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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4-27 06:14 编辑
书名:金玉满唐(卷三)
作者:袖唐
编号:D02803
出版社:说频文化
出版日期:2013-03-27
【文案】
繁花似锦,本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染血的海棠、玉簪花圃下的累累白骨,却牵扯出一桩桩杀人**; 月下立誓,剪发为盟,本是象徵男女此情不渝,不料却因为一场残情虐恋而引出了杀机……
萧颂任按察使之职,奉命调查影梅庵外的连环**,在追查凶手、抽丝剥茧的过程中,冉颜生命中的另一个「意外」出现了,萧颂的好友刘青松,竟是她的「老乡」!?
穿越前,刘青松是一个整天上网看各种小说、八卦,以玩世不恭态度生活的半吊子小郎中。穿越後,他则依旧热爱八卦,还是传说中的大唐验屍高手,不过,他无厘头的行径实在令人发指,冉颜的生活,会因此掀起怎样的波澜?……
远离影梅庵,摆脱不属於自己的冉家,冉颜的下一站是——帝京!那个胡姬酒肆、鲜衣怒马、热烈开放的长安彷佛就在眼前,唐朝风云人物众多,若有机会一睹这些人的真容,才不枉穿越一场,她决定要——征服大唐!然而,莫非是宿命的安排?前往长安的道路遥远漫长,冉颜一行途中上岸到小镇歇息,却遇上连环杀人案,死者身上均有雕青,冉颜追查线索,再度身陷险境……
交给我吧!多麽简单的一句话,却从没有人对冉颜这麽讲过,她感觉自己彷佛在海面上飞翔已久的鸟儿,终於寻到了落脚的地方……
【试阅】
第二十一章 累累白骨
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清晨还是阳光普照,过午之後却阴云密布,到傍晚时分已是潇潇暮雨。云从寺周围尽是百年银杏树,还有大片的枫树林,烟雨氤氲中,黄色如灼灼日光,红色如烈烈火焰,将如诗如画的江南雨天燃烧出几分热烈来。
冉颜从早上到傍晚,便一直在云从寺中与刘品让讨论案情,净垣师太死得太蹊跷了,她虽然早早便谋划杀冉颜,可是案情的始末始终连不上,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麽要杀那些年轻郎君,余博昊大胆设想,她是为了满足私慾,而後灭口,这样也勉强能解释为什麽每个郎君身上都沾染精液。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为什麽三个郎君的死法不一样?她好像特别照顾第三位郎君,难道这位郎君最能令她满足?」冉颜疑惑道。
刘品让老脸僵住,余博昊也满脸尴尬的咳了几声。对於冉颜的生猛,他们已经稍微有点免疫力了,所以勉强没有失态。
冉颜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浑然未觉的继续道:「从那位郎君体内抽出的血液,出现在幻空母亲的墓中,还弄成那种模样,恐怕不是巧合,可知道她们之间有什麽瓜葛吗?」
「几名女尼出家前的身份已在察访,但至今还没有消息,不过昨日按察使吩咐仔细搜查破庙和挖玉簪花圃,在破庙里发现一些东西。」刘品让使了个眼色,让余博昊把东西拿出来。
余博昊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布袋,用帕子裹住手,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件染了血的衣服,看上去像是男子的衣物,还有……」他有些兴奋的道:「根据娘子画出的凶器形状,在破庙里找到一样相符的。那个破庙是关公庙,可疑凶器便是关公塑像手中的长刀柄,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刀已经丢失,只剩下一个柄,可以抽出来。」
「玉簪花圃?出了结果吗?」冉颜一边查看血衣,一边问道。
昨日萧颂下令挖玉簪花圃的时候,刘品让虽然口上答应着立刻去挖,却需要时间调配人手,他觉得搜破庙比较重要,便令人先过去搜庙,所以并没有真的即刻去挖花圃,直到今日过午之後才抽出人手去挖花圃。
冉颜也并不奇怪,官场上的人麽,一般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翻看到中衣时,冉颜忽然顿住,看着衣物上被划破的一个洞,欣喜道:「凶手受伤了!」
「为何这麽说?」余博昊把刘品让的疑问一并说了出来。
「你看这中衣和外衣,这里有个洞,衣服上的血迹虽多,但大都集中在外衣上,而这一块,只有中衣上有,外衣却很少……」冉颜道。
余博昊茅塞顿开,「凶手受了伤,血从里面透出来!」
刘品让道:「说得也有道理,可这个破洞明明是圆的,怎麽血迹是长的?看上去并不像是流出的血沾染上的。」
冉颜沉吟片刻道:「看这个流血量,明显只是轻微的划破一层表皮,很有可能是死者用尖锐的东西想刺凶手,却被凶手握住手腕,所以并没有造成很深的伤害,而是挣扎之间,划出了一道血痕。」
「是簪子!」刘品让和余博昊异口同声道。
冉颜脑中闪过那三具屍体,不对,三具屍体有两个是用发纶,一个用束发,并没有人使用簪子簪发,况且那样的争执是生死较量,力气必然很大,而那三具屍体的手腕上均未曾发现瘀痕……倘若死者都是与女子私奔的话……
「一定不止这三具屍体!」冉颜笃定道,她忽然很佩服萧颂,因为他早就想到这个问题,而且猜测凶手匿屍之处,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人挖玉簪花圃。
能想到这个,约莫是那几株海棠花激发的灵感吧!
刘品让和余博昊此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冉颜道:「验屍吧!」
「验哪具屍体?」余博昊心想,所有的屍体不是都验过了吗?
「当然是净垣师太,想知道她有没有同三个郎君发生过……呃……」冉颜差点脱口而出「性行为」三个字,但好歹还是收敛了一些,「有没有发生过房事,还有她身上究竟有没有伤痕,不验屍怎麽知道?」
「可她是出家人……」余博昊讷讷道。
「所有人死了都是一具屍体,不分富贵贫贱,更不能分出家不出家了。」冉颜的观念里,所有的屍体都是证据,怎麽能放着证据视而不见呢?但旋即一想,这里是古代,观念是不同的,所以又补充了一句:「她顶着出家人名头还行凶杀人,如此恶行,为什麽我们还要在意她是不是出家人?」
不管净垣是不是凶手,她意欲谋杀冉颜已成不争的事实。
「十七娘说得不错。」门被推开,萧颂从外面走了进来,淡淡的酒气随风飘入屋内,他抄着手跽坐下来,「况且私下验一验,又不剖屍,谁会知道呢?」
他话音才落,便听见院中一个鬼哭狼嚎的声音:「好多屍体!好多屍体!花圃里……」
屋内几人神情一凛,萧颂微醺的酒意也全然散去,一双迷蒙的眼睛顿时恢复平素的明亮,霍然起身。
待几人走到廊下,雨中那个来报信的衙役,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好多……能有多少?
