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864 天 [LV.10]以坛为家III - 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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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伊朵浮云 于 2012-8-10 22:36 编辑
站内地址:《奉君侧之十年心(出书版)》作者:天娜
绿叶森林系列777
作者:天娜
书名:奉君侧之十年心
绘者:BREEZE果
出版社:鲜欢
出版日期:2012/7/17
封底文案:
为了打消皇帝猜忌、保全功高震主的楚家,
楚熙然被迫成为後宫的牺牲品,
但他可没想得到那危险男人的三千宠爱。
他掩饰住了自身光华,
却还是逃不过帝王犀利眼光的捕捉,
一局陷阱,就让他跌入了贺兰霸道的怀抱。
而明明只想算计一场,贺兰却动摇了薄凉的心,
喜爱上他机灵又无畏的眼神,
喜爱上他动心又懊恼的模样。
然当青涩的情意与江山面临冲突时,
他是该狠心割舍、还是放任他成为软肋?
封底文字:
楚熙然撇了撇嘴回道:「让一个男人天天在那臣妾来臣妾去的,你听著不觉得恶心麽?」
贺兰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手慢慢抚上楚熙然的脸庞。楚熙然下意识地想躲开,转念又想到,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心一硬,乾脆闭上眼。
「怕麽?」贺兰见他的样子问了句。
「皇上之前问过了。」楚熙然再度睁开眼,却对上贺兰异常认真的眼 神。
「别怕,我会保护你!」贺兰抱住楚熙然僵硬的身子,喃喃道:「不管信不信,我都是认真的!」
楚熙然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自称「朕」,而是「我」。
心底闪过一抹温情,至少这一刻,楚熙然终於能放任自己卸下满身防备,回手抱住贺兰。
试阅:
第一章
秋。
风凉爽,失去夏的燥热反而让人舒朗了不少。
楚熙然眺望远方,观察著帝安门外排成一长列的马车。
「又来了一批,果然不负这多事之秋的美名。」一个清冷的男声喃喃自语。
「主子,今儿个来参选的名单,您可要过目?」他身边的小太监问。
楚熙然闻言,蹙眉挥手道:「乏了,先回宫吧。」
「皇后娘娘起驾回宫!」
太监尖厉的声音在城墙上响彻,霎时,凤辇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了。
这是天承明治十二年来的第四次选秀,每三年一次,总有人飞上枝头也有人美梦破碎。
而本朝的皇后,正是第一次选秀中脱颖而出的楚家之子——楚熙然,他也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男皇后。
虽说因为祖宗先例,一直以来都有男子入後宫为妃,也有获得荣宠而获封妃嫔头衔的,可真正由男子掌权後宫,这还是头一遭。
当年不知多少老臣上奏劝皇帝三思而後行,年轻皇帝为此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以退位相逼,终成就了楚家之子以男儿身获封皇后,掌管後宫三千。
自然,这又成了一段佳话。
世人每每以此赞叹当今皇帝和皇后的恩爱,更有不少男子因此得以理直气壮地将自己锺爱之人迎娶进门,不问性别,不论男女。
「皇上,是时候去体元殿阅选秀女了。」楚熙然走进御书房,看著前方一身明黄色的男人。
「皇后,朕这幅字写得可好?」贺兰若明似乎没有听到楚熙然的话,而是兴致勃勃地举起手中的字画,纸上赫赫然四个大字:绝代风华。
「不如把这幅字送给今日最美的秀女,可好?」贺兰若明瞅著楚熙然。
只见楚熙然略微迟疑,而後淡然道:「皇上说好自然是好的。」
「皇后倒是大方!」贺兰冷哼一声:「好,既然皇后都催朕了,朕就去看看今年的美人儿可真有绝代风华之容!」
贺兰若明走下御案,经过楚熙然身边,习惯性地想牵他的手,却见楚熙然微一缩手,而後却又认命地任他抓在掌心。手心里攒著的手是冰凉的,让人不禁心疼。
贺兰回头看著脚步慌乱的楚熙然,还是松了手,馀光瞄著他紧跟在自己身後,心里一片无奈。多想告诉他,还是喜欢当年那个因为自己要选秀而大发脾气,吃醋到敢用整个楚家麾下的十万大军威胁他的,楚熙然。
太监唤著名牌,每五人一排进殿,按次序行礼,皇帝有兴趣的会随口问两个问题,有时皇后也会随意说上几句。而选中的就会留牌待复选,落选的自然是撂牌,若年纪小的可待三年後再次选秀,大了的自然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他人。
楚熙然看著环肥燕瘦的丽人一一从眼前走过,恍然回到了自己入宫选秀的那年,也是这般,穿著白色锦缎料子的新衣裳,带著无畏淡然的笑,从那人面前走过。
「臣楚家之子楚熙然,参见皇上、太后!」
那年,他让自己抬起头,一双几乎刻进脑海里的眼眸紧紧盯著他,也不知多久,才听他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留牌。
刹那为永恒,从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将会是属於这个男人的。
从体元殿的初选到御花园的复选,最终得以留牌正式入主储秀宫的有五个小主。
四女一男,个个都是朝中重臣的子女,样貌自不用说,才德更是上上之选,只不过,背後会是怎样的一番勾心斗角,就不得而知了。
「似乎又能闻到血腥味了呢!」楚熙然握著手上那五个小主的名牌掂量著道:「这日子,怎麽就这麽快呢?」
是啊,岁月如梭,想当年他不过是新入宫的小主,那战战兢兢的日子彷佛还在眼前。还记得当圣旨传到楚家,点名要送一人进宫选秀,按理该进宫的是姐姐才对,可姐姐早有婚约,且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怎忍心拆散了他们?
而皇上,死咬著必要楚家送一人进宫,只因楚家掌握十万大军的军符,那入宫的一人正是牵制住整个楚家的人质,以防功高震主。
那时,楚熙然考虑了一晚,决定自己进宫。
楚老将军自是不肯,膝下就这麽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继承香火。可他一个老臣又怎能猜不透上头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思?
就如同楚熙然说的,唯有他这楚家唯一的儿子入宫,才可真正打消皇帝对楚家的猜忌,为了楚家上上下下百口人的项上脑袋,老将军不得不含泪点头。
「三年复三年,原来过去这麽久了。」御书房里,贺兰扫了一眼入选秀女的画像,揉著太阳穴,复又举起那里唯一的一张少年画像。
画纸上的人清秀淡然,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只有那双闪著少年特有的犀利与聪颖的眼眸,显示著他不容置疑的男儿身。像透了当年那人的神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人多了份隐忍,而眼前画纸上的人,却太过张扬。
「他是?」贺兰瞟了眼身边的贴身太监问道。
「回皇上,此小主名唤上官燕,乃尚书大人之子,在家排行最小,是偏房所出。」太监名唤小林子,从贺兰还是太子时就伺候左右,机灵如他,怎会不知自己主子的心思。
「皇上可是要宣他?」
「不用,明日朕要亲自去储秀宫见他!若有丁点和这画纸上的不像,就让画师小心他的脑袋!」
第二日。
「你就是上官燕?」贺兰若明仔细打量著眼前的人,漂亮却不失男子的桀骜,又带点女子的柔美,这样一个人进了宫,焉不知是这後宫的福还是祸。
「回皇上,正是臣。」
「说了多少遍,进了这後宫,得自称臣妾!」一旁负责调教的姑姑急得开口训斥。
「无妨,当年皇后也是这般。」贺兰话一出,倒是想起了什麽,笑得更温柔了:「进了宫,可习惯?」
「没什麽习惯不习惯的,日子还不都一样。」上官燕毫无怯意地迎上贺兰的眼睛。
看来又是个烈脾气的,贺兰思量著,倒觉得更有意思了,於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朕赐你入住钟粹宫可好?」
「谢皇上。」上官燕眼都没眨一下就跪下谢了隆恩。
「起来吧,晚上就搬去。」贺兰满意的望了眼上官燕,带著莫名的笑意转身走了。
东西六宫,本就是没有秘密可藏的,更何况是这上官燕未侍寝就获封的消息,不过一阵风,就传遍了後宫的各个角落。
楚熙然本是闭眼横卧在贵妃椅上,听闻消息忽地眯起双眼,起身道:「更衣,随本宫去趟钟粹宫!本宫倒要去瞧瞧,这上官燕是何等姿色。」
回首,看著镜子里的脸,二十五的年华,早已不复曾经的柔美,却多了分成年男子该有的刚劲,只有微笑起来的时候,还犹留著当年的神采。
贺兰曾说过,「熙然啊,你笑起来,怎麽就那麽好看呢?!」
楚熙然心下一动,别过头去不再看镜子,直到穿戴整齐了,才带著人走向钟粹宫。
「上官燕,果然人如其名。」楚熙然看著眼前的人,明眸皓齿,洁白嫩滑的肌肤,神采奕奕的双眸,有著让人嫉妒的青春,「几岁了?」
「十七。」上官燕低著头答道。
「正是雌雄莫辨的年龄,难怪如此惹人怜爱。」
楚熙然伸出手,戴著凤凰纹镶蓝色玛瑙珠指套的小指,划过上官燕娇嫩的肌肤,稍一使劲,就在脸侧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划痕。
