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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10出版】《逢妖》作者: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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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预告] 【2012/07/10出版】《逢妖》作者:江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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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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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7 12:51: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伊朵浮云 于 2013-1-7 20:50 编辑




绿叶森林系列773
作者:江城
书名:逢妖
绘者:Leila
出版社:鲜欢
出版日期:2012/7/10

封底文案:
  一只被封印的妖怪从不为恶?
  想骗他?笨蛋才相信吧!
  孔雀抱著渡化这俊美妖怪的念头,
  连妖带封印的将阿六挟持走,
  谁知不慎因对方寂寞的样子而心软上当,
  反被劫回了妖怪巢穴。
  再没有谁比孔雀眼前的阿六更恶质了,
  这坏笑的家伙处处捉弄他、吓唬他、还占他便宜,
  可恶,就算惹阿六妖性大发又怎样,
  他就不信治不了这不正经的妖怪!

封底文字:
  孔雀不做声,想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脸上却好像火一样的烧了起来。
  阿六在他身後突然笑了起来,「你喜欢我啊,是麽?」
  「什,什麽……」孔雀结巴了起来,结果却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阿六低低的笑著,却不再说什麽了。
  孔雀抿了抿唇,才一口气冷声说道,「我才不喜欢你……」
  阿六又带著笑意说道,「那你就是舍不得我,是麽?听说我肯和你走,你倒是欢喜得很哪!」
  孔雀心里恨恨的想著,这妖怪果然不正经。
  「孔雀……孔雀。」阿六突然低低的叫著他的名字。
  孔雀一阵心慌,不由得抓住了阿六的手想把那只手拉开,他觉得阿六搂得他都喘不上气来了。


试阅:

第一章

  少年一直往竹林深处走去,想著这极北之地,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翠竹,怕真是爹爹口中所言的妖孽在作祟了。
  他在石窖入口前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下去了。
  出行之前,少年曾随著薄家阿婆去山上庙里求了一签,但看签的僧人瞧了瞧签,又瞧著他,问他:「你问什麽?」
  少年抿了抿唇,说,「我只问成与不成。」
  小僧摇摇头,也只说,「小施主,你不如在家歇半年。」
  他长到十七岁,庄里的事情也曾做过许多件,但爹爹亲口吩咐下来的,这却是头一件。他又怎麽肯为了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就去忤逆爹爹,惹得爹爹不快呢?
  所以少年只是把小僧那句满是禅机的话揣在心里,最後还是上路了。
  少年一路上都把他爹爹的嘱咐记得牢牢的,但是真真排除万难,走进了竹林深处,瞧见了那个石窖,心底却不知为何,升起了些寒意。
  石窖里有两个烛台燃著,都用白纸遮住了。少年瞧见的,并不是什麽青面獠牙的妖怪,反倒是像他一样年纪的人,生得无比好看,只是静静的坐在石桌旁。
  但细细一看,男子手上密密麻麻的画著蜿蜒曲折的咒符,身旁的一个烛台下也压著一张纸符,只是看不清上面究竟画著什麽。
  少年手里提著剑,剑身上鲜血还未凝住,仍旧滴答滴答的朝下落著,他也不去擦拭,只是朝著那个微微低头的男子走去了。
  男子见他走近,便轻轻抬头朝他看来,也不开口,只是望著他。
  他们两两相望,只觉得心底都是一震。
  少年恍惚了一下,只想,好一个妖怪。
  男子也是微微一怔,想,好一个少年。
  但他们两人,也只是望了这一望,便又各自稳住了心神。
  少年一眼就瞧见了爹爹要自己拿的东西,他拿起了揣在怀里,这才又朝桌边走去。
  他刚要拿起压著纸符的那个烛台,男子就抬起手,轻轻握住他手腕,问他说:「你做什麽?」
  「这符是镇你的?」他虽然还不能画符制妖,但猜还是猜得出来。
  男子的脸色变了变,还是和颜悦色的同他讲道,「我虽然是妖,但从不为恶。」
  他不肯多听,只是拿起烛台,将压在烛台之下的那张纸符叠了两叠,揣到怀里,一言不发就朝外走。
  男子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就好像被股无形之力扯住了似的,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去。男子乱步之中,狼狈的稳了稳身形,一脸恼怒的紧紧跟上。
  少年不等他开口,便回头说道,「是善是恶,空口无凭。我带你回去,叫人一看便知。」
  男子见他毫不容情,顿时大为光火,但仍旧忍著怒气对他说,「你放了我,我许你荣华富贵、娇妻美妾。」
  少年原本还看那男子生得好,同他说话,便也比平时和气了许多,只是听了这句,一下就冷笑起来,说,「你既然从不为恶,那又怕什麽?」
  男子站定了,狠狠的瞧著他,他倒毫不在意,只是大步流星的朝前走。男子叹了口气,竟然自己跟了上来,好像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说得也是。」
  少年不由得暗暗的看了男子一眼,心想,不知道这妖怪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两个人从竹林出来,男子突然问他,「你叫什麽?」
  少年本想不理睬,但男子目不转睛的瞧著他,他也不知中了什麽邪,便抿抿嘴唇,说,「孔雀。」
  男子诧异的瞧了他半晌,最後竟然站定了,纵声大笑了起来。
  孔雀恼火了起来,说,「你笑什麽?」
  男子笑起来眉眼弯弯,说,「果然是好小的一只,怎麽连孔雀翎都没有。」
  孔雀愣了一下,知道这妖怪是在拐著弯儿笑话他年纪小,便冷冷的说,「我姓孔,单名一个雀字。」
  其实小雀儿是他的乳名,只是他尚未成年,便一直不曾取过大名,如今这样说,倒也不是哄人的。
  「有趣,」男子嘟囔道,「那你叫我阿六好了。」
  「你是什麽妖?」孔雀疑心的看著他问道。
  阿六又笑,说,「我说了你信麽?」
  孔雀被噎了这麽一下,也不知道该接什麽才好,索性就不再言语。
  阿六就淡淡的说,「要信我,那我说了也无妨。你又不信,何必要问呢。」
  孔雀越发的无语,再也不理睬他,只是一心朝山下走去。
              
        
  
