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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不我活兮 于 2013-8-30 17:40 编辑
蓝海E4201
《桃花宛后》‧上
作者:桃妖
出版社:蓝海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03月20日
ISBN:9789865875190
【文案】
一觉醒来,她莫名成了苏知府家年仅七岁的嫡女!
开始了平日习字抚琴、偶尔勾心斗角的千金生活,
说到要使手段,实在也是不得已,谁让她有个庶女姊姊要争宠,
当初因看不惯她嫡女身分、推她落水,没想到一推把正主推死了,
却让她这个绝对比正主聪明、有心机、会看人脸色的熟女重生,
她一边讨爹娘欢心,一边让自己琴棋书画、射箭骑马样样精通,
当下就把那只有样貌比她好看却没半点文采的庶姊比下去,
只是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倒楣透顶了,
一桩皇子绑架案让她赶上了,她救了自己,顺便救了皇子,
竟让皇上对她刮目相看、小皇子对她情有独锺,
然而那娃娃亲、皇子亲的她都不在意,真正教她心烦的是别桩──
她总觉得自家弟弟对她好过头,由着她任性、宠着她不说,
从来不喊她一声「姊姊」,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他们不是亲姊弟……
【试阅】
楔子 东宫梦碎火炬下
劈劈啪啪的火苗遇风则燃,不过顷刻便吞没了孤零零的两层楼阁,接着大腹便便的女子从梦中被推醒。
「娘娘,娘娘,起火了,您快起来,快起来啊……」一个中年妇人着急的呼喊着。
女子惊慌失措的从榻上起身,可惜肚子太大,有些不良於行,走了几步便颓然坐在地上,摆了摆手说:「嬷嬷,我走不动了……」
老嬷嬷急得不行,「娘娘您如果不走,这辈子就冤死在这里了,还有您肚子里的孩子,他可是南夏国皇家的骨肉啊!」
「孩子?」女子摸了摸肚子,忽然有了些力气,撑着走了两步,不料轰然一声,大火烧断横梁,直直的砸落下来,女人眼睛一闭,死死抱着肚子,彷佛这样就能护住里面的孩子一样。
就在此时,从窗外掠进一个男人的身影,抱着女人飞快跳了出去,刚落在地上,阁楼已轰然倒塌,陷入一片冲天的火光中。
女人躲在男人怀里,颤抖的低低喊了声,「阿忠……」
「小姐,小的来带您走。」
「不、不行,嬷嬷、嬷嬷还在里面呢……」
阿忠抬手敲晕了她,转身跪下,对着大火磕了三个头,抱起女子,几个飞落,便消失了身影。
这是一个没有历史记载的大陆,但也因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定论,经过经年战乱,大陆最後一分为二,分别为南夏和北辰两国,隔着清江划江而治,定下休战盟约,史称「清江之盟」。
南夏惠帝二十年,八月十五,夏都皇宫内院冷月阁莫名起火,当夜大风,风助火势,瞬间付之一炬,因御史大人获罪而牵连、被囚其中的兰妃及其肚子里即将临盆的孩子,全部遇难,屍骨不存。
惠帝哀恸万分,念及夫妻一场,免了其父之罪,一家贬为庶民,不料同年腊月,戚家竟被一夜灭门,上下三百余口无一生还。
惠帝震怒,连发三道谕旨责令刑部调查,务必寻到真凶,後据说乃江湖人士所为,死无对证。
从此,南夏再无戚家,这个风光百年的家族尽数覆灭,同年,惠帝立莲妃为后,莲妃所出幼子慕容宇立为南夏国太子,莲妃之父为国丈,莲妃之兄弟全数加冠,莲妃家族替代戚家成了南夏国最显赫的家族,风光一时。
第一章 初醒时分魂已换
日光穿过冰梅纹窗棂间的碧色轻纱,落在房里粉色纱帐上,光影深深浅浅。透过粉色纱帐,可见床榻上轻薄纱被拱起,被里的小身影好梦正酣。
窗下的花梨翘头案上,青玉兽首香炉燃着袅袅沉水香,衬着窗间浮动的花影。这个午後倍加悠闲,窗外两个绿衣小丫头坐在廊凳上,相对着挑线、打络子。
头上四角蓝天,四周层层回廊屋脊,彷佛一眼望不到边,忽见不远处廊间行来一群人,两个小丫头忙站起来。
最前面缓步行来一位贵妇人,後面跟着几个体面的婆子丫头,到了近前,两个小丫头蹲身行礼,「大太太。」
王氏扫了眼窗子,小声询问:「还没醒?这丫头倒是真能睡,今日睡了这麽久?」