「你看,本宫一不留神,就留下印子了。」楚熙然笑著撤回手,「本宫今日来,一是恭喜你第一个获得皇上封赏,二是来告诫你,这後宫不若儿戏,凡事都要讲个分寸,稍一闪失就是攸关性命的事。你需谨守本分,姑姑教的也要好好学,长著点记性。
「一个月後要是皇上翻了牌宠幸你,就是你的造化,别那时喊疼掉眼泪的扫了皇上的兴!」
「谨遵皇后娘娘教训。」上官燕毕竟年纪小,听到这脸也红了。
「这些是赏你的,好自为之吧!」楚熙然著人留下盒金银首饰,迳自离去。
但他前脚刚回到坤宁宫,後脚贺兰若明就来了。
「听说你去见过上官燕?」
「皇上这麽快就收到风声了?」楚熙然轻轻扫了眼贺兰若明,又道:「臣妾是见过上官燕,皇上想知道什麽呢?」
「朕只想警告你,同样的错不要犯第二次!」
「皇上,臣妾不懂您的意思!」
「楚熙然!」贺兰的语气有了怒意,「朕只是来提醒你的!」
「臣妾不过是告诫新进宫的小主要好好伺候皇上,难道这样也惹皇上不高兴了?既然如此,皇上大可把臣妾废了。」
「哼,你以为朕不敢!」贺兰丢下一句话,甩著袖子赌气离开。
楚熙然见他走得没了影,这才坐下身,慢慢垂下头用双手掩住脸颊。
沉静片刻,忽有人近身,熟悉的体温,真实的触感。
「我们为什麽会成了这个样子?」去而复返的贺兰静静搂住了楚熙然。
两个相拥的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任由时间流逝,彷佛这麽些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楚熙然清晰的记得,在十六岁那年,自己的命运随著一道圣旨改变。
他认命地进了宫,一脚跨入将囚禁他终身的红墙之内,毫无悬念地住进了储秀宫。
储秀宫是传统的格局,一正两厢,两进院落。西梢间为暖阁,东西配殿为养和殿、缓福殿,後殿为丽景轩,东西配殿曰凤光室、宜兰馆。
进宫的第一日,负责各小主起居和调教的公公和姑姑都等在了宫门口。
六位被选中的小主由太监总管带了进来,分配好住处及负责伺候的宫女和小太监。
楚熙然住的是丽景轩的宜兰馆,屋子不大,倒算乾净明朗,可这一切他都不上心,唯一让他心痛不已的,是看到了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侍郎,顺安。
顺安著太监服,不发一语的看著自己,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你怎麽就跟进来了?」楚熙然无奈的摇著头。
「後宫除了小主,不能进男人,那些秀女们可以带贴身丫鬟进来,可少爷一个人,小的不放心,所以、所以小的就……」顺安扑通跪在楚熙然面前,「少爷,您就留了我吧,老爷都答应的,太监总管那也知会过,特意许了奴才来继续伺候少爷。」
「起来吧,难为你了。」
「以後,主子唤奴才小顺子就好。」顺安爬起身低著头。
「罢了。」楚熙然悠声道。
楚熙然折腾一天也累了,草草洗漱完毕就躺下,闭著眼却怎麽都睡不著。
明日开始,就要先去钟粹宫给六宫之首的淑妃请安。
这淑妃,是皇上还是太子时的侧妃,因貌美性温和,因此一直受太子喜爱,到太子承了帝位,也就顺理成章被封为四妃中的淑妃。又因皇后与贵妃之位一直空悬,因此,她就赫然成了四妃九嫔之首,掌管後宫一时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楚熙然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堂堂一男儿郎,居然在後宫里对女人行礼,这心里又开始闹腾得慌,结果愣是一宿没睡,瞪著眼到天边发白,才迷迷糊糊的小憩了一会儿。
也就眨眼工夫,小顺子便来喊他起床,这请安一事是宁可早在殿外候著,也不能晚到的。
用过早膳,楚熙然更了正装,雪纺的暗花纹锦缎长袍,腰间系了条青白玉带,带侧垂著红线,上头挂著块圆形和田玉,玉的正面是寻常的吉祥图案,反面刻著个龙飞凤舞的「熙」字。而脑後一袭长发随意盘起,单单插根白银色的蝴蝶雕纹发簪子。
这一身,不豔不丽,素雅大方,倒更衬得他越发秀朗乾净。
出了门上了轿,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七拐八弯了多少回终於停下。随轿伺候在一边的小顺子揭开轿帘,朝里面轻声道:「小主,到长春宫正殿门口了。」
楚熙然不急不缓地下了轿,见到边上也陆陆续续有人先後都到了。
进了正殿,淑妃正笑吟吟地端坐在上位,下方已有不少人就座,有受封的嫔妃、贵人、常在、答应,当然,更少不了的是六位刚进宫的小主,依次坐在下方的左右两侧:慕容昭华、司马如意、纳兰琦、李仪熙,以及另一位男小主林凤。
楚熙然不禁好奇的打量这几个和自己一块选进宫的人,昭华小主美豔绝代,如意小主娇小可爱,琦小主端庄清秀,仪熙小主精灵动人,而凤小主俊俏秀丽,相反的,倒是自己显得略逊於下风。
好在楚熙然没有争宠的心思,按宫中规矩,男小主若三年未获封就可出宫,所以越是不起眼倒越称了他的心。
淑妃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著大大小小的规矩,提点新进的小主们,温和的语调下隐隐暗示著专属於後宫的权势,不容人逾越。堂下众妃嫔都和颜附和著,唯独兰妃,心不在焉地摆弄著自己刚用蔻丹染好的指甲。
「兰妃!兰妃?兰妹妹!」
淑妃连叫了三次,兰妃才如刚听到般抬起眼,调高了嗓子问:「姐姐有事麽?」
「妹妹这蔻丹里是加了什麽香料?好闻得紧!」淑妃含笑看著兰妃,彷佛一点也不在意她刚才的无礼。
「这是皇上昨儿个赐的香料,从塞外进贡来的,妹妹见味道特别,就掺到凤仙花汁中用来染指甲,连皇上都说兰儿的手香得很呢!」兰妃笑得弯起眼角,一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继续说:「皇上说,怀了身子的人不能随便用香料,所以特地只赐给兰儿,还说有安神养胎的作用。」
原来兰妃怀了龙种,难怪如此肆无忌惮。只是,在後宫最忌讳的就是得意忘形,果然,兰妃话音刚落,不少嫔妃已面露不悦之色。
又聊了一阵淑妃才散了众人,楚熙然自然没有忽略兰妃转身走时,淑妃冷冷看著她的眼神。他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出大事。
而平淡的日子过了二、三十日,宫里果然真的出事了。
有人撞破兰妃与禁卫军侍卫私会,闹出一场轩然大波,皇上震怒,下旨贬兰妃为更衣,打入冷宫,而兰妃肚子里的孩子也顿时成了偷情的野种,硬给灌了堕胎药,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就这麽没了。兰妃一夜间失了所有,在冷宫里疯了数日,终是跳湖自尽。
楚熙然呆呆地望著窗外,思虑片刻,更加确定若想平安度过这三年,一不能惹皇上注意,二就是绝对不能不小心淑妃。
楚熙然无奈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未来的三年,也许没有想像中那麽容易。
宫中的日子,对楚熙然而言,无疑是无聊而乏闷的。
每天跟著姑姑学习宫中礼仪,繁琐的规矩让他更加怀念在宫外那种自由驰骋的生活,而负责调教两个男小主的管事太监所教导的内容,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让一个男人学习怎样伺候另一个男人,那是耻辱,但为了亲人,他不得不忍著熬著,只盼所学所受将来都无机会用到。
而这些日子来,他也渐渐和林凤熟络起来,只是林凤不太爱说话,偶尔也只会小声问上一句:「楚小主,你猜皇上真的会召我们侍寝麽?」
每每这时楚熙然也会跟著沉思,他完全无法想像那个朝堂上如此俊秀的少年天子,会怎麽对待他们两个男小主。
历来後宫里的男人,下场都是不得善终,受宠的被说成妖媚祸主危及社稷,不受宠的往往出了宫也是受尽冷眼,遭人鄙弃。
因为在後宫中的男人,即使出了宫,也改不了那些在宫里被当成女人看待而养成的习性,更何况,三年来,每隔一阵子都会被喂下宫中特制的药,从而保证无法和女人行房。
端著药的楚熙然不禁苦笑,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等出了宫,自己又会变成什麽样子?在一边小太监的监视下,楚熙然一古脑儿灌下药,放回桌上时,也正看到林凤皱著眉头吞下药汁。
两人眼神相对,不禁欣然而笑。只是,楚熙然的笑是无奈,而林凤的笑,是认命。
很快,楚熙然知道了林凤为何会如此。
在三个月後的第一次御花园夜宴中,林凤以一曲《凤求凰》引得皇上注意,成了众小主中第一个踏进皇上寝宫的人。第二日,封赏随之而来,源源不断送进了凤光室,引来不少人眼红和嫉妒。
在那之後,林凤总是红著脸低头傻笑,一看就是已经傻傻跌入温柔陷阱中的人。
「你喜欢皇上?」楚熙然想明白後问林凤。
林凤的反应倒是乾脆:「喜欢!皇上长得好看,人又很温柔,怎麽会不喜欢呢?」
日子一日日的蹉跎著,似乎一切都在往楚熙然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皇上越来越宠林凤,对於姿容并不显眼的楚熙然倒从未注意。同时,皇上对於绝代风华的慕容小主也很是宠爱,可说与林凤不分上下,占尽了新秀女的光芒。自然,两人也都各自被赏了宫殿并获得封号,从此生死,都将是皇家人。
楚熙然独自在丽景轩独处,而前殿三间房依然是另三位尚未获封的小主。
先说说慕容家和林家。相对於慕容家的势力,林家,自然差上了一大截。
慕容丞相是三朝元老,朝廷上能与之抗衡的,除了手握兵符的楚老将军外,绝无他人,更何况只是小小一介文官的林家。但仗著皇帝的宠爱,林家倒是连连被提拔,林凤的哥哥们也都纷纷升官,大有皇帝要培植林家势力的苗头。
每回林凤去丽景轩找楚熙然聊天,无意中说到这些时,楚熙然眉头总不由皱得更紧。