  阿六一路跟在他的身後,看见石亭里外摆著那些尸首,也没说话,只是多瞧了他两眼,然後又瞧他的剑。
  孔雀被他那双眼看得心头火起,拿起剑来在死人身上胡乱抹了几下,将血迹尽数抹去,这才冷冷的将剑入了鞘。
  爹爹要他出来的这趟,杀的原本就不是什麽好人,谁知道那石窖里除了他要带走的东西,竟然还囚著这样一只化作了人形的妖怪。
  爹爹从未对他提起过妖怪一事,他也不通法术,不知道囚著的究竟是什麽,也不能随意的放生,可他从未杀过妖怪的,怕杀又杀不了,反而惹得这妖怪妖性大发,那便不好了。
  孔雀又怕石窖里阴气太重,纸符会烂,才想著,不如索性带这妖怪回去,让人收了才好。
  倘若不是怕这妖怪留在此处害人,他才不会如此多事。
  想到这里,孔雀又看了那妖怪一眼,见他一派的悠閒自在,起初的慌乱之态,此刻却丝毫不见,心里顿时恼火起来,看著阿六,冷声吩咐道,「你化作原形再跟来。」
  他天性聪慧,只看石窖中的情形,便知道是这纸符镇住了妖怪妖力,又犹如无形绳索一般,将妖怪紧紧收在身侧,又看妖怪与烛台近若咫尺,却丝毫不见碰触,便知道妖怪也拿它毫无办法,碰不得他怀里的符纸。
  只是一路上要他带著这样一个「人」回去,一路怕是有得他辛苦了。
  阿六撇嘴一笑,说,「好啊,你先把符纸撕了。」
  阿六的神情就好像一点儿也不怯他似的,刚开始还有些要求他的意思,现在却丝毫都不露出来了。
  孔雀「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把包袱打开,分成两个打了起来。打好之後,便把一个挂在阿六身上,说,「那麽,你就做点儿人事。」
  阿六却不乐意,双手一摊,包袱就落在了地上。
  「你做什麽?」孔雀微怒,声音也大了起来。
  阿六好笑的瞧著他,不屑的说,「让我给你提包袱?你倒敢想?」
  听了他的话,孔雀也没了半分好气,冷冷的说道,「你若是不想饿死在半路上,就把包袱捡起来背上。」
  阿六瞪了他一眼,他也回瞪著阿六。
  阿六「哼」了一声,不怒反笑,躬身捡起那个包袱,淡淡的说道,「得罪了。」
  孔雀原以为他还要再硬上一硬,心中便觉著有些异样,想,这妖怪居然还忍得住,还笑得出来。但面上仍旧冷冷的,一言不发。
  阿六好像瞧出他心思,似笑非笑,说,「我怕你当真饿死了我。」
  孔雀窘了起来,一副冷脸扮不下去,头一扭,朝前走去了。
  「你倒不像是个坏人,」阿六跟了上来,在他身边閒閒的又问,「怎麽就杀了那麽多人?」
  孔雀一怔,当即便回他说,「这又不干你的事。」
  阿六「哼」了一声,又问,「你要带我去哪里?要找谁收我?是僧还是道?」
  孔雀嫌这妖怪太罗唆,正要堵他的嘴,心想,说了也不妨事,便道,「我带你去极乐寺,倘若圆通大师说你不可收,我就放了你。」
  阿六一时站住了,神色古怪的问他道,「极乐寺又在哪里?」
  孔雀心想这妖怪怕是不晓得的,也不愿与他多说,便含混的说道,「得过了江。」
  阿六的脸色变了变,「我要跟你走那麽远?这里的和尚不成麽?」
  孔雀打量了阿六两眼,冷冷的说,「我信不过。」
  阿六终於安静了下来,一路上都满腹心事的样子。
  孔雀原本嫌这妖怪话多,但阿六这麽一静,他倒又觉得於心不忍了,就说,「我们走快些,三两个月就到了。」
  阿六的脸色便越发的青了。
  过了片刻,阿六对他说,「我们歇歇,吃口茶。」
  孔雀只是点点头。
  两个人在茶铺外面坐定了,阿六看他喝茶,突然伸出手来,问他,「你瞧得到这个麽?」
  孔雀抬眼略略一瞧,只是一朵血红色的落花,倒像是杜鹃。他大奇,这样天气,怎麽会有落花?这妖怪的妖气应当被尽数封住了才对,如何使得出这种障眼法。
  他只怕这妖怪有同夥在此,立刻拔出剑来,将怀中符纸贴在剑身上,说,「哪里来的?」
  阿六露出惊奇神色,又连声问他,「你会收妖?干嘛还要找别人?」
  孔雀微微皱眉,犹豫片刻,还是索性实话说道,「我不会收妖。」
  阿六张了张口,又闭上,定了定神,把那朵落花揣入怀中,才说,「你收起来吧,别人都在看。」
  孔雀见四周果然有人指点,脸皮微红,想,你若是不弄那些妖法,我怎麽会拔剑相向?
  孔雀尴尬无比的收起了剑来,心里想著,这一路上怕是要生出许多事来了。
  阿六看他神色,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突然问他说,「你不会收妖,却看得到妖气?」
  孔雀不明所以的看著阿六,那妖怪便说,「你不做收妖师倒是可惜了。」
  孔雀心里一动,就又问,「你是什麽妖?」
  阿六喝掉了茶碗中的茶,见他执意要问,便嘲讽般的答道,「贵人身上裘,美人手中扇,你猜是什麽。」
  孔雀忍不住就猜,「狐狸?」
  阿六顿时喷了他一脸茶。
  孔雀面色不善的望著那妖怪,阿六抿著嘴,像在忍笑,又像在忍怒。半天也只说,「你既然不知,又胡猜什麽。」
  孔雀抹掉了脸上的茶水,想了想,认真的说,「你生得很好看。」
  阿六略有诧异,却只是笑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又说,「人说生得好的,不都是狐妖麽?」
  阿六彷佛要怒,但还是生生忍住了,端起茶碗,才发觉茶碗空空,他把茶碗轻轻一放,朝他一笑,和和气气的同他说,「你几时见了狐毛扇,跟我说说,我好瞧个新鲜。」
  阿六的口气虽然客气,但眼里那嘲讽的神色却是毫不掩饰。
  阿六将碗一推,站起身来,意思是要走了,可孔雀强了起来,就是偏偏不动,非要问个明白。
  他问,「你到底是个什麽妖怪?」
  阿六微微一笑,只是不开口。
  孔雀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茶,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然後又问,「你是什麽妖怪?」
  阿六神情古怪的看著他。
  孔雀毫不闪避,就直直的看著他,又问了他一遍。
  阿六叹了口气,颇头痛的答道,「孔雀。」
  孔雀忍不住皱眉,「你叫我做什麽?」
  阿六静静的瞧著他,眼角有些笑意,只说,「我倒是有些喜欢你,只可惜是个傻子。」
  孔雀怔了一下,然後猛地站了起来,看了阿六许久,然後才不屑的说道,「骗谁。」
  阿六冷笑,「爱信不信。」说完就径自朝前走,只是被纸符所制,不出五步,就再也迈不动了,便有些狼狈。
  孔雀丢下茶钱,提起剑,拿起包袱,走到阿六身旁,阿六冷哼一声,仍旧背对著他。
  孔雀把包袱朝他怀里一送,郑重其事的吩咐说,「包袱不要乱丢。」
  阿六斜眼瞧他,半天才开口,说,「你倒不客气。」
  孔雀觉得理所当然,说,「我也没有亏待你。」
  阿六好笑又好气,只摆手,说罢罢罢,我们走吧。
  孔雀心里却想,这妖怪脾气倒也不坏。
  这样想,便不由得多看了阿六两眼,心里又想,或许他真不是什麽害人的妖怪。
              
        
  
  那时还是早春,北方仍旧微寒,无花无叶,草也瞧不见几根,一路上空茫茫灰蒙蒙,也没什麽看头。两个人走到山下,仍旧找了孔雀来时住的那间客栈。
  住下时,孔雀只要了一间房,然後就上了楼,阿六被纸符所制,只得一路紧跟著他,也进了房。
  进了屋,阿六就一脸的扫兴,问他,「怎麽不在楼下喝酒吃菜?」
  孔雀有些诧异,说,「你还要喝酒吃菜?」
  阿六老实说,「只是想喝酒罢了。我被囚在那里太久,总没沾酒,想念得很,想喝些解馋。」
  「那,明日投宿时再买与你喝,」孔雀说完,又想起一事,就问,「你被囚在那里多久?」
  阿六淡淡说道,「桃花落了七回吧。」
  孔雀心里一颤,想,居然这麽久。
  阿六瞧见他神情,却又笑了一笑,说,「这有什麽,对妖怪来说,也不过弹指间而已。」
  孔雀本想问问阿六被囚在那里的缘由,但转念一想,毕竟人妖殊途,不可尽信,所以还是忍了忍,没再问了。
  只是夜里入睡之时,才觉出了不自在。
  他向来都是一个人,独自睡惯了,突然教他同别人睡一张铺,夜里竟然睡不著了。
  孔雀翻第三次身时,阿六突然一声不响的坐了起来,然後就不动了。
  他躺在那里,想装作睡著的模样,只可惜阿六压根儿不上这个当。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大约刚被他闹醒,阿六的声音里火气不小,口气也凶狠了起来。
  孔雀不吭声,他也觉得自己翻来覆去的,吵到别人,实在是怪不好意思的。纵然这个别人,只是一只妖怪罢了。
  他们两个都静了静,他只当再无他事,不料阿六突然开口问他道,「你是不肯放我的,是麽?」
  孔雀顿了顿,开口说,「能放才放。」
  阿六冷笑一声,说,「你倒是一身正气。」
  话音未落,就有一双手伸了过来,狠狠掐住他喉咙。那力气奇大无比,绝不似人,孔雀心里惊恐,又悔又怒,想,果然,妖怪就是妖怪。只恨自己当初心软,怎麽不在竹林里就了结了这妖怪的性命。
  孔雀挣扎不得,便索性不动了,仍旧躺在那里,心底却早已凉似寒冰,心想,果然人妖殊途,顷刻之间便要翻脸,没有丝毫人情。
  他心中大恨,却突然听到阿六吃痛的声音。
  「见鬼!」阿六好像痛极,却仍旧掐著他,好像无论如何要掐死他似的。
  「你动不了我,符纸在我身上,」他冷冷说道,「你动得了那烛台麽?」
  阿六恨恨的松手,然後起身走开,满身的怒气。
  白日里的那些忍耐和和气,就好像烟一样散去了,不留分毫。
  孔雀听得到阿六坐在他的脚边,仍是背对著他,一副气恨的样子。因为受纸符所制,阿六根本走不出五步之外,只要他不动。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阿六伸手过来的那一刻,他的确是怕了。妖怪毕竟和人不同,即便他真的动了手,也不定杀得了阿六。
  他自觉并未为难这妖怪丝毫,如今却见其杀机陡现,只觉得这妖怪是断然留不得了,必得要人收了才成。
  阿六静静坐在铺尾,瞧著纸窗,也不再多说一字,多动一下。
  孔雀心想,我还以为他真能忍,却原来吃不下半点儿亏、受不得半点儿气。
  孔雀不再理会这个前一刻还想要杀他脱身的妖怪,只是侧过了身去静静的睡了。
              