「走!」刘品让简直要跳脚了,他不就是升了个四品刺史麽!连老天都这麽看不过眼?一桩接一桩的命案不说,且桩桩都是大案,死三个人已经不得了,居然还有「好多」!
当下刘品让也顾不得招呼别人,飞快的穿了屐鞋,冲出门外,为他撑伞的衙役在後面猛追,余博昊随即跟了上去。
旁边的衙役递过来两把伞,萧颂看了冉颜的手臂一眼,接过一把大的油纸伞,回头问冉颜道:「要去吗?」
冉颜点点头,到廊下穿屐鞋,屐鞋放在廊下的隔板里,她用脚勾了一下,一只鞋居然掉了下去。她还未曾弯腰,便见萧颂躬身捡起那只屐鞋,又将另外一只也放到了她脚前。
冉颜微微怔了一下,飞快的穿上鞋子,萧颂已经站在雨里撑开伞,「你是等侍婢过来,还是与我一道?」
先赶到现场再说,冉颜想也未想的便冲进了他的伞下,「快走吧!」
萧颂与冉颜赶到山上时,玉簪花圃已经全部被连根拔起,许多衙役脸色发白,不住的呕吐。纵然冉颜见过无数屍体,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一具具半翻出土外的腐屍散发着阵阵恶臭,就冉颜目测看来,至少有十具屍体,埋入土壤的年份明显不同,有些已经完全白骨化,有些腐肉上甚至被玉簪花的根须盘踞。
冉颜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萧颂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身上有伤,不可沾这些秽物。」
冉颜顿下脚步,的确,这个年代没有什麽消毒设备,而且做的那些手套之类的防护有效程度也有限,她眼下身上有伤,还是不沾为好。
萧颂转头对身边的衙役道:「去叫刘青松过来。」
衙役应了一声,飞快的冲下山去。
冉颜皱眉看着这些屍体,以及旁边的衣物等散碎物品,「看来是那些失踪的娘子,有这麽多屍体,怎麽只发现三个郎君呢?」
萧颂道:「那些郎君都被丢弃在荒郊,三日之内无人发现,说不定就被野兽啃食乾净。」
「看这情形,凶手已经行凶不止一个年头了,不过是才暴露而已。」冉颜真没想到,这个尼姑庵和寺院聚集的地方,非但不是一方净土,还是人间地狱。
「我送你回去吧!」萧颂看向山下。
冉颜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晚绿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再想到这边的恐怖情形,她点了点头,余光看见萧颂露在伞外已经湿了的半边身子。
这把油纸伞比普通的伞要大一些,但由於萧颂身材高大,再加上冉颜,要遮挡两个人显然不够,且撑开的伞几乎都遮在冉颜上方,难怪会如此。
两人并肩下山,距离十余丈,晚绿就开始嚷嚷:「娘子!你怎麽说走就走,也不唤奴婢一声?」
冉颜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萧颂一直若有若无的注视着冉颜,见她向来沉冷的面上忽然绽开一抹静静的微笑,宛如水上清莲悄然绽放,刹那的惊艳,令萧颂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冉颜离开他身边,走到晚绿伞下冲他微微欠身,「多谢萧郎君。」
萧颂连忙收回神思,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伞压低,遮住自己大半面容,声音平稳道:「十七娘客气了。」
晚绿见两人话都说完了还在雨里杵着,不禁出声提醒道:「娘子,该回了,不然邢娘又要开始念叨。」
冉颜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想来想去,除了一句「谢谢」,实在想不出什麽有新意的话,天色已晚,她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麽大忙,便随着晚绿回影梅庵。
萧颂扬起伞,目送她离开。
直到冉颜快进入影梅庵,刘青松才背着硕大的药箱不知何时爬到了半山,低头顺着萧颂的目光看了许久,忽然,耳边传来萧颂低沉的声音:「看够了没有?」
刘青松清臞的脸上带着讪讪的笑意,抬手擦了擦汗水和雨水,一脸暧昧的道:「我也就是随便看看,不像九郎你看得这麽深情且痴迷。」
萧颂在族中排行第九,熟悉之人都称他萧九郎,或九郎。
刘青松话说完,等了许久,发觉萧颂并未像平时一样发怒,不禁又伸头看了冉颜的背影几眼,随口问道:「去过冉家了?忍痛退亲了?」
「嗯。」萧颂没有否认,只平淡应了一声。
刘青松越发诧异,「你难得看上一个娘子,就这麽放弃?可别告诉我,你觉得自己命硬克妻,为了她好,然後忍痛割爱,捧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将冉娘子的小手放进桑随远的手心里,自己一个人在雨里孤苦无依的独自舔伤。」
「她是我的。」萧颂收回目光,淡淡抛下一句话,转身朝玉簪花圃里去。
刘青松背着大药箱,一步三颠的小跑着跟了上去,八卦道:「九郎,九郎,你说说,你是打算苦情虐恋残心,激起冉娘子的爱心和同情心;还是强取豪夺,将人抢回家慢慢调教;或是霸道与柔情并施,让冉娘子充分感受你男人的魅力……」
萧颂转过身来,冷淡道:「去验屍吧!」
刘青松转眼看见眼前的屍体,被唬了一跳,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嘴,用素布裹上口鼻,抬脚迈进屍体堆里,他见那些衙役吐得实在没力气,不得已只好自己从土中扒拉屍体,利索的将所有骨骸拼合起来,看似竹竿一样随时可能被大风刮走的身材,力气却不算小,动作也飞快。
刘青松是萧氏的仆从,却也是萧颂从小到大的伴读,比他大三岁,一直醉心於医道。萧颂十五岁进了太学後,刘青松便全身心的投入医道中,拜了个铃医为师,倒是学得一身本领。
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谊如手足兄弟,只是刘青松有个毛病,就是特别爱八卦,还特别罗嗦,从小便如此,若不是萧颂耐性好,估摸着他也活不到今天。
萧颂心里浮现冉颜沉静的容颜,心叹,同是医道中人,同是验屍高手,怎麽做人差距这麽大呢?
