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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862 天 [LV.10]以坛为家III - 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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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这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已有几天。
露台角落的那盆“婴儿的眼泪”明显被人浇过水,叶片重新嫩绿铺展开来,一串串宛如断线珍珠,似婴儿的眼泪般惹人爱怜。
“花草可说禅理,婴儿的眼泪代表别离。” 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她那声低低的的独白,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她雪白细腻的颈子,微微低垂的头和淡粉色的唇。自从孩子没有后他已经很少听到她说话,即便说话,也是短之又短的几个字,声音落得很轻。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明白我送你这个的意思。”他记得自己将她扫地出门时嗤笑着说,看她的脸色在月光下一片惨白,然后默默的捡起扔在地上的行李,静默的离开。他知道那只小行李箱内东西少得可怜,只有她嫁入居家时带的几件衣裳,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仆人在他的示意下早已将她的行李全倒了出来检查,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却还是拨拉了好半天。过程中她一直很安静,他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神色不变的脸,心头蓦然一股火起。当她说要带走那盆婴儿的眼泪时,他冷笑着将那陶盆朝地上一摔,正好摔在她的行李旁。
碎裂的陶片这才让他心中稍稍解恨。她蹲下身,双手环抱住身子,仿佛很冷的样子。
她走后,鬼使神差的,他竟又将那株“婴儿的眼泪”捡了起来,重新找了一个陶盆安置了它,新培了土,重新养在了露台背光的角落下,时不时去浇一浇水。有时候忙得分身乏术或是到国外出差,一连好几天不给它浇水的情况也是有的,所以往往等有时间去看时,早已稍稍发蔫了。
但这一次他出差回来,看到的却仍是如同离家的时候一般的“婴儿的眼泪”。之后的几天他离家时故意不去浇水,但那些小小的叶片依然碧绿晶莹,孤独的安静的立在陶盆中。
家里的仆人并不允许去碰它,他们清楚这个家中只要是和左婴有关的东西,都是不能碰触的禁忌。
他心头浮起淡淡的疑惑,但在家里依旧什么也没说,第二天照样去公司,只是车开出了居家大门后,让司机将车停在了绿荫掩映的路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王不时的从后视镜里打量居真许,少爷难道打算在这停一天么,他心中嘀咕。
居真许只静静的靠在后座上,神色冷峻,心中开始渐渐的不耐烦起来。
果然只是自己想多了么。
正准备叫老王将车开走,大路的那头却远远过来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清晰,个子小小的,瘦弱的,细白的脖颈,微微低垂的头,淡色的唇。
人影慢慢的前行,没有发现他,继而拐过路口,消失在居家大门中。他冷笑一声,低头点上一只烟,“老王,将车开回去。”
车在人影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一直没有发觉。越是近,那细白的脖颈在阳光下越是白得耀眼,如形状美好的白瓷,很脆弱,一触碰就会碎落满地。明明是暖春,头上却还带着毛线帽,她何时变得这么脆弱。
其实她比想象中来得倔,明知道他是为了报仇泄愤才将她娶进门,却还是赖着不走,好像在赌着一口气。
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天真,可能幻想他终会爱上她,在厨房学做参汤,每天准备好他要穿的衣服,将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无论他多晚回家,看到的都是她在静静等候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害怕,有时候夜太深了,还拉上张嫂一起陪她等。
