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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纯天然 于 2012-12-26 14:17 编辑
系列:代售书系
编号:188
书名:乱臣(上下集)
作者:尘印
绘者:拖油瓶
出版社:龙马
出版日:2013/2/27
级别:限制级
规格:上下两册,繁体直排,彩色封面,肉度偏高
赠品:番外特典(合印于书内),书签
简介:
句屏大皇子殷长华生辰之日,对杂耍班子的卖艺少年岳笑儿心生怜悯,
为其赎身收为书童,赐名斩霄。
岳斩霄从此亦视殷长华为再生恩人,决心终生侍奉。
一丝情愫,在主仆间悄然萌芽抽长。
然而祸从天降,皇帝殷晸横刀夺爱,欲占斩霄为己有。
在父皇面前,殷长华怯懦退却了,
他违心罔顾对斩霄许下的诺言,眼看着斩霄囚锁深宫。
愧疚和悔恨日复一日,啃噬着他的心与魂。
岁月荏苒,当岳斩霄重回殷长华面前时,
已是军功赫赫吒吒风云的战将。
那耀眼的光辉再一次烧热了殷长华心底从未熄灭的情。
他发誓,一定要让斩霄回心转意,
哪怕岳斩霄的眼中,只有无法化解的冷漠疏离……
备注:此故事为《擒王》系列文,该系列其他各篇《质子》、《叛君》、《狂夫》、《巽命》《贼皇劫情》已出版商业志。
试阅:
沥血残阳里,一骑风驰电掣飞驶过苍莽荒野,在蹄后扬起阵灰黄尘土,惊起了满天飞鸟。奔近大片芦花荡时,马匹终于累极脱力,悲鸣着跪倒。
『啊!——』马背上一人低声惊呼,惯性使然跌了下来。尚未碰到地面,便被坐在他身后的青年迅疾抓住腰带。
青年翻身稳稳跃落地,才松开手中的腰带,放开那人。
男人身上的鎏金战甲溅满了鲜血与尘土,发髻散乱,苍白清俊的脸庞上亦沾了不少已接近干涸的血珠,显得十分狼狈疲惫,右腿肚子还插着支箭。他努力想挺直身体,然而晃了两晃终究站不稳,踉跄坐倒在地。
他伸手握住箭身,咬了咬牙,忍痛将箭拔了出来。鲜血急飙,他却顾不上包扎伤口,仰头望住那同样衣袍溅血的青年,颤声道:『斩霄,你有没有受伤?』
青年双眼覆着条黑布带,竟是目不能视的盲人,听到男人关切焦急的询问,他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只管慢慢解开胸前衣结,将一直背在身后的一个男童抱入手里,交到男人怀中。
『慕儿他怎么了?』乍见男童双目紧闭,男人吃了一惊,随即发现男童气息平缓,只是被点了穴道昏睡未醒,周身上下也毫发无伤,他心神稍定,抱着孩子勉力站起身,就去抓青年的手。『斩霄,你竟然赶来战场救我,我还以为你不愿再见到我,啊?——』
青年微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将两个小瓶子丢在男人脚边,开口,冷硬清澈如寒冬里碎裂的冰棱。『里面是金创药和生肌散,坐骑也留给你。』
男人愕然,见青年点着手中的寒铁手杖转身就走,他面色惨变,拖着血流不止的伤腿踉跄追去,惊慌令他的声音亦变得嘶哑起来:『岳斩霄,别走!』
前方的人罔若未闻,挺拔身影丝毫不见迟滞,仍迳自大步前行。
『斩霄,不要走——啊!』男人急着追赶,没留意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直往前摔倒。他怕压到男童,仓促间无暇细想,本能地用右手撑地,却听肘部发出声轻微异响,随即剧痛狂蹿。
他的手肘,竟脱了臼。
男人坐倒在地,额头直冒冷汗,对着青年的背影嘶声哀求:『斩霄,别离开我……』
岳斩霄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没回头。袖袍在风中微微颤抖,倏忽轻笑,语气平静异常,却让男人本就惶惑不安的心越发往下沉。『殷长华,你忘了吗?当年我也曾求过你别离开我,可你呢?』
『斩霄,我——』殷长华面如死灰,嗫嚅着想为自己辩解,被岳斩霄一声叹息打断。
『往事已矣,我不想再责怪你。今后你我也不会再相见,你自己保重。』
他背对着男人,黯然无声笑了笑,不再理会身后殷长华的呼唤,重新迈开了脚步。
『斩、斩霄……』这刻,殷长华终是确信岳斩霄竟是真的铁了心要弃他而去,五内俱焚,喉头倏地一阵腥甜上涌,忍不住咳呛起来。眼前发黑的瞬间,隐约看见点滴猩红溅染了地面黄土……
『哧——』匕首寒光过处,带起一蓬鲜血,洒得铺在厅堂正中的巨幅织锦地毯上尽是斑斑血迹。
中刀的灰毛公狼发出数声濒死的凄厉嚎叫后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好!』围坐在大厅上的众人都轰然叫起好来,有些更随手解下佩戴的小饰物,抛向持刀站立在厅中的中年魁梧汉子。
那汉子袒露着上半身,双臂筋肉虯结,胸口在适才与公狼的搏斗中被抓了好几条血痕,他忍痛露出笑脸,把匕首往腰后一插,抱拳连连向四座道谢:『谢各位大人,多谢……』
殷长华就端坐在主位的漆金檀木案后,也朝跪坐在他身侧的亲信侍从乘风微一挥手,示意打赏。
今日,正是他十六岁生辰。永稷城内的重臣除了脱不开身的,均齐聚在他的信王府内,为他这句屏大皇子庆生。这杂耍班子,也是亲信乘风特意找来,为宴饮助兴。
句屏君臣上下大多喜爱狩猎斗兽。那班子头领便投其所好,亲身上场搏杀灰狼。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乘风端来的两锭赏金,对主座上那贵气浑成的清俊少年哈腰笑道:『小人谢信王爷赏赐,还有个有趣的玩意儿,请信王爷和各位大人们慢看呢!小人这就去牵它上殿。』
他带着两个打杂的伙计捡了满地的小饰物和银两,收拾走灰狼的尸体,小步跑着出了厅堂。
众家大臣在丝竹歌舞中继续喝着美酒,高声谈笑,等那班主回来,却见王府总管匆忙入内,身后跟随一名面白微髭的锦服男子。众人不由得低声交头接耳起来:『是二皇子府里的郎总管……』
『小人奉二皇子之命,特来向大皇子送贺礼。』锦服男子等王府总管通禀后,朝殷长华躬身一礼,举高手捧的雕花木匣子,恭声道:『二皇子昨晚受了些寒,身体不适,没法亲自登门道贺,特命小人代为告罪。』
『郎总管言重了。』殷长华微笑着命乘风收下礼物,打开匣盖,一抹寒芒便即照亮他眉宇。看清是柄薄如蝉翼的短剑,殷长华亦为之动容。
『是斩霄宝剑!』
殷长华身为句屏大皇子,却并非句屏皇最宠爱的儿子,只因他是庶出,论尊崇,自然及不上皇后所生的二皇子若闲。上个月二皇子庆生,这柄宝剑便是句屏皇赐予爱子的礼物。殷长华爱剑,当时讃了声,少不得生出几分艳羡。不料弟弟若闲居然十分慷慨,把此剑转赠与他。
郎总管笑道:『二皇子知道大皇子喜欢此物,便叫小人送了来。』
殷长华心中欢喜,当下重赏了郎总管,打发他回去覆命,暗自盘算着待明日亲自去皇弟府中探病道谢。
这时厅上起了阵小小的骚乱。原来是那班主去而复返,他手里牵着根细绳,一端竟穿在头直立行走比他还高大的黑熊鼻孔上。
句屏近海,极少见到黑熊之类的猛兽。厅堂上数名舞姬都忍不住停了歌舞,小声惊叫起来。几个胆小的文官也微露惧色。
班主急忙赔笑道:『各位大人不必惊慌,这黑熊是小人自幼豢养熟了的,绝不伤人,还会不少精彩玩意儿呢!笑儿——』
他吆喝着拧转身,众人这才发现他后面还亦步亦趋跟了个男孩,先前给班主魁梧的身形遮住了。
男孩约莫十岁出头光景,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眉目清秀,俊美异常,一头乌亮黑发更衬得他小脸白嫩,如能掐出水来,只是略嫌瘦小单薄,若再丰润两分,换上华服,活脱脱便似个粉妆玉琢的下凡金童。
殷长华府里并不乏俊俏僮仆,但见这男孩与皇弟若闲年岁相仿,样貌又十分出众,却偏偏生在低贱的杂耍班子,不禁替男孩有些惋惜。
『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给各位爷露上两手,听到了没有?』班主边叮嘱边将牵熊的绳子交给男孩,自己退到一旁。