        
  
  孔雀原本以为阿六困了自然会倒头就睡,没料想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仍旧看到阿六坐在他的铺尾,清早时纸窗外透进来的白光蒙蒙的,落在阿六的脸上,衬得那张脸越发的好看了。
  只是冷清清的,怪寂寞的,那神情和他走进石窖里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知为什麽,孔雀心里突然一软,开口低声说,「你就当我是送你回家,如何?」
  他倒是从未见过孔雀,但孔雀翎他却是见过的。他想著阿六该去的地方,想来该是比他住的地方还要偏南的。
  阿六仍是不说话,孔雀怔了一下,挪到了阿六身旁,才发觉这妖怪竟然坐著就睡著了。
  孔雀吁了口气,忍不住微微一笑。
  孔雀虽然恼恨这妖怪夜里想要害他,但转念又一想,做妖怪的怕是都自在惯了,和人自然不同,阿六被囚了这麽久,突然见了转机,以为可以脱身,却不想遇上这样的事,被他这样拘束著,难怪恼了起来。
  反正他身上藏著符纸,这个妖怪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这样一想,倒觉得阿六可怜了起来。
  孔雀也知道被人关著是什麽滋味。他自小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庄里除了一个薄家阿婆,再也没人看顾他,亲生爹娘也对他不冷不热,他就是悬在半空里,上不上,下不下。
  看阿六这样,怕也是孤单单的一个,这麽一想,他心里便又软了一分,只想著快快带著妖怪回去,找了人收伏阿六,让这妖怪一心向善才好。
  孔雀想著心事,就把昨夜放在方枕旁的包袱拿起来重新检点。他原本是个细心的人,再说这原是他爹吩咐下来的事,他更是一等一的上了心。
  他拿出了那块巴掌大的青石,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那青石怕是被人摩挲得久了,竟隐隐泛著些明光。
  这正是孔雀从石窖里拿出来的东西,也是他爹叫他不远千里来拿的东西。他进石窖时,青石就摆在那石桌之上,更有七枚彩石围绕青石一圈,做出了一个阵法的样子来。
  这样一块石头为什麽还要费这麽大气力,走了这麽远来拿?
  孔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著,快些回去,好交了差。那时爹爹给他几亩薄田,把他分了出去,他好带上薄家阿婆回乡去过。
  他自幼习武,不曾细细的读过书,官宦之路是指望不得了。他又生性淡薄,不喜打斗,不愿在庄里长久下去。
  孔雀静静的起了身,换了衣服,下去打了盆水来洗脸。正双手并拢著从铜盆里撩水呢,阿六突然睁开了眼,他们两个的目光落到了一起,他心里禁不住突的动了一下,扭开了脸。
  阿六笑了起来,好像没事人一样的问他道,「睡得可好?」
  孔雀想,阿六是在笑话他昨晚睡得不安生,所以也就不搭腔。
  孔雀洗漱完毕,又端了盆水给阿六。阿六也学他的样子撩著水,洗漱了一番,然後两个人就下楼结帐去了。他不提起昨夜里的事,阿六也装作什麽事都没有的样子,这两个就各怀心事的上路了。
              
        
  
  孔雀上山前倒是留了马在这间客栈,可只有一匹。
  他教阿六坐在马上,他却静静的牵著马,一路朝前走去了。他只想著两人一骑,这马怕是走不动,却不想他也才十七,阿六又是个妖怪。
  结果走了不多一会儿,阿六就在马上发起急来,沉著脸问他,「这麽走要走到哪年哪月才到得了?」
  孔雀就说,「急行一里不如宽行十里,累坏了阿豆,难道咱们走回去不成?」
  阿六一扬眉说,「阿豆?」
  孔雀就说,「你正骑著的不就是嘛。」
  阿六脸色越发难看了,说,「这麽一匹好马,怎麽叫这麽个名字?」
  孔雀知道了,阿六是嫌弃这名字不好听。他心里又想,既然如此,只怕阿六这名字也是随口诌来骗他的。
  他们两个悠悠的走著,一路上听人说前面十里便是白水寺,孔雀便想,怪不得这妖怪一开始没怎麽挣扎就老实的跟著了他,大概以为就是去那里罢。
  他想著去了那里问问车马的价钱,然後再做商量。两人一骑,这样慢行,他也有些吃不消。
  阿六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锦袋,捏了捏,说,「孔雀,迟些买些素酒与我。」
  孔雀心说,这妖怪还真是想念得紧。
  阿六不见他应声,就瞧著他又催了一声,孔雀便说,「我买给你,不必你使钱。」
  阿六又瞧了他两眼,笑得有些古怪。
  孔雀皱眉,问,「怎麽?」
  阿六不答,只是在马上閒閒的朝前望著,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他两人走著走著,便一路走到了寺庙前,只看那高匾上写著「白水寺」三个大字,便觉得气势非常。
  在院墙之外就听到洪亮的钟鼓之声,看到浓郁的香火烟气,便知道这寺庙是有名气的。孔雀也不曾细看,只想著快些进去,吃些斋面,喝盏茶,歇息片刻,就好上路。
  那寺前有棵老柳树,拴著一匹白马,树下坐著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一个素衫小童子,红衣女子一瞧见他们,就直直过来,手里还执著长鞭,喝道,「小贼哪里跑!」
  孔雀一怔,脚下却一步不慢,身子一错,让开那一鞭,红衣女子却不饶他,一条细长银鞭把他罩得滴水不漏。
  阿六倒是脸色仍旧如常,离了他在一旁站著,怎麽动也不出那五步之外。他心里不觉明白了几分,只怕这两只也是妖怪了。
  小童子也侧身过来,使一双如意爪,往他怀里探来,孔雀心下一惊,身子一低,让过那一抓,抬腿踢倒了那小童子,然後唰的一声拔出剑来。
  小童子不提防,身形晃了两晃,便朝後跌坐过去。
  红衣女子一转身,那一剑险险从她腰侧刺过,她怒道,「好恶毒的心肠。」
  孔雀伸手在怀里探著,摸著那纸符仍旧在,这才安心了些。他这一剑倘若刺中,那女子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他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便提著剑老实的赔了个不是。
  小童子爬起身来,站定在了那女子身旁,两人都瞪著他,一脸的怒意。
  红衣女子定了定神,才说,「小贼,把你昨夜偷的东西都全数交来!不然带你去见官!」
  孔雀看著这阵势,心里清如明镜,知道阿六昨夜杀他不成,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这些帮手。他只是奇怪,这妖怪该被封住了妖力才对,如何能通风报信,唤人来此?
  「姑娘这话可错了,」他定了定神,缓缓的说道,「那宅子里的主人,原本是我家家奴,那宅子里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我家里的。姑娘真要带我去见官,我倒先要问问,姑娘又是哪位?」
  红衣女子呆了一呆,朝孔雀身旁望去,孔雀心中警觉,不由得也随她望去,只是哪里还有阿六的踪影。
  孔雀刚要转身,脑後突然著人一拍,他竟然昏沉沉就倒了过去。
  闭眼之前,看到那好大一座白水寺竟然凭空的就没了。孔雀心里咯#一声,想,原来是妖法。
  孔雀又听到阿六閒閒笑著,在他身後低声说,「果然是个傻子。」
  他心里只恼恨想著,还是教他跑了!