外间屋守着的奶娘和两个大丫头春梅、冬雪听见声响儿,忙掀开帘子走出来行礼,王氏摆摆手,抬脚迈步进了屋里。
转过隔扇用的碧纱厨,王氏来到床前,轻轻拢起纱帐,探头一瞧不禁失笑,床上的小丫头哪是睡着的,不知什麽时候已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边上奶娘笑道:「原来姑娘醒了,我还道听着没动静,不敢擅自惊扰呢。」说着,便要上前服侍。
见状,王氏挥手遣开她,「我来就好。」
伸手把小丫头从被褥间抱起,丫头打了温水搅湿帕子,王氏刚接过就被怀里的小丫头拽了过去。
「我自己洗脸。」声音娇嫩清脆,甚为悦耳。
王氏噗哧一声笑了,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宠溺道:「鬼丫头!」
苏宛若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听着真别扭!想自己一个现代人,跑到这里装小孩子容易吗?
宛若醒来时就成了这户人家的二姑娘,为何称呼为二姑娘?宛若後来才弄明白,因为她是苏家第二个女儿,所以称为二姑娘,她前面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姊。
她去年穿越来附身的时候,这副身体才六岁,据说是不小心掉到花园中的池塘差点淹死,幸好让人救上来了。可是她仔细观察她娘那样子,实在不像意外。
後来她神智清楚了,曾听小丫头们私下议论着,她昏过去的那三天,她爹的侍妾和庶姊也整整在她娘的院子外头的青石地板上跪了三天三夜,她娘还说了,要是她一命呜呼了,就要那娘俩也活不成。
照她後来观察的,依她娘的性子会这麽说,肯定是怀疑起那侍妾与庶姊了。
要说到他们家复杂的关系,得先说说这朝代,这里是她听都没听说的北辰国,所以她费了些日子才搞清楚这里是冀州,她爹是冀州知府。对於冀州这个名字,她觉得像现代的河北,而且从气候到院子里长的花木看来,也很一致。
她娘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她爹後来又纳了一名侍妾与两名小妾,那庶姊就是周侍妾生的,比她大上三岁,今年十岁,叫宛如,还有一个弟弟,也是周侍妾所出,如今却养在娘亲王氏膝下,名唤承安。
王氏是她名义上的亲生娘亲,说真的,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她对这女人还真有点惧怕,一看就知道对方是个厉害女人,说不上多美,但眉眼上挑,颇有气势。
不过,她娘显然很不受她爹待见,她娘的院子就在她的小院旁边,每天晨起,她都会过去请安,这麽近一年了,也才见过她爹寥寥几次。
听丫头们私下说,其实这苏家最得宠的,反倒是妻妾中地位最低的周侍妾,可惜无论这周侍妾多得她爹宠爱,只要她娘亲迟迟不肯点头,这周映雪终究只能是侍妾。
话说这周侍妾的确生得好,柳眉杏眼,天生带着一股妩媚风韵,估计是男人都会喜欢,而她的庶姊宛如就和周侍妾长得很像,小小年纪便是一名小美女。
不过她对自己这副身体也挺满意的,虽然不若宛如漂亮,可长得秀秀气气、模样乾乾净净,她倒觉得讨喜多了,反正身在古代,太美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王氏接过丫头手里的茶盏送到女儿嘴边上,宛若就着娘亲的手喝了一口,漱漱口,吐在旁边丫头端过来的小铜盆里。
王氏给女儿整理整理衣裳,见整齐了,便抱到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下,接过奶娘递来的牛角梳替她梳头。女儿的头发又细又软,滑顺黝黑,抓在手里彷佛一匹上好的锦缎。
宛若透过铜镜端详了一会儿她娘亲的脸色,就知道娘亲有心事了。她这个娘,虽外表看着颇为厉害有手段,但在自己女儿面前总是藏不了心事。
来这有些时日,她也知道她娘亲愁的是什麽—— 前些时候,她在花园玩,曾偷听见两个婆子说,她爹又重提了要将周侍妾收房的事,还为此和她娘闹了别扭与不愉快。
说真的,这些事她本就插不上手,但王氏对她实在太好,久了,她也真把王氏当成亲娘一样看待,这时候见娘亲又愁上了,她也忍不住跟着有些难过。