林凤单纯,看不出所以然,但楚熙然却知道得明明白白,不禁为林凤捏了把冷汗,可又不忍打碎他的幸福。却不想,真正的大祸已在眼前。
那日林凤如往日般在丽景轩和楚熙然聊天,两人正说得欢畅,突听太监一声尖厉:「皇上驾到!」
两人瞬间傻了眼,慌慌张张地起身跪在门口接驾。不一会儿,当朝皇帝就怒气冲冲地来到他们两人跟前。
「林凤,你好样的!」年轻皇帝狠狠盯著地上的林凤道:「你自个儿看看这里头写了些什麽!」
一张奏摺飞到了林凤脚边,他慌忙拾起匆匆一扫,顿时脸色苍白,抖著身体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磕头。
「这是欺君之罪,看来林家全都不要脑袋了!」贺兰若明指著林凤吼道:「你还有什麽要跟朕解释的?区区一个卑贱的戏子,居然敢冒名顶替进宫获宠,林家的眼里还有没有朕了!」
「皇上开恩,一切罪责林凤愿一人承担,求皇上饶恕林家!」林凤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却始终不敢抬头望一眼发怒的天子。
「饶恕?林凤啊林凤,别以为朕宠你你就有胆子跟朕谈条件!」
「林凤不敢,求皇上明察!义父与家父本是好友,家父家母先後患病逝世时林凤还小,被舅舅卖到梨园,是义父好心将林凤带回家、如同亲儿般养育。林家有恩於林凤,这次实因不忍林老爷与心爱的麽子分离,臣妾才顶替入宫以报养育之恩,求皇上开恩!」
「林凤,你太不了解朕了!」贺兰一甩衣袖,冷冷道:「来人!废凤才人,即日迁入长门宫禁足,林氏一族欺君之罪不可饶恕,满门抄斩!」
「皇上!」林凤惊呼著抬起脸,简直不敢相信昨夜还抱著他轻声细语的人,今日却能如此残忍。
然而,当今年轻的天子却没有再看他一眼,挥了衣袖转身离开。
「长门宫,长门宫,居然是长门宫!」林凤红著眼重复著,一次又一次。
楚熙然上前心疼地抓紧他的手,试图扶起他,却被林凤反手掐住手腕,勒得紧紧的。
楚熙然抹著眼前人掉下的泪,却不知怎麽安慰,长门宫啊,那是这後宫最冷的地方,有如月上的广寒宫,凄冷冰凉。
当年抱著金屋藏娇的誓言的陈阿娇皇后,就是被自己深爱的人送进了那里,即使千金买来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依旧没能挽回帝王的心,最终在长门宫郁郁而终。
这就是帝王的情,这就是帝王的宠,这就是帝王的爱。
楚熙然叹著气,心里一片凄凉,看著眼前早已伤心欲绝的林凤,顿时一口闷气牢牢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凭什麽,他就可以这样肆意糟蹋别人的真心,凭什麽,他就可以妄断一族人的生死,凭什麽他就可以把後宫三千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也是他手中的一颗棋,一颗被牢牢牵制住的棋。
「林凤,我定会救你出那个鬼地方!」楚熙然紧紧抱住林凤颤抖的身躯,忽然觉得这後宫的残酷是离自己如此的接近。
贺兰若明揉著自己的太阳穴,心里正烦躁,忽听外面太监报说,楚小主在御书房门口求见。一个未获宠幸的小主主动提出要见皇上,本是坏了後宫规矩的事,可贺兰却并无半点惊讶,眼眸一闪,反而扯起嘴角微微一笑:「让他进来!」
楚熙然深吸口气,举步踏进御书房,感觉到上方两道犀利的视线盯著自己,想起体元殿的初次对视,没来由的心慌了起来。
「臣叩见皇上!」楚熙然跪下行礼。
「姑姑没教过你进了後宫,就该自称臣妾麽?」贺兰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过了很久才开口道:「起身吧!」
楚熙然站起身,又不敢放肆地抬头去看贺兰若明,只能继续低著头。
「抬起头,告诉朕,你来所为何事?」
「恳请皇上饶恕林凤!」楚熙然毫无畏惧的迎上贺兰直射过来的眼神道:「皇上,林凤是林家所收的义子,就已算林家之人,并无欺君。」
「林家以所收的伶人为义子送进後宫,就是辱没了整个贺兰皇族,怎不算欺君?」贺兰挑眉瞅著楚熙然。
那人偏不动声色,缓缓道:「皇上,你喜欢林凤麽?」
「喜欢!」
「有多喜欢呢?」
「与所有获得宠幸的妃子一样。」
楚熙然道:「林凤他其实很可怜,他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以为皇上是真心喜欢他,更以为林家的荣宠也都是因为自己获得皇上的喜爱而得来的!」
「你要说什麽?」贺兰的声音依旧温润,但他身边的小太监已经感觉到他正在发怒。
「臣只想说,皇上一心想提拔林家,使之可以在未来牵制住慕容家,却不想反被慕容家递了道摺子,证实林凤不是林家亲子,而是个下贱的戏子出身,皇上气自己的一番计画白费,才会如此严惩林家与林凤!」
「这後宫从不缺聪明的人,笨一点儿,才能活得更久!」贺兰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而且,你又忘了自称臣妾!」
「臣妾……知罪!」楚熙然咬著唇,双膝跪地,垂下的头让贺兰看不清他此刻不甘心的表情。
「楚熙然,你是很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只猜对了一半。」贺兰无意外的看到楚熙然惊诧地抬起头,他却不再解释,只将楚熙然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缓缓道:「你可知北方边境遭突厥骚扰,以致连年战乱,百姓生活疾苦不堪?」
「驻守北疆的将军是家父老友,臣知。」
听他再次自称为「臣」,贺兰若明摇著头一笑置之,又道:「上月,突厥可汗著使臣前来,言明愿与我朝和谈,这次和谈的使者是突厥王子曼陀,再过十日就是他进京的日子。
「据探子回报,曼陀偏喜男色,且好舞,所以你若愿当众献舞,朕就答应让林凤回储秀宫,并赦免林氏一族死罪。」
「皇上怎知臣会舞?」楚熙然一愣,没头没脑地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
「你父亲楚老将军是武将,可你母亲却出自江南名望大家,曾一舞倾城,特别是她在十六岁时编的一曲『剑器舞』更是名动一时,你父亲当年也是因为被其舞姿倾倒,才结成这段姻缘,朕可有说错?」
「皇上对楚家可真是了解得很哪!」楚熙然咬著牙瞪了贺兰若明一眼,而後又迅速地低下头。
他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贺兰若明的眼睛,可他也不生气,倒是乐呵呵地笑了笑,继续道:「而你楚熙然,楚家独子,自小就与你姐姐一起跟在你娘身後学舞,相对你姐姐舞蹈的阴柔优美,跟著楚老将军习武弄剑的你将剑法与舞蹈融为一体,跳出来的剑舞独舞自然也多了一份英气。
「据闻你娘五十寿辰时,你那一跳可是惊豔全场。你说,朕怎麽可以浪费了你这麽个人才?」
「如果臣答应献舞,皇上当真愿放了林凤,并饶林家性命?」
楚熙然歪著脑袋较真的模样竟让贺兰觉得可爱。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好,我答应你!」楚熙然始终紧咬著自己的下唇,直到泛起血红,竟是破皮了。
「出血了。」贺兰不知何时已走到他面前,手指掐著他下颔,让他不得不放开自己紧咬著的双唇。
楚熙然看著面前忽然放大的俊容,一瞬间迷茫了,然後,就感觉自己唇上轻微蠕动的湿润感。拉开距离,才看到贺兰满脸深深的笑意。
楚熙然猛地清醒过来,用手擦著自己的嘴,气鼓鼓地瞪了贺兰道:「臣告退!」说完,他转身就跑了。
身後的贺兰肆意的笑声紧跟著传进楚熙然的耳里,羞得他恨不得钻进地洞。
八日後,淑妃忽然来到了丽景轩,楚熙然跪安後,却再也没有起来。
淑妃说:「一个未获封的小主,竟敢私自见驾,坏了後宫规矩,本宫念在你初犯,就轻罚以示惩戒!」
於是,整整一晚,楚熙然就跪在院子里,由姑姑看著,直到天空发白,膝盖失去知觉,才被小顺子扶回榻上。
「主子,明日你还要给突厥王子献舞,这腿可怎麽受得了!」
「傻瓜,你当淑妃早不来晚不来,干麽事隔八日後才想起来罚我?那都是算好了日子才来的!」楚熙然笑著点了点小顺子的额头,「好歹我也是个男的,跪一晚上没什麽大不了,你就给我收起你那苦瓜脸,快去打盆冷水来敷腿消肿才是!」
「奴才这就去!」小顺子抹了把眼泪,转身飞奔出去打水。
楚熙然看著他急匆匆消失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这才撩起裤管,无奈的看著自己青紫红肿的膝盖。
隔天,突厥王子如期而至,按约定是来商议两国盟约的协定的。
这曼陀,可谓臭名昭著,他行事狠辣,手段强硬,却也聪明绝顶,是突厥王最锺爱的王子。只是,曼陀有个死穴,好色。
他好美人,妖娆的清冷的,就算是属於别人的美人,他都喜欢抢来占为己有。
曾经他还一度看上过贺兰若明这个传闻中秀美无双的天承天子,只是後来领略过了贺兰的手段,不得不放弃。
而贺兰亲身见识过曼陀的好色,算计好了这一点,才决定让楚熙然献舞。
「楚小主的情形如何?」贺兰伸著手,闭目养神的同时,任由奴才们给他穿戴上金龙外袍,扎紧腰带,别上从小佩戴的暖玉和淑妃送上的香囊。
「回皇上,楚小主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储秀宫习舞,只不过……」小林子顿了顿,瞅了瞅贺兰的脸色,才续道:「前儿个晚上,淑妃娘娘去了丽景轩,让楚小主罚跪了一晚。」
「什麽?」贺兰睁眼继续问道,「那他怎样了?」
「没怎麽著,昨儿个爬起来後除了没练舞,其他一切正常。现在在更衣准备呢!」
「噢?也对,怎麽说他也是楚老头的儿子,本该是上沙场的命……」说到这,贺兰心里微微觉得可惜,若那人上了战场,会是怎样的英姿?那发亮的双眸,又该是如何的神采奕奕?