男孩脆生生地应了,轻挥手中的柳条鞭子,指挥那体态臃肿的黑熊晃晃悠悠地走到厅中,拱起两个粗大的熊掌,似模似样地向殷长华作起揖来。
殷长华身为皇族,又是庶出的长子,向来谨言慎行,远比同龄人沉静内敛,但终究少年心性,见这黑熊憨态可掬,不由得失笑。
男孩原本还有些拘谨,见主人家笑了,表情顿时大为轻松,喝令黑熊原地转了几个圈,又躺到地上慢吞吞地接连打滚。
满堂哄笑。众人直叫有趣,打赏接二连三地抛入场中。班主更是眉开眼笑。
一员壮年武将已饮到七八分醉意,挑高浓眉哈哈笑道:『这黑毛畜生倒也听话,赐它喝上一杯。』
『呃?大人,这——』班主一愣,正想婉拒,那武将的随侍已奉命将一大碗酒水放到黑熊脚边。
黑熊耸动鼻子,嗅了嗅酒香,学着人的模样捧起碗,张开大嘴便把酒水一倾而尽,还咂着嘴,似乎意犹未尽。
武将大笑,干脆让随侍将案头的大半罎子酒都端了过去,转眼也落了黑熊的肚。这酒劲极烈,黑熊脚步立见散乱,却仍仰头嗅着飘溢在空中的酒味,跌跌撞撞便朝离他最近的一张几案扑去。
男孩从没碰到过这场面,一时竟呆呆地不知所措。
『笑儿你这混小子,还愣着干什么?』班主大急,拿了皮鞭骂骂咧咧地冲上前,劈头盖脸猛抽黑熊,想将它逼退回场中。
黑熊连挨了几鞭,暴躁地低吼,倏地扬起巨掌,一抓之下,那班主惨叫一声,半边脸立时鲜血淋漓。
众人惊呼四起。案后坐着的年迈文臣更是唬得面无人色,看着那凶性大发的黑熊张牙舞爪扑过来,他腿脚发软,根本站不起身逃离。
男孩此刻倒是被班主的惨嚎惊醒,不假思索地奔上前,用柳条鞭狠抽黑熊背脊,试图阻止它继续行凶,却毫不管用,反而激怒了黑熊。黑熊一个转身,喉咙里呵呵作响,挥舞着两只巨掌直扑男孩。
众人都替男孩捏了把冷汗。幸亏男孩身材矮小灵活,凶险万分地在黑熊腋下钻来转去,躲过黑熊几下袭击,『嗤啦』一声,左臂衣服仍是被黑熊的爪子勾到,撕裂了一大片,胳膊上鲜血长流。
厅上侍卫均已兵刃出鞘,却因忌惮猛兽,又恐刀枪无眼误伤了男孩,裹足不前。这时黑熊又是一掌拍下,男孩脚步稍慢被打中了肩膀,在众人惊叫声中整个人向斜里飞跌出去。黑熊四肢着地,吼啸着追击猎物。
眼见情势危急,殷长华顺手抓起斩霄宝剑,抛到男孩身旁,边对那些侍卫叱道:『你们还不快救人?!』
剑正落在男孩手边。他反应极是敏捷,急忙提起宝剑,尚未爬起,头顶掠过阵腥风,黑熊硕大的身躯已将他全身罩进阴影里。他本能地双手举剑,奋力往上一扎——
削铁如泥的剑身顷刻便没入黑熊腹中,黑熊迸出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扑地压倒在男孩身上。
侍卫们听到大皇子发话,不敢怠慢,刀剑长矛争相斫向黑熊。却有一人身法极快越过众人,一脚踢开黑熊,手起刀落,割开了黑熊的喉管。那黑熊立时毙命。
那人抹去脸上溅到的熊血,原来正是那武将,他酒意早已醒了大半,面带愧色,归刀入鞘后向殷长华请罪道:『都是末将一时兴起,给这畜生饮酒才惹祸,累信王爷与诸位大人受惊了,还请信王爷降罪。』
『此事谁都始料不及,边将军不必自责。』
这边将军边子雄乃朝中重臣,算起来还与殷长华的生母程贵妃沾亲带故,殷长华哪会责难,他说着话,目光却只落在男孩身上,见他满身都沾染了熊血,动也不动,一惊,刚要嘱咐乘风前去探视。那班主捂着兀自淌血的半边脸,上前就往男孩身上胡踢乱踹。
『你这死小鬼,连头畜生也看不住,看老子——』
『住手!』殷长华难得沉下了面色,颇有几分不怒自威。
班主不敢再放肆,跪地哭丧着脸连连磕头。『是小人没管教好这畜生,小人该死,求王爷开恩。』
殷长华如今只关心那男孩的生死,叫乘风抱了男孩送去医师处诊治,见班主还跪着等候发落,便淡淡抚慰了他几句,打发下去治伤。
经此一场变故,众人也都没了继续饮酒作乐的兴致,陆续告辞。殷长华也不强作挽留,待送走最后一人,他拂袖,也不要侍从跟随,飘然出了厅堂。
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惦念着那生死未卜的男孩,急着想见上一见。
医师的小院处掌着灯火,乘风正站在小厢房的榻边守候,见殷长华步入,忙趋前行礼:『大皇——』
『嘘!』殷长华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望榻上。
男孩全身裹在棉被里,仅露出张苍白的小脸,双眼紧闭,呼吸听着虚弱,倒也还算平稳。
殷长华登时宽了心,低声向乘风询问起男孩的伤情。
乘风也压低了嗓门:『大皇子但请放心,他之前是被黑熊压昏了,没大碍。伤口已经包扎好,大夫说是皮肉伤,只是这孩子身体瘦弱,又流了不少血,得将养些日子才能痊愈。』
殷长华颔首,光看班主先前对男孩辱骂踢打的那股狠劲儿,想必平时也不会善待男孩,更不可能给孩子什么好吃好喝的。他微叹了口气:『这孩子生在杂耍人家,也是可怜。』
乘风为人伶俐,看得出殷长华对这男孩极有好感,讨好地道:『大皇子垂怜他,是他的福气。啊,大夫那边熬的药多半快好了,乘风去拿。』
他走后,室内便只剩下殷长华和男孩的呼吸声。榻边烛焰摇动,映着男孩垂落的眼睫,在眼窝下投落两抹微颤的颤栗阴影,更让殷长华心头也发了软,忍不住坐到榻沿,伸手轻抚起男孩拂在额头的两缕柔软黑发。
掌心触摸到的肌肤,柔滑如丝缎,却略有发烫。
发烧了……殷长华怜意大盛,忽见男孩眼皮微动,慢慢张眸。
『唔嗯……』男孩眨着还有点迷茫的双眼,似乎尚未从昏厥前的惊险一幕中回过神来,但很快他就认出了殷长华,吃惊不小,挣扎着就在榻上跪起身请安:『王、王爷,啊?——』
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具纤细白皙的赤裸身体,仅下体穿了条犊鼻褌。男孩脸一红,急忙又钻回被窝里。
『呵呵呵……』见他窘迫,殷长华也不禁发笑,摇头道:『乘风也太粗心了,替你脱了血衣,怎么就不记着给你换身衣服。』
他步出厢房,唤过个就在左近巡行的侍卫:『去丹墨公子那里,拿身干净衣裳来。』
府内没有跟男孩身材相仿的僮仆,丹墨是他的伴读之一,比男孩大着几岁,衣物必不合身,但如今夜已深,命人出府采办也晚了,只能暂且将就。
他返回榻边,正安慰着神色惴惴不安的男孩,乘风端了汤药回房。趁着男孩喝药的当口,乘风向殷长华小心翼翼地道:『那班主带了一班徒弟,都在大院里跪着呢,不知大皇子要如何发落他们?』
这杂耍班子正是他为了讨殷长华欢心找来的,眼下出了乱子,乘风的面色也极不好看。
殷长华倒无心怪罪,只叫打赏便是。回头看了眼男孩,颇不舍得让这俊秀灵慧的孩子再回杂耍班子操那凶险营生。
他正自沉吟,男孩彷佛亦从殷长华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怜悯,放下药碗,鼓足勇气颤声道:『王爷,我不要回去。』
他周身蜷缩在被子里,在榻沿频频磕头,可笑之中亦令殷长华胸口微酸。『我三岁时给海盗抓了,卖给班主的,求王爷救救我。』
句屏海域辽阔,海盗由来已久,猖獗时让官府也为之头疼,掳人越货更不在话下,是以殷长华并未觉得突兀,再想到刚才惊鸿一瞥之际,望见男孩身上有不不少鞭笞留下的旧伤痕,不消说,必定都是在班子里受的鞭打。他阻住男孩叩头,温言道:『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回去挨打的。乘风——』
他扭头,吩咐道:『跟那班主说,这孩子我买下了。他要多少赎身银子,叫他自己开个数。』
『谢、谢王爷……』男孩一愣后眼泛泪光,道了声谢后就哽咽着说不下去。
『是,大皇子。』乘风忙应着去了,心底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永稷宫中和官场上男风颇盛,上从皇帝下至达官贵人家豢养几个俊俏男童的不在少数。只是大皇子素来持身严正,从不授人话柄,不料这回竟然一反常态,对个出身低微的男孩青眼有加,看来是被这男孩的漂亮脸蛋迷住了。