在一群人满脸恐惧的注视下,刘青松将屍体一一摆在准备好的一块块铺了素布的木板上,待全部整理完毕,就连见惯大案的萧颂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具屍体!如果按照猜测,她们都是与人私奔的娘子,那麽被杀的人总共有二十个!
刘青松解开手上的素布,说道:「从白骨到最新的屍体,我估计中间至少间隔了六年。」
雨天黑得特别早,此时天色已经朦胧,再详细的情形也查验不出。眼看雨势越来越大,萧颂立刻令人撑伞点着火把继续寻找证物。
刘青松唏嘘,「真是歹毒啊!我看最新的一具屍体,口舌被缚,浑身毫无完肤,虽多是腐烂,但可以想像原来就有许多伤痕,好像是被人活活打死。」
「凶手不是净垣。」萧颂看着十具女屍,笃定的下了这个结论。
刘青松对谁是凶手并不感兴趣,只惋惜道:「可惜没有亲眼看见冉娘子验屍,真真是遗憾,九郎要快快将她娶回家,我就能跟她学习剖屍了,到时候你可要帮我美言几句……」
萧颂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麽美可以言?」
刘青松噎了一下,尚未出声,便听一旁的刘品让道:「按察使如何断定凶手不是净垣?」
萧颂道:「之前查过,净垣一向深居简出,绝大部分时间都伴在庵主身边。案发地点是关公庙,不是月老庙,既然已经确定不是移屍,为什麽他们都会跑到那里去?最大的可能是有人诱骗、误导他们,引他们到了庙中之後,才实施谋杀,所以即便净垣师太是凶手,也只是其中之一。」
刘品让点点头道:「按察使分析得有理,凶手会是净惠?」
萧颂不置可否的一笑,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净惠,可惜因为人证、物证不足,就连杀人动机都没弄清,现在又有净垣做为第一疑犯,根本没办法抓捕她。
刘品让叹道:「看来必须要尽快查证几名女尼的身份,我曾问过庵主,她也不甚清楚,这背景可够深的啊!」
雨夜中雾霭沉沉,令山间平添浓厚的肃杀气氛,众人一阵沉默,只有火把劈里啪啦的燃烧声,偶尔有衙役禀报又寻到些物件。
萧颂撑着伞笔直如松的立在园圃边缘,静静看着一大片狼藉的玉簪花圃。刘品让几人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不时的搓手跺脚。
身後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刘青松回过头去,面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欢喜道:「九郎,你看看,好多漂亮的小师父。」
萧颂兀自岿然不动,全不理会他。
直到晚绿的声音传来:「萧郎君、刘刺史,我家娘子命我送信过来。」
萧颂转过身,晚绿本想把手中的信交给刘品让,但瞧见萧颂一身气势迫人,又想到他是皇上亲派的按察使,便将信递交在他手中。
刘青松悄悄凑了上来,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晚绿几眼,目光又转向歌蓝,咂咂嘴道:「九郎,莫非这两位就是十七娘的侍婢,啧啧,你艳福可真不浅啊!」
长安风俗,一般新妇的贴身侍婢大多会成为妾室,萧颂以前的两个妾室,也是卢氏和杜氏的贴身侍婢,她们的职责是,在新婚初夜先和新郎行房,让新妇在一边学习怎麽服侍夫君。
当然,这些是看个人需求的,如果新郎坚持不要,也没有人会硬塞,虽然萧颂还没洞房新娘就死了,但既然是顶着试婚侍婢名头,还是得给名分。
萧颂脸色微微沉下。
晚绿则是当场就黑了脸,狠狠瞪着刘青松道:「今日我们十郎说了,桑先生才是我家娘子的未婚夫君,你莫要胡说八道,损我家娘子清誉!」
萧颂充耳未闻的抖开信纸,尚未拿稳,刘青松便又凑了上来,暧昧的感叹道:「阮郎迷呢!这是私信吧,我说你家娘子还是喜欢我们郎君,否则怎麽会写这情信呢?啧啧,写这麽哀怨的曲,是不是怨怼郎君没有坚持到底?」
萧颂毫无预兆的一撩袍子,抬腿将身边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踹出两丈远。那一脚之狠,看得刘品让和余博昊等人脑门上冒冷汗。
晚绿一腔怒火也消下去一半,狠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只恨恨道:「活该!」
「替我和刘刺史多谢十七娘。」萧颂面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浅淡笑容,说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刘品让。
晚绿欠了欠身,与一众女尼返回。现在山上不安全,虽有官府的人守卫,她们也绝不敢夜晚独自出庵,所以冉颜才请庵中这些尼姑陪同晚绿和歌蓝一起过来。
「刘刺史怎麽看?」萧颂问道。
刘品让看完信後,把信递给余博昊,兀自思虑了半晌,道:「幻空说他母亲喜欢哼这个曲子,这个曲子莫非与凶手有关系?」
「阮郎迷,说的是刘晨与阮肇两个郎君误入仙境,沉迷美色而忘记返家,待到想起曾经种种,他们回乡以後,看到乡邑早就零落,才知道已经过了十代了。後来,刘、阮二人黯然返回山下,刘晨再次投入人世娶妻生子,繁衍後代。而阮肇……」萧颂顿了一下,继续道:「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此曲名字叫做︽阮郎迷︾,显然是更侧重讲述阮肇的事情。
阮郎……看破红尘……萧颂眉间微蹙,难道他想错了?