第二章

  孔雀醒来时,略张了张眼皮,只看到头顶的纱帐,要动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
  再要转脸四处瞧时,脸上竟被人狠狠的掴了一掌,他一惊,再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穿著白衫的男子。那衣服也怪,不像绸、不是布,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
  再抬头,看到那男子的脸,他就吃惊了,想著这怕也是妖怪了。
  男子俊秀丰朗,又著一身白衣,神采也是这世间难见的。只是那男子冷冷的站在他床边,一言不发的看他,神情倨傲、眼神轻慢,好像当他是什麽惹人嫌恶的鼠蚁之类的。
  孔雀看这般情形,心下一半糊涂、一半明白,只是他还动不得。他的剑和包袱都不在身旁,也不知道被放去了哪里。阿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想,真是逃了吧。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好笑了,阿六又为了什麽不逃呢?
  阿六又不傻,还是个妖怪。
  孔雀闭起了眼,心绪不宁的躺了好一阵儿,才听门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侧脸一看,走进来的却正是那个在白水寺前拿了如意爪来抓他的小童子。
  打斗时,孔雀单觉得那孩子小小年纪,出手却那麽了得,只是一心提防,倒不曾细看他面容,今日再看,才瞧出那孩子面似白玉、眼如春月,俊俏得很。
  孔雀心里想著,不知道这个又是什麽妖怪,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暗焦躁了起来。
  小童子提著食盒进来,放在桌上,才对那男子说,「你先解了他,他要吃饭。」
  男子却不听,一脸鄙夷,说,「饿死算了,还给他饭吃?」
  小童子笑道,「公子说了,要好好养著。」
  男子冷笑一声,说,「养著做什麽,难道还能吃肉不成?」
  小童子倒像是个好脾气的,一点儿小孩儿心性都瞧不出,只是笑嘻嘻的说,「我哪里知道,你自己去问公子呀?」
  男子哼了一声,眉皱得越发厉害了,冷冷说,「要解你自己解。」说完,男子就满身怒气的拂袖走人了。
  孔雀心里奇怪,却忍不住猜度著,想著这童子口中所说的公子怕就是阿六了。他又想,那符纸怕是不在他身上了,倘若还在,如何不见阿六在此?
  自从他拿了那张符纸在身上,就没见阿六离开他五步之外过。
  而他张开眼之後,就再没瞧见阿六了。
  小童子撇撇嘴,靠了过来,望著他的眼,仍笑著说道,「我可不敢解了你,你们做人的,总是奸诈得很。可是公子又说不能饿著你,你等等,我叫云英姐姐来喂你好了。」说完就笑嘻嘻的起身走了出去。
  小童子年纪小小,声音却清脆悦耳,好听得很。孔雀想著阿六说自己是孔雀,小童子怕也是什麽禽鸟一类吧。
  没料想又过了一会儿,走进来的竟然是阿六,孔雀心里就不由得松了些,暗暗的高兴著。只是紧随在阿六身後的,却是那个先前穿著红衫的女子。
  一看到了那红衫女子,孔雀心里就一阵儿恼火,也不知为了什麽,竟然故意偏过了头去,就是不看那妖怪。
  阿六坐到了他的身旁,还未开口,就听那红衣女子在一旁怒气冲天的说道,「杀了他就一了百了了。」
  孔雀心里一惊,屏住了气,原本的欢喜都一下子消散了,他想,阿六必然也是这麽想,於是心底便凉了一片。他歪著头,赌气似的,也不看阿六,只觉得胸中有些气闷,却不知道为了什麽。
  没曾想阿六只是笑,然後轻声说,「不必。难得这麽巧,你知道他叫什麽?他叫孔雀。」
  孔雀想著那时自己报出姓名时阿六脸上的神情,还有阿六忍著笑说著有趣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动。
  红衣女子不说话了,似乎不敢和阿六强辩,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声音软了软,有些委屈的说,「那怎麽办?难道还带著他回去不成?」
  阿六按住他肩膀,强要他翻身过来。孔雀倔了起来,就是鼓住了一口气,死活不转身,他就是不想顺这妖怪的意。
  可他平日里,从来没有这麽特别的想要惹过谁的厌。这个妖怪还真是处处都让他气不顺、心不平。
  阿六低声一笑,竟然俯下了身来,用手勾住了他的脸,他顿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阿六大笑,说,「要不要我掰开你的嘴,一口口的喂你?」
  孔雀立刻转了身过来,恨恨的瞪著那妖怪。阿六就微微笑著,扶了他在床上坐起,然後小心的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子。
  红衣女子在床上摆了一张矮几,又把食盒提到了他面前,一样样的摆开,又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了他面前。
  阿六脸色变了变,但仍柔声的唤道,「云英。」
  云英偷偷的瞪了孔雀一眼,然後也不敢看阿六似的,就把头扭了过去,直直的看著窗外。
  孔雀心里十分的沮丧,他的脚还被捆著,这房里又有两个妖怪,他便是想做什麽,也都做不了。只是眼前,他实在想趁著阿六分神的时节,伸手探入怀里,摸一摸那张符纸还在不在。
  阿六仍坐在他的床边,目不转睛的盯著他看,就好像要从头到尾的瞧著他把东西吃掉似的。
  孔雀拿起筷子,端起了碗,慢慢的吃著,心里只觉得不自在极了,脸上也烧得厉害。
  阿六瞧著他,突然眉眼一展,笑了一笑,问他,「不喜欢吃麽?」
  孔雀原本就被他看得十分紧张,被他这麽一问,差点儿噎住,匆忙的摇著头,然後又多夹了两筷子菜,低著头急急的吃著。
  阿六又笑,仍旧瞧著他,慢慢的说,「你慢点儿吃。」
  孔雀越发窘了起来,心里一阵儿恼火,想著,这妖怪真可恶,偏要看他出丑。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越发得厉害了,头就又低了几分,差不多都要把脑袋埋在饭碗里了。
  阿六等他吃完,叫云英把碗碟都收拾了起来,这才又问他,「你想走麽?」
  孔雀怔了一下,心里有点难受,又忍不住生气,但还是忍著,冷声说,「想。」
  阿六又微微的笑了,但神情却变得冷了些,又继续问他说,「那你想死麽?」
  孔雀瞪著这妖怪,只觉得再没有谁比他眼前的这个人更可恶的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阿六笑意全无,只是冷著一张脸,又逼问了他一次,「你想死麽?」
  孔雀恨恨的答道,「不想!」
  阿六点了点头,好像很中意这回答,然後又说,「我是杀不了你,可昭云可以。」
  大约是看他疑惑,这妖怪就又说,「就是在白水寺前打晕你的那个。」
  孔雀心里咯#一下,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倘若再没了别人,那麽阿六所说的昭云,应该就是他醒时就瞪著他的那个白衣男子,那男子看起来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他的样子。
  阿六又说,「我是想,杀了你也不好。不如你亲手坏了那符纸,我就放了你,我们各走各路,相安无事,如何?」
  孔雀一时没回过神来,方才不是还说要杀他麽?怎麽顷刻之间就又要放了他?他皱眉,又问了一遍,「什麽?」
  「怎麽?难道你不舍得走?」阿六笑了起来,神情里有几分暧昧,问他,「还是不舍得我?」
  孔雀又是大窘,心里恨恨的,想妖怪都喜欢捉弄人麽?他恼火的瞪了阿六一眼。阿六也不再开口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的脸。
  孔雀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那张符纸怕是还在他身上。伸手去摸,果然被他摸到了怀里那张符纸,孔雀心里奇怪了起来,想著难道这张符纸这麽厉害,这些妖怪竟然都碰不得、取不走?
  孔雀又想,既然昭云杀得了他,为什麽不杀?何必还要这麽辛苦?阿六又不是没试过杀他?
  孔雀隐隐觉得,那张符纸怕是不简单。
  孔雀既然摸到了那张符纸,心里就安了几分,又看到阿六的神色有几分闪烁,便有了主意,他说,「我要带你回去。」
  阿六的脸色变了变,但突然笑了出来,不以为意的说,「好啊,你坏了那张符纸,我就和你走。如何?」
  孔雀没料想阿六会说出这样话来,他的手仍旧按著胸前的那张符纸,僵在那里,一时竟然回不出半句话来。
  阿六的脸上露出那种冷冷的神色来,嘲弄他道,「怎样你都不肯是吧?」
  阿六又说,「我早叫你放了我,你不放,如今弄成这样,大家都脱不了身。」
  孔雀望著阿六那双微现寒意的眼睛,只觉得胸口一闷,突然著魔了似的,竟然就忍不住的把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了。
  这个字一出口,阿六的神情立时大变,十分的惊诧,大约从未想到他竟然会答应。
  阿六怔怔的望著他,问他,说,「什麽?」
  孔雀见他这副神情,忍不住觉得有些高兴,有些孩子气的又说了一遍,「我撕了那张符纸,你和我走。」
  阿六瞪著他,好像要说什麽、却说不出口了似的,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两眼,然後便一脸气恼的转身走人了。
  云英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转身追了出去。
  孔雀不明白阿六到底在气什麽,明明是他教人选的,自己选了,他做什麽又发这麽大脾气?
       