殷长华哪知自己这亲随肚子里在嘀咕什么,替男孩抹着泪,等先前那侍卫送来了衣裳,他见夜色已深,便不再羁留,叮嘱男孩只管安心养伤,在男孩感激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男孩始终盯视着殷长华清逸的背影,直到背影被照壁挡住,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而打量起自己此刻栖身的小厢房。
与之前富丽堂皇的厅堂当然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比起他在杂耍班子里得与其余几个少年一起挤在辆破马车内睡觉,不啻好上千百倍。更何况这位大皇子待他如此平易和蔼。
从他被海盗掳走的那天起,将近八年,他几乎每天都在班主和师傅们的辱骂责打中度日,成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唯恐一个疏忽惹恼了班主,便得皮肉受苦。做梦也没想到,那么尊贵俊雅的大皇子竟会为他擦眼泪。
那双好看又有力的手,摸着他面颊的时候,却出奇地温柔,真像……儿时娘亲的手,尽管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双亲的模样了……
殷长华大清早就去了皇弟殷若闲府上探病,兄弟俩闲聊片刻,殷若闲体力不支,殷长华便不扰他静养,打道回府。想着昨日大肆宴饮,耽误了一天的课业,就叫轿夫将轿子停在书房『半忘斋』前。
丹墨与另两个伴读已在书房内点了檀香,静览诗书。见殷长华入内,他一撇嘴,也不像其余两人一样,起身相迎。
殷长华倒没在意。这丹墨是边子雄的次子,论起辈分也算是他的远房表弟,边子雄出身行伍,长子又是个武夫,便将次子自幼就送来当殷长华的伴读,一心想让次子从文,免得被同僚看轻他边家粗鄙不文。丹墨也着实争气,年纪虽轻,已在永稷数场豪门诗会中频露头角,颇得殷长华器重。
他坐定,看了几篇治国策论后略觉双眼酸胀,起身走到半开的花窗前揉着眼醒神,蓦地一怔——院中鹅卵石小径上跪着个瘦小的身影,可不正是那男孩,肩头甚至还掉了两片半黄落叶,也不知已经在书房外跪了多久。
殷长华微蹙眉,出了书房,嗔怪男孩:『你怎么不在大夫那边养伤,跑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他略带严厉的质问,男孩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声道:『王爷把我买下了,我就该来听差……』
『我府里又不缺下人伺候着,你的伤还没好,快回去。』殷长华好气又好笑。留下男孩,不过是对这身世堪怜的俊美孩童动了恻隐之心,可不曾想过要将男孩当僮仆使唤。
男孩一颤抬头,惶恐地道:『我的伤不要紧,粗活也能干,王爷——』
『放肆!』一声呵斥,却是出自跟随在殷长华身后的丹墨之口,他挥扇,不紧不慢地道:『在王爷面前,你怎能「我」啊「我」的,真不懂规矩。』
『我——啊,不、不是……』男孩略显苍白的小脸更白了,怯怯道:『小、小人知错了。』
殷长华见他怕得厉害,不悦地瞟了丹墨一眼,颇不以为然。『只是个小孩子,你何必这么较真?』转向男孩柔声道:『起来吧。』
男孩转动着黑亮的眼珠,偷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丹墨,犹豫了一下,才在殷长华的微笑示意中站了起来。
『这才听话。』殷长华讃许地摸了摸男孩才到他胸口的头顶,吩咐他赶紧回房休养去。
『王爷!』男孩刚放松少许的小脸立刻又惊慌地绷紧了。『王爷是嫌我、不,嫌小人没用吗?』
殷长华有些无奈地暗自摇头,看这样子,他要是不给男孩安排点差事,男孩更要疑神疑鬼地安不下心来养伤。『等你伤好了,再来书房里做事吧。对了,你姓什么?昨天听班主叫你笑儿,是欢笑的笑,还是孝顺的孝?』
男孩眼中闪过丝羞愧,低头轻声道:『小人不识字,只知道自己叫岳笑儿,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丹墨不屑地一笑,虽没说什么,却足以令男孩涨红了小脸。
殷长华安慰男孩:『不识字也不是什么错事。今后就让丹墨公子教你认字。不过笑儿这名字听着难登大雅之堂,得改改……』沉吟间,见男孩黑如点漆的双睛正无比虔诚地凝视着他,一脸专注,如在聆听圣旨,他不由得好笑,倒是忆起了男孩昨天剑刺黑熊时的机敏果决,道:『就叫斩霄吧。』
这孩子,质如璞玉浑金,假以时日,当能琢磨成大器。
『哼,一个大字都不识的野孩子,哪配得起那么有气魄的名字?』等男孩被殷长华好言劝回去养伤后,丹墨才不满地摇着扇子冲殷长华发牢骚:『我说长华你是怎么了,干嘛对那小鬼头那么和颜悦色的?还要我亲自教他识字!我可没那份闲心!』
殷长华只道他怕男孩驽钝,笑道:『丹墨你不用担心,我看斩霄资质不错,虽然这年纪才启蒙是晚了点,不过有你指点,斩霄肯定学得快。』
『这可说不准。聪明面孔笨肚肠的人,多的是。』丹墨打从心底不愿接近那个他第一眼就生厌的小鬼,但见殷长华已返身向书房走去,他也不便再推三阻四惹殷长华不快,只得悻悻收了声。
两人回书房看了片刻诗文,侍女送来茶点,还有一盅养心安神的石莲肉人参大补汤。原来是医师听说昨晚筵席上黑熊行凶,便嘱厨房炖了,给殷长华压惊。
殷长华喝了两口,想起男孩才是昨晚受惊吓最厉害的一个,就叫侍女将剩下的大半盅补汤给男孩送去。『待会开饭时,再挑些滋养补血的菜肴给斩霄。』
丹墨一边听,白净的脸色越发冷,轻咳一声拦住侍女,对殷长华淡淡道:『不如我去送好了,趁着用饭,正好顺便教他学几个字。』
『也好。』殷长华点头,不忘提醒丹墨:『你可别像刚才那样凶他。小孩子嘛,多哄哄才管用,呵呵……』
丹墨嘴角微勾,也跟着他一起笑,目光却始终冷冰冰的。
岳斩霄回到屋内,躺在榻上仍是心情激荡,想着今后能到书房侍奉大皇子,期待欢喜中又有点忐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看将近正午,他腹中饥饿,正愁该去哪里找吃的,房门忽被推开。
『丹、丹墨公子……』他害怕地忙下了榻。
丹墨拎着个多层朱漆食盒走进,往小桌上一放,斜睨岳斩霄,讥笑道:『少在本公子面前装可怜样。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挺多的,打听到信王爷在书房,就去跪着博同情。嘿,也就长华心疼你,本公子可没那么好骗。』
见岳斩霄张口欲言,他不耐烦地道:『我没工夫听你的废话。过来!这是信王爷赐你的饭菜,还不快吃。』
岳斩霄一阵激动,过去打开食盒——
几个精致的碟子里盛着的,尽是些被人啃过的骨头鸡爪、鱼头鱼尾,几条菜根,一碗米饭也是冷的。
『看我干什么?』丹墨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皮笑肉不笑。故意到厨房找了这些下人吃剩下来准备喂猫狗的饭菜,就为看男孩这刻的表情,他啧啧道:『怎么?嫌饭菜不好啊?信王爷说你身子骨瘦小,就得多吃些骨头补补。』
岳斩霄鼻梁发酸,眼窝一热似要掉泪,急忙忍住。他虽年幼,可自小在杂耍班子里没少受师兄们的欺侮捉弄,明知这多半只是丹墨公子要给他个下马威,他也不敢将之挑明。
真要得罪了丹墨公子,他的处境恐怕更艰难,说不定还会被撵出信王府。
他默默端起饭碗,吃了起来。残羹冷炙,总好过跟随班主漂泊卖艺,饥一餐饱一餐。更何况只要能留在待他温柔如亲人尊长的大皇子身边,别说吃这些粗食,就算做牛做马,他也甘愿。
丹墨原本等着看笑话,谁知岳斩霄两眼红红的,一声不吭,将饭菜都吃了。他怔了半晌,又觉有些恶心,对岳斩霄厌恶更深,冷笑两声后取出带来的笔墨纸砚,道:『长华要你去书房听差,那就给我先把字学会了,不然到时叫你找本书都找不到,一天到晚误事。』