也会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张嫂去逛街,买回许多的领带,领带夹和袖扣,邀功一样,摆在大床上,等着他的赞赏。他从来都是瞥都懒得一瞥,大手一挥,直接扫落到地上,叮叮咚咚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像个傻子一般的站着,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气,如同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般可怜。然后便蹲下身去,把那些东西一点一点的捡起来。
如此几次,她本分了些,不再买那些东西给他,却开始在家里养起兔子来,雪白的一只,总是被她抱在怀中,缩着头,很胆小畏缩的样子。放下地时也总是寸步不离她身边,仿佛嗅得到这家中一种危险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有一次却不知怎么的跑到他的书房去了,将桌面上的文件弄得乱七八糟。他当场就下令将那畜生拿到厨房炖汤,施舍给路边的乞丐。她拼了命似的想救下那只兔子,佣人牢牢将她架住,她挣扎了一阵,等到明白那是徒劳无功,便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他,一双大眼饱含泪水,满是乞求,像是陷入绝境的小动物般。
他残忍且惬意的将手一挥,无需多言,佣人已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的眼泪滚了一滚,终于沿着瓷白的面颊落了下来。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渐渐少语了,也再没有养过任何动物。冬天到了,她喜欢一个人坐在窗边,哈一口气,用手指在玻璃的薄雾上划着。他站在暗处看到过一次,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么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恨恨的将字抹去,从开始到现在他心中都只有仇恨,她到底想乞求什么?如果是爱情,她不配。
那一天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公司人人自危,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地雷,但众人都不明白那颗地雷到底是什么。
只有他自己清楚,“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血凝成的仇恨背后,“初见”自然也是别有用心的。她自己当然清楚这一点,果然女人就是像她这样傻不拉几的,天天就抱着这些虚幻的东西不放。
几天后从公司回家的路上,他从车窗看到有人在路边卖盆栽,有种植物叶色碧绿青翠,小巧玲珑,静静的、孤单的立在一个小陶艺花盆里,隽永而清秀,一瞬间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她,便命司机买了下来,得知它的名字叫“玲珑冷水花”,又名“婴儿的眼泪”。
后来他才知道它的花语是“别离”。
听到那是送给她的时候,她漆黑的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然后便如对待稀世珍宝般,将它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像抱那只死掉的兔子那样,嘴角微微翘起。
心底的某一处忽然柔软了起来,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送过她礼物。他送过很多女人东西,唯独没有送过给她。被一种愧疚的情绪支配着,他竟然俯过身去,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她的头发有着茉莉的清香,那一晚他像着了魔,被她幽深的大眼,秀气小巧的鼻子和淡粉色唇所吸引,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像是一个谜一样的漩涡,拖着他不停的下坠,他失去了心神,之后的几天亦是如此。
有一晚他忽然从噩梦中醒来,大汗淋漓,旁边的她尚在熟睡中,呼吸清浅,像孩子一样毫无防备。
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怜惜仇人的女儿。
父亲和母亲从十二楼楼的窗台跳下去的眼神,凄厉而绝望,那场景在梦中依然清晰而刻骨。
后来他逼得左权倾家荡产,逼得他将女儿嫁给他,不够,这些都不够弥补,远远不够。
他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她跌落在床边,脸上是没完全醒过来的蒙昧,孩子气的揉了揉眼。