刘品让的语气也分外严肃,「难道凶手是和尚而非尼姑?」
萧颂想了一会儿,道:「不,相对於这首阮郎迷,我更相信自己所见的证据。不过它也许与案情的初始有关系,我们不妨往动机上去想想。」
「这件事情还是得我来想。」刘青松揉着腰,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
刘青松典型的听风就是雨,每每风吹草动,他都能联想成始末相连的故事,还编得有根有据,合情合理,这点比坊间那些妇人要高级一些,真不知是该欣赏还是鄙视。
萧颂道:「那你来说说吧!」
「这有太多可能啦!」刘青松咕哝了一句:「这样踢,以後肾会不会不好用了……」
紧接着他便道:「先说个不曲折却又十分残心的,以前呢,有个郎君喜欢上一位娘子,与这位娘子私定终身,两人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结发为盟,有了夫妻之实,结果娘子却被许给了别人,郎君便约娘子一同私奔,但是奔者为妾啊,娘子不愿意,於是郎君觉得娘子变心了,又气又怒,终於出家了。娘子心里其实还恋慕他,所以成日的哼着阮郎迷,但是郎君却不知,心意越来越难平,於是见不得别人好,看见人家私定终身的就虐杀。」
刘青松越说越兴奋,末了还道:「说不定,到最後凶手发现,原来这位娘子根本没有嫁人,生下的幻空,正是他的女儿!当下痛哭流涕,骨肉相认,而後郎君自觉对不起幻空她娘亲,於是拔剑自刎!多麽催人泪下的故事……唉……」
「这样倒是说得通,在破庙里发现的衣物也是男装。」余博昊道。
萧颂看着刘青松道:「联系案情,莫要天马行空的乱说。既然如此,净垣师太又如何会主动顶死?」
刘青松撇撇嘴,傲然道:「那也好说啊,其实净垣师太一直恋慕那郎君,现在东窗事发了,她自然为了爱郎舍命。」
「十七娘信上提到,云从寺的怀隐大师曾经来拜祭过幻空生母……」
萧颂话刚说一半,便被刘青松嚷嚷着打断:「看吧看吧,我说的是不是还有几分正确?」
萧颂威胁的瞟了刘青松一眼,看见他瑟缩一下,才又继续道:「但我依旧觉得净惠的嫌疑比较大,第一,怀隐外出云游刚刚归寺,没有作案时间,就算他是隐在暗中,还有第二,把屍体埋在玉簪花圃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我们刚刚也看见了,所有屍体都埋在花圃的中央位置,前段时间正是花季,如何能保证翻起花圃,却不让玉簪花枯死,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第三,照你这麽说,他看不得所有有情人好,为何要在第三具屍体上花费那麽多力气,又是抽血,又是喂香灰?」
这个人一定很懂得养花,至少懂得养玉簪花,而且还要有很长的时间能够待在花圃中,却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能符合这些条件的,就只有净垣和净惠,怀隐的嫌疑相对少了许多。
现在若是结案,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於净垣身上,也能勉强说得通,但面对这十余具屍体,世故如刘品让和萧颂,也不甘心结案。
「先验一验净垣的屍体再说。」萧颂看了刘青松一眼,往山下走去。
刘青松心头一跳,惊道:「我?我验?」
萧颂回头笑道:「怎麽,太兴奋了?」
「不是,九郎,」刘青松拖着箱子往山下跑,腰疼得他龇牙咧嘴,「九郎,你听我说,老太太虔诚信佛,她到处都有耳目啊,若是被她知道会剁了我的手,我伴读九年,任踢任打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不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任踢任打是你自找的,卸磨杀驴形容得极好,但是你骂自己休要把我也扯进去,谁是兔谁是狗!?」萧颂脚不停歇的下山,头也不回的道:「只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就是个喜欢卸磨杀驴之人。」
萧颂健步如飞,刘青松叉着腰气喘吁吁的跟在後面,雨天路滑,山路难行,刘青松看上去跑得特别卖力,可刘品让一直缓步跟在他後头。
「刘医生,按察使方才好像在说,你要是不怕他把你打发回本家,就尽管歇着。」刘品让走到刘青松身旁,「好心」提醒道。
刘青松咬咬牙,看着一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帮刘品让撑着伞,两人大摇大摆的下山去,不禁小声骂道:「老不死的,找个衙役帮我提箱子会死吗?」但骂完之後,还是得自己拖着箱子一步一步的下山。
夜雨飘洒,这厢凄苦得厉害,影梅庵中,冉颜的屋里却放了红泥小火炉,歌蓝煮着姜汤,整间屋子内都弥漫着浓郁的姜香味。
冉颜刚刚沐浴完毕,靠在圆腰胡床上,看着医书,晚绿用巾布帮她绞乾头发。
同样是医生,同样是验屍高手,处境却如此天壤之别,不能说同人不同命,是人品问题。
邢娘和小满正在忙活着将後面窗户用板子堵上,堵了七八层邢娘尚觉得不安心,又将整个屋子的犄角旮旯全部检查一遍,末了连前面的窗子都堵上了。
终於只剩下正门的时候,邢娘稍微松了口气,「今晚让歌蓝和晚绿全都在这屋里打地铺,娘子可不能任性,以往不喜欢人伺候便罢了,现在这里这麽危险,必须得谨慎。」
冉颜抬眼看她,笑了笑道:「好。」
「也不知什麽时候才能回主宅?这样被扔在荒郊野外可怎生是好!」晚绿嘟囔道。
邢娘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勾起娘子的伤心事。
歌蓝煮好姜汤端了过来,因着太烫,放在了前面的几上。
冉颜放下医书,忽而问她道:「萧颂退婚,桑辰突然返回长安,你怎麽看待此事?」
歌蓝愣了一下,旋即从几上取来笔墨,写道:按察使是个工於心计之人,桑先生失踪极有可能是他所为。
冉颜看罢,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想不明白,他既然退婚,却又故意把我和桑辰牵扯不清,为什麽?」
歌蓝抿唇一笑,写道:娘子是**者迷,按察使这麽做,阿郎便不能随便把你配给别人,否则可就得罪崔氏了。
萧颂这麽做,一来让冉氏不会因此薄待冉颜,二来现在虽然不曾定亲,但是桑辰亲自上门提过,他只是因故离开,也未曾说终止议亲,若是私自把冉颜许了别家,回头桑辰找上门来,岂不是得罪了崔氏?其三,冉氏族老绝不会白白放过这门亲事。还有没有其四、其五,那只有萧颂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他这麽做的动机是什麽?」这一点冉颜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萧颂不可能这麽平白无故的帮她。
歌蓝隐隐猜到萧颂可能是中意冉颜,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麽不直接提亲,原本两家一起提亲,萧颂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娘子,今日刘氏过来看你,你不在,老奴便让她先回去了。」邢娘折腾完门窗,在冉颜面前的毡子上跽坐下来,「她听说这边不太平,忧心娘子的安全,所以过来看看。」
刘氏?是周三郎的母亲。冉颜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倒是个有心的。」
「可不是。」邢娘笑道:「她夫君过世多年,若再醮也不是难事,可她带着孩子过得如此艰难,也不曾违背夫君临终嘱托,当真是个至情至性的。」
「对了,周三郎如今在做些什麽?」冉颜还记得那是个眼神倔强的男孩。
「听说是准备参加乡贡考试。」提起此事,邢娘不禁叹了口气,「这乡贡名额有限,多半也都是给有限资财的人家占了,周三郎考乡贡很难有出头之日啊!」
参加科举的途径只有三个,一是学校出身的曰「生徒」;二是通过州县地方选拔考试而选送的「乡贡」;三是皇帝亲自选中的考生「制举」。实际上,考生的主要来源只有两个,即生徒和乡贡。
然而,州县的乡贡每年一次,人数有一定名额,一般情形下,这些名额多半都被托关系走後门占去大半,除非真的是才华横溢,否则多数是要被埋没的,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乡贡是什麽时候?」冉颜在想,如果请刘刺史帮忙,求一个乡贡的名额应该很容易吧?
