皆温,无水能令五脏皆润,阴阳阖辟皆存于此,一线未绝则不亡。
“我们练武,气最为重要。”他拉着宁安的手,放在自己下腹,“丹田有气,才能迸发出强大的力。”又将手放在宁安的小腹,“女子孕育孩子,也要有气,气在丹田,宫体温热,孕育出的孩子才能康健。”他轻吻宁安的小腹,“谢谢你给我一双健康聪慧的儿女。”
丹家有云:生之而来谓之精,两精相抟谓之神。
人的生命始于男女两精交媾,又须靠食水滋养,神之一物,并非虚无飘渺,不可感知。
他翻身,让宁安骑坐在他的小腹上,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又伸手摸宁安的小腹。“这是下丹田,藏精之府也。方圆四寸,有神阙、关元、气海、命门等要穴,天一元气,化生于此,乃真气升降开阖之枢纽。”他娘是医者,他虽未从医,却也自幼耳濡目染,知道一些皮毛。“此是男子藏精之处,也是女子养胎之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那老道教我,男女合修,依功诀媾合,于下丹田处结成先天元胎,再将元胎之气收为己用,便能随手撷取,日日精进、取之不竭。”
宁安两颊酡红,伸手捂住小腹。“不要,这是我的孩子。”
“不是孩子。”是精气成胎,温养身体。
宁安皱眉,宁王抱着她一个转身,复又将他压在身下,抱在怀中。“不会影响孩子,你想要孩子,我也想要孩子,不会伤害孩子的。”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蛊惑,宁安渐渐放松下来。她咬了咬唇,“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
宁王在她耳边低声笑着,“听不懂便听不懂,放心交给我便好。”他隔着红艳的肚兜亲她隆起的胸。
两手抓的满满的,粗糙的掌心摩挲着细嫩。
神识渐渐迷茫。
宁安一点也不抵抗,像头雪润润的温顺小羊。宁王将她抱起,与她面对面。“怎么能这么乖。”他添咬着她的脖颈,用尖锐的虎牙细细磨着。“小妖精。”
宁安吃疼,又羞又恼,他总是喜欢欢爱时叫她小妖精,她才不是妖精,她那么乖,那么信任他,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仰着头,“肃宁,我疼,别咬了……”
“疼吗?我看看。”他松开她,不舍的舔过脖颈,一手环着她腰,一手从她的小腹伸向两人相交处。“看不清,怎么办?”
宁安看着他的坏笑,偏过了头,“你好讨厌。”
宁王含着她吐出温热气息的小嘴,“你的身子可不像讨厌我。”他端着她的身子奋力,将雪臀抬离床面,风风火火地一阵狠犁,一抹荔浆似的透明浓汁淌下外阴,淌过菊门,流下股沟。
“还说你不是妖精。”他伸手勾起一抹清澈汁液,淫靡催情,无论怎么用力,总不会摩擦成不透明的乳浆状,而是勾了薄芡的新鲜荔浆。
喘息声急遽,宁安含羞带娇的看了他一眼,干脆闭上了眼,不去看他。
他将宁安的双脚一推,整个人往下滑,双掌牢牢压着她的腿根,张口去舔。宁安身子一僵,低吟喘息的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
“别……不要、不要……哈、哈、啊啊啊啊啊——好……好酸!不……不要舔……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舌尖剥开绉褶腻滑的酥润嫩脂,抵住一枚幼儿指头般、又翘又韧的小小蒂儿打圈,原本汩汩涌出蜜缝的清浆越来越多,便似注水一般。忽然一蓬强而有力的水注激射而出,清洌无异嗅,喷得他一头一脸都是。
禾苗跑来找娘,推门便要进去,范姑姑与杏文拦住了他们。禾苗急道,“娘哭哭……”他们跺着脚,“娘好痛,爹爹打娘,娘都哭了。”爹爹坏,打完他们还来打娘。
杏文脸上一红,“王爷没有打王妃。”
“娘,娘——”
禾禾在门外喊,星月与星尘一人抱着一个,“王妃没事,公主、世子,你们待会儿再来找王妃吧。”
宁安与他四唇相吮,身子痉挛如岸上之鱼,腰挺拱一阵,被蜂拥灌入的滚热浓精烫坏了,颤着又大丢了一回。她动弹不得,宁王趴在她身上喘息着,“夫人舒爽了吗?”
宁安又羞又气,并不回答,只是软软的推着他,“禾苗怎么没去学堂?”
宁王并不回答,只是又撑起了身体。“夫人舒爽了,为夫还没尽兴。”
浑厚的嗓音轻振着她薄薄耳廓,热气一烘,花茎兀自痉挛起来,浑身酥麻。“王爷,不要,够了……”
“不够,本王还不够。”
“王爷,禾禾在喊我。”她还来不及推开他,一物已悍然排闼而入,巨大的口径落差仿佛要将她的身子分剖开来,好满,好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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