  突然只剩孔雀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他立刻动手解开了脚上捆著的绳子,然後稍微动了动就扶著床沿从床上跳了下来。孔雀一瘸一拐的朝著窗那边走去,扶著窗棂朝外探身望去。
  他这一探身一望,却大吃了一惊。
  这周围竟然全是波光盈盈的碧水一片。
  原来这是一座三层竹楼,立在水中,三面望去,都是一片蒙蒙雾气,远不见山,近不见人,只他一个在这水中央。
  孔雀转身,在那屋里匆匆的扫了一眼,也瞧不见什麽东西是他的。
  孔雀心一横,就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还不等他下楼,身後有脚步声响起。孔雀刚一转身,却已被人一剑刺来,他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他的剑,拿剑的那人,便是那个白衣男子。
  男子看他躲过,似乎很是恼恨,手下更不留情,一剑剑刺来,每每都直指他要害。
  他手脚不知道被捆了多久,仍旧僵硬,但这种情形,如何怠慢得了,他只顾著躲闪,但想要夺剑却不成了。
  因为他本领不济,远远不如此人,根本就近不得那男子的身。
  孔雀心想,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这男子一剑刺死。他躲闪之际,狼狈的环顾四周,定了定神,伸手抓住了竹楼的扶栏,竟然翻身就跳了下去。
  那男子一剑劈来,亏得他及时换手,不然几乎将他的右手生生斩断。
  孔雀攀在那里,瞅准了位置,跳到了二楼,耳听得那男子的脚步声在头顶急急的响起,他知道那男子要下楼来了,他心里一阵发急,知道那男子是真心想要取他性命的。
  他恨恨的左右望著,一眼看到了小童子自左边走来,想著这更使不得,便急忙转身朝另一面跑去。
  没料想却正好撞上从楼上急急下来的白衣男子,那男子「哼」了一声,竟然借力将他朝下一推,孔雀丝毫抵挡不住,心想,这倒像是妖法了。
  跌落之际,孔雀攀附不及,手在那竹栏杆上一滑,整个人竟然就落了下去。
  孔雀心里一空,只想著,难道我就这麽死了不成?
  他闭上了眼,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一夜阿六背对著他坐在铺尾的样子,冷清清的。
  孔雀还以为他这一回是当真要死了,却不料只是跌落下去。
  他还不曾落到水面上,竹楼下那片盈盈碧水竟然就款款的分开,将他轻轻托住。孔雀震惊的抬起头来,看到阿六一脸铁青的站在那里望著他。
  「你上来,」阿六的手抓紧了竹栏杆,然後又转过脸去,对那个白衣男子说道,「昭云,你做什麽?帮我拉他上来!」
  阿六的口气有些严厉,那名男子吃了一惊,却又不敢出声辩解,只是垂了眼,咬著牙下来扶了他回来。
  最後两人都走上楼来,是昭云押著孔雀,一同站在阿六面前。
  阿六先是问昭云道,「我有教过你杀人麽?」
  昭云垂著眼,也不说话,但凶狠的目光却偷偷的落在了孔雀的身上,恨恨的瞪著他。孔雀也不客气,冷冷的瞪了回去。
  阿六却又对昭云说,「他原本不应在此的,这都是我的过错了。你也不要怪他,他还是个孩子。」
  孔雀一听这话,心里立时就不舒服了起来,但却又疑心了起来,不明白阿六所说的过错是什麽。
  阿六转过脸来瞧了孔雀一会儿,然後淡淡的说道,「你是人,我是妖。如今这样,於你於我,都不好。」
  孔雀心里赌气的说,你乖乖跟我回去不就万事大吉了?谁教你把我掳来这妖地?
  但嘴巴仍旧闭得紧紧的,一声也不吭。
  小童子也过来了,只是站在阿六身旁,乖觉的瞧著他们。
  「这样好了。」阿六想了想,就好像心意已决,静静的同孔雀说道,「你撕了那张符纸,我和你回去。」
  孔雀大吃一惊,小童子也怔住了,昭云更是脸色发青,一把推开了他,喊道,「公子!这怎麽成!」
  阿六只是紧紧看著他,孔雀怕阿六迟些再改口,心里有些发急,竟然匆忙的从怀里掏出那张符纸,几下就撕碎了。
  阿六扯开袖口,露出了手腕上那些蜿蜿蜒蜒的符咒,眼底有些渴望。
  孔雀手里的符纸碎成了一片片,犹如白蝴蝶般散落了下去,阿六手腕上的符咒却仍在那里,好像生了根似的。
  阿六脸色惨白的看著手腕,喃喃的说,「难道我命该如此?」
  说完,竟连一眼都不看他,只是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走,小童子便也袖起了手来,紧紧的跟在阿六身後走了。
  孔雀看著阿六漠然离去的身影,不知道著了什麽魔,竟然紧跟了上去,抓住了阿六的手腕,叫道,「阿六!」
  阿六怔住了,回过头来冷冷的看著他,说,「放心了,我可是言而有信的。说了跟你回去,自然不会诓你。」
  那时立在一旁的昭云也回过了神来,急忙跟了上来,直说,「不许。」
  「我会求圆通大师帮你去掉那符咒的。」孔雀突然开口说。
  他虽然不懂,但看阿六的神情也知道了,那东西自然是不好的。只是他不明白,他为了什麽要同阿六说这麽一句话?
  就好像方才,他也不明白他怎麽会那样的冲动,一下就撕碎了那张符纸,彷佛笃定了这只妖怪会信守诺言,当真同他一道回去的一样。
  孔雀直愣愣的看著阿六,就好像觉得他一定会答应似的。
  阿六嘴角一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来,竟然靠了过来,在孔雀耳边低声说道,「傻孩子。我叫楚暮云,记得了。」
  孔雀面上一红,但还是倔了起来,大声说著,「我才不傻。」
  阿六又笑,也不再作声了,只是拨开了他的手。
  孔雀心里突然一阵懊恼、一阵空茫,就好似方才要掉下竹楼的感觉。
  阿六又对小童子说,「你带他去歇著,好好看著他。」
  小童子瞥了他一眼,就乖乖的过来领他回房了。
  孔雀看到昭云走过去,跟在阿六的身後走了。他张了张嘴,却什麽也说不出。
  小童子笑嘻嘻的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朝房里领去。孔雀便跟去了。
              
        
  