他冷冷的说:“我们离婚吧。”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他点燃一支烟,斜靠在床头,好心的解释:“玩腻了的东西我向来都是随手扔掉,从不留在身边。”
他笑着看她的脸瞬间惨白。
她不肯离婚,还将“婴儿的眼泪”养在了露台。他也懒得理她,只是开始每夜带不同的女人回家来,纵容那些女人对她的欺负,人人都知她不受宠。
她总是闷不作声,遇到欺辱也默默承受,有两次她都难堪到了极点,眼泪却还是没有落下来让他看戏都看得没有乐趣可言。
知道自己怀孕后,她竟然还妄想买通医生瞒着他。如此天真,她难道不明白这个家中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吗?他将她从床上拖起来,眼神讥诮而冷冽。她仿佛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似的,绝望的挣扎。不留神竟让她溜了出去。跌跌撞撞,慌不择路,一步踏错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崴了脚的她犹如瓮中之鳖,他毫不费力的将她押到医院,让医生打掉了孩子。
过程中她一直簌簌发抖,却不再求他,只死死的盯着天花板,泪珠从苍白的脸颊两边不断的滚落,下嘴唇被咬得由红转白。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流泪,明知道没有结果的,眼泪却还是这样滚落下来,仿佛没有止境。
见识到她的手段,她终于答应了离婚。她的倔脾气也同那流掉的孩子一样消失了。
即使她走后,半夜他依然会从梦中惊醒,总是相同的梦境,梦中她哈了哈气,在窗玻璃上写着什么,窗外寒风顿起。
再次回到这里,左婴还是感觉到全身一阵发冷。太阳晃得刺眼,慢慢的走,偶尔还是会头晕。
“婴婴!”隔得老远,她便看见张嫂一如既往的站在雕花大门前等着她。
她微笑着应了声,挥了挥手,仍旧以乌龟漫步的姿态前行,这栋房子太大,从大门到宅子尚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宅子里面的房间也很大,空荡荡的犹如她和居真许之间的感情,住满了灰尘。以前每一个等他回家的深夜,她都会拉上张嫂陪她,佣人少,她老觉得有猛兽在暗中窥伺她,等待时机准备将她一口吞下。
有时候他也会在站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那目光却令她毛骨悚然,心跳如鼓。
“婴婴”张嫂又叫了一声,目光瞟向她身后,如见了鬼。
她迟疑着顺着张嫂的目光转过头去,心中微惊,一辆黑色的车子跟在她身后,仅两步之遥。居真许坐在车中,目光如炬,细长手指中夹着的半支烟半明半灭。
她还记得第一次坐在这辆车上时他也抽了烟,烟味把她呛得半死,看着她涕泪横流的模样,他却笑得乐不可支。
隔着两年的时光,再见他她依然心跳如鼓,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到如今,她再没什么可怕的,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被带到了花厅,张嫂在旁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我记得我好像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现在你不但出现了,还来到了我家里。”居真许早已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点燃一支雪茄,靠在椅上悠悠的说。
她没有说话。
“还是说你舍不得居家的荣华,想回来顺手牵羊?”他吐出一个烟圈。
她咬咬牙,冷静的开口,“我只是回来看看张嫂。”
他嗤笑一声,“你和居家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想来看谁?还动了我房里的东西,怎么,还想回来做你的夫人?”
“我没有。”
“张嫂,我敬你一声张嫂,可不是为了让你勾结外人,下个月把工资结了。”居真许依然悠悠的说,生杀大权仿佛都尽握在手中。
张嫂却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急忙求道:“不,少爷,你知道我孩子正准备上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请不要……”
“居先生,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为难张嫂,我只是想在走之前看看她而已。”她气得全身发抖。
“走?”居真许眯起了眼睛,“去哪?”
“不劳你操心,我会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来烦你。”
“那现在就给我滚。”他冷冷的说,将雪茄朝她一扔,却失了准头落在地毯上。
她的眼睛眨了一眨,瞥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眼底的泪光。