「皇上?」小林子看贺兰走了神,只能小声提醒:「该起驾了。」
「嗯!」贺兰收起心思,端正了神色,带著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朝保和殿走去。
第二章
曼陀,其实长得也算俊朗,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加上轮廓分明的脸庞。只是,眼神太过阴戾,特别是他眯眼瞧人时,感觉一转身就能把人拆吞入腹,连渣都不剩。
据说,他已有一正妃三侧妃男妾七人,男宠更是不计其数,当中,不乏抢来不久就冷落在一边的。
此刻,曼陀正端坐在主位下方,紧挨著天子,喝著美味的葡萄浆酒,等著贺兰开席时所说的好戏。不多时,众人喝得醉入五分,也少了刚开席时的拘束,变得热闹起来。
贺兰唤过小林子低头嘱咐几句,小林子会意,立刻回头吩咐了下去。再转头,就看到贺兰别有深意的望向曼陀,而曼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麽,饶有兴致的坐直了身体,朝贺兰敬了敬手里的酒杯,一仰而下。
忽闻堂下古琴声起,随著琵琶、洞箫的合奏,一行舞姬缓缓登堂,著白色长袖纱衣,个个清秀美丽,惹得在座的人都不由眼睛一亮,连拿起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而最末出现的,却是一身烈红的人,矫健贴身的红色衣装,大领口剪裁故意露出一对纤细的锁骨和颈下白皙的肌肤,外面套件宽松轻薄的长袖纱衣,脚蹬黑色马靴,单手执长剑立於堂中,银光一闪红影一跃,随著击鼓声而动。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答应了献舞的楚熙然。
他的红,第一次刺痛了贺兰的双眼,看著曼陀紧紧盯著楚熙然的双眸,有那麽一瞬间他觉得後悔,後悔让那人的豔丽在众人面前绽放。
而楚熙然自然没有忽视贺兰眼中的波动,但他更在意的是曼陀眼中的灼热,那几乎想将他脱光了的欲望是如此明显。再看到贺兰若明,一个念头在楚熙然脑中一闪,他微微眯起眼,心里将当今天子骂了一百八十遍。
可这舞还是要继续,他尽量小心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不时瞟向贺兰的双眼里总是冒著火光,倔强不屈的眼神落在贺兰心中,成了日後缠绕不灭的一抹情愫,久久不能挥去。
然所谓剑舞要舞得好,必刚中有柔,柔中有势,虽是独舞却不乏磅礴之气。
此时,伴舞的舞姬早已退场,大殿的红毯中央只剩下楚熙然一人,只见他长剑一挥,腰身伶俐旋转,白色的剑穗映衬著他一身的红,随著他进退回旋之间,剑与穗刚柔并济,变化多端,在急促飞快的舞动中,化成一道道光芒伴著隆隆鼓声,震撼著殿上众人。
最後,鼓声一收,整个舞蹈在「燕风台舞」︵注一︶的旋转中结束,楚熙然手中的剑影如江海面上的波光,一点点恢复平静。
「好好好!真正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注二︶!」曼陀忍不住站起身击掌,这才将一干人拉回魂魄,也纷纷鼓掌称道。
楚熙然一曲舞罢,收起剑站直身体,急喘著胸口调整呼吸,而後单手抱拳,低首道:「臣妾献丑了。」
这回他倒是没忘。贺兰这麽想著,不知不觉嘴角边也露出了微笑。
曼陀深深地看了眼楚熙然,又回头朝贺兰若明调侃道:「皇上好福气,居然有这等美人儿藏在後宫!」那话里,任谁都听出一丝别意。
「王子过奖!熙然,还不过来给曼陀王子敬酒!」贺兰的眼光扫过楚熙然,果然见他也正瞪著自己,忽地他想到了小时候母妃最爱的那只狸花猫,也是这般,总在自己唤它时懒洋洋看著自己,却一动不动。
「熙然!」贺兰加重了语气,楚熙然不得不迈开步伐朝他的方向挪去。
他居然唤他熙然。这是楚熙然反应过来後的第一个想法,忍住想朝贺兰翻白眼的冲动,走到上座跟前欠身行礼,然後接过一边太监递上来的酒杯,朝向曼陀道:「楚熙然给王子敬酒!」
还不等曼陀回他,他就迳自喝得光光,而後反手倒转酒杯,看著曼陀道:「一滴不剩,王子可满意?」
说罢,他故意朝曼陀眨了眨眼,而後风情万种地别过头去看向贺兰,原本就因为跳舞而嫣红的脸颊,在这低眉顿首间忽地多了份妖娆,只见他微微一欠身,道:「皇上,臣妾不胜酒力,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著。」
「准,先去後厢歇著吧。」
「谢皇上。」站起後,楚熙然略一侧身,在曼陀看不到的地方又狠狠瞪了贺兰若明一眼,那双黑眸此刻哪还见半分娇柔,只有满满恨不得掐死人的气愤。
贺兰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小林子赶忙在底下拉了他一下,他才正了正容,目送著楚熙然退下,再一转头,不出所料的看到曼陀牢牢盯著楚熙然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不禁弯起嘴角,因为他知道,局已布好,就等人上钩入套了。
这舞都跳完了,可皇上不肯放他回丽景轩,却偏要让太监带他到後厢休息,用脚趾头他都知道那皇帝心里打的是什麽算盘?
不过,人实在累得乏,再加上膝盖上的伤还未好,就如此大动干戈地舞了一场,两腿早就疼得不行,於是楚熙然随便扯开外衣,倒头在软榻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觉得身边有人在,可又睁不开眼,就这麽迷糊了半刻,直到感觉阵阵发冷,才终於睁开眼。只见曼陀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且就压在他身上,那双手游走在他腰间不规矩著,而自己的衣物,早已给褪得无法遮体。
楚熙然气得想揍人,才一用力,就发觉浑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
千算万算,没算到酒有问题!楚熙然恨得想将贺兰若明大卸八块,可脑子却没歇著,一个转念立刻计上心头。
他开始不再挣扎,任由曼陀吻上他的胸口、他的锁骨、他的唇,他甚至主动伸出手臂勾住曼陀的头颈,一边帮他脱去衣物。
「小美人,你倒比我还急?」
「难道王子不急麽?」楚熙然笑吟吟地张开嘴,对著曼陀的肩头狠狠咬下,一股血腥气在嘴里散漫开,他笑咪咪地看著曼陀抽搐著表情跳起身,紧接著啪地一个巴掌就打在他脸颊上。
就在此刻,忽然门外一阵骚动,而後,门被从外面撞开,楚熙然一个激灵,立刻揉散了自己的头发,使出吃奶的劲朝床边爬去,砰一声就跌在了地板上。
贺兰若明在众侍卫的伴随下立在门口,两眼喷了火般盯著曼陀:「这是怎麽回事?」
「皇上给臣妾作主啊!」楚熙然含著泪趴在地上,一身里衣散乱地套在半身,原本乾净的盘发也凌乱散著披在肩头,再加上脸颊的红肿和嘴边的血丝,怎麽看怎麽像副刚被蹂躏过的样子,「皇上,臣妾有负圣恩,请皇上赐臣妾一死吧,臣妾没脸苟活了。」
「到底怎麽回事?谁欺负你了,跟朕说!」贺兰若明一脸悲愤地跑上前,蹲在地上扶起楚熙然,将他抱进怀里安抚。
「臣妾因不胜酒力昏昏欲睡,谁知一睁眼就看到王子他……他……臣妾奋力抵抗,还在王子身上咬了一口,不想被他打了一掌,好在皇上及时赶到,否则……」
楚熙然楚楚可怜的样子引得贺兰若明更加气上心头,大怒著朝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的曼陀喝道:「王子是否要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曼陀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楚熙然,精芒一闪,回答道:「本王喝醉了,不想冒犯到皇上的人,请皇上恕罪!」
「王子若喜欢熙然,大可向朕表明,朕定当将熙然作为礼物拱手送上,可王子如此不顾礼仪强夺豪取,有失贵国风范,还是说,贵国根本没将朕放在眼里?若当真如此,和谈休得再提,王子还是请回吧!」
「皇上,臣妾也是这麽和王子说的,可王子根本不听,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要为臣妾作主啊!」
「哦?他都说了什麽?」贺兰若明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怀里的人,一抹笑在唇角刚刚浮现,立刻就被隐藏了下去。
「王子他说,只要他看上的,皇上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还说……还说……若惹他不高兴了,突厥兵马必直入京城取皇上项上人头!」
「放肆!曼陀你好大的胆子,你们突厥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贺兰若明震怒,在场的人见状纷纷下跪,大呼著:「皇上息怒!」
「哼,难怪本王子能顺利摸进後厢,有这麽个人证在,皇上想怎麽说都行了。」曼陀冷冷看著楚熙然,如剑般锋利的眼神早没了先前的炽热,宛如一潭冰水般冷冽。
将楚熙然交给小林子,贺兰若明走上前,有侍卫想跟上去也被他拦了下来,待他来到曼陀身边,沉声厉言道:「曼陀,你还不下跪?」
「本王子没有错,凭什麽下跪?」
「王子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若此次和谈失败,对贵国有何影响?我天承有的是实力兵力与你们斗,但马上要入冬了,贵国的牛羊眼看就要没草吃,百姓也要跟著挨饿受苦,难道王子忍心看他们如此?
「一味的烧杀抢夺只不过能解你们一时之需,若要长久,你也得问天承的众将领答不答应。相信贵国可汗就是明白这一点才差王子来和谈,若和谈不成,王子此次回去地位可还能保住?听说你与二王子的关系可不怎麽好啊。」
「请皇上有话直说。」曼陀看著贺兰若明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心里是气极了,却又没法。
「听闻这次与王子同来的使臣是二王子的人?这就是你们可汗的聪明之处,派你来和谈,却又让二王子的人监视你,让你们互相牵制。
「若和谈失败,今晚的事想必会传到可汗耳里,试想,谁会将可汗的位置传给一个因色惹事的王子?而你们的百姓挨饿受冻时,心里可还会支持你?