遂转过身子,抬起小手抚开娘亲眉宇间的皱摺,奶声奶气的开口,「娘亲,是宛若淘气惹娘亲生气了吗?女儿保证,从今天起,会认真跟着奶娘学绣花,也不再气走教琴的师傅,更不会偷偷溜到花园的水池边玩,真的,我保证。」
彷佛怕王氏不相信她,她举起小手握拳,样子可爱至极。
王氏顿觉满腹的烦心事散了大半。当初嫁给苏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澈不乐意,她也有委屈。她过了门才知道那个周映雪是苏澈的表妹,是丈夫真心想娶的女人,却教自己抢了正妻之位,所以苏澈跟周映雪对她都颇有怨言。
多亏她王家是风头正健的仕宦家族,不然,她肯定今天在这宅门里,跟女儿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麽样了。
她性子好强,遇上苏澈这麽个心都在别人身上的丈夫,夫妻恩爱就不要奢望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决计不让周映雪那女人爬到她头上。那女人专会做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事,在丈夫跟前就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私下的心思却十分歹毒,当初她怀上宛若的时候,周映雪让人在她的粥里加料,要不是自己发现得早,说不定就是一屍两命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周映雪那个女儿宛如也不是个单纯的孩子,去年亲手把宛若推进池塘里,幸亏有个自己身边的丫头远远瞧见了,招呼人救了上来,不然女儿的小命早没了。
偏偏,那歹毒的母女俩不过在她的院子外头跪了三天,丈夫就心疼了,说宛若毕竟没事,就算了吧,说得多轻巧,没事,如果有事不就晚了。
丈夫这次心偏得令人心寒,真以为她好欺负?不,她不会这麽让人吃定的,她很清楚周映雪藏的是什麽心思,哼,想如愿当上姨太太,乾等着吧。
再说,去年出了宛若这件事後,她就和丈夫说要把周映雪的儿子承安挪到自己膝下教养,为此真是大闹了一场,最终丈夫还是妥协了。
当然,她很清楚,丈夫妥协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王氏一族。当她把承安放到身边教养之後,周映雪果然安分了很多。
她原先也不想这麽算计的,可不算计,在这宅子里就生存不下去了,说起来酸涩无比,好在女儿聪明伶俐,自去年落水大病一场後,变得懂事很多,令她颇为欣慰。
这时候见女儿为了哄自己做出的可爱模样,不禁抱着她,在她脸上香了一口,「我家宛若可是答应娘亲了,以後再淘气可不成。」
娘俩玩闹了一会儿,王氏身边的管事孙婆子匆匆进来道:「前头刚传了话过来,说今儿个晚上老爷要在太太房里用饭。」
王氏目光微闪,淡淡的应了声,「嗯,知道了,你去让小厨房做几道老爷爱吃的菜,再把年初舅爷从京里捎来的好酒,拿一坛出来。」
吩咐完了,低头看看女儿,王氏打开妆匣子拨了拨,找出两串晶莹的玛瑙串珠,让宛若围在头上的发髻上。红色清透的玛瑙珠子,映着雪白的小脸,甚是好看。
「春梅,把姑娘这些日子临摹的字拣上几篇好的,拿过去给老爷瞧瞧。」
宛若不禁暗叹,她娘亲其实挺可怜的,做尽一切都是为了博得丈夫的欢心,保住自己的地位。
对於她爹,她实在没什麽感觉,只见过几次,而且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况且她爹根本连看她一眼都不大情愿。她清楚感觉到,她爹不怎麽喜欢她,从来都没抱过她,仅见过的几次面,几乎都是为了承安才会过来她娘的院子,顺便看到她。
她爹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不过她觉得,那位庶姊都还比她强一些,自己遭到漠视,可能还多了她爹对她娘的不待见,连带不喜欢她。
「宛若,一会儿你爹来了,多对你爹笑笑,和他说说话儿,知道吗?今儿个娘会让你爹答应替你请一个教书先生来。」
闻言,宛若不禁有些感动,她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个朝代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她那个八股封建的爹还是最忠实的拥护者,认为女孩子做做女红、学学抚琴就足够了,读书完全没必要,所以即便是较受宠的宛如,今年十岁了也不认识几个字。