“少爷,左婴小姐其实是……”
“张嫂,什么都别多说了。”她按住张嫂的手,轻轻的说。
“小姐”张嫂忍不住落下泪来。
“滚!”他大声的吼道,“既然要走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她转过身,不再迟疑的向外走去。虽说是暖春,中午的太阳还是很毒,晒得她直冒汗,用手去揩拭,才发现肌肤是冷冷的,那寒意顺着皮肤渗透到血肉,直达骨髓,穿透心脏。
真的是很冷呢。
她一路慢慢的走着,不过多久就要歇下来喘气,“苟延残喘”,她忽然想起了这个成语,觉得真是最适合自己不过,不禁哂然一笑。
走了许久才走到医院,扶着走廊前行,寂静无声,只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女子穿着病服,侧身枕在男子的怀中,男子亦闭着眼,轻轻地拥着女子。
左婴想起来自己和居真许那些难得柔情蜜意的夜晚。他也是这样轻轻的拥着她,她的头抵着他的下巴,耳边能听到他的心跳,离她如此近,让她以为自己伸手可触摸。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送了她唯一的礼物,有着圆形的小小叶片,宛如断线的珍珠般自然垂落,所以名叫“婴儿的眼泪”。她抱着那朴素的陶盆,好像那只兔子又死而复生,重新被她抱在了怀中,和她的幸福一起,紧紧的被她抱住了。
直到孩子没了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婴儿的眼泪”的花语竟然是别离。相聚一场,无论是姻缘还是孽缘,终须别离的“别离”。
她与那对年轻的男女擦身而过。
“左小姐,你又偷偷跑出去了。”护士姜歆若正在病房里着急,看到她轻柔的责怪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左婴讨好的对歆若笑笑,任她扶着自己在床上躺下。
一躺下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累,真是身心俱疲,身体早已不堪负荷,却偏偏还强撑着一口气。
“对了,你一直偷偷跑出去是为了见一个人吧,还是没有见到吗?”歆若熟练的在她手背上扎上针,好奇的问。
她一点都不感觉到疼,疼得太多,就麻木了。
“没有呢。我总是不敢见他,怕看见他的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想偷偷的摸摸他用过的东西,看看他养的植物。他竟然没有把送我的东西扔掉,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想一想,这样就好了,不一定非得要见到的。”她似轻轻地低语。
“什么啊,当然是要亲眼见到,最起码要跟他道别……啊,对不起”歆若察觉到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字眼,连忙道歉,却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在听。
因为化疗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越发显得下巴尖的硌人,她侧转着脸,一双眼半睁半眯的看着窗外新吐艳的桃花,不知想什么往事想得出了神,泪流满面。
“姜歆若,有人给你送花。”
姜歆若回过头去,一大捧盛放的姜花出现在眼前,夹杂几粒花蕾,雪白凌乱的花瓣生在翠绿色花茎上,翩翩如蝴蝶过期居留。
注射科的王棉棉将花递给她,酸溜溜的说:“哪位黑马王子天天这么勤快呀?只看到给病人送花的,可没看到护士也天天收花的,还从来都是不留名,神神秘秘的。”
姜歆若接过花,只淡然一笑,并不多说什么。王棉棉早已习惯了她这幅行径,也不指望能从她嘴里能套出什么,“切”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了。
姜歆若将花凑到鼻边,依然是幽幽一股清香,抬起手就要将花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念一想,还是拿着它向317病房走去。
轻轻推开门,让她有种时间在这病房静止的错觉,空气是静止的,景物是静止的,连人物也是静止的。
左婴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早已翻烂了的纳兰容若的词集,里面有她烂熟于心的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借这本词集给她的时候,她还曾笑着对左婴说:“这种忧郁的词集看多了可是会生病的哦。”
她说错了。左婴早就生了病。
胰岛癌晚期,因入院时间太迟,早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癌症就如同冬日的寒霜,能让一枝花迅速凋零。但歆若生老病死见得多了,早已不足为奇。何况听人说左婴还不是自己想来医院的,而是房东见她疼晕在房里才将她送来,这种不珍惜生命的举止,在为医的歆若心中就只有“自作自受”四字来评价。