  孔雀可以对阿六恼、可以给阿六冷脸看,可他怎麽也不能摆脸色给那麽小的孩子看,即便那只不过是只化成人形的小妖怪。
  小童子仰起脸来问他道,「公子要同你去哪里?」
  孔雀顿了顿,说,「我的家。」
  小童子又问,「为什麽要去你家?」
  孔雀窘住了,突然觉得这事竟然是说不出口的。
  倘若要他对人说,我要带阿六回去,教法师收了他、或降伏了他,好教他一心向善,这无妨。
  可这孩子和阿六一样是妖怪。对著那麽一个小妖怪,他可怎麽说得出口!
  他原本以为是多麽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在这孩子面前,他却顿时觉得底气不足了。
  小童子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一边引著他走,一边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个果子玩耍了一阵儿,然後又递给他,说,「这个给你吃。」
  孔雀摆摆手,忍不住笑了一下,说,「自己吃罢。」
  小童子便又把那枚果子收了起来。
  小童子彷佛閒不住似的,扯了扯他袖管,彷佛说什麽悄悄话似的,低声在他耳边笑嘻嘻的说,「我家公子很中意你噢。」
  孔雀面上一红,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阿六在路上就说过喜欢他的,他也只当是妖怪在戏弄他,但这话由小童子再说一次出来,他竟然心里一动,想著,或许阿六真的有几分喜欢他。
  小童子引著孔雀沿著楼梯上去了,回头时望著他笑,又说,「我家公子说你是好人呢。」
  孔雀愣了一下,又想,是麽,那夜里时,阿六为什麽又想杀他?
  孔雀跟在小童子身後,进了房,坐在桌前,忍不住想著阿六。又想著阿六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著的那句话。
  心里突然就有些气起阿六来了。
  他想著阿六为了什麽带他到这里来?这些怕都是妖法幻化出来的了,就和那白水寺一样,其实他牵著马,走著路,不该那麽快到了白水寺的。
  阿六早就想好了要逃。他早该知道。
  孔雀看小童子爬上了床,又从袖子里取出那枚果子丢来丢去的一心玩耍著,就忍不住想到了那红衣女子,还有那个叫做昭云的男子。
  孔雀便又问小童子,「那个昭云,也是和阿六一样的麽?」
  小童子满脸的惊讶之色,连果子跌落到了床边都顾不上,只是望著他连连问道,「你怎麽知道的?你是不是会法术?」
  孔雀觉得他十分可爱,便笑了一下,静静的说,「阿六说他叫楚暮云。我看他名字和昭云倒是很像,所以才这麽猜的。」
  那个昭云是阿六的兄弟麽?又似乎不是,或许只是同族而已。
  小童子摇了摇手,一脸我才不信你的神色,说,「胡说,公子才不会把他的名字告诉外人哩!」
  孔雀也不答话,只是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朝外望著。
  阿六说要同他一起走,他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信的。
  孔雀也知道的,阿六必然以为他如何也不肯撕掉那张符纸的,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说出那个「好」字来,为什麽会动手撕了那张符纸,也不知道阿六为什麽答应了和他一起回去。
  他也不知道阿六会不会同他一起走。
  孔雀靠在窗边,终於看厌了,取下了那个支窗户的短撑,把窗合了起来,仍旧闷闷不乐的坐在了桌旁。
  小童子躺在那里,瞧了瞧,终於忍不住了似的开口问他,「你不逃了麽?」
  孔雀怔了一下,问说,「我为什麽要逃?」
  小童子翻身坐正,认真的问他,「你方才不就要逃麽?」
  「阿六答应了要同我一起走,我干嘛还要逃?」孔雀不由得一心戒备的反问道。
  小童子一展笑颜,毫无顾虑的对他说,「昭云哥哥说倘若你再跑,我就可以杀了你。」
  孔雀猛地抬起头来,看著小童子的脸,心里又惊诧又不敢相信,这样残忍的话,竟然是从这样一个小孩子口里说出来的。
  小童子仍旧笑嘻嘻的,丝毫不看他脸色,迳自的一路说了下去,「昭云哥哥说你要把公子带走,再也回不来了,说你要把公子打回原形,吸乾公子的法力,他还说……」
  「等等,」孔雀忍不住怒了起来,「我又不是妖怪,也不是术士,怎麽吸他的法力,怎麽打他回原形?」
  小童子撇撇嘴,「昭云哥哥说你身上有仙人的气。」
  孔雀心说,可见那个妖怪在胡扯了,倘若他修仙,便也可以饮露水、吸日光了,还用在庄里做事度日麽?
  於是孔雀暗暗的吁了一口气,想著那个叫做昭云的男子的话根本不必理睬的。
  孔雀定了定神,才又问道,「你家公子在那里被关了多久?」
  「嗯?哦,你说那个呀,七年啊。」小童子眨眼回答他。孔雀刚想再问些别的,小童子又笑嘻嘻的说,「公子说了,你必然要问的。」
  孔雀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公子说你不信他。」小童子眼睛亮闪闪的看他。
  孔雀心里突然钝钝的一阵痛。
  「就好像你什麽都知道。」孔雀偏过头去,不快的低声说道。
  「我家公子什麽都同我说的,」小童子得意了起来,说,「很多事情还是我告诉昭云哥哥的哩。」
  「你们为什麽叫他公子?」孔雀禁不住问道。
  这一次,小童子倒没有答得那麽快了,只是瞧著他看了好一阵儿,才拐弯抹角的说,「我们家公子修行了好几百年,你知道麽?」
  孔雀愣了一下,这事他竟是从未想过的。
  如今还是早春,等到了桃花开的时候,他才算满了十八岁。可阿六呢?光被关在那石窖里,就已经看了七次桃花落了。
  他想要问小童子阿六修了多少年才修得了人身,可他竟然连嘴都张不开。
  「公子他从不伤人的,他只是喜欢喝喝酒、种些花草。」小童子斜著眼睛瞧著他,好像要瞧瞧他心里究竟是怎麽个意思,就好像非要瞧出来不可似的紧紧盯著他。
  孔雀不吭声了,小童子又说,「你是要抓了公子回去炼成丹药吃麽?昭云哥哥说……」
  他只是有些忿忿。
  他既不修炼,又不会法术,他也根本不想伤了阿六。他只是……
  「我担心他本性不善,怕放了他後他又去伤人……」孔雀彷佛辩解一般的说道,「我想著带他回去……」
  「然後叫除妖师打得他神形俱散麽?」小童子仰起脸来问他。
  「不是,」孔雀喃喃的说,「若他是好的,我就求法师除了他的符咒,由著他继续修炼。」
  到了现如今,他自然是希望阿六是好的。
  小童子笑起来,撇撇嘴,说道,「你自然是这麽讲的。」
  孔雀恼火的站起了身来,沉著脸推门出去了,小童子兴冲冲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追著他问说,「你这是要逃了麽?」
  孔雀火气上来,大声说,「我去找阿六。」
  小童子说,「公子教你好生歇息。」
  孔雀只是不说话。
  小童子又说,「你干嘛非要带我家公子走?公子既然不肯杀你,那你也留在这里啊,想要什麽,我们都可以取来给你,不好麽?」
  孔雀心里只觉得不舒服,不肯再与小童子多说,只问,「阿六他……你家公子他在哪里?」
  小童子就望著他笑,说,「你找我家公子做什麽?」
  孔雀只说,「我问他何时动身。」
  小童子又抿著嘴笑了起来,只是不说话。
  他心下疑惑,不明所以,等他会过意,转过身来时,正好看到阿六正站在他身後,瞧著他,微微的笑著,只是眼睛却不看他,不知道瞧著哪里,淡淡的说,「我们过两日再离开,你先好好歇著。」


第三章

  孔雀不知道阿六听到了多少。
  但单看阿六的神情,他却是看不出的。
  後来的那一整日里,孔雀都和小童子留在屋里,半夜醒来时小童子也精神奕奕的守在那里玩著果子。孔雀无语的翻了个身,终於明白了阿六所说的「看著」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那扇纸窗仍旧合著,月亮光亮蒙蒙的透过窗纸落在了地上,淌成了个淡淡的光池子。
  孔雀默默的望著帐顶,想著不知道阿六睡在那里,是不是睡得还好、是不是还坐在哪里就睡著了。
  他那一夜睡得朦朦胧胧的,好像总是一醒来就看到阿六仍旧坐在他床尾似的。
  然後心里就有些难受,说不出来是什麽滋味,只觉得闷闷的。
              
        
  