她是认识字,可让她用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也像鬼画符似的,好在她娘出身仕宦,虽说读的书也不多,却足够教她一些入门的东西,但毕竟没有先生教的好,所以至今她写出来的字依旧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当然她自己也想念书,最起码以後想看书不会这麽突兀,不然应该大字没识几个的闺女捧着书看,岂不诡异。
想着她娘为了她如此曲意逢迎,宛若遂乖巧的点点头,「娘亲安心,这次宛若一定哄爹高兴。」
苏澈刚迈进院子,就看到廊檐下迎候着的王氏和两个孩子。他虽不喜王氏,但毕竟是结发夫妻,且当初两人的婚事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说起来王氏并无丝毫过错,他心里很清楚。
只是身为一个男人,当年已经先答应表妹映雪会娶她进苏家门,最後却被王氏坏了,即便她没错,他也难免迁怒於她,况且王氏後来虽让他又纳了两房妾,却独独针对映雪,只让映雪当侍妾,说什麽都不让他收房。
说到这,他实在不喜欢嫡妻的性子,过於高傲冷淡。自成婚之日起便是如此,完全比不得会讨好迁就他的映雪,说起来,他一向喜欢南方女子,纤细嫋娜,身段盈盈,他另外两个侧室都是南方人。
相比之下,他这个嫡妻太过刚强,缺少女子该有的妩媚风情,站在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矮她一截,若非逼不得已,他是绝不乐意来王氏的院子。
但如今王家正值鼎盛,和他苏家不同,即便他不喜王氏,这面子还是要留给她。
其实若从根底上探究,当年苏王两家也算不相上下的鼎食簪缨之族,祖祖辈辈都是仕宦人臣,可惜从他爷爷那代起,苏家便渐渐衰败,而王家反而越发兴旺。
王氏出身的这一支尤甚,王氏是嫡出的三姑娘,上面两个姊姊、一个哥哥,哥哥如今任大理寺卿,大姊是四皇子的生母、圣眷正隆的贤妃,二姊是兵部尚书徐峥的夫人,家族势力庞大,如今的苏家还得仰仗一二。
苏澈的目光扫过王氏身边的两个孩子,落在儿子承安身上时,他面色变得分外柔和—— 这是映雪替他生的独子啊。
对表妹映雪他本就怀着愧疚,因此平日也多有偏袒,但去年宛如将宛若推进池塘里险些淹死的事,他就是想偏心也站不住脚了。
尤其自那件事之後,王氏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强硬。以前王氏对他还会稍稍俯就,那次之後,他总觉得王氏变了很多,看他的目光连以往那点清淡的怨都寻不到一丝一毫了,眸光沉寂得他几乎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因此当她提出要把承安挪到膝下抚养时,理亏的他便应下了。其实这事也是北辰的惯例,姬妾的儿子一般都会让嫡妻养着。承安出生以後,是映雪硬要留下,当时王氏又没发难,他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现在人家开口了,他也没什麽好说的。
为此,映雪和他哭诉了几日,哭得他都心烦了,直接撂下话,「你怕什麽?就让她养着,怎麽说也是你肚子里出来的。」
当然,为了承安这件事,他在心里又对王氏冷了几分,连带的更不喜欢王氏所出的二女儿宛若。
王氏欠身行礼,「爷。」
苏澈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应了一声。
王氏略扫了女儿一眼,宛若便规规矩矩的蹲身行礼,「宛若给爹爹请安。」
声音清脆软嫩,有股小女儿的娇气,苏澈微愣,不由自主的瞧向二女儿。说实话,虽然是亲生女儿,印象却有些模糊,毕竟他一向极少来王氏的院子,而宛若平日都跟着王氏,他当然见不了几次面。
之前他记得这孩子的性情有些刁蛮,後来落水,大概是受了惊吓,变得有些怯懦,不怎麽爱说话,前几次见了面也是沉默着,这次如此口齿清晰的给他请安,倒引起他的注意。