但还是不知不觉开始关注这个不珍惜生命的女子,或许是因为她面对死亡的沉默,或许是因为她也喜欢纳兰容若,或是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她。
其实她是很漂亮的女子,瓷白细腻的肌肤,黛眉杏眼,颜色浅淡的唇,虽是病容,那美犹如被蒙上了一层水色,模糊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是美丽的。
如今却在这角落里静静地枯萎了。
渐渐的歆若认识到:一个人若是不惧怕死亡甚至渴望它的降临,必定有她的因由。
歆若轻轻地叩了叩门,朝左婴微微一笑,走到床边将花插进玻璃瓶中。
“好香,这是什么花。”左婴难得的被吸引了兴趣,自从前两天她最后一次偷偷溜出医院回来后,就越发的死气沉沉了。
“是姜花。”歆若手不停歇地整理着纠缠的花茎。
“里边有你的姓呢。”
歆若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她继续说道:“以前我也养过一盆植物,叫婴儿的眼泪,里边嵌着我的名,而姜花嵌着你的姓,真巧。”
“是啊,真巧,婴儿的眼泪还真是别致的名字,想来也一定是像左小姐那样漂亮的?”歆若转过来细心的替她掖好被子,她注意到左婴无论是睡觉还是躺着,总是紧挨着病床的边缘,就好像漫漫长夜中曾有人霸住整张床,只允许她可怜兮兮的蜷缩在一角那样。病床不宽,以至于有几次她差点要掉下去了。
左婴半晌没有答话,明明是笑着,脸上却有泪流下来,“是很漂亮的,而且它的花语叫‘别离’。”
谈话自此戛然而止。
自那以后歆若便只捡些开心的不着边际的事说给她听,讲她和男朋友钟进读大学时的湖边漫步,讲她和室友金丽端一起去摆地摊叫价叫得漫天飞,讲她们系里的医学楼传得纷纷扬扬的鬼故事。
左婴听起故事来如小孩子一般,会好奇的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有些事情是没有后来的,当然那也是要等到后来才知道,譬如那次她兴冲冲的跑到钟进家里去给他庆生,却发现他正和自己的室友在地板上滚做一团,酣畅淋漓。那样极致的欢愉,是她和钟进之间从未有过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刻骨的肮脏。
所以她说给左婴听的故事大多都是没有结局的,戛然而止,她振振有词的对左婴说:“断臂维纳斯才是一种美。”
次数多了,左婴不依了,嘴一撇说道:“你们都欺负我。”
她的脸颊消瘦得很厉害,撇嘴时就显得更加难看了,明明只是如小孩撒娇时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却有一种悲凉的意味,让歆若不由自主的就落了泪下来。
左婴却慌了,手忙脚乱的想用病服的袖子来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好好的怎么掉眼泪了,我开玩笑的,真的,我开玩笑的,没有人欺负我。”
“那居真许呢?”她擦干眼泪,盯着她问道。
左婴怔住了,似是没料到她会清楚自己和居真许之间的事,半晌才说:“他也没有欺负我,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歆若总共见过居真许三次。
第一次是在同事收集的几年前的旧报纸上面,他和左婴的婚礼占了那天本地报纸的头条,新郎是新近崛起的青年才俊,新娘温婉小巧,站在一起倒也是一对璧人,在现在看来却只觉得讽刺。
第二次是在医院的大厅里,居真许的手下正气势汹汹的叫嚣着问前台要左婴的病房地址,前台以为是遇到了来医院闹事的,近来这种事并不少见,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居真许如众星捧月般被几个手下围在中间,神态自若的点燃一只雪茄。
姜歆若自告奋勇走了过去,问清楚事情原由后,面色平静的对居真许说:“居先生,左小姐住在317病房,现在她去做体检了,估计要等一会儿才会回到病房,请居先生填好资料在接待处耐心等候,另外,医院是不允许吸烟的,请居先生谅解。”
他紧皱着眉,却还是将雪茄扔到地上用脚碾灭,挥挥手让手下去填资料。歆若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倒是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报纸上评论他时都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气宇轩昂等一类的形容词,想必对别人都是好的,当然这个别人里不包括左婴。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居真许开口问道:“她还好吧?”