他说得难听,岳斩霄却点了点头。『小人一定会用心学的。』不用丹墨公子提醒,他也要尽快学会识字,免得大皇子嫌他愚笨,不愿再让他在身边伺候。
丹墨有心刁难他,也不从最简单的笔划入手循序渐进,提笔就写下岳斩霄三字,叫他临摹。
听说这是自己的新名字,岳斩霄认认真真地照着誊写。初握笔,自然歪歪扭扭写不好,免不了被丹墨奚落。他充耳不闻,又写去了好几张纸,终是将自己的名字写得纯熟。
丹墨阴着脸,这三个字一笔一划,全像足了他的笔迹。这小鬼倒确实不笨,也令他愈发不舒坦,转而拿出句屏孩童启蒙用的一本《童学》,教岳斩霄读了两遍后,便要他将这千字诗文背诵出来。
岳斩霄记性极好,居然一字不漏地背出了大半,最后几句时稍有迟疑,手心立刻被丹墨抓住,用扇柄狠抽了一记。他心中委屈,又不敢表露出来,含泪将呼痛声咽回腹中。
丹墨又打了数下,见岳斩霄手心红肿了才罢手,冷笑道:『信王爷既然要我教你,本公子可不能随便敷衍了事。你要是觉得受不了,不想跟我学字了,尽管去找信王爷诉苦。』
『小、小人不敢。』岳斩霄咬着嘴唇直摇头。说实话,在班子里学艺驯兽时,挨打是家常便饭,而且班主和几个师傅们下手比丹墨公子狠多了。这点痛,比起被大皇子轻视,实在算不上什么。
『哼,随你。』岳斩霄逆来顺受,丹墨倒似出拳打在了棉花里,激不起反应,只觉索然无味,交代几样功课后,自行走了。
整个下午,岳斩霄便在厢房内专心练字背书。黄昏时分,来了个中年仆妇替他量身,说是奉命要给他赶制几套合身的衣服。他心窝一暖,顿觉中午所受的那点委屈全都烟消云散,胸口只余感激喜悦。连大夫送来的药膳也变得香甜起来。
翌日正午,丹墨翩然而至,照例带了一堆吃剩的骨头和菜渣。见岳斩霄已经换上了仆役的装束,他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这衣裳才合你的身,看着像个小厮的样子。』
岳斩霄抱起换下来的那身衣物,战战兢兢道:『公子这些衣裳,小人一定会洗干净再还给公子的。』话音未落,手上已冷不防被丹墨倒转扇柄用力一敲,他吃痛,衣物脱手掉地,旋即被丹墨踩上两脚。
『笑话!被人用过的东西,本公子岂会再要?!都给我扔了,就当我施舍给叫花子了。』
这可都是上好的丝缎啊!岳斩霄一阵惋惜,但知道自己在丹墨面前没反驳的份,只得默默依言捡起衣裳,丢出了房。
丹墨今日来,除了考查昨天布置的功课,更带来好几册诗书教岳斩霄诵读。他一心想要逼这小鬼自己打退堂鼓,好摆脱这烦人的差事,选的自然都是诘屈聱牙的文字,逮着岳斩霄稍有忘词,便毫不客气地罚打手心。不料岳斩霄竟是憋足了一股劲,硬将诗文都背了出来。
丹墨大感挫败,之后数日,变着法子教岳斩霄默写诗文,处处吹毛求疵,将岳斩霄双手掌心打得青紫肿胀,可气这倔强的小鬼就是不哭不闹也不求饶,叫他更是无名火冒三丈。
责骂声时不时传到大夫耳里,他也觉得这丹墨公子对岳斩霄太过苛刻,但同情归同情,总不能为了个寒微小厮去得罪王爷的表弟,唯有装聋作哑,佯作不知。
殷长华这日进宫给父皇母妃请安回来,坐下没多久,边子雄登门拜访。两人沿着花苑小径边走边聊。
听说次子这些天都在教岳斩霄学字,边子雄对那俊美男孩的灵巧机敏印象颇深,捋须笑道:『那孩子留在杂耍班子,确实辱没了。如今跟了信王爷,是他的造化。我瞧他手脚修长,腰腿韧劲也好,可是个不错的习武胚子,若学武,再有王爷提擢,将来建功立业,大有前途。』
『边将军威名远扬,如能指点他一二,那才是他的福气。』殷长华客套了几句,想起近来都没再见到岳斩霄,也不知他左臂的伤势是否已然痊愈,倒动了两分牵挂,便与边子雄一起往医师的居处行去。
两人刚踏进院落,便听到一侧小厢房内传出清脆的读书声,相顾一笑,尚未走近,丹墨严厉的训斥响起:『停!背漏了一个字,给我把手伸出来。』
『是。』岳斩霄顺从地摊开手掌。
丹墨边打边冷冷地道:『这篇传记要是背不全,你就别想吃饭,还有——』
『丹墨,你打他干什么?』殷长华在外面越听越不对劲,清咳一声踏入房中,正想向岳斩霄询问伤情,无意中看到小桌上的饭菜,他愕然。『这就是你每天拿给斩霄吃的?丹墨,我不是说过要给他吃些滋养补血的东西吗?你怎么能拿喂猫狗的剩菜剩饭给他?』
丹墨没想到殷长华竟会突然来到,微觉慌乱,但听殷长华竟当着岳斩霄的面指责他,恼羞成怒。『一个贱民罢了,吃点骨头又如何了?难不成还要天天山珍海味的供着他?长华,你干嘛这么关心个贱民?』
『混帐!』边子雄跟在殷长华之后走进,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太公当年就是苦力脚夫出身,参军立下赫赫战功,才有我边家今日的根基荣耀。你这混小子,贱民长,贱民短的,是不是要连祖宗也一块骂?!』
丹墨最怕父亲动怒,虽然心有不甘,也不敢顶撞父亲,老老实实低头受训。
岳斩霄自从殷长华步入那刻,早已从书案边起身,恭恭敬敬站着等吩咐。见边家父子因他起口角,他走到殷长华身前,小声道:『王爷,这些骨头最补身体的,小人也很喜欢吃,是小人自己想吃,才要丹墨公子拿来的。』
殷长华怎会听不出他是在替丹墨开脱,暗叹一声,更心疼他的乖巧,握起岳斩霄两只小手,见他掌心全是瘀伤,有几处还破了皮,忍不住责备道:『伤成这样,怎么不跟大夫说,让大夫给你上药?』
『小人不痛,真的。』怕殷长华又要说丹墨的不是,岳斩霄忙着抽回手。『是小人太笨,总是记不住东西,才惹丹墨公子生气,请王爷不要怪丹墨公子。』
丹墨猛地扭头狠瞪他一眼,白净面皮涨得微紫,怒道:『用不着你假惺惺的装好人扮可怜!』回头朝殷长华昂首道:『我就是看这小鬼不顺眼,这教书的差事你另请高明罢。』
『丹墨……』殷长华眉头轻皱,还想劝说两句,丹墨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连边子雄的怒吼也只当没听见。
『这孽子,简直无法无天了!末将这就把他带回家去严加管教,改天再叫他来向信王赔罪。』边子雄气极,更担心殷长华着恼,急忙拱手告了罪,匆匆追了出去。
殷长华摇了摇头,见岳斩霄一脸的惶恐不安,他温言安慰道:『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害怕。说起来,也怪我这些天疏忽了,没有早点过来看看你,让你吃了不少苦头。来——』
他拉起岳斩霄的手,微微一笑:『你也该饿了吧,先用饭去。』
岳斩霄听着他暖如春风的言语,早已忘了周遭一切,眼中望到的,也唯有殷长华温柔得近乎梦幻的笑容。他心尖一阵颤栗悸动,几乎就想要跪倒在殷长华脚边,虔心膜拜。
『王爷……』他真的跪了下来,诚心诚意仰望殷长华。『小人这辈子都会追随王爷,用心伺候王爷的。』
一脸的稚气加上异常认真的表情,殷长华不禁被他逗笑了,莞尔道:『起来说话罢,别动不动就跪。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一个小孩子呢!还有,别再叫自己小人,我可没把你当奴仆看。』
王府里,根本不缺仆役,他不想这聪慧男孩也沾染上一身奴气,只会见风使舵,阿谀奉承。
凤尾酥糕、醉琼蟹、八宝樟茶鸭……十来道岳斩霄从所未见的精美菜肴糕点由几个侍女鱼贯送入饭厅。他早已饥肠辘辘,闻到扑鼻香气,再也忍不住,腹中轻鸣。见几个侍女掩口偷笑,他不由得赧然低下头。
『坐下,吃吧。』殷长华笑了笑,搛了块鸭腿放进岳斩霄面前的饭碗里,见岳斩霄面露慌乱,张口欲言,他抢先道:『这是我命你吃的,不许推辞。』
『……小人、不,斩霄谢王爷。』岳斩霄感激地在殷长华下首入了座,怕自己的吃相难看,惹殷长华与侍女们笑话,他暗中留意模仿着殷长华的一举一动,吃得十分缓慢。
殷长华知他顾虑,料想他不敢自己搛菜,便不时往岳斩霄碗里添菜。岳斩霄受宠若惊,边上几个侍女瞧在眼里,也彼此悄悄交换个眼色——信王年少清俊,至今仍无妾侍,看这情形,莫非信王喜欢的,竟是美貌男童?