苏澈端详了她几眼。穿着一身素色裤袄,布面用苏绣绣上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显得淡雅又不失活泼,头上梳了丫髻,围着剔透的玛瑙珠串,两侧垂下的发丝伴着流苏落在耳侧,映衬得小脸粉白晶莹,煞是可爱。
虽她五官远不及宛如生得美,却长得清秀乾净,尤其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时,似有波光流动,说不出的灵动鲜活。
他忽然想,自己以往怎会觉得这个女儿怕他呢?现在瞧她颇讨人怜爱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软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脸色一柔,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宛若的额头,「二丫头好像长高了些。」
王氏有些惊讶的觑了丈夫一眼。丈夫一向不喜宛若,不知道今天怎麽了,难不成有什麽求她之事,先来示好?
想到此,王氏目光一沉,不着痕迹的打量起丈夫,但见他望着女儿的目光诚挚又柔和,倒也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此时,苏承安鞠躬行礼,「给爹爹请安。」
苏澈这才调转目光,伸手抱起儿子,对王氏道:「虽说是春天了,日头落下後毕竟有些凉意,咱们进去说话吧。」说完,他抱着儿子率先进了屋里。
王氏低头看了看女儿,不禁心里酸涩。每次都如此,记得宛若落水之前,有一次还傻傻的问她,「为什麽爹爹总是抱承安,有时也笑着和姊姊说话,却从来不理宛若,我听小丫头说我是捡来的,不是爹爹的女儿,是不是娘亲,是不是?」
当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和女儿解释,红着眼眶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哄睡了,回头寻了那个胡说八道的丫头,狠狠打了几板子,找来人牙子将人卖了,从此立了规矩,凡是再有私下乱嚼舌根者,一律撵出去。
虽说发落好了,毕竟心里难过,她矜贵宝贝的女儿在丈夫眼里竟是一钱不值,甚至如今想请个先生都要费尽心思周旋。想到此,王氏不禁暗暗咬牙。
宛若见娘亲神色不对,猜是因为自己被亲爹冷落所致,小手连忙伸进王氏的手里摇了摇,「娘亲,我们进去吧。」
王氏回神,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牵着女儿的小手走了进去。
第二章 两小无猜同榻眠
婆子丫头们连忙将饭菜摆上桌,王氏和苏澈坐在炕上,宛若和承安由丫头伺候着在下面的八仙桌坐下,屋里站了七、八个伺候的丫头,却不闻一丝杂声,规矩颇大。
丫头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宛若面前的小碗里,她盯着那块肥瘦平均的肉,相了老半天,最後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承安。
如果不考虑双方娘亲的敌对关系,这小正太其实挺可爱的,长得十分漂亮,且性格温和寡言,就比她小两个月,不怎麽说话,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宛若看了看承安,又看了看自己碗里那块碍眼的红烧肉,眸光一闪,便把碗里的红烧肉夹到他碗里,还用一副姊姊的语气说:「这个很好吃哦!承安多吃点。」
承安抬头看了看她,没说什麽,乖巧的低头吃了碗里的肉,见状她松了口气,回头却看见她娘亲笑着瞥她一眼。宛若咬咬唇,朝王氏偷偷做了个鬼脸。
王氏暗暗摇头失笑。宛若这丫头自从落水後,变得特别古灵精怪。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承安身上。说实话,这孩子并不惹她讨厌,和他娘、他姊姊完全不同脾性,很安静,听话乖巧得离谱,而且和宛若意外的相处良好。
要说以前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看不出来,可这会常往来了,倒是有意无意让着宛若这个姊姊,因此,渐渐的她对这孩子也不会一味地冷淡了。