「王子是否有想过,若此次和谈失败,对王子会非常不利?但若王子能在和谈时退让一步,朕保证两国定下盟约後,朕还可帮你登上可汗之位。」
「皇上深谋远虑,曼陀真是低估了。」
「朕知道你向来性格刚强,但是,你若不答应,不仅你可汗地位不保,就连你心爱的人也许都要命丧黄泉。」
「什麽?」一直保持镇定的曼陀突然露出异样。
贺兰看著曼陀,扬起胜利者的微笑,继续道:「据闻王子府里的大男妾失踪了,想必王子还未收到消息。」
「他失踪了?」曼陀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失态,却也顾不得许多,直问道:「确定消息无误?」
「听说是自己走了,还留了字条给你,随王子府上总管的信一并送到朕这了。」贺兰朝身边的小林子使了个眼色,小林子上前把信笺给了曼陀。
颤抖著手打开总管的信,又看了那熟悉的字体留下的一行话,曼陀脸色惨白。
「王子可想清楚了?若晚了就来不及了!」贺兰冷冷地笑著,「不如,王子随朕去御书房,先把两国的盟约定了,就可快马加鞭赶回去找你的男妾,这样一举两得之事,王子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好,非常好!」曼陀捏紧了手里的信纸咬著牙。
「请王子先行,朕随後就到!」
曼陀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门外走去,手里,还捏著的信已经皱成了团。
等曼陀一离开,贺兰若明手一挥,小林子带著所有人也退出了房。
「戏演完了,起来吧。」贺兰若明走向脸带泪痕坐在一边的楚熙然,忍不住伸出手想帮他抹去嘴角凝固的血珠,谁知楚熙然居然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痛得他赶紧抽回手。
按著贺兰若明的性子这下肯定要发火的,可一抬眼看到楚熙然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正带著满腔怒意瞪著他,他反倒笑了起来:「你戏演得不错,正合朕意。」
「皇上酒里的药也下得不错!」楚熙然冷声道。
「朕就知道你会发现。」
「你利用我?」
「你既然都明白了,而且还配合得极好,何必再问?」贺兰若明递上一盏茶,又拿起小林子准备好的衣服放到楚熙然身边,「看看你现在什麽样子!先喝杯茶解了葯效,再换身衣服。」
「还不是拜你所赐。」楚熙然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这才脱去半挂著的衣服。
贺兰若明瞅著他光明正大的当著自己的面换衣服,正想笑他没有为人嫔妃的自觉,可一低眼却看到他锁骨处的紫红色痕迹,原本要扯动的嘴角就这麽僵硬住了。
「楚熙然!」贺兰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忽然会有股气。
「嗯?」楚熙然一手套在袖管里,一手搭在外头,赤裸著上身看著叫他的人,等到发觉他正盯著自己身体,一下子脸就红了起来,「看什麽看!」
话刚落,贺兰若明忽然大手一伸就将他拽到跟前,随後低下头吻上他那点紫红的痕迹。楚熙然懵了一下,回过神正要跳开,又被贺兰若明死死抓住,按在怀里。
「你要干麽?」楚熙然心里突突直跳。
「看来你还没有作为後宫嫔妃的自觉。」
「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贺兰若明差点被自己呛死。
「你不是要跟曼陀签盟约麽?怎麽还不去?」
「现在是他急,又不是我急,让他等等有什麽关系?」
「你怎麽不『朕来朕去』了?」
贺兰若明听到这话也是一傻,想了想说:「你还不是『你来你去』的叫我?还有,你就学不会自称『臣妾』麽?宫里的姑姑都是怎麽教的?」
楚熙然横了他一眼,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贺兰若明不知怎麽忽然心情特别好,也不计较楚熙然的放肆,反倒高兴地动手帮他系好衣服。
楚熙然也没觉出什麽不对,反倒好奇地问:「曼陀的那个大男妾是什麽人?让他紧张成那样?」
「那是他心爱之人,为掩人耳目,故意只放在男妾的地位。你别看曼陀这样,他爱美人不假,但好色之说有一半也是装出来的。知道爱人失踪,他怎麽能不紧张?
「更何况进了我们布的局,若他和谈失败而归,怕是还没回到突厥,他的大男妾就要被可汗给杀了,而不主张结盟的二王子就能趁机夺权出兵。
「所以,无论怎麽决定,曼陀一定会努力促使和谈成功,而且越快越好。只要他比我急,那就是对天承有利。所以说,人一旦有了死穴,就很难成霸业。」贺兰一边说著,一边温柔地摸著楚熙然红肿的脸颊。
「皇上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天承国有您这样的皇上,真是福气了!」楚熙然哼哼著,不屑地别开脸。
「为君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是对天承有利的,我便在所不惜。」贺兰若明的眼神依旧落在楚熙然锁骨间的吻痕上,久久不能移开。
「是啊,所以才想得出用林凤来诱我入局。我就想呢,林家在朝中并没多大势力,皇上怎麽会想著藉宠幸林凤来培植林家,而且皇上连我母亲的底细都查得出来,又怎麽会连枕边人是不是林家亲子都查不出呢!」
「楚熙然啊楚熙然,我说过,在这宫里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凑到楚熙然身边,贺兰若明几乎是贴著他耳边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我不用林凤引你出来,朕叫你献舞,你敢抗旨麽?」
「我……」
「不敢吧?」贺兰撩起楚熙然肩上的一束头发,一边把玩一边说:「我且问你,与突厥是战好还是和好?」
「当然是和,战虽能赢,但曼陀也不是好对付的,谁都不知这一战会耗时多久,更不知会牵连多少百姓,而且不可不防其他属国趁乱突袭。」
「朕也是这麽想的。可是,你父亲主战!朕就是想让他知道,连他的亲儿子都愿意帮朕主和!」
「你!」
「你敢说朕这麽做不对?」
「哼,若不对我会帮你?」楚熙然知道贺兰若明说得有理,这也是他明知对方利用他,却心甘情愿被他所用、甚至主动配合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在这事上,刚烈的父亲居然主战,看来自己的行为必会让他在朝廷上难堪。
想到这,楚熙然的眼前闪过爹爹的脸庞,心里顿时又是一阵难过。
「熙然?」见楚熙然眼里闪过一抹痛楚,贺兰若明心里一跳,连忙开口唤他。
楚熙然被当朝天子如此亲切地叫唤,没好气地转过脸,刚想说话,却被人用嘴堵上了口。比上次要激烈的吻从唇边蔓延开,一路顺著到锁骨、脖颈、胸口、肚脐,原本扣好的里衣再次松垮垮地向两边敞开。
「曼陀都碰你哪了?朕来给你擦乾净!」
「够了!」楚熙然使劲推开贺兰若明,一手抓起床上的锦被挡在自己面前,喘著气红著脸地瞪著对方:「我累了,要睡会儿。」
贺兰若明点点头,拉过锦被替他裹好,说:「今夜你就在此休息,门口有人守著,你安心睡吧!」
「谢皇上。」楚熙然嘴上道谢,人却转过身不再去看贺兰若明。
贺兰瞅著他的背影好久,才舍不得地站起身离开房间。
「差人好生守著楚小主!」
贺兰若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楚熙然睁开眼,一手摸著自己突突跳的心,听著脚步声远离才缓缓合上眼。
清晨,楚熙然睁开眼,对著陌生的房梁顶看了半天才想起昨夜的事,他轻叹一声,翻身想起来,却惊讶的发现身边竟睡著一人,他的手臂还环在自己腰上,抱得甚紧。
楚熙然微微皱起眉,虽然不知道当朝天子怎麽会钻进自己被窝里来,但趁著这难得的机会倒细细端详起他的样貌。
平滑的额头、浓而规整的两道眉毛、卷翘长密的睫毛、挺直秀气的鼻子,还有那薄而微翘的丹唇,最让人忍不住怜惜的是左眼下的一颗泪痣。
楚熙然的手指轻轻点上那颗泪痣。他曾听人说过,泪痣,那是上辈子为情人掉下的泪凝结後,被刻在三生石上的印记,即使转世都抹不去它的痕迹。
真不知道这年轻的皇帝上辈子是为谁流的泪。
他正想得入神,忽见眼前的人已睁开双眼,直勾勾看向他,还强势地抓著他伸过去的手指反覆揉捏。
「你在做什麽?」兴许是刚睡醒,贺兰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做什麽。」楚熙然适时地抽回手塞进被子里。
贺兰不动声色地观察著楚熙然微红的脸颊和逃避的眼神,心情大好的一翻身压住对方,吹出的热气扫过楚熙然圆润光滑的耳垂。
「今晚侍寝吧,朕封你……」话刚说了一半,却听楚熙然果断的一声「不要」。
「你再说一遍?」贺兰的声音突而变得凌厉。
「我说,不要!」楚熙然鼓足勇气回绝。
贺兰不再说话,依旧压著身下的人,打量了片刻,忽然放柔了声音,却无比冷漠道:「朕说要的时候,这後宫没有人可以说个『不』字!看来朕昨晚对你太好了,让你没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浑浑噩噩的一天,楚熙然几乎不记得贺兰是何时走的,而自己又是怎麽回的丽景轩。他只想著今夜就要侍寝的事实,而过了这一晚,他就再也别想走出这层层宫墙了。
他为自己的行为有些懊恼,又为自己的将来有些担心。心就这麽扑通扑通地跳著,直到看到林凤如约被送回凤光室,这才稍稍定了点心。
晚膳後,就是皇帝翻牌子的时刻了。楚熙然觉得自己心慌得想吐,推了满桌子的饭菜,愣愣站在窗口,像是个等待行刑的囚犯。
忽然前殿传来公公尖利的嗓音,「宣如意小主侍寝。」
楚熙然可以想像,前殿另两位的小主会是怎样的羡慕和失落,而自己呢?