岳斩霄浑然没觉察几个侍女的异样眼神,吃完一碗饭,他起身嗫嚅道:『王爷,我已经饱了,得回去练字。』
殷长华也放下碗筷,轻啜了一口侍女奉上的清茶,漱过口,才笑道:『我待会要去书房,你也跟着去吧。日后,就由我来教你学文练字。你若想练武,府里几个侍卫统领身手都不错,让他们教你便是。』
他后面说什么,岳斩霄都没听进去,只惊喜万分地怔怔看着殷长华。他没听错吧?信王爷居然要亲自指点他练字?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常常见到信王爷了?……
『怎么?你不愿意?』殷长华见他发愣,有些诧异。
『不、不是。』岳斩霄回过神来,心情激荡,又想下跪,猛地想起殷长华不喜欢他动辄落跪,他忘情地抓住殷长华的衣袖,黑亮的眼瞳里尽是欢欣。『斩霄一定会好好学的。』
殷长华贵为皇子,鲜少有人与他如此亲近,虽然有个皇弟,终究并非一母所出,兄弟间客套多过亲情,见了岳斩霄此刻一脸发自内心的依赖,他心窝也忍不住一热,笑着摸了摸岳斩霄仍有点苍白的小脸,思及先前看到的那些骨头残渣,更生怜惜,暗忖今后定要看着岳斩霄用饭,将斩霄养得结实有力。
『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身边做事,不用再回大夫那边去了。』
信王爷爱男色,这消息不消多久,便不胫而走,在王府下人间悄然流传开来。众人打量岳斩霄的目光,也都带上几分诡异、讨好,自然还有一丝……鄙夷。
岳斩霄却根本没意识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只因他全副心神都已经被殷长华填得满满的,完全容不下其他。
两年来,每一天,他几乎都与殷长华形影不离。清早在入室晨风的吹拂下,为殷长华掀开帷帐,奉上侍女细心熨妥的衣物,替殷长华挂上玉饰香囊……
书房内,为殷长华送上香茗后,他碾一砚香墨,展开洁白如云雪的宣纸,然后提笔,在殷长华的指点下临摹着各种碑帖字画。偶尔,殷长华还会握住他执笔的手,含笑纠正他的笔法。
殷长华的手,修长又温暖,整个包握住他的手,让他往往失了神,错觉那一笔竟怎么也没有尽头。小铜炉里的薰香雾气也似乎被这安谧得接近凝滞的光阴锁住了流淌,静静的,浮在两人之间,如个繁复的结扣……
那一刻,他甚至能听清楚自己和殷长华的心跳声。怔忪到深处,殷长华就会宠溺地在他额头轻弹一记,半真半假地揶揄:『怎么又发呆了?』
他赧颜,藉口要去练功,在殷长华的笑声中跑出书房。也只有在练武场上,握着那些沉甸甸分量十足的兵器时,他才能聚精会神,暂时忘却心里那点自己也不明白的迷乱。
几个侍卫首领的拳脚招数他早已学会,欠缺的,只是火候和力气。近来,都跟随边子雄将军学武。
丹墨自从两年前愤而离府后,一直未曾再踏入信王府。边子雄是耿直武人,倒并未因丹墨之事对岳斩霄心生龃龉,反而觉得这男童坚忍又识大体,假以时日,必非池中物,便常来信王府教岳斩霄武功,发现他悟性极高,边子雄更是欢喜,将一身戎马功夫倾囊相授。
『等你练熟了这路刀法,再跟我学长枪。今天你也练得累了,歇息去吧。』时值盛夏,树顶蝉鸣聒噪不休,边子雄又教了半天,自觉有些困乏,就退到一旁的浓荫下休憩。
岳斩霄白嫩的脸庞也泛了红,几缕黑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精力却正旺,将今天新学的刀法反复练习数遍后,又提了弓箭练习起射箭。
『呵,斩霄真是不怕热,也不知道歇一下。』殷长华一身轻罗软袍,缓步走到树荫下,望着远处那个正全神贯注搭弓射靶的背影直摇头,嘴里虽在责备,却掩不住赞赏,更有几分嫉妒。『我真没想到斩霄这么喜欢练武,唉,他舞刀弄剑的时候,都快比跟着我习文的时间长了。』
边子雄笑道:『这孩子练成一身好武功,信王爷得一个得力的贴身侍卫,岂不是美事?』
『我府里侍卫多得是,哪用得着他这么拼命练功。』看着岳斩霄背心的衣衫已湿了一片,还在烈日下挥汗苦练,殷长华就忍不住心疼。
边子雄干咳一声,略有踌躇,终究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道:『信王爷,恕末将冒昧,敢问王爷可是真的喜欢这孩子,想收他当男娈?』见殷长华俊脸微沉,他硬着头皮道:『能得王爷垂青,是他的福分,末将本不该多话,只是斩霄这孩子资质不错,若不能人尽其才,未免可惜了。』
殷长华轻叹,他不比岳斩霄年幼懵懂,对府里的流言蜚语多少有所耳闻,况且前阵子他的亲随乘风为讨好他,还自作聪明地向他进言,是否择个吉日将岳斩霄纳了,被他冷颜斥退。没想到这闲言闲语越传越厉害,居然连边将军也信了。
他正色道:『下人乱嚼舌根,倒叫边将军见笑了。我收留斩霄,不过是见他年幼可怜罢了。』
边子雄汗颜,『是,王爷仁厚,末将不该妄加揣测,惭愧。』
『无妨。』殷长华恢复了雍容微笑,见那边岳斩霄连珠数箭,均命中靶心,他正想扬声叫岳斩霄过来树底下休息,乘风一溜小跑趋近。
『大皇子,二皇子来访,已经进了府。』
殷长华颇感意外,两兄弟除却宫宴会晤,平日里极少私下往来,殷若闲又是深得父皇宠爱的嫡子,真要登门造访,也向来是殷长华移步前往。他略一整衣容,与边将军刚往前厅方向走了几步,一个锦袍玉冠的俊美少年已迎面走来,笑嘻嘻道:『皇兄,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在练武场上晒太阳?哦,原来边将军也在。』
边子雄不敢怠慢,忙跪地行礼。『末将见过二皇子。』
殷长华微笑道:『我看书久了,出来透透筋骨。若闲,你怎么想到来看我?』
『唉,母后最近凤体违和,我这两天都在宫里陪着母后,今天好不容易能回府,路过皇兄府前,就顺路来看看皇兄。』
提及母后的病情,殷若闲敛了笑,突然瞥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朝这边走来,他双眼顿时一亮,指着少年问殷长华:『皇兄,这是谁?』
岳斩霄早在发现有访客来到时就放下了弓箭,听到这少年叫着皇兄,立时明了少年的身份,恭谨地下跪行起大礼。『回二皇子,小人岳斩霄,是信王爷的书童。』
『哦,原来是你。』殷若闲朝岳斩霄又看了好几眼,转身笑道:『皇兄,你这个书童果真生得出色,难怪皇兄最宠他,呵呵……』他露出个与年岁不符的暧昧笑容,没再往下说。
殷长华与边子雄均微微一凛。听殷若闲的口气,显然也知道岳斩霄的存在。看来若非府里下人嘴碎,便是二皇子一派早将眼线布到了信王府里。
岳斩霄不明所以,不知该如何应答,有些无措地望向殷长华。
『你先回半忘斋去罢。』殷长华目送岳斩霄离去,边子雄心知殷氏兄弟必有私下话要说,便也告了个罪,自行回府。
殷长华这才领着殷若闲在树荫底下的紫藤椅中入座,趁着乘风去取茶水点心的空隙试探问道:『斩霄只是我的书童,哪来什么最宠?若闲你是听谁在胡言乱语?』
『皇兄,你还不好意思承认啊!』殷若闲满脸的不相信,见殷长华皱了眉,他眼珠一转,笑道:『不是,那就更好。皇兄,我挺喜欢你那书童的,想跟你讨下来,皇兄意下如何?』
殷长华面色微变。他早有风闻自己这皇弟年纪虽轻,却学足了声色犬马的玩意儿,而且最爱娈童。眼下,竟把主意打到了斩霄头上。一点莫名的愠怒油然而生,他脸上克制着不露怒色。『若闲,斩霄他喜欢舞刀弄枪,万一一个失手磕着伤着你,我可没法向父皇交代。』
殷若闲大声叹气:『不就是个书童嘛!皇兄你也舍不得送给我。嘻嘻,我看皇兄分明对你那个斩霄宝贝得紧,还想瞒我。皇兄,我不管,我就要带他回去。』