邢娘想了一下,道:「乡贡秋闱,应该快了,约莫也就在这几日吧!」
「嗯。」冉颜的手搁在圆腰胡床的扶手上,敲了几下,如果周三郎当真是个可造之材,秋闱成绩不错的话,冉颜也不是迂腐不化之人,不介意为他走走後门,想来刘氏正是看明白这点,所以才对她如此尽心。
「魏娘如何?」冉颜一直没忘记,魏娘曾交代自己为她收屍,所以一直让邢娘留意此事。
魏娘的罪名最重不过是流放,现在送至刑部的公文还未批下来,可她心中约莫是存了死志,才会那样托付冉颜。
与亲生女儿相见却不能相认,相认却已天人永隔,翠眉也是为了魏娘才会受到威逼胁迫,最终走上不归路,魏娘心里恐怕永远难以释怀。
「判了流放,现在还在等刑部审核,如今萧侍郎就在苏州,恐怕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邢娘道。
冉颜点头。
「娘子,幻空过来了。」小满道。
冉颜对天真可爱的幻空很有好感,也分外心疼她,听说她过来,不禁微微一笑,「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小满便领着神情慌张的幻空进了屋内。
「师父去追坏人了。」幻空疾步跑进来,一见到冉颜便立刻道:「我害怕。」
冉颜心里一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这里很多人,不要怕,与我说说究竟怎麽回事?」
幻空这几日因为看见母亲坟墓里的诡异情形,有些被惊吓到了,每夜睡眠很浅,特别容易被惊醒,「今晚我听见脚步声,便把头蒙在被子里,有个人在我榻前站了好久,我吓得都不敢喘气,後来他走了,我看见师父从内间跑出来,跟在那人身後追出去的。」
「师父会不会有事?我要不要报官?」幻空紧紧握着冉颜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冉颜皱起眉头,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幻空回去,装作什麽也不知道,先不打草惊蛇,明日将此事告诉刘品让和萧颂,可幻空这个状态根本不可能瞒住什麽。
「没事,你师父有佛祖保佑,坏人伤不了她。」冉颜暂时也只能如此哄她。
幻空泪眼婆娑的点点头,「那我在你这里睡一晚成不成?」
冉颜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但她不喜欢与人同榻,便让幻空与晚绿、歌蓝一起睡。
幻空一般都是单独睡在净惠卧房的外间,很少与人住在一起,心里觉得很是新鲜,与晚绿闹了一会儿,很快便忘记恐惧,趴在晚绿的被窝里睡熟了。
冉颜看着她们,面上不禁漾起微笑,幻空和晚绿最不对盘,见面就掐,可是潜意识里却很依赖她。人,真是很奇怪的物种呢……
冉颜翻过身,平躺在榻上,心中仔细的梳理了这个案件。
坊间三对情人私奔,却都私奔到了这附近的关公庙,然後女子被凶手杀掉,埋进玉簪花圃里,男子则被弃屍荒郊。
冉颜暂时还不知道那些女子是怎麽死的,但就处理屍体的手法来判断,凶手更偏重於男性,而且︱︱冉颜忽然意识到,被抽乾血迹的那具屍体上的伤痕明显很少很少。
这是为什麽呢?是什麽原因让凶手如此「厚待」於他?