  第二日孔雀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树下,身上还盖著件灰色的短毛大麾,阿六背著手站在一旁,阿豆被系在树旁,看他醒来,就「恢恢」的朝他叫著。
  孔雀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似的,就又合上了眼睛。
  阿六踢了他一脚,孔雀恼火的睁开了眼,看到这妖怪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说著,「怎麽?你不是要带我回去麽?怎麽睡著就不肯起了?」
  孔雀顿时坐了起来,定住了心神,仔细的看了看四周。原来拴著阿豆的那棵柳树,好像正是他和阿六遇上那个红衣女子的那棵柳树。他的包袱和剑都整齐的摆在身旁,他把手伸过去,摸了一摸,摸到那块石头仍在那里,就心安了。
  阿六瞧见了他的举动,嘴角泛出一丝的笑意来。
  「……他们呢?」孔雀心底生出疑虑,忍不住问阿六。
  阿六看著他,不动声色的说,「你问这个做什麽?」
  孔雀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短毛大麾,提了起来,又问阿六,「你不是说过两日再走麽?」又说,「……你不同他们告别麽?」
  阿六瞥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说,「告什麽别,教他们杀了你麽?」
  孔雀被噎得说不出话,有些生气,站了起来,把那件大麾递还给了阿六,说,「你的。」
  「送你好了,」阿六的手仍旧背在身後,淡淡的说,「这个暖和些。」
  孔雀看著自己手上的那件大麾,又看了看阿六。
  阿六只说,「走吧。」
  孔雀原本想要阿六依旧和先前一样骑在马上,他仍牵著马走,阿六却笑话他,说他,「怕什麽,坐上来。」
  孔雀疑心的瞥著阿六,阿六伸出手来,要他上来。
  孔雀看阿豆好像一副自在的样子,彷佛不觉得阿六压了它丝毫,心想著不行就再下来,竟就抓住了阿六的手,也跨坐在了马上。
  孔雀坐在阿六身前,阿六突然伸手出来搂住了他,紧紧的贴住了他,不由得吓了他一跳。
  阿六贴他贴得那麽近,呼出来的气也落在他的後颈上,孔雀胸口一窒,不知道为了什麽竟然脸上发烫。
  孔雀年幼时就被关在偏院里,也不和人来往,虽然男女之事隐隐也晓得些,但的确不曾经过人事,像如今这样的,他自然是从未有过的。
  孔雀有些心慌意乱的问道,「他们会来追你麽?」
  「不会。」阿六乾脆的答道。
  孔雀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才不信。」
  阿六静了静,才又说,「我的妖力都被你封住了,他们想找也找不到了。」
  「我怎麽能封住你妖力?」孔雀觉得这真是胡扯,他要是能做得了这样的事,昨天又何必被这些妖怪困在妖术里?
  阿六只是沉声不语。
  孔雀又想起一事,便又问,「那之前白水寺又是怎麽一回事?」
  阿六叹了口气,说,「你记得之前我给你看过那朵杜鹃花麽?」
  孔雀微微的点了点头,之後才又想起阿六紧贴著他,便脸红了起来,又「嗯」了一声,说,「记得。」
  「那是云英的。」阿六笑了笑,说,「我只是没想到你瞧得见那花。」
  「你再没有第二朵了麽?」孔雀疑心的问道。
  「……没了,」阿六又把他搂紧了些,问他,「怎麽?」
  孔雀不作声,想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脸上却好像火一样的烧了起来。
  阿六在他身後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笃定的问他道,「你喜欢我啊,是麽?」
  「什,什麽……」孔雀结巴了起来,结果却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阿六低低的笑著,却不再说什麽了。
  孔雀抿了抿唇,才一口气冷声说道,「我才不喜欢你……」
  阿六又带著笑意说道,「那你就是舍不得我,是麽?听说我肯和你走,你倒是欢喜得很呐!」
  孔雀心里恨恨的想著,这妖怪果然不正经。
  「孔雀……孔雀。」阿六突然低低的叫著他的名字。
  孔雀一阵儿心慌,不由得抓住了阿六的手想把那只手拉开,他觉得阿六搂得他都喘不上气来了。
  阿六在他耳边吹著气,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孔雀怔住了,反问道,「什麽?」
  阿六笑了一声,才说,「昭云说你身上有修仙人的气。」
  「什麽?」这话倒让他糊涂了。虽然他是连一个字都不信的,他反问道,「这你也看得到麽?」
  阿六大笑了起来,说,「不是和你说了麽,我的妖力全数被封,和常人一样,怎麽可能看得出什麽来。」
  孔雀「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那个昭云,他是和你一样的麽?」
  阿六并不答,只是说,「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何必在意呢。」
  孔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觉得阿六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无奈。
  「你多大了?」阿六问他。
  「十八。」孔雀飞快的答道,他记得阿六在那个昭云前面说他是个孩子,他至今还对这件事耿耿於怀。
  其实离孔雀满十八岁还差一个月,虽然他想著这也不算骗阿六,但还是不由得红了脸,只是幸好他坐在阿六前面。
  「……十八麽,」阿六喃喃的说道,「孔雀,你有兄弟姐妹麽?」
  孔雀静了一会儿,说,「有的,但是没怎麽见过。」
  「哦?为什麽?」阿六握住了他的手,吻了他的耳垂。
  孔雀的心怦怦怦的跳著,立刻慌忙的拨开了阿六的手。
  阿六好像有些恼了,便说,「怎麽,你不是喜欢我麽?你不想我碰你麽?」
  孔雀抿紧了嘴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该说些什麽,只是脸上烫得教他心慌,还哪里想得出要说什麽。
  慌张片刻之後,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要说什麽,便立时开了口,情不自禁的说,「阿六,你要是……」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六就伸出手来捂住了他的嘴。
  阿六的手是暖的,带著些淡淡的杜鹃花的气味。
  阿六淡淡的说,「怕什麽,我又不会害你。」
  「我才不怕你,」孔雀悻悻的说道,可是心仍旧跳得厉害,阿六搂著他那麽紧,怕是都听到了的。
  阿六笑了起来,只是说,「我连妖力都没了,想害也害不成,对麽?」
  孔雀心一软,便说,「你怪我麽?带了你出来?」
  阿六一时没说话,孔雀心里便想,阿六果然是怪他的麽?
  阿六只是说,「我不怪你,这都是命罢。」
  从阿六的声音里什麽也听不出来,孔雀心一沉,突然问,「阿六,我问你话,你不要骗我。」
  「怎麽?」阿六漫不经心的说。
  「你害过人麽?」
  「没有。」阿六乾脆的说道。
  孔雀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你忧心什麽?」
  阿六反倒问起了他来,「你觉得我在忧心什麽?」
  孔雀犹豫了一下,问说,「你怕被收妖?」
  阿六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说,「收妖?」
  「怎麽?」他觉得阿六的口气很奇怪。
  阿六口气又似无奈,又似好笑,对他说,「倘若我手上一直有这几道符咒的话,我就是个常人,谁收得了我呢?」
  孔雀这才隐约的明白了什麽,「可我不是撕了那张……」
  阿六似乎焦躁了起来,急急的说,「我又怎麽会知道!」
  他便不作声了。
  只是过了一阵儿,阿六又问他,「孔雀,你有什麽异於常人的地方麽?」
  「怎麽会!」孔雀不大高兴的答道,他的拳头握紧,微微发著抖。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阿六摸住了他的手,阿六的手比他的大些,握住了,然後轻轻的捏了捏。
  孔雀定了定神,想著阿六为什麽突然要问这话,便又把过往的事都仔细地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麽。
  只除了从小爹娘都不喜欢他的事。还有,除了他从小就住在偏院,由薄家阿婆带大,一年也难得见几次爹娘的面。
  除了这些。
  似乎就再没有什麽了。
  「没什麽,我和别人没什麽两样的,」孔雀默默的说。
  阿六就不再多问了,只是用手指抚著他的手背。孔雀被撩拨得一阵心痒,只好扯开阿六的手。
  孔雀听到阿六在他身後低声暗笑,不由得大窘,只好说,「这还骑著马呢。」
  阿六也不点破他,只是闷声的笑著,又搂住了他。
  孔雀有些恼火了起来,拨开了阿六搂著他的手。
  阿六就垂著手,在他耳边问他,「我不搂著你,难道要我摔下马去不成?」
  孔雀面上又是一红,说,「你老实些。」
  阿六微微的笑著,却老实了许多,只是轻轻的搂著他。
  孔雀想起之前说过的话来,便又固执的问道,「那你忧心什麽?同我一起回去,也不会怎麽样。」
  阿六立时松开了手,声音也冷了起来,只说,「我都同你一起回去了,你还要怎麽样?」
  孔雀没料想阿六会是如此反应,便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倘若大师不肯帮你解那个符咒,你和我一起回乡下去好麽?」
  孔雀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这个,只是这句话情不自禁的就冒了出来,说完之後,他心里竟也有些忐忑,觉得冒失了。
  阿六笑了一下,轻声说,「你真是个傻子。」
  「你觉得我怎麽傻了?」孔雀不高兴了起来。
  阿六只是说,「我是个妖怪,不是个人呵,傻子。」
  孔雀不明白。
              
        
  
  他们夜里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前面的镇上,孔雀刚要了房,然後阿六就低声咳嗽了一声。
  孔雀想了想,要了饭菜之後,便又说,「再多送一壶素酒上来。」
  阿六微微一笑,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来。
  孔雀看著阿六歪著头,嘴角也抿了起来的样子,竟然有些呆住了,胸口满满的,几乎要溢淌出来的,也不知是什麽。
  孔雀在那个阴沉沉的石窖里第一眼看到阿六时,就觉得这妖怪真是生得好看。那时阿六坐在石桌前,动也不动的只望著那烛台发呆,就好像在等著什麽人似的。
  他也不是没瞧见过好看的妖怪,比阿六好看的也不是没有。
  孔雀年幼时薄家阿婆也曾带他上山。那时极乐寺後有好些铁笼,都镶在後山的石洞里,里面就曾关著好些妖怪。
  那时孔雀说他瞧得到,薄家阿婆就说他骗人,还因为气他年纪小小就学会扯谎,那天晚饭还饿了他一顿。後来孔雀就不说了,那时他就疑心是那些妖怪耍的障眼法,拿他消遣罢了。
  後来孔雀也去问圆通大师,大师就说,「那里关的是都是些作恶无数的妖怪,你见到他们化做人形,怕是存了坏心,要引诱你,以後记得离远些。」
  孔雀便记得了,以後再也不去那里了,但他却仍旧记得那些妖怪的脸。
  但阿六却不同。孔雀第一眼瞧见阿六,他就知道这是个妖怪。
  那时他看到那妖怪坐在那里,就好像只不过是在那里等著谁,即便不来也无妨,也不久等,只是歇一歇就要走似的。
  但那时他们两个都抬起眼来,望著对方,他心里却一动,想著,好一个妖怪。
  孔雀望著那妖怪的眼,就彷佛秋水里落下了千万重的云影,他竟然不知道该望哪一片才对了,那时那妖怪眼里的神彩便是那样的。
  那妖怪也望他,那妖怪生得好一双眼睛,那双眼竟是可以望断千年的,直直的就看进了他的心里去。
  可惜在那之後,阿六却总是垂著眼,再不曾那样望过他了。
  阿六走在了他前面,他回过了神,也赶快跟了上去。他们两个回到房里之後,酒菜才送了过来,送酒的孩子还没松手,阿六就迫不及待的提起了酒壶,笑嘻嘻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然後慢慢的喝著。
  孔雀皱了下眉,说,「你不先吃点饭麽?」
  阿六朝他眨眼,说,「怎麽?」
  孔雀拿起筷子,塞到了阿六手里,「先吃点东西再喝酒。」
  阿六瞧著筷子,又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你这话听起来倒很像是云英说的。」
  孔雀顿时不高兴了,一心只看著碗里的饭,一下下的拨著饭粒。
  阿六瞧著,笑了一下,了然的说道,「孩子气什麽,她跟著我的时候,怕是连你父亲还没有呢。」
  孔雀握著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哼了一声,说,「那又怎麽样?」
  阿六瞧著他,嘴角一弯,自言自语般的说著,「不,只是突然想著,怎麽忘了帮你看看前世今生呢?」
  「……你还能做这个?」孔雀半信半疑的问道。
  「带著那几道符咒,我就和常人一样,不是和你说过了麽。我是说昭云他们,」
  阿六神色仍旧自若,只是声音里有些淡淡的无奈,这让他心里有些难受。
  「是我的错麽?」孔雀忍不住问道。
  阿六摆了摆手,「和你又有什麽关系呢。」
  孔雀想了下,又问,「那个云英,她是……什麽妖怪?」
  「你喜欢她?」阿六笑得有丝古怪。
  「不喜欢,」孔雀抬起了头来,望著阿六,说,「她也和你是一样的麽?」
  「不,你不要问了。」阿六转过脸去,慢慢的饮著那杯素酒,好像不想再多说了。
              