乘风这时端了消暑的冰镇梅子汤和糕点过来,闻言一怔,碍于身份不便羁留多听,斟了茶水后悄然退下。
殷长华强忍不悦,摇头道:『他性子倔,又不懂讨人欢心,若闲你若真缺人伺候,改天我叫人买几个比他更俊俏懂事的送你府上。』
殷若闲讨要岳斩霄,一半固然是想捉弄兄长,一半也确实对那俊美少年有点动心,但见殷长华不肯松口,他不无惋惜地笑了笑:『既然皇兄不愿割爱,就算了。不说这个,来,皇兄,喝茶。』
殷长华表情略见缓和,边喝着梅子汤,心下盘算着择日定要叫总管召集府里仆役,将那些个爱嚼舌的好事东西重重责罚一顿。
斩霄回房略事梳洗,换掉了适才练功湿透的衣裳,来到书房正专心看书,乘风一脸神秘地踏进书房,向两个伴读公子行过礼后,招了招手,将岳斩霄叫到书房外的小庭院里。
『乘风大哥,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吗?』岳斩霄甚是奇怪。
『没事没事。』
乘风连连摇手,环顾左右无人才低声笑得谄媚:『霄哥儿,我是来恭喜你的。刚才呐,我听到二皇子要讨你回去。这二皇子可是最得皇上宠爱的,将来就是句屏的皇帝。你跟了二皇子,日后飞黄腾达,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你可别忘了多多提携我这个故人啊……』
什么?!岳斩霄便似当头被人敲了一闷棍,险些闭过气去。听乘风还在说个不停,他颤声问:『王、王爷他,他答应了?』
『二皇子开了口,王爷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嘿,霄哥儿,你就回房去收拾下,等着跟二皇子回府吧。』乘风见岳斩霄呆若木鸡,还以为他惊喜过头,又说了几句恭维话才离去。
岳斩霄仍似傻了一般立在院中,夏风酷热吹在身上,他却浑身发冷,胸口更是堵得难受。
信王爷对他的恩德,他这辈子也还不尽。终其一生,他只想跟随待他亦兄亦师的殷长华,根本不想侍奉殷长华以外的任何人啊……
『……斩霄,你怎么了?』殷长华送走了殷若闲,踏入书斋,就见岳斩霄站在大太阳底下发愣,不禁好笑,过去轻拍了拍他肩头。
岳斩霄这才猛然回神,用力拉住殷长华的衣袖,宛如溺水之人扯住了救命稻草,仰头哀求道:『王爷,斩霄不要跟二皇子回去,求王爷别送我走。』
殷长华一呆,随即想到必定是乘风走漏了风声,暗骂乘风多嘴。
『王爷?』殷长华不说话,岳斩霄越发惊慌,也不顾地上石头被太阳晒得发烫就直挺挺跪了下去,哽咽道:『王爷,斩霄只求能永远待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别的什么都不要。』
『快起来!』殷长华忙将岳斩霄拽起身,拭着他眼角不自知已溢出的一点水珠取笑道:『我又没说要把你送人,你看你,居然都急得掉眼泪了。呵,看不出你平时练武那么能吃苦,竟然也会哭鼻子。』
原来信王爷并没有答应二皇子!岳斩霄心中的大石瞬间落了地,望见殷长华眼带揶揄,多半是在笑话他的软弱。他涨红了脸,赶紧伸手抹泪。头顶被殷长华抚慰似地轻揉了两下,听到殷长华几声低笑,他更加窘迫,忍不住朝殷长华望了一眼。
艳阳如火,照着岳斩霄红晕未褪的脸庞,更显粉嫩,宛若庭院荷塘中羞涩半开的粉玉芙蓉。长而微卷的眼睫上犹自沾着点滴水珠,亦被日光染上一抹迷离艳色……
殷长华刹那间,竟恍惚失神。两年间几乎日日相见,早已看惯岳斩霄的容颜,可这一刻,才惊觉眼前少年青涩纤美如处子,比两年前出落得更为动人。难怪皇弟只与斩霄打了个照面,便口口声声向他讨人。
就连他,面对这么个美少年,也难免心旌摇动……
『王爷?』发现殷长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岳斩霄不安地道:『是不是斩霄说错什么了?』
少年清澄无垢的目光令殷长华如梦初醒,暗叫声惭愧,摇了摇头,想甩开脑海中不该有的绮念,手却违背意愿揽上了岳斩霄双肩,给了少年一个抚慰的微笑。『别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的。』
岳斩霄至此方似吃了定心丸,欢喜过头早忘了主仆之分,冲动地抱住殷长华的腰,埋头在殷长华胸前喜极而泣。『谢王爷。』
换在以往,殷长华势必会好笑,然而此时被岳斩霄双手牢牢锁住了腰,胸口隔着衣裳亦感受到岳斩霄身上传来的热气,他只觉心神一荡,正抚摸着少年肩头的手掌也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将岳斩霄紧搂怀中,一边柔声道:『天太热,回书房去,呵呵,我还要考你功课呢。还有那张佛像,昨天画了一半,今天再教你画完它。』
岳斩霄含泪点头,刚有所消退的红晕再度回到脸上——王爷说话的语气,怎么比从前更温柔了?还抱他抱得这么用力,令他肩膀都有点酸疼,却又偏偏觉得说不出的喜欢。
能被长华搂着、护着,是他一生的幸……
『……这一笔别太使力,要用手腕巧劲勾挑……』殷长华笑着坐到岳斩霄身边,握住他的手,教他勾画佛陀的衣褶。
这样的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可岳斩霄觉得殷长华今天的手分外热,连带他的手也开始升温。殷长华含笑拂过他耳畔的气息,更比穿过雕花窗棂照在他脸上的西斜阳光来得灼人。
整个人,连心房都彷佛在发烫,快要被紧贴他的殷长华融化了。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微颤的身躯,手一抖,将已将近完工的佛陀像染上个大墨团。惹来殷长华几声低笑,他越发心慌意乱。
『王爷,我、我不画了……』他红着脸想挣开殷长华的手掌,反而被握得更牢。耳边几声低笑,叫他头皮为之酥麻,下身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更窜起阵莫名难耐的燥热,体内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似乎在翻腾着,越来越激烈,想找个出口往外冲……
『唔啊……』岳斩霄浑身一抖,轻叫出声。
睁眼的刹那,亮光刺得他双目发涩,他眯了下眼,再缓慢张开,才意识到红日满窗,屋外枝头上鸟雀争鸣,正叫得婉转欢快。
方才原来只是南柯一梦……一定是昨天王爷教他画佛像时太过亲近,害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觉都在想着殷长华。
他睡的锦榻就在殷长华的卧床边,以便服侍王爷起居更衣。看窗纸上映出的淡红晨光,日头已高,岳斩霄赶紧朝殷长华的床上一张望,果然床帐早已挂起,被褥齐整,却不见人。
他居然贪睡过头,错过了伺候殷长华起身!岳斩霄急着坐起身,刚想下榻,陡然愣住——
胯间凉凉的,裤裆和身下的褥子也湿了。
莫非是尿了床?!他难以置信,又觉羞愧,在被窝里解开贴身裤子,湿掉的地方沾着乳白色的东西,甚至大腿内侧和男根头部也有不少。用手摸了下,黏稠滑腻,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回想起梦中那怪异的感觉,岳斩霄隐隐然觉得这些古怪的黏液是从自己体内流出的,惊愕之余更添上几分担心,生怕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可又没察觉到身上哪里有不适。况且这么羞耻的部位,又怎么好意思找大夫看?