庆幸之馀有疑惑,松了口气之後也有点莫名的寂寞,他忽的想起了昨夜贺兰若明总是含笑的一双眼,那里头没有天子的威严,倒多了份情人般的纵容和调侃,和著似有似无的温柔,搅得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不过至少,悬了一天的心是放下了。
楚熙然从窗口退了回来,这才发觉一身的虚汗早已湿透衣裳,於是唤人打来热水沐浴更衣。清爽了身子,才想起去一边的凤光室看看林凤。
他才推开凤光室的门,就看见林凤哭得红红的双眼。
林凤见他来,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哑著声音道:「皇上又该有新宠了。」
楚熙然听得林凤的话,只觉心里一顿,缓了下才开口劝道:「你这是何苦?」
「听说,如意小主今儿个是在淑妃娘娘那里遇到皇上的。」林凤像没听见楚熙然的话,只管自己说著:「她给皇上献了个曲,得了赏,皇上似乎很喜欢她的声音,说是跟黄鹂似的好听,难怪皇上今夜就翻了她的绿头牌。」
林凤说的好像自己就在那淑妃娘娘的苑子里亲眼看著一切的发生。
「林凤,你该知道,他是皇上,本就要恩宠於六宫,他不会只喜欢一个人。你这是何苦呢?」
「你不在乎他,所以你不懂,不懂那种嫉妒得快要被烧死的感觉,不懂那种被人捧上天、又在一朝被踩入脚底的痛苦!我恨,我真的好恨!」林凤闭上眼靠著墙壁,彷佛石化了的人像,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林凤,你变了。」楚熙然无奈著。
「进了这後宫,谁又能不变的?」林凤的眼泪再次落下,却又喃喃开口问:「我听说,是你擅闯御书房求皇上饶了我的?」
「是。」t
看著林凤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楚熙然知道,他救回了林凤的人,可再也救不回林凤的心了。
如意小主受皇上专宠,一宠就是一个月,算是顶替了之前林凤的风头,并和慕容贵人一样成了後宫里的红人。
只是人人都知道,慕容小主有整个慕容家给她撑著,所以,她可以傲,哪怕只是个贵人,连淑妃也奈何她不得。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如意的受宠,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如意,就是淑妃手上最利的一把刀,为她紧紧攥著皇上的欢心。
楚熙然想,还好自己不曾蹚进这滩浑水中,不然夹杂在慕容和淑妃这两个女子中,还真不知要过上什麽样的日子。
看她们平日明里暗里地斗,不禁为这个後宫感到悲哀,而更让人悲哀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明知这一切,却乐得让那些女人为了他如此。因为,後宫嫔妃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朝廷的一个延伸和牵制,他用这些女人的家族利益掌控著这个王朝的权势。
而那个後宫众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却依旧空悬,无人可以触及。
对於楚熙然来说,这一个月的空閒让他几乎忘了之前那诡异的一夜。
贺兰的纵容、贺兰的耳鬓私语、贺兰的轻柔抚摸,彷佛只是一场梦,就如同那颗妖媚的泪痣,只有在夜半惊醒时,才能如此深刻地在脑中徘徊。
还好,他躲过了,再次把自己拉得远远的,冷眼旁观一切,然後数著日子等待离开皇宫的一日。
谁知太平的日子还没多久,林凤又出事了。
这些日子,他与林凤本是疏远了的,甚至他觉得林凤现在这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该是最踏实的,可是却没料到林凤还是死了,他是吞金死的,有人禀报了皇上,得来的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楚熙然不觉心寒,只得塞了些银子给管事的太监,嘱咐带出去厚葬。给钱的时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林凤的尸体,却看到那手腕上的勒痕。楚熙然的脑袋里转过千万种想法,直到林凤的尸体被人裹了草席抬出去,他才回过神,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他突然明白,就是这後宫的法则,若你不得宠,或者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你是怎麽死的,死了怎麽安置,是没有人会去追究的。
皇上日理万机,绝不会回头来看你的尸首一眼,而宫里的嫔妃更乐得少了个对手,又何况还是曾经受过宠的,别人恨你都恨不过来,怎会管你的死活。
林凤的死虽然蹊跷,楚熙然却没有多馀的力气再思考,唯一体会到的一点就是女人的可怕。慕容贵人也好,淑妃也罢,总之,这後宫的女人,都是一步步要把人往死里推。
楚熙然想著,自己擅闯御书房的事、自己献舞於曼陀王子前的事、自己在保和殿的那一夜,其实早就成了藏不住的秘密,吹进後宫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皇上未翻过他的绿头牌,可这一个月对他的好也是不容人忽视的,哪怕只是多别人一点点的赏赐,都能让人怀恨在心。
林凤已经死了,就算他在这後宫里无足轻重,他还是逃不过这一劫,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自己了?
微跳的烛光,如人的心,不安的颤动著,也迷茫著。前面的路,已经变得不清晰了。
楚熙然朝著窗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正在一个牢笼中,任你躲得再远,还是注定逃不出去的。
注一 燕风台舞:往前後弯腰并飞速转动身体的动作。
注二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出自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第三章
贺兰若明正睡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一边的小林子按习惯每日在这时禀报著後宫的情况。贺兰抿嘴听著,到听见楚熙然三个字时突然睁开双眼。
「做噩梦?」贺兰重复道。
「是,回皇上,听说自从凤小主死後,楚小主就一直睡不踏实。」
贺兰沉默著点点头,又说:「继续吧。」
小林子看了看皇上重新闭上眼,才缓缓开口,禀报完了,又问道:「皇上,楚小主那边要去看看麽?」
「哼,所以朕总说你聪明!」贺兰笑了笑,又嘱咐道:「小心安排,别让人知道!」
「嘿,没见过皇上见妃嫔还要偷偷摸摸的,皇上这演的是哪出戏?」小林子打小就跟著贺兰,对於他,感情不同於一般主仆。
「狗奴才,敢调侃朕?该打!」
贺兰的笑骂声传来时,小林子早就脚底抹油的逃了出去,一边还不忘大声嚷著:「皇上饶命!」
是夜。
楚熙然毫无睡意的躺在床榻上乾瞪著眼。他不敢睡,因为每回一闭眼就能看到林凤的脸,笑盈盈的、害羞的,还有憎恨的。
林凤说:「楚小主,你猜皇上真的会招我们侍寝麽?」
林凤说:「喜欢,皇上长得又好看,人又很温柔,怎麽会不喜欢呢?」
林凤说:「我恨,我真的好恨!」
楚熙然打了个哆嗦,脑袋里飞快思考著目前的形势。
今朝,至少爹爹还是个手握兵符的镇国将军,那以後呢?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楚家战功累累,早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皇上对楚家的忌惮已越来越深,将来必有所行动。
他彷佛从林凤的身上看到自己以後的模样,心里头顿时如掉进冰窖里冻得慌。
他又问自己,进宫为的是什麽?不就是为了楚家,为了爹爹和娘亲。他要保住他们,在未来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难中,保住自己的至亲。
而他所能掌握和拥有的,却只有当今天子朝不保夕的宠幸。
这当中,他唯一可以拿来赌的,竟然是慕容一族。皇帝忌惮楚家,当然,也同时忌惮著慕容一族的势力,一边是执掌兵权,一边却是三朝元老,若互相牵制,朝廷才得以平衡,皇上才能够太平地坐拥天下。所以,这次的选秀才会有他楚熙然和慕容昭华。
皇上要宠幸他楚熙然,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事到如今,他怎还能傻傻的以为自己能跳出这个火坑?别说是离开,若不低头,可能根本等不到三年,他就被随便判了个错,死在荒山野岭上任人践踏。
想到这,他坐起身,哑著声音唤道:「小顺子。」
「主子要什麽?」门外守夜的小顺子隔著门问道。
「倒杯水来。」
片刻後,门「吱啦」一声被推开了,黑暗中,藉著月色,楚熙然看到一个人拿著杯子走到自己床头。
「小顺子,怎不点灯?」楚熙然不解,却在闻到那人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时忽然明白。
「不是口渴麽?是不是要朕亲自喂你?」贺兰好笑地看著坐在床上对著自己发呆的楚熙然,慢慢递上杯子。
楚熙然想著,邪门,真邪门,自己刚还想著这人,怎麽转眼他到自己房里来了?
「皇上?」楚熙然仍旧没有接过杯子。
「怎麽,当真要朕亲自喂你?那朕就不客气了。」
贺兰仰头含了口水,复又低头就著嘴对嘴的姿势把水渡到了楚熙然口中,水是渡完了可唇却没分开,直吻得两人都快断了气才结束。
可就在要分开的那一刻,楚熙然突然勾住贺兰的脖颈,四目相对,他怔怔问道:「皇上那天说的话可当真?」
「什麽话?」贺兰被问得莫名。
「让我侍寝。」楚熙然此时连称谓都顾不上,姑姑教的礼仪一样样都抛到脑後。
「你不是不愿意麽?」贺兰别有深意地反问。
「我现在愿意了!」楚熙然回答得倒乾脆。
「理由?」
「我还不想死。」楚熙然只说了一半的理由,还有一半自然不会说,更说不得,可他不知道,就这一半的话却让贺兰心里紧了下,竟心疼了起来。