歆若立即领会过来,这个“她”是指左婴,当下有礼答道:“是,左小姐这两天好了很多。”她没有说错,左婴这两天变得有精神了许多,许是化疗终于起到了成效,昨天竟然还主动要求去院子里看新开的一拨桃花。
居真许的眉头舒展了些,这时走过来一个手下,恭恭敬敬的对居真许说:“少爷,逼死老爷夫人的真正凶手找到了,现在正在机场准备逃往美国,我们要抓紧时间行动了。”
居真许没有动,旁边又有一人劝说道:“少爷,这可是您多年的夙愿,而且将凶手扭到左小姐面前来,亲自告诉她你们之间并无仇恨,岂不是两全其美。”
居真许迟疑了下,许是想起了什么,对歆若叮嘱道:“好好照顾左婴,出了什么事情唯你们医院是问。”
说完便领着一众手下走出了医院。
歆若犹豫了好久,当晚还是告诉了左婴居真许来过了,左婴听了竟露出来一个笑容,如冬日的暖阳,温柔的撒在被白雪覆盖的万物上,而春天,即将来临。
第二天天气不好,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后来竟发展成狂风暴雨,抽打着枝丫上的桃花,落得一地乱红。
第三天居真许才匆匆赶来,手里还捧着一盆青翠碧绿的植物,歆若终于见到了传说在左婴恋恋不忘的“婴儿的眼泪”,叶片小巧圆润,如断线珍珠般垂落,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左婴泪眼婆娑的样子。
她带着居真许前往317病房,居真许呼吸急促,似是心情难以平复,又像是初次拿着情书去告白的初中生般,紧张不已。跟在后面的小弟模样的人还打趣道:“大哥,大嫂肯定会原谅你的,她心地那么善良,现在又查出了她父亲并不是害死夫人老爷的凶手,真是皆大欢喜。”
居真许回了些什么,歆若并没有听清楚,她只静静的走着,并不多插一句嘴。317病房终于到了。居真许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却愣住了。
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居真许回过头来,面容上尽是疑惑,“她又去做检查了?”
歆若冷冷的迎上他的目光,看着他竟笑了起来,“哦,忘了告诉您了,左小姐已于昨天下午四点过七分离开人世了。”
这话语漂浮在空气中,连歆若自己也不愿相信她竟就这样走了,明明前天还那样精神,纳兰容若的词集都还摆在床头柜上,风吹动书页哗啦啦的轻响……
可是她死时的婆娑泪眼就浮现在眼前,病情急剧转坏,原来之前竟是回光返照。窗外是瓢泼的大雨和轰鸣的雷声,有大颗大颗的泪沿着她瘦削的脸颊滚落下来,她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说:“他……他……怎么还不来……”歆若亦留着泪安慰着她,“快来了……许是有事情耽搁了,他肯定会带来那盆婴儿的眼泪的……”左婴突然如孩子般嚎啕大哭,喘气都喘不过来,“你骗我,他不会来的——永远不会来。”而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从书上看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种虽然会带来痛苦,却也能够觉得幸福的感情。但是,我却一直都只有感觉到痛苦而已,所以……我想,我一定不是喜欢他。”
而后她就昏迷了下去,歆若紧紧握着她的手,时不时瞟向门口,又看回病床上的左婴,窗外冷雨入注。她终于什么也没有等到,居真许没有来,左婴也没有醒。
居真许消化完歆若的话,竟微微一笑,“护士小姐,左小姐是病人,她躲起来不想见我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竟然协助她骗人,说出这种可笑的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么,明明前天你才告诉我她精神好得很。”他话锋转寒,“说,她在哪?”
“她死了,死了,昨天下午就死了,你去问问清楚,她到死也没有等到你。”歆若还是冷冷的,咬字仔细而清楚。
居真许却像是没有听到,他喃喃自语:“一定是躲在了花园,她一向就喜欢弄那些花花草草,每次都弄得一身脏……”
他领着手下慢慢朝门口走去,神色平静,连一丝怒意也无,仿佛真的只是去找偷偷躲起来的调皮爱人,但他的脚步却是踉跄的,惶惶然如冬日的渡鸦。手抚在心口,还没有走到门口,就从嘴里涌出了一大口鲜血。
姜歆若看着一大群人搀扶着他走远,在病床上坐下来,怔怔的坐了很久,然后拿起电话,拨下钟进的号码,听着电话那头急乱的呼吸轻轻说:
“今天的姜花怎么还没送来呢?”
或许她欠钟进一个解释和改正的机会。
世间太多到死也没能相见的人,她不想自己将来如同居真许一般。
她猜不到他的结局,但有一点她清楚,他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快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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