他正在左右为难,虚掩的房门忽被推开,殷长华身披一袭淡蓝绉纱轻袍缓步入内,边啜着手中一盏清茗边笑道:『你可睡醒了,我今早见你好睡,就没叫你。』
『是斩霄贪睡,王爷恕罪。』岳斩霄下意识地就要掀开被子下床请罪,猛然想起自己下身和床上一片狼藉,慌忙拉上裤子,整个缩回被窝里,只露出脑袋,小声嗫嚅道:『王爷,能不能请你先出去一下?』
听到这前所未有的请求,殷长华大奇,反而更向榻边踏上一步。『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王爷你先出去。』岳斩霄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殷长华见岳斩霄眼神躲闪,神情慌张,紧攥着被子,直觉被窝里必有古怪,好奇心大炽,放下茶盏就过去揭薄被。
岳斩霄大窘,牢牢抓着被角不放,奈何人小力弱,又不敢真个使出全力与殷长华相争,终究给殷长华夺走了被子。他脸通红,极力并拢双腿,不想让殷长华发现他裤子上濡湿的痕迹。
殷长华眼尖,却已瞄见褥子上几点精斑,一怔后顿时明白过来,嘴角忍不住微扬——他的斩霄,开始长大了。见岳斩霄仍紧夹着腿,他不由得好笑,往榻边一坐,道:『傻孩子,这有什么怕羞的?快把裤子换了,穿着不难过么?』
岳斩霄哪肯当着殷长华的面换衣裳,一个劲摇头。殷长华见他满面飞红,捉狭心顿起,出其不意地伸手,将岳斩霄的裤子扯了下来。
『啊啊?!——』下身骤然暴露在人前,岳斩霄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手忙脚乱想抓点东西来遮羞,却被殷长华单手擒住了手腕。并拢的双腿也给殷长华另一只手硬是拉开。
见殷长华直往他胯间看,岳斩霄又羞又急,更怕殷长华嫌弃他得病,磕磕巴巴道:『王爷,我、我马上去找大夫……』
殷长华呆了呆,旋即猜到岳斩霄心中的顾虑,取下腰间的薰香汗巾,替岳斩霄擦拭起下身,笑叹道:『斩霄,这不是生病,是你长大了。呵……』
岳斩霄绷紧的心稍有放松,然而下一瞬,又轻轻咬住了唇瓣——殷长华的动作很温柔,汗巾也很柔软,可他被碰过的地方却酥酥麻麻的,不是难受,倒像殷长华的手隔了汗巾,在他心尖上抚摸着。
身体最羞耻的器官被汗巾拂过的须臾,一股与梦中相似的异样快感倏忽从腰后升起,他浑身一激灵,抓住殷长华还在帮他擦身的手,近乎乞求地道:『不要擦了,王爷。』
往日清澈分明的眼,泛着潋灩水光……少年俊美的脸,羞红如雨后娇艳的花瓣……光滑细腻尚未生出体毛的两腿间,那先前还安静蛰伏的青嫩茎身彷佛也感受到了房内暧昧升高的温度,悄然颤巍巍半抬起头……
殷长华敢向天发誓,自己并不喜好男色,对岳斩霄更从来没兴过龌龊的念头,可是此刻他如受蛊惑,竟无法将视线自岳斩霄身上移开。少年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漂亮得无可挑剔,无声吸引着他靠近、摩挲……
意识稍清时,他的手已经抛下了汗巾,包握住少年的脆弱。
『……啊?王爷,别……』岳斩霄惊慌失措,想让殷长华放手,却在殷长华手指来回轻柔磨蹭下周身发软,喉咙也痉挛不已。只有被殷长华爱抚的部位精神奕奕地挺立起来,硬到近乎胀痛。
身体再度被燥热俘虏,他颤抖着半张嘴,想喊,又喊不出完整的字眼。全身上下所有的知觉逐渐都随着血流汇集到了一处,叫嚣着,试图冲破束缚……
『唔唔……』几丝白液飞溅射出的同时,岳斩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到殷长华手上沾了白液,他羞到无地自容。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在殷长华面前失禁,还把殷长华的手也弄脏了。
『王爷,我、我……』他语无伦次,目光更飘忽着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下颌忽被抬起,对上殷长华清俊含笑的面容。
『正常男人都会如此,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殷长华安抚着岳斩霄,眼睛却落在少年兀自轻喘翕张的粉润嘴唇上。近在咫尺,鲜嫩如含苞半绽的花蕾,吹出的气息拂到他脸上,比散逸在两人之间的淡淡体液味道更令他着迷。
胸口,彷佛有只看不见的无形手掌在轻揉撩拨……不知不觉间,他的呼吸也变得粗沉起来,情不自禁地一点点慢慢低下头……
唇瓣相触的刹那,岳斩霄如遭雷殛,猛一僵硬后周身酥软,头脑乱成一团,双手无措地抓住殷长华双肩,扭头,想叫殷长华停止这叫他心悸的奇怪举动,可嘴唇适时被殷长华的舌尖挑开。那侵入的滑腻异物起初还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很快就大胆地恣意游走,尽情挑逗着他无处可逃的舌头。
『……嗯啊……王……爷……』一切,都似乎被搅乱了。他颤栗着阖上眼皮,在唇舌缠绵间呢喃咿唔,双手也紧紧搂住了殷长华的脖子,不如此,他怕自己会被溺死在这陌生而又强烈的快意之中。
吮吸尽少年嘴里青涩的津甜,殷长华终于强自按下心猿意马,依依不舍地松开少年已被他吻至微肿的嘴唇。
一线透明晶莹的津液如银丝般连在两人唇瓣间,暧昧到了极点。殷长华小腹发热,几乎想再度欺上,但见岳斩霄依然紧闭着双眼,睫毛不知是因害怕还是情动微微颤抖,少年紧搂他脖子的手也在无意识间拉拽着他颈后髪丝,殷长华深吸进一口长气,硬逼自己从欲火中清醒过来。
斩霄,还是个孩子……
他转而轻啄起少年粉红发烫的精致耳垂,微笑:『不早了,快起来梳洗吧。』
岳斩霄飞荡的意识这才自飘渺云端缓慢回落,睁开濡湿的眼眸,望见殷长华的笑容,明明熟悉无比,可就是透着股与往日迥然不同的意味,他不禁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小声唤了声王爷,便被打断。
『叫我长华。』听着岳斩霄嘴里吐出王爷两字,殷长华突然觉得十分刺耳,笑着轻点了岳斩霄的额头,道:『今后别再叫王爷了,知道吗?』
岳斩霄吓了一跳,怎敢逾矩,直摇头。
殷长华在心底叹了口气,再想想王府里人多眼杂,斩霄这要是一改口,难免更惹人闲话,也就不再勉强,退而求其次道:『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你就叫我一声长华,没人会听到,不碍事。』
岳斩霄仍在迟疑,禁不住殷长华期待鼓舞的眼神,最终斯斯艾艾叫了声『长华』,换来殷长华清朗一笑和落在他额角的一个轻吻。
所有到了嘴边的疑问就在殷长华的气息里化作无数碎片飞散。这回他没有闪避,大着胆子凑到殷长华耳边,再次唤了一声『长华……』。
初次发现,原来直呼王爷的名字,并不如想像中艰难。这一刻,他不是主,他也不是仆,真好……
斩霄已经记不清,究竟是从何时起,自己不再心怀顾虑,习惯了与殷长华独处的感觉。
人前,两人自然还是谨遵主仆之分,人后,殷长华就会温柔含笑望着他,比以往更悉心地教导他抚琴、下棋……趁他走神的罅隙,偷偷在他嘴角印落一吻,笑看他羞红的脸。
『斩霄你现在的样子,真叫我忍不住想再亲你两下。呵呵……』
而他,每次听着这样的话,心里某个角落总会一阵悸动,随后莫名的欢喜似地底涌泉,日复一日,不绝流泻。
一点情苗,就在他懵懵懂懂间萌了芽,像盛夏院中的碧藤萝,日夜地长。等他惊觉自己似乎片刻也离不开殷长华的时候,已是秋色清澄,叶摇黄。