「宛若倒是真懂事了,知道照顾弟弟了。」苏澈放下筷子开口,语气意外温和。
王氏轻轻咳嗽两声点点头,「这一阵子教宛若识了些字,这丫头聪明,便懂了不少道理。」说着,她不着痕迹扫了丈夫一眼,悄悄朝站在宛若身边的奶娘使了眼色。
这边宛若和承安也吃饱了,丫头婆子伺候着去耳房净手漱口,洗净了,便抱到窗下的炕沿上,寻了几个玩意儿来让他们玩耍。
宛若却竖着耳朵偷偷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只听王氏小心翼翼的道:「如今宛若也一天天大了,这孩子我瞧着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教的书,一遍就能记个八成,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让孩子识些字,毕竟见识不同,道理也懂得多些。」说着,接过丫头捧上来的青花盖碗亲手递给丈夫。
苏澈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接过盖碗,单手托住,手指揭开杯盖轻轻吹了吹,放在嘴边浅浅抿了一口,接着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好半晌才开口,「映雪跟着我最久,又为苏家添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话没说完,王氏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眸光霎时变得清冷,身子坐得直挺挺的,等丈夫说完了,她也不再拐弯抹角,咬咬牙道:「如果我应了此事,宛若便能请先生了是不?」
苏澈没让她选择,站起来便道:「既然你应了映雪的事,我就让人去操持办了,先生的事,我忘了和你说,承安如今也该开蒙了,我请了冀州城的方子鸿来府当西席,既然宛若想读书,索性和宛如跟着承安一起学吧!时辰不早了,你好生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瞧你。」说完,迳自走了。
王氏死死盯着炕桌上的青花盖碗,上面的缠枝莲花,彷佛化作狰狞的藤蔓,紧紧缠住她,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拳头则握得紧紧的,指甲嵌到肉里都没觉得疼。
宛若在耳房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禁替娘亲难过。这算什麽丈夫,给女儿请个先生读书,也要用收房作为条件交换,真是残酷冷漠到令人心寒。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承安正默默看着她,眸子黑亮沉寂,不知道心里想什麽呢?
「你看我做什麽?」这小子太闷又太成熟,有时候她都觉得,他比她还像穿越来的。
承安指了指炕桌,「我拼好了。」
炕桌上是个精巧的木制七巧图。古代的玩具贫瘠,尤其供小孩子在屋里玩的就更少了,无非就是七巧图和九连环等,宛若自然不觉得新鲜,可是承安却非常喜欢,每次给他一个,他就能安静的摆弄半天,不吵不闹,事实上,她也从来没见这小子吵闹过。
听他说话,宛若低头看向炕桌,七巧图被他摆成了一个宝塔的形状,那双漆黑晶亮的眸子,带着难以察觉的淡淡期望。
她看出来了,在心里叹口气,便抬手摸摸他的头,「承安好聪明。」想来承安在娘亲这不得宠,这年纪又是渴望亲情的时候,也难怪会这样看她。
说真的,大人的恩怨没必要迁怒小孩子。
王氏进来,正好瞧见他们姊弟俩相亲相爱的一幕,不禁目光一冷,挥挥手吩咐,「春香,带承安回房。」
边上伺候承安的大丫头和奶娘,急忙应一声,而承安很懂事,临行前还不忘规规矩矩的对王氏行礼了才告退。
看着承安消失在门外,王氏才坐上炕沿,伸手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宛若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娘亲身上那冷冽的恨与无奈。
她没有说话,就让娘亲这麽抱着,顿时觉得,也许自己是娘亲现在唯一的支撑了。