冉颜想着,不知不觉入睡。
次日清晨,冉颜在山下云从寺的晨钟和诵经声中醒来。刚刚起榻,净惠便寻了过来。
昨晚冉颜交代晚绿,今日一定要留住幻空,为的就是等净惠前来。
冉颜还记得,月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尼的印象,她约莫三十余岁,身材瘦长,脖颈颀长,瘦削的瓜子脸,五官在一袭缁衣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浅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这一次,冉颜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了净惠,依旧是那副模样,五官还算周正,不算美人,却也不差,通身带着温和的气度,身上衣物洁净,鞋子上沾的泥土也极少。
冉颜命歌蓝煮茶端上来,她在这空档间与净惠聊了许多幻空的事情。
冉颜惊奇的发现,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尼居然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尤其在与她对视的时候,冉颜明显发现,那目光不卑不亢,带着淡淡的矜贵,这在古代是不多见的,即便在文化开发的大唐,普通人家的娘子亦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气质。
净惠要麽与冉颜一样是穿越众,要麽就是出家前曾是官宦人家。冉颜觉得,还是後者可能性最大。
「幻空好像很胆小,是不是小时候受过惊吓?」冉颜摩挲着茶碗,却并不喝。唐朝煮茶喜欢放盐、橘皮、茱萸等等,冉颜喝不惯这种乱七八糟的味道。
净惠一手轻拂袖口,另一只手拈起茶碗,轻轻抿了口茶,放下茶碗才答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流落街头,想来从前是受过不少惊吓。」
「嗯,前两日可能是被她母亲墓中的景象吓着了,她与晚绿处得极好,不如就让她们在一起玩几日,说不定能缓解她心中的恐惧。」冉颜目光看向院子里。
幻空正歪着光溜溜的脑袋,在看愁眉不展地抄着医书的晚绿,时不时的奚落两句,晚绿眼看就要届临暴走。
净惠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最终流溢出来的,却是欣喜与宠溺,「这样也好,这个孩子很少能与人处得来,她能交上朋友,我就放心了。」
略略坐了一会儿,净惠便起身告辞,她站在院子里与廊下的幻空交代了几句话。
冉颜细细观察两人之间的交流,幻空对待净惠极为恭谨,像是很尊敬惧怕,又想小心翼翼的讨好。显然,看似温和的净惠平时待幻空应该并不算温柔。
净惠离开不久,冉颜用完早膳後,立刻下山去找刘品让,昨日那一片骇人的屍骨应当能提供不少线索。
山间雾气还未散去,从半山看过去,云从寺处在一片红黄相间的林间,只能隐隐看见飞扬的屋角。冉颜走至林中,木屐踩在厚厚的落叶上,软绵绵的,有些滑,树上被雨水浸润的树叶盈盈发亮,一阵风拂过,树上落下许多水滴。
晚绿连忙帮冉颜撑起伞,哗啦啦一阵,水滴顺着素面伞上流下来。
两人刚刚在侧门前站定,守卫的衙役便出声询问道:「娘子可是冉十七娘?」
「正是。」冉颜道。
衙役边将侧门打开,边道:「按察使说你今早会过来,让你直接去怀隐大师的禅房。」
冉颜怔了一下,旋即道:「多谢。」
「不敢。」衙役退至一边,让冉颜进去。
门内有一个小沙弥候着,听见衙役的话,便冲冉颜唱了一声佛号,道:「冉施主请随小僧来。」
「有劳。」冉颜心中暗道,萧颂这也准备得太充分了,他怎麽就能笃定她一定会来?
有小沙弥带领,从寺庙间抄了近道,穿过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很快便看见一个孤零零建在林间的木屋,屋前有一棵两人合抱的银杏树,廊前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水缸,屋檐上流下的水汩汩落入其中,响起清脆的水声,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木屋周围站了一圈府兵,铁甲寒光,撑着油纸伞,有一种怪异的美感。
小沙弥领着冉颜到达木屋前面,微微躬身道:「冉施主,这里便是了,早课未完,刘刺史和萧按察使就已经过来了,请你独自进去。」
冉颜回头交代晚绿随小沙弥去别处等候,随後在廊前脱了屐鞋,到门前方欲抬手,便听里面一个磁性的嗓音道:「进来吧!」
冉颜的手顿在半空,旋即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一股檀香夹杂着某种熟悉的清淡香气扑面而来。
是玉簪花香……
屋内情形一目了然,一竹榻,一几,一个矮矮的书架,上面险危危的放置着厚厚的几摞经书。而冉颜所闻到的气味,正是从几上的香炉里飘散出来。
怀隐跽坐在几前的蒲团上,刘品让和萧颂左右分坐,余博昊坐在刘品让下首,刘青松则跽坐在萧颂的右後方,明显是主待客的坐法,而非冉颜所想像的审问,可氛围肃然,也并无主客的欢快。
「十七娘请坐。」萧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怀隐双手合十冲冉颜静静的行了个佛礼,面前的青铜雕花香炉中檀香冉冉,雾气氤氲中,他那清浅疏离的模样,恍如一尊佛般。
冉颜在余博昊下首坐定後,萧颂道:「大师请继续。」
怀隐微微颔首,清越的声音道:「幻空的母亲叫杨裕,是炀帝的女儿,隋亡後,我带着她逃出大兴城︵长安︶,那年我十岁,她九岁。我们一路往东南,在江宁城过起了相依为命的隐居生活。」
他说着,伸手用竹篾轻轻拨弄了几下面前的香炉,烟气越发浓重,掩住他大半面容,冉颜却分明看见他微微蹙起了修长的眉,彷佛被烟雾熏到似的,凤眸里隐有水光。
冉颜此时已经明白,怀隐在讲述当年的事情,很有可能是造成这件案子初始,而这个貌似天人一般的怀隐和尚,是否是凶手呢?