这日,殷长华被母妃派来的亲信宦官季福海公公召进宫,踏入母妃所居的万星宫。
程贵妃就跟宫室里诸多闪耀着璀璨珠辉的奇珍异宝一样,美丽端庄而又高傲冷漠,纵使在自己唯一的儿子向她请安时,她也仅是微颔首,旋即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媚笑,是要留给皇帝的。至于面对殷长华,她更像面对一个可以助她攫取更多权势的工具,利用和算计,早已盖过了她心底残留的那点舐犊之情。
『长华,你近来往宫里走动得越来越少了。』她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略一沾唇,便叫撤了下去,连殿内的宫女也一并挥退,仅留季福海在殿门口把风。
看这架势,殷长华知道母妃必定有要事与自己商量,恭敬地道:『娘,您今天特意找孩儿来,有何训示?』
程贵妃笑了笑,虽然是三十许人,但长年养尊处优,保养有方,容色丝毫不输于少女,笑起来益发艳光照人,然而笑意并未达到她的眼底。殷长华瞧着,背脊悄然生寒,这也是他一向对母妃心存畏惧,不太愿意与之过于亲近的缘由。
『我的长华就是聪明,句屏将来,也正需要你这样的皇帝。』程贵妃语出惊人。
殷长华不觉变了面色,低声道:『娘,您千万别这么说,若闲皇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
『长华你太畏手畏脚了,娘的心思,你还不清楚么?』程贵妃用戴了镶玉金指套的尾指轻敲着手边的玉如意,打断了殷长华的话,轻描淡写地道:『娘十四岁进宫,能一路走到今天,得罪的人不少。若你日后不能登基称帝,咱娘俩别说荣华富贵,恐怕都无法善终。』
她美目泛起几分森然,紧盯殷长华。『太子之位至今仍悬而未决,这位子,你就算不想坐,别人也未必会放过你。长华,这利害,不用娘提醒,你总该懂。』
殷长华默然,听到母妃续道:『皇后数月来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娘买通了太医,听说那贱人已经病入膏肓,即便有回春妙手,她也拖不了长久。等她归天,若闲那小儿年幼,不是长华你的对手。你再在你父皇面前多多用心,让你父皇立你为储……』
殷长华忽地抬眸,直视程贵妃,平静地道:『娘,您找上太医,不单只是为了打探皇后的病情罢。』
程贵妃纤细的黛眉一下挑得高高的,眼里骤然露出的阴冷让殷长华也为之一怵,但很快,程贵妃以袖掩口,咯咯轻笑起来。『娘就知道,长华你是明白人。那贱人是非死不可,谁叫她总是仗着皇后的身份爬在我头上耍威风,明明我比她早入宫,还第一个为皇上生下了子嗣。她凭什么要我对她下跪叩拜?!要不是她贵为皇后,身边势力众多,不像其他几个贱人那么容易对付,娘绝不会让她把若闲那个碍眼的东西平安生下来。』
她说到最后,神情更显怨毒。殷长华只觉说不出的反感,委实不想再听下去,起身请辞。『娘,您的意思孩儿都已明白,娘若没什么其他事,孩儿想去给父皇请个安,改天再来陪娘。』
程贵妃倒没多加挽留,道:『你父皇今早就出了宫城狩猎,娘也是趁着他不在,才召你来说些体己话。这时辰你父皇他多半还在返程路上,你也不必等,回府去罢,等明天再进宫请安。记着在你父皇面前多殷勤些。』
殷长华如释重负,抬脚没走出两步,又被程贵妃叫住。
『娘险些忘了,长华你已年满十八,该成亲了。长华你可有中意哪位大臣家的千金?也好多个姻亲势力襄助。』
殷长华一惊,『娘,孩儿还未曾想过婚姻大事。』
程贵妃轻叹了口气,点着头。『娘也听说你身边只有书童伴读,没纳妾侍。这亲事,娘会替你留意着,总得找个才貌双全的高门嫡女才配得上我的孩儿。』
『孩儿先谢过娘。』殷长华勉强一笑,告退出了万星宫,带了在外候命的乘风朝宫门行去。沿途撞见几个宫女内侍,听着众人恭顺的请安,他心下也不知怎地,根本快活不起来。
他生为庶子,自小便明白自己与帝位无缘,从不曾起过非分之想,对权欲也并不热衷,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太平闲王,寄情山水书画,逍遥自在。可如今母妃却执意要他跟皇弟争夺皇位,还要为他物色妻子,不由得他平添无数烦恼。
算了,还是先回府去再作打算。今天出来之前还同斩霄约好了,要教斩霄学几首新曲。小家伙现在一定已经在书房等得心焦了……
想到岳斩霄每次仰望他时那专注异常的目光,殷长华纵在心烦意乱间,嘴角仍忍不住微微露出丝笑容。
今天的练武场很空旷,只得岳斩霄一人。他提了斩霄宝剑,那是前些日子殷长华送给他练剑用的,左手捏了剑诀,运剑如风,练起边将军几天前教他的一路新剑法。
正练到酣畅处,忽见远处不少仆役纷纷往王府大门方向奔走,形色仓促,总管更是跑在众人之前,嘴里还不断催促众人道:『快、快!』
难道是长华回来了?他一喜收了剑,却没随众人前往,匆忙折回卧房,打水沐浴。待会要跟长华学琴,总不能带着一身的汗味去书房。
他换过身新衣裳,迳自走去半忘斋。尚未踏进书房,透过半卷的细竹帘已见到书案边背对他坐着一人,手里还握了书卷,正看得认真。
『长华——』他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脸上的喜色却在那人回头之际瞬间凝结。
那是个年过三旬的陌生男人,髪束金冠,一身玄色箭袖外罩天青锦缎大氅,浓眉薄唇,目如鹰隼,英挺贵气中又透着股压迫感十足的冷峻。看清岳斩霄面目的霎那,男人眼中划过丝惊艳,原本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放下书卷,饶有兴趣地问眼前的少年:『你是何人?竟然直呼信王名讳?』
被男人气势所慑,岳斩霄脱口应道:『我叫岳斩霄,是王爷的书童。』话落才意识到这陌生人擅自闯入了王府书斋,他下意识地握上剑柄,惊疑不定。『你又是谁?』
『斩霄?』男人瞥了眼他腰悬的斩霄宝剑,了然微扬起唇角:『长华倒是对你不错,连斩霄剑也赐了给你。』
岳斩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无端悄然泛寒,正想再问,院中脚步匆忙,府里的大总管领着两名侍女手托茶盘垂首入内,跪地将茶水高举过顶,恭声道:『皇上,请用茶。』
皇上?!岳斩霄愕然。一直以为皇帝应该是个威严的老人家,不料竟出乎他意料的年轻。
总管抬眼,猛地望见岳斩霄愣愣站在一侧,他面色大变,低斥道:『皇上在此,你还不快跪下!』
岳斩霄这才惊醒,忙跪倒在地。想到自己刚才冲着皇帝大声质问,脸不禁微微发了白。
『呵呵,你现在,该知道朕是谁了?』殷晸轻挥手,喝退了总管与侍女,长身而起,绕着还低头跪立的少年缓步兜了个圈子。
今日狩猎结束得早,回城经过信王府时,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来考查下长子的课业,却听总管禀告说殷长华去了宫中请安。既已来到,便到书房小憩片刻,顺便看看殷长华平素都在读些什么诗书,不想竟撞见这么个美少年。
比起宫中那几个色如春花的娈童,眼前的少年并算不上如何的娇媚过人,眉宇间却别有股青涩英气,另有一番新鲜风情,也让他下身隐约发紧。
殷晸笑了——这趟出猎,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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