        
  
  孔雀吃完了,便老实的坐在床上,他想要看一眼阿六,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只是心里刚这麽一想,阿六便走了过来,问他说,「你怎麽不吃?」
  孔雀说不出他是沾酒就醉的,所以只是含混的说,「我从来不好酒的。」
  「比你小的孩子也喜欢吃酒的,怎麽偏偏你就和别人不同呢?」阿六拿著杯子就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手扶住了他的脸,对他低声说著,「只喝一杯,好麽?」
  孔雀脸上一热,阿六便把酒杯凑到了他的唇边,他躲不开,那酒杯轻轻的碰到了他的唇,他便心一横,喝了下去。
  阿六伸出手来,把他搂住,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暧昧,问他说,「行过人事麽?」
  孔雀心里一阵激荡,想要挣扎著推开阿六,却被阿六紧紧抓住。
  阿六丢开了酒杯,唇边带著笑意,把他压倒在了床上,说,「让我来教你罢。」
  孔雀刚要开口,就被阿六堵住了唇。
  孔雀长到十七岁,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被阿六这样一弄,便觉得腿脚都软了起来。
  阿六的手也伸进了他的怀里,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抖了起来,险些上不来气。
  阿六便在他唇边吹了口气,想要扯开他的衣裳。他咬了咬牙,用力抓住了阿六的手,用尽了气力才推开阿六,说,「等等。」
  阿六扬起了眉,「怎麽?」
  孔雀想要心平气定的同阿六说话,可是眼神一落到阿六身上,他的心口便跳得厉害。他扭过脸去,抿著唇,说,「你总和别人做……这种事麽?」
  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阿六虽然仍旧笑著,眼神却冷了下去,说,「你是怕我害你,夺你元气麽?」
  孔雀不由愕然,他竟然丝毫都没想到这一层。
  阿六站了起来,声音里有些烦躁,说,「不是和你说了,我妖力全无,想害你也害不了麽?」
  「我知道你才不会害我。」孔雀瞧著阿六说道,心里突然有些发急。
  阿六斜著眼睛看著他,哼了一声,说,「你又知道了?」
  「阿六,」孔雀低声的说道,「……暮云,你不做妖怪,就这样好麽?我们一同去乡下去,我叫阿婆酿桂花酒给你喝。」
  阿六怔了一下,望住了他,低声说,「你怎麽又说这话,难道你还是当真的不成麽?」
  孔雀点了点头,仍旧望著阿六。
  阿六站了起来,冷冷的问他道,「那你死了呢?」
  孔雀心里微微的痛了起来。阿六仍旧看著他。
  孔雀倒下身去,背对著阿六躺在床上,不出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麽了。
  仔细的想想,这话说得多麽的傻。阿六又不是个女子,是他可以娶了回去的。
  他认识阿六才不过两日,却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著了魔似的,可阿六当他是什麽呢,或许阿六是真的喜欢他,可或许也只当他是个人罢了,只当他是个孩子罢了。
  他虽然不曾经过人事,但男子之间行事,只是图了快活,不是麽?更别说阿六只是个妖怪了。
  他突然想起圆通大师讲经,说蜈蚣蛇蝎,性本阴毒,孔雀鸳鸯,性本淫邪。
  孔雀心底忍不住一阵的失望,他想,他就知道,果然是妖怪。
  想到这里,孔雀就闭紧了眼睛,听著身後的声音,阿六似乎靠了过来,他只是不动。
  阿六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在气什麽?
  「孔雀……孔雀,」阿六低声的唤著他的名字,问他,「你这孩子,怎麽这麽傻呢?」
  阿六在他耳边叫著他的名字时,他连气都屏住了,胸口一阵儿一阵儿的气闷,好像上不来气了似的。
  「你不过因为年纪小,不曾经过什麽事,」阿六在孔雀身旁坐著,伸手抚著他的脸,说,「你难道不常听人说麽,人生在世,应当及时行乐?」
  孔雀睁开了眼,阿六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妖怪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为人却多不过百年。阿六的意思,他怎麽听不出来呢?
  孔雀不吭声,但胸口却那麽的闷,闷得他多一刻也忍不住。
  他便又问,「阿六,你活了多少年?」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年幼时住在云湖边上,不是年年都有芙蓉果吃,好像六七十年才结一次,」阿六想了想,又说,「我可吃过好些次。」
  孔雀不由得默然,那麽久,不怪阿六看他还是个孩子。
  「阿六……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麽人?」孔雀忍不住问道。
  阿六没说话,但却伸手出来,握住了他,吻著他的耳垂。
  孔雀倔强了起来,扭过了脸去,不许他厮磨,反而认真的瞧著阿六。
  阿六看著他笑了起来,声音也淡了下去,说,「喜欢又怎麽样,不喜欢又怎麽样?终究还是要散的。」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麽才跟我来的?」孔雀闭著眼,慢慢的问道。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阿六的指腹蹭著他的手背,他心里一阵儿酥痒,却又觉得冰凉了,阿六又说,「若不是你,我也出不了那石窖,见不到云英他们。」
  孔雀听到阿六轻轻的说,「……这也不过是命吧。」
  孔雀心口一紧,他原本就一直想要问阿六的,到底在忧心什麽?
  只是总也没有机会问到答案。
  「你不怕被收妖,」孔雀突然笃定般的说道,「那为什麽先前又怎麽都不肯跟来?」
  阿六沉吟了一阵儿,又说,「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曾遇著一个仙师,说芙蓉果落蒂那年,我便不能过江,过江便遇死劫。今年便是芙蓉果落蒂之年了,所以我不肯随你过江。」
  「这种话,哪里信得!」孔雀坐起了身来,怔怔的望著,不快的说著,「再说了,你又不曾作恶,怎麽会遭劫?」
  阿六笑了起来,说,「何必作恶?妖怪想修得人形,便已是逆天而行了,更有那要修仙的,要历经多少劫难方才修得成,你以为各个妖怪都活得了千年麽?」
  孔雀便沉默不语。
  「孔雀,」阿六靠了过来,问他,「你不想修仙麽?你们做人的修仙,可要容易得多了,昭云说你身上有仙人的气。」
  「修仙又如何呢?」孔雀虽然嘴上是这麽一问,但心里是觉得阿六说胡话了。是个人都可以修仙的麽?倘若他生来就该修仙,怎麽又没个人来度化他,如今却是个妖怪同他说,说他该修仙?
  这话也许是昭云编派出来,要阿六离他远些的谎话吧。
  只是,这又不像了,阿六自己也说是遇过道士的,那还怕什麽呢?
  孔雀一阵糊涂,只觉得心里乱麻一片,让他焦急了起来。
  「既然你先前不肯告诉我,怎麽如今又肯告诉我了呢?」孔雀问道。
  阿六毫不在意的说道,「你这麽喜欢我,自然是不舍得害我了,告诉你也无妨。」
  孔雀吃了一惊,心里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这才知道,这妖怪原来竟然是吃定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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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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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7 14:08:52 |只看该作者
很好看哈
我们的世界,蝶梦庄周;我们的距离,天涯海角。
我与你之间隔着千山万海,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
时之砂,空之流;
回旋在世界中,
我寂寞地在这里,等着孤独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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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7 14:50:06 |只看该作者
很有意思,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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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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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10 20:44:55 |只看该作者
不知何时有全文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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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8 20:58:05 |只看该作者
哪里有下载( ⊙ o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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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 23:09:42 |只看该作者
咦?就这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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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0 20:26:21 |只看该作者
原来就是《孔雀》啊,还以为是两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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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2 15:00:3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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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2 23:05:3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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