「武德五年,我们在江宁偶遇阿裕的堂姐杨楹,她流落风尘,以卖艺为生,後来自行赎身,颇有些积蓄,那时候我与阿裕的日子很苦,她的到来,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於是我们开始三个人一起生活。杨楹比阿裕大六岁,武德五年,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女子,她谋生的能力是我和阿裕所不能及的,因此她很快成为了我们的支柱。而我在她的帮助下,进书舍帮人编书,薄有收入。」
除了杨楹已经成了个二十岁的老姑娘,故事到了这里,很圆满。可如果一直圆满下去,也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场面。
怀隐拨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暗褐色的圆润珠子映衬着他白皙修长的手,分外好看。
「武德七年,阿裕已满十六岁,我做编书和州学助教存下不少积蓄,我的老师为我取得入国子监书学读书的机会,我满怀欣喜,觉得是时机向阿裕提亲了。我们都无父无母,然而阿裕有堂姐,且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按照礼俗,我应该向她的姐姐提亲,我便先私下与阿裕说了此事,阿裕也同意,我们动情之下,月下立誓,剪发为盟,私定了终身。」
冉颜心底一跳,月下立誓,剪发为盟……
萧颂接口道:「你们用缎带束起剪下的发,你的头发用蓝色缎子绑着,杨裕的头发则用红缎。」
怀隐淡淡带过面上的诧异,薄唇微抿,算是默认了萧颂的话。
冉颜几人精神一振,觉得这场谋杀案的始末就快要完完整整的揭露在他们面前,当下对怀隐的话更加留心。
「武德七年六月初八的早晨,阿裕替我梳头时,问起我的头发怎麽又少了一截,我自是不知。两日後,她却逼问我为何与她互定终身,又同杨楹私下定情,还剪发为誓。当时我一时未曾想解释,因为我没有做过,也不知道此事,只认为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一桩桩事情,怀隐记得清晰无比,那张向来淡漠的容颜终於落入凡尘,纵然那表情是极为细微的。
「唉!女人还是要哄哄的。」刘青松不禁叹道,凭他阅人间情无限的资历,预感悲情残心的部分马上就要开始了,遂提前唏嘘起来。
怀隐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动作,「阿裕几次逼问无果,便开始渐渐疏远我,我也因此去找过杨楹,问她究竟做了什麽手脚。杨楹却说她心中恋慕我,於是求阿裕,想与她共事一夫,可能阿裕因此生出了误会。我自然知晓阿裕是个什麽性子,她绝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
「这样僵持几日,杨楹私下与我说,她自己表明心迹之後,既然不能得到结果,再留下来也平添烦恼,於是想前往苏州投奔故人,请我送她一程。我心想她走了之後,我与阿裕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恢复如从前,所以答应了她,但我怕留阿裕一个人在江宁不安全,便决定带上她。杨楹说,此事是她先对不起阿裕,所以想亲自向阿裕辞行,我便搁下心中关於头发的疑惑,应了她。」
刘青松一拍大腿,气愤的道:「後来阿裕一定是伤心欲绝问你:为什麽决定和杨楹去苏州,却不告诉她?对不对!这个杨楹,真真是工於心计!」
怀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刘青松却兀自不觉亲切的唤一个素未谋面之人「阿裕」有什麽不妥。
刘青松的话也不难理解,杨楹只要含糊其辞同杨裕说:我和他准备去苏州,他放心不下你,所以准备带上你同行,你愿不愿意去?
一直怀疑他们有私情的杨裕,定然会误以为他们已经定情,决定去苏州定居,顺便将她捎带上,心里一定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阿裕问我是不是要同杨楹去苏州,我只答了一句是,她便夺门而出。」怀隐的话也印证了刘青松的猜测,杨楹从中作梗,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
「後来呢?你们就这麽散伙了?那幻空又是哪里来的?」刘青松此话分明是怀疑,幻空是怀隐和杨裕的女儿。
怀隐一直垂着眼,听闻刘青松的话,眉间紧紧拧了起来。
这是冉颜见过怀隐脸上最深刻的表情,却比那种淡漠尘世的面容更加动人,也难怪杨楹为他如此痴迷。冉颜不觉得因外表而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肤浅,人类都是视觉性动物,都会被美好事物不同程度的吸引,关键是,在迷恋过这个人的外貌之後,是否能够喜欢上他的全部,并且不会因色衰而爱弛。如果永远只停留在表象,那才叫肤浅。
杨楹是出於哪种心理,冉颜尚不知,只是怀隐的长相足以令许多女子迷恋。
「杨楹独身去了苏州,我并未送她,可终究我与阿裕之间的关系并未恢复到从前,而是越发的猜忌,武德七年的冬天,年尾的一场大雪终结了我们的僵持。」
「阿裕在雪地里摔伤,有一位郎君将她背了回来。两人相识半载,那位郎君以为我是阿裕的兄长,便向我求娶阿裕。我仔细察访了那位郎君的人品家世,询问了阿裕的意见,她同意,我便作为兄长允了婚事。」
「可是,」怀隐的声音顿了一下,停了约莫五息,才又开始继续讲述:「我最终也无法释怀,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穿上嫁衣,与那位郎君携手共赴白首。於是在她出嫁那日,懦弱的我逃离了江宁。」
怀隐的眉头松开了许多,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有些释怀了。
刘青松张了张嘴,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禁道:「没了?难道没有什麽,她的夫君对她不好,夫家不待见她,或者那个郎君其实是杨楹派去的,根本不喜欢阿裕,只是想拆散你们?」
那这个故事也忒寡淡了吧!这样一直提着高高的心,准备听旷世虐恋的刘青松,有些上不去下不来,心里没有什麽着落。
「他们婚後举案齐眉。」怀隐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直到出家很久之後,他才想明白,女人有时候要的并不是什麽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只需要一个对她温存,能明白她感受,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那位郎君若论长相,不及怀隐万分之一,若论气度,更不能与怀隐相提并论,可是他给了杨裕安心踏实的感觉,即便婚後,杨裕心里始终有个结,却不妨碍他们的生活。
这世界上,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活的,只有意难平。
刘品让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怀隐大师可知道杨裕如何会过世吗?杨楹还在人世吗?」
停了片刻,怀隐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我离开江宁数月後,便得到玄武门生变的消息,边塞也一直兵荒马乱,我不知道动乱要持续多久,因此并不想离阿裕太远,就在句容住下了。後来太宗登基,武德九年八月,也是贞观元年,我打听到阿裕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幸而母女平安,国乱也已平定,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我是前隋遗臣後代,不想往长安方向去,只能继续南下,四处云游,在淮南道和江南道又逗留了一年,才下定决心离开。」
萧颂对怀隐这种处事态度并不欣赏,既然两情相悦,就要坚持,怎麽能让杨裕说嫁人就嫁人?既然她已经嫁了人,又何苦心里还惦记?