「可朕现在不愿意了。」贺兰板著脸瞅著楚熙然的脸色由红变白,才得逞般咧开嘴笑道:「朕要按礼数娶你!」
「什麽?」楚熙然这回可是结实地被吓著了。
按礼数娶妃嫔,那是何等尊贵而荣耀的事。除了皇后的大婚,几乎只有非常受宠的妃子才可以受之。历数宫中众妃嫔,也只有当年在贺兰还是太子时嫁与他作侧妃的淑妃娘娘受过这样的礼数,而自从皇上登基後,这还是头一遭。
楚熙然听到这话,根本就不觉得开心,心里反而更沉重。这哪是宠啊,简直就是催命符,把他往两个权贵的女人中一放,逼著他孤军奋战呢。他这回可是两边都靠不著,还两边都得罪。
估计消息一传出去,就有一堆人天天拿著写了他名字的草人扎针,咒他早日失宠才可以折磨死他。
「怎麽,怕了?」贺兰当然明白他心里转的心思,挑衅的问道。
「皇上就这麽把我扔进一堆妒妇中,哪天被她们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能不怕麽?」楚熙然乾笑两声。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贺兰若明的意思,楚熙然懂。
「是,是我选的。」楚熙然昂起头看向贺兰,一字一句的说:「谢皇上隆恩!」
「你……」贺兰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颊,却见他一侧脸闪了过去。
贺兰的手就这麽停顿在半空,握成拳头,终是收了回来,「明日朕会下旨,你也好生准备准备。小林子,摆驾!」
「臣妾恭送皇上!」
贺兰想,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再自称「臣」了。
十日後,贺兰若明依言风风光光的把楚熙然「娶」了。
妃嫔的婚礼和迎娶皇后的自然不同,洞房被设在了永和宫,也是皇上赐给楚贵人的。按宫中的规矩,样样器具物品一应俱全,大红的龙凤双喜锦被,上面铺洒著花生红枣,帘帐也是红色的喜图,喜床的四角都还放有如意。
正中摆著一桌案,上头搁著个宝瓶,里头盛了珍珠宝石金钱银钱金如意银如意金镙银镙金八宝银八宝,取「十全十美,成双成对」之意。
桌案另外一头插著大大的贴著金色喜字的红蜡烛,烛火旺旺的,和门口挂著的大红灯笼交相辉映,把整个屋子都照得红彤彤。
就这阵势,也跟娶个皇后差不了多少了,可偏偏他只是个贵人,还是个男贵人。
楚熙然无奈的盖著红头巾坐在喜床上,藏在盖头下的脸扯著讥讽的笑,透著朦胧观察著身边宫女太监们垂首而站的身影。
他可以想像他已成了众矢之的,现在正在其他几个宫的主子们的牙缝间反覆著呢。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忽听外头一个老太监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门哗啦就开了,一个不缓不急的脚步声进了屋,声音也随之响起:「都下去吧!」
「奴才们告退。」众人的脚步声在顷刻间消失,屋里立刻变得静静的,空气跟凝结了一样,没半点声响。
就这麽僵持了一阵子,贺兰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拿起一边的秤杆挑起楚熙然的红盖头。
只见楚熙然正抬眼望著他,不耐烦地说著,「皇上怎麽这麽慢,快闷死我了!」
贺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调笑著道:「这麽大咧咧的新娘我还是头一回见!而且,你又没自称『臣妾』!」
楚熙然撇了撇嘴回道:「让一个男人天天在那臣妾来臣妾去的,你听著不觉得恶心麽?」
贺兰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喘著气说:「也罢,在朕面前就准了你胡言乱语,不过记得若有别的嫔妃在场,这礼数还是要讲的,若给人抓了错处,苦的还是你自己!」
「我自然知道分寸!」楚熙然坦然一笑,「谢皇上关心!」
贺兰的手慢慢抚上楚熙然的脸庞,颇为暧昧地来回摩挲。楚熙然下意识地想躲开,转念又想到今日一切已尘埃落定,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心一硬,乾脆闭上眼。
「怕麽?」贺兰见他的样子问了句。
「皇上之前问过了。」楚熙然再度睁开眼,却对上贺兰异常认真的眼神。
「别怕,我会保护你!」贺兰抱住楚熙然僵硬的身子,喃喃道:「不管信不信,我都是认真的!」
「皇上?」楚熙然为这样的贺兰感到疑惑。
「叫我若明。」
楚熙然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自称「朕」,而是「我」。
那意味著什麽?楚熙然的心底闪过一抹温情,而在看到贺兰眼底期待的光芒时,他终於放任自己卸下满身防备,回手抱住贺兰,第一次轻唤他「若明」。
晨,阳光洒进屋,一束束的光亮透到喜床里,暖暖的,掺和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床上的人慵懒地翻了个身,这一动作却让腰身如散了架一般酸疼起来,他忍不住轻声咒骂了一句,才睁开双眼。
身边的人早已不在,只留下独有的香气,隐隐在这一片大红的床褥间徘徊,提醒著昨日一夜抵死缠绵的事实。
楚熙然不禁红了脸,呆呆看著床的另外半边,想著昨夜贺兰抱著他,一句句的「熙然,我会保护你」,那麽信誓旦旦。
「若明……」楚熙然轻念著他的名字,也不知想起了什麽,过了好半会儿,才撩起帘帐朝门外喊道:「小顺子。」
吱啦一声门被从外头拉开,只见小顺子乐呵呵地跑了进来,「主子,起了?」
「嗯,」楚熙然点点头道:「准备沐浴更衣吧……」话没说完,却突然想起昨儿个半夜,贺兰抱著他去清华池沐浴,说洗乾净了才好睡,可那色狼到了那又对他上下其手,害得他现在软著身子,动一动都受不住。
楚熙然临睡前还迷蒙著眼睛闷闷地说:「还好我是个男的,真不明白你那些妃子怎麽禁受得住你折腾?」
贺兰当时满足的贴在他背後,双臂搂著他的腰,一手还在不规矩的到处游走,笑嘻嘻道:「我对她们可没那麽热情。」
「为什麽?」
「因为她们不叫楚熙然!」
楚熙然听完答案後一愣,突然转身咬住贺兰的肩膀道:「就会骗人!」
「主子?」小顺子看著自己主子的脸越来越红,刻意咳嗽了声才唤他。
楚熙然发觉自己走神,而且还满脑子那个色狼皇帝,不禁有些尴尬,只好随口问了句:「皇上呢?」话出口才发觉,自己怎麽又提他了?
「回主子,皇上一大早上朝去了,再过会儿就该下朝了。」
「噢,那等他回来再用膳吧。」
「回主子,按规矩,您这会儿该去淑妃娘娘那儿请安才是,淑妃娘娘一早就派人来候著了,说皇上下了朝也会过去。」
「什麽?」楚熙然这才想到,按规矩获封後第二日一早,他是该去给暂掌後宫的淑妃娘娘请安的,怎麽一晚胡闹後,就给忘了呢?
「你怎麽不早点叫醒我!」楚熙然心里一惊,懊恼著说。
「是皇上吩咐的,说谁都不许吵了主子睡觉,睡醒了再去请安就成!」
「这……哎……」楚熙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他这是宠我呢?还是害我呢?」
看著小顺子似懂非懂的模样,他正了正容,耐心道:「顺安,你要明白,现在不比在家里,这是皇宫,一个行差踏错就死无葬身之地。皇上越宠我,就越多人巴不得我死,所以我更要谨慎小心。
「就像今日,即使那是皇上的意思,可掌管後宫的却是淑妃,让她一个四妃之首等我一个贵人,这像话麽?即使淑妃顾及皇上之令不罚我,可後宫从今日就会传开来,说我恃宠而骄,而且还欺负到淑妃头上!」
小顺子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也明白了当前他们主仆的形势,想著今後更要小心伺候少爷才是。
「主子,先洗漱更衣吧,奴才让淑妃娘娘的人先回去禀告,就说主子稍後就到!」
「也好。」楚熙然披上外衣,坐在床沿上看著宫女们捧著脸盆手巾茶水薰炉等物一一穿梭而入。
从今日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梦想著上战场杀敌的男子汉了,他是楚贵人,是这个後宫三千佳丽的一个,是皇上想起时宠幸的妃嫔,是注定生死都不可能离开这块块红砖砌成的宫闱中的无奈之人。
看著镜子里自己一张不算漂亮但至少清秀乾净的脸,他扯出一丝笑,彷佛问著小顺子,也彷佛问著自己:「皇上能宠我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两三年呢?」
小顺子垂手站在一边,却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好好的怎麽说这些,倒真跟个女人似的了!罢了,我们走吧!」楚熙然站起身,带著不属於他的香粉味,昂首朝长春宫去了。
「楚贵人到!」
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在长春宫外响起,一层层递开,直传进正殿里。
堂上正聊著天的女人们立马都停下交谈,一个个掐著好奇的眼光望向大门外。
「给娘娘请安。」楚熙然福身跪拜。
上头淑妃温和的声音响起:「起身吧。」
他闻声而起,从一边小顺子的手上接过茶水,走到淑妃面前,低头道:「请娘娘用茶。」
淑妃笑吟吟地接过,开盖吹了吹,小啜一口,又对身边的宫女道:「小桃,给赏赐。」
楚熙然依旧低著头,从唤作小桃的宫女手里接过一对玉如意,就听淑妃说:「你大喜刚过,估计宫里也是堆了一堆的宝贝。本宫也不知道该送什麽好,你就且收了这对玉如意,当作姐姐的一番心意。」
「娘娘言重了,臣妾受之不起。」楚熙然听著淑妃对自己姐妹相称,不觉头皮发麻,直想快点逃开这个地方,可脸上还得摆出副恭敬谦和的模样来,当真是受罪。
「呦,楚贵人如今受宠,还是按照礼数行的大婚,怎麽会受不起呢?虽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正六品贵人,可也是这宫里头一遭呢!」说话的是进宫已有三年的安容华。
这一句话说得大堂上顿时没了声,众人幸灾乐祸的等著楚熙然答话,却听他微微笑著说:「那都是皇上的意思,臣妾也惶恐不安得很!」
好一句皇上的意思,把一切都归到了皇帝身上,後宫女子再要嚼舌根,那可就是说皇上的不是,谁敢?