刘青松却唏嘘不已,「怀隐大师早年还是痴情种子啊,都那等境况了,还舍不下阿裕。」
刘青松的感叹一点都不合宜,但是怀隐恍如未闻,眉间也已经松开,彷佛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抵达苏州後,偶然遇见了杨楹,在她的热情挽留下,我在苏州留了两个月。彼时我已明白杨楹当年的挑拨,可我并不怨恨她,是我不能坚持的对阿裕,也是我不能站在阿裕的立场上为她着想。」
「但正当我准备离开苏州之时,遇见了路过苏州的阿裕,她带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女儿,我只与她远远的见了一面。而後我便投笔从戎,参与了大唐与北方突厥的战争。从军四年余,待我回来时,却得知阿裕病逝的消息。我心伤之余,急急打听她的女儿去向,才得知,阿裕病逝後半年,有个女尼带走了那孩子。我在淮南和江南两道寻了两年,才在影梅庵寻到那孩子,原来,她被杨楹收为徒弟。」
「净惠是杨楹!」刘品让惊道。
萧颂和冉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这个故事听起来并非多麽虐恋残心,多麽你死我活,但听完之後,冉颜心里觉得堵得慌。
当年的事情到这里已经终止,也许随着杨裕的死,怀隐的心也死了,於是出家在影梅庵附近的云从寺里默默的守护幻空,也守护杨裕的屍骨。
怀隐叙述的这一段过往,让众人知道,净惠是杨楹,她曾经用尽心机的破坏杨裕和怀隐之间的感情。求不到的苦,也许会令她生狂,因此一次又一次引诱私奔的情人到关公庙,用各种手段杀害他们。
「我想与刘刺史私下说几句话。」怀隐忽然道。
刘品让点点头,其余人也都自发的出了屋。
冉颜在廊下穿上屐鞋,问萧颂道:「萧郎君,不知昨晚发现的屍体可曾验出什麽?」
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净惠,已经可以将她收监关押了,可是若要治罪,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现在人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她的罪。
「十具女屍,入土年份跨度至少六载,每一具女屍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力伤害,以头部的伤痕最为严重,特别是最近的一具,头骨完全粉碎。」萧颂丝毫没有藏掖,撑起伞,与冉颜自然而然的并肩前行。
「最後一具?看来凶手不仅对最後一具男屍特别照顾,对最後一具女屍也一样。」冉颜在心里疏理一下案情,道:「我验屍时,发现前两具男屍身上的伤痕较多,骨肉分离之後,有一具屍体小腿骨断裂,这样的力度,大多数男性可以达到,而有些女性用尽全力也能造成如此重伤。不过根据凶手对待屍体的处理态度,推测其心理,凶手极有可能是女性。而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就是净惠,你恐怕早就盯住她了吧?」
许多有经验的侦探说过:找到有犯罪动机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冉颜虽然不是侦探,却经常与这一类人接触,耳濡目染,听了不少他们的经验之谈。
萧颂笑道:「十七娘还真是了解我。」
「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上,人们行为的主要动力便是情感。」冉颜顿下脚步,微微仰头道:「净惠有最大的动机,怀隐也不是没有,在案件里,我从不轻易相信活人说的话。」
「情感」这个最捉摸不定的词汇,支配着人的行为,往往会编织出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结局。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冉颜更相信死人告诉她的一切。
「你是个谨慎的人,但是有时候需要魄力。」萧颂在方才的一刹,感觉自己就快要突破她层层心防,触摸到最真实的她,转眼间一切恢复如常,虽然不无遗憾,但不妨碍他的欣喜。
冉颜怔了一下,也许唯一一次失误,导致自己送命之後,她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就比如萧颂所说的魄力?
静静想了一会儿,冉颜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萧颂看着她一向死气沉沉的面上展现的活力,瞬间彷佛看见了嫩芽破土的春天,虽不算灿烂,却令人欢愉。
冉颜在萧颂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别开头去。
林间风声簌簌,油纸伞上哗啦啦落了一阵雨水,萧颂向她又走近半步,两人都遮在伞下。
冉颜鼻端几乎顶到他的胸膛,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新味道混合着男人特有的气息,心跳一滞,忽然觉得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不禁悄悄握紧。
她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萧颂的眼睛,萧颂很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但他知道,冉颜时时刻刻浑身戒备,不能够太心急,否则很容易引起她的反感,遂也就忍住。
「十七娘……」
气氛大好,萧颂刚刚准备进一步聊些验屍之外的话题,身後便传来刘青松的声音:「九郎!」
刘青松步履匆匆的跑近,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大对,油纸伞微微扬起,萧颂冷冷的甩了他一个刀子眼。
刘青松脊背一紧,连忙把事情转移到公事上,一旦说起公事,之後萧颂找他算帐的机率会小一些,「净垣师太胸腹上没有伤痕。」
「如果你的眼神不到处乱飘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相信你当真是出於公事前来找我。」萧颂不咸不淡的道。
刘青松连忙收起关注冉颜的目光,肃然道:「九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萧颂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对冉颜道:「他也是个医者、仵作,人品虽然差到了极点,心肠倒不算恶毒。」
事实上,冉颜反而对刘青松这种性子感觉比较亲切。
从事法医这一职业的人,大多会有两种趋势,一是像冉颜这样渐渐的形成一副严肃的死人脸,一是像刘青松这样很会排解自己的情绪,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喜欢开玩笑,想尽办法排解掉自己所见的人间惨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冉颜的老师就很喜欢一边解剖,一边讲关於法医的笑话。
「上次还要多谢刘医生倾力相助。」冉颜微微颔首,打完招呼,也不等刘青松再多寒暄,转头对萧颂道:「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对净惠师太进行活体检验。」
「活体检验?是指验活人吗?」刘青松凑了过来。
「是。」冉颜道。
这话一出,连萧颂都沉默了,偷偷检查个屍体还行,要如何说服净惠脱光衣服接受检查?
在大唐,僧尼的地位虽不是多麽高,却总归是方外之人,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整个佛教的反击。
佛教是隋朝的国教,自李唐建立以来,扬道抑佛,佛教肯定存有积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佛教在民间有大批的信奉者,包括一些世家大族的老一辈人也有虔诚的信徒,现在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践踏佛教尊严。
冉颜略略想了一下,也知道恐怕无法轻易的对净惠进行活体检验。
「我想去看看案发现场。」冉颜道。
这个案件,冉颜参与得断断续续,并未进行现场勘察,一些消息都是通过余博昊和刘品让得知,因此有些事情很模糊。
萧颂唤来一名衙役,交代完事情之後,对冉颜道:「走吧,我与你一并去。」
「叫净惠一起过去吧!」如果她是凶手,冉颜不相信她能一直伪装得没有丝毫破绽。
既然凶手的心理扭曲,冉颜觉得只要刺激到某一点上,她绝对不能自持,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控制不住杀人。
萧颂亦没有反对,令六名府兵前去传唤净惠,他和冉颜则先带人到破庙。
刘青松被两人直接当做空气,目瞪口呆的看着萧颂下达一个个命令,然後与冉颜并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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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唐》作者:袖唐【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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