楚熙然小小得意地观察著那些女子的脸色,有闷气的,有嫉妒的,有不平的,有愤恨的,有羡慕的,有平淡的。
平淡?楚熙然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女子,正是尚未获封的琦小主纳兰琦。
说来也奇怪,这纳兰琦论长相也是端庄秀丽,和如意不相上下,可就是至今未招皇上半点注意。原本以为她该是不甘的,可怎会如此平静?甚至淡然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仪熙小主、琦小主至今还未获封吧?」淑妃忽然提到了两人,当众人眼光从楚熙然身上移到那两人身上时,只见那两个女子都害羞的低下了头,回答道「是」。
「再一个月就是八月半中秋了,祭月後按惯例会在御花园设宴,到时两位妹妹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谢娘娘提点。」两位小主齐齐起身下拜。
「得了,起身吧。」
「日子真快,这转眼可就中秋了呢。」慕容昭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楚熙然,又抬头望向首位的淑妃道:「姐姐可又要操劳了。」
「哪有操劳不操劳的,本宫只想著大家都能沾点儿皇上的雨露,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我们天承国的福气。」
「姐姐不愧为淑妃,真是贤慧大方!」慕容掩嘴一笑。
「是啊,就怕有的人再怎样受宠都是不会生蛋的鸡!」一边的安容华讥讽地插嘴道。
安容华话音刚落,还不等淑妃开口,却听门外一人厉声道:「安容华,朕刚才未听清,你再给朕说一遍,可好?」
安容华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匆忙站起身,俯首跪地急忙请罪道:「臣妾口无遮拦,还望皇上息怒。」
「好一阵子不见,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尖利了,嗯?」贺兰眯著眼看著安容华,不理她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径直走了过去坐上首座的左位。
众人这才从惊诧中恢复过来,在淑妃的带领下,恭恭敬敬的俯了俯身道:「皇上万福!」
「都起身吧,安容华,你继续给朕跪著。」贺兰眼睛瞟过楚熙然,顿了顿,才转向淑妃:「淑妃,你这後宫是怎麽管的?那麽粗俗的话都能让朕在长春宫听到?」
「是臣妾管教不严,还望皇上恕罪!」淑妃慌忙起身跪拜,却被贺兰一把握住了手臂扶起身。
「算了,朕不怪你。」贺兰的眼睛扫向跪著的安容华,「将安容华贬为更衣。」
从正四品降到了从八品,安容华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堂上人人屏住了呼吸,一边庆幸著刚才自个儿没有刁难楚贵人,一边却更加嫉妒怨恨。
楚熙然也低著头,知道今日过後,自己的日子更难熬,不禁怨恨的抬头瞪了贺兰一眼。偏偏贺兰也正好看向他,偷偷朝他眨了眨眼,像似邀功般。
楚熙然无奈的再度低下头,却无意瞟到了慕容投来的眼神,那里面的东西太深,压得他竟喘不过气。
「你们都退下吧,朕留淑妃这儿用膳。」
皇上金口一开,淑妃自是满脸欢欣,而其他嫔妃各自揣著惊魂未定的心情,匆匆离开了长春宫。
当夜。
「主子?」小顺子看著楚熙然捧著白米饭发呆,忍不住低唤了声。
「皇上呢?」楚熙然放下手中的碗,歪著脑袋问道。
「回主子,正在慕容贵人那儿用晚膳呢。」
「嗯。」楚熙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累了,先歇会儿,若皇上来了再唤我。」
楚熙然前脚才踏进房,後脚小顺子却进来了。「主子,刚才林公公差人向各宫说了,皇上今夜留宿慕容贵人那儿,怕是……不会来了。」
楚熙然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小顺子,突然咧出个笑容说,「小顺子,我又饿了,咱吃饭!」
「主子……」小顺子不放心地看著自己主子不自然的笑容,心里有些担心。
「都说了吃饭,还不给我端饭菜上来?!」楚熙然眼一瞪,点了点小顺子的脑袋说:「放心,我好得很!」
「嗯!」小顺子重重点了点头。「主子等等,奴才去叫人热菜去,凉了伤胃。」
看著小顺子离去,楚熙然才坐下身,把玩著大婚那晚贺兰送他的玉佩。
聪敏如他,怎会猜不透大婚後贺兰就留宿慕容贵人处的意图,无非是安抚和平衡。
他与慕容,注定会是水火不容。而皇上,正用他们的对立,平稳著他的江山。
一个月,後宫粉饰著太平,可楚熙然却嗅到了暴风雨的味道,总觉得这样的宁静太不寻常。
贺兰若明还是那样三天两头往他的永和宫跑,喜欢抱著他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可又让人觉得窝心。无论这个皇帝存著的是怎样的心,至少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喜欢著楚熙然,哪怕那真心只有那麽一点点。
可楚熙然也知足了,在後宫里,他本就奢望不多,只是,贺兰的温柔让他一点点收下满身的刺,开始恢复之前那份慵懒和温和,会渐渐开始挂著笑,静静躺在贺兰的怀里,蹭著最舒服的地方,享受的闭上眼睛让一代天子拍著他的背脊哄他入睡。
那一刻,彷佛回到了家,有父母的慈爱,有姐姐的关心。
是那种真的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呵护,直到天荒地老。
「若明?」
「嗯?」
「不要对我太好。」
「为什麽?」
「我怕跌下去的时候会更痛。」
贺兰听到楚熙然一声轻叹,带著难掩的心疼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熙然你真该傻点的。」
「我已经很傻了,再傻就惨了。」楚熙然咧嘴笑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像个孩子。
楚熙然又想起了死去的林凤,他说「皇上长得又好看,人又很温柔,谁会不喜欢呢」,是啊,谁会不喜欢呢?楚熙然看著眼前的人,手指一一触过他的五官,说:「若明,你长得真好看。」
贺兰若明捉住他的手说:「你刚发觉麽?我可是美男子,所以,算便宜你了。」
「是是是,是个美男子,所以把後宫佳丽迷得神魂颠倒,天天盼著您过去,好让她们好生伺候。」
「可我不在你这麽?」
「是,现在在我这。」楚熙然笑笑,又道:「可昨儿你在淑妃那,大前天你是在如意那,五天前你是在慕容贵人那儿,还有……」
「怎麽?我的熙然会吃醋了?」
「我可不敢?」
「你敢,因为你是若明的熙然。」
贺兰话音刚落,就见楚熙然乐呵呵地笑了,停下後楚熙然接口又问:「明儿就中秋了,我想回家看看,皇上准麽?」
「不准。」贺兰看著楚熙然明显黯淡下去的眼神,才笑著接口:「皇上不准,可若明准了,不过明日宫中繁忙,等後日再去怎麽样?我想陪你一块去。」
「若明……」楚熙然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让他掉下眼泪的本事,可他还是忍了,只是泪花在眼眶里打著转,把眼睛染得湿湿的,越发让人怜爱。
「看你高兴的!」贺兰拦过身边的人,轻声安抚著。
中秋之夜,月儿圆滚滚的,颜色也亮澄澄的,照得原本灯火通明的御花园越发朦胧精致,人人脸上都跟开花似的,一张张笑脸和著一声声的笑,散布在四周,彰显著喜庆。
楚熙然本是对这种设宴毫无兴趣的,可因为昨夜里贺兰答应了他明日陪他回府,所以他也一直乐呵呵的,甚至多喝了几杯,眼眸跟那月亮边的光圈一样也朦胧了。
眼瞧著这热闹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坐在皇上一边的淑妃笑著俯身至其耳边,说:「臣妾给皇上准备了惊喜,不知皇上可有兴致一看?」
贺兰点头道:「劳爱妃心思,朕怎可不看?」
淑妃缓缓起身,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瞧著她,只见她轻轻一击掌,远处忽有琴声响起,一声声琴音由远及近,缓缓至前。
见一移动的大软轿里,正端坐著一女子,透过粉色纱制的帘门,可依稀看到她正低头双手抚琴,黝黑亮泽的长发倾泄而下,遮住侧脸,却掩不住那股清秀的灵气。
楚熙然虽醉,却不得不为之一震,那轿里之人,不正是那恬淡优雅的纳兰琦小主麽?!
还没缓过神来,就闻曲调上扬,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又如滔滔江水直闯而下,势,不可挡。
与此同时,只见一女子从另一轿中冲天而下,一身紫衣,犹如一团紫火,手舞长鞭,身影轻快俐落,柔美而不失英气。
嗖嗖嗖三下,宴席两边宫女们手中端著的灯火顿时被风势吹灭,场中霎时暗了下来。可也才一眨眼,就见两人周围燃起无数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天际,更映衬著一琴一舞、一动一静的两女子娇嫩清丽的脸庞。
而在这烟火绚丽的陪衬下,琴声再度缓慢柔和下来,舞女手中的长鞭也换成了紫色绣纱,波动而飘,或上或下,或左或右,还大胆地抚过贺兰的脸颊,又调皮地闪躲开,收回怀里。
到所有人清醒过来时,这曲这舞早已结束,盈盈而立於中央的,除了那抚琴的纳兰琦,另一个正是精灵动人的李仪熙。
贺兰许是因为喝多了,脸颊微红,兴奋地立起身,叫道:「好!小林子!看赏!」
顿时场上许多不受宠的嫔妃都用嫉妒的眼光望向那一紫一白两道身影,既羡慕她们的受赏,更怨恨她们夺了自己在皇上面前博君一顾的机会。
任谁都知道,今夜,必是这两女中的一人侍寝了。
灯谜也猜了,酒也喝了,烟火也放了,这月饼也下肚了。该散的都散了,该醒的也醒了。楚熙然看著自己冷清的屋子,忽然寂寞了起来。皇上翻了李仪熙的绿头牌,今夜,不会来了。不知道为什麽,楚熙然觉得心里憋得慌。
不是没经历过贺兰若明三天两头往别人宫里跑的日子过,只是,不一样的是,那些人是在他前头的。而现在,是在他之後,贺兰第一次宠幸了新小主。
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失落,楚熙然一惊,不愿再作多想,更何况明日就可以回府看看爹娘和姐姐,再也没什麽比这个更让他欢欣的。翻了个身,他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夜,还很长,就如同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眠。
次日,楚熙然早早起身,换上进宫时穿著的那件月牙白的锦缎长袍,静静坐在可以一眼望见永和宫殿门的香妃椅上等待。
盼著盼著,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盼著盼著,日上三竿又渐渐西落,眼看天黑。
就这麽生生把衣服都坐皱了,跟那心似的,都捏在了一块,揪得慌。
夜间,乾清宫的小太监奉林总管也就是小林子的嘱咐,到各殿通报了声,今夜,皇上依旧召了李仪熙侍寝,请各宫的主子早些安歇。
楚熙然想,怕是贺兰今日忘了这事,那就等明日吧,明日他就会记得了。
而到了第二天,依旧不见贺兰半个人影,只是皇上下的旨意却透过各个层关传递到了後宫的每个角落:纳兰琦被封为正七品常在,李仪熙被封为了从六品美人。
再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楚熙然终是忍耐不住满心焦虑,直直闯入了御花园。
守卫并没有拦他,毕竟之前的一个月,贺兰宠他的时候下过令,准他在御花园可出入自由。找了圈,却未发现贺兰的身影,楚熙然刚沮丧地靠在一边,却听远远有人的声音传来。
「皇上,您觉得是楚贵人的舞跳得好呢,还是臣妾跳得好?」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传来,显然越来越接近这浮碧亭了。
「你是女子,他是男子,怎麽比呢?」贺兰笑道。
「那皇上是更喜欢楚贵人,还是更喜欢臣妾?」
「都一样。」贺兰揽过李仪熙的肩膀说:「他有他的好,你有你的好!」
「皇上,您就不能哄哄人家麽!」
「那麽爱跟楚贵人比,难不成朕的小熙也想做贵人了?」
「臣妾才不稀罕什麽贵人不贵人,臣妾只要皇上疼臣妾就好。」
「最直爽的就是你,朕怎会不疼你呢?」贺兰笑著挑起李仪熙的下巴,俯身一吻,却被李仪熙反手勾住了颈项,反吻了回去。
「还是朕的小熙最美了。」贺兰看著面前的女子垂首而红的脸庞,心情大好,忽然一把抱起李仪熙,大步朝御花园内的摛藻堂而去。
直到人走远了,楚熙然才摇摇晃晃的从浮碧亭的假山下走了出来。
快步走出御花园,回了永和宫,把自己关在了厢房内,裹著被子,楚熙满脑子都是刚才所听到的、所看到的。
那个吻过自己的男人在吻别人,那个抱过自己的胸膛靠著别人,那个唤著自己熙然的人也亲切的叫著别人小熙。
这算什麽呢?最荒谬的是,他答应了要陪他一起回家的,可都五日了,他日日和那个女人黏在一起,就这麽连人带事地把他楚熙然给忘了。
难道,这就是君王的爱?这就是君王的宠?
楚熙然捏著拳,第一次知道了何谓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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