「宛若答应娘,以後要小心,不要和承安走得太近,娘亲教过你的,还记得吗?」她待承安不刻薄,是因为承安看着乖巧又待女儿好,但她仍旧不希望女儿跟承安太要好,免得以後要吃亏了。
宛若微愣一下才点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
闻言王氏缓了脸色,摸摸女儿的头,「嗯,时时刻刻都不许忘了这句话。你还太小,有些事不懂……幸好让你读书的事,娘亲终是让你爹应了,娘亲也不指望你能有怎样的成就,但读书识字总是好的,多懂些道理、长些见识,才能规避忧患,娘亲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安和乐。」
宛若晚上作了梦,梦里全是王氏的话。王氏百般算计,说穿了都是为了自己,说到这她不免有几分惭愧,她毕竟不是她的亲女儿,如果她知道亲女儿早就死了,该多伤心难过,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让她欢喜,也算尽了孝道。
三天後,苏府张灯结彩,周映雪正式成了苏府三姨娘,而宛若永远都不会忘了那晚上她娘亲的神色。
她从娘亲院子里回自己房里的时候,还看到娘亲站在廊檐外定定望着西边,那边是三姨娘的院子,隐隐传来喧闹声。
其实白日里这场收房仪式是她娘亲亲自料理的,外人面前娘亲笑容满面、仪态端庄,唯有她看到了娘亲笑容下的落寞和难过。
半个月後,院子里的梨花落了,满地雪白的花瓣,猛一看上去,彷佛一层洁白的细雪,而枝桠间缀上了碧绿的叶片,显露盎然生机。
方子鸿正式成了苏府的西席,府里的学堂设在苏澈书房旁边的小院里,院子里也有一棵梨树,却比王氏院子里多了一方小鱼池,鱼池里落了些雪白梨花瓣,鱼儿在池里嬉戏玩耍、钻来钻去,异常欢快。
中间的堂屋很大,设了三张花梨木书案,承安坐在中间,右边是宛如,宛若坐在左侧的窗边,一侧首就能看见窗外长了碧叶的梨树。
虽说是姊弟三人,基本上不怎麽说话,尤其是宛如。宛若知道自己娘亲并非杞人忧天,不管是因为周姨娘的指使,还是发自内心的嫉妒,宛如绝对没把她当成亲妹妹看,浅淡的眸色里,敌意昭然若揭。
方子鸿随着苏澈走进来时,看到这姊弟三人的相处情况时,不禁露出一丝讶异,但瞬间隐去。苏府里的事,同在冀州的他多少听说过,他知道苏大人不喜嫡妻,连带嫡女也不受苏大人待见,不过苏夫人的家族正值鼎盛,料定苏大人也不敢做得太过。
说到底,在北辰嫡庶分得明,即便苏夫人再不得宠,所出的嫡女也是名副其实的贵女,比庶女的身分地位高出一大截。
所以他进来後,多打量了宛若一会。苏家三个孩子均生得出色,相比之下,窗边的小女孩容貌稍差一些,不及另一个女孩出众,可气质却很不寻常,以七岁大的孩子为标准,那模样太过从容。
看向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莽撞也不畏缩,这一比较的话,那边五官出众的庶女就显得有些平凡了。
说起来,他之所以答应来苏府暂充西席也是存了些心思,一则为了凑些明年去京城赶考的盘缠,二则,他也想借一借王家这东风,毕竟王家在京城是说得上话的人家,这对他往後的仕途绝对有帮助。
三姊弟一起站起来行礼,苏澈微微点头,「这是方先生,从今日起教你们读书。」说着,他摸了摸承安的头,「承安要好好学习,每天临摹的字,我要检查的,若是不听话可要打手板,记得了吗?」
平心而论,方子鸿上的课无趣极了,就是照本宣科,亏他还自称是什麽饱学诗书之士,她觉得,就是个死读书的酸儒罢了,不过他对自己倒是颇为照顾。
下了学,宛若和娘亲说了这事,王氏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我的宛若很聪明,观人於微,就能知道人真正的心思了!这人啊,都是有所求的,他特别照顾你,也是为了他自己,你就坦然受之吧。」
後来宛若想想就明白了几分,大约是王氏家族正值显赫,方子鸿据说明年想进京赶考,估计要走王家这条门路,才会越过承安,对她加倍的好。
不过此後,轻松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她每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 上课、念书、练字、学琴、绘画、女红。她不禁感叹,想当个古代闺秀真是一点也不容易。
这日午後,宛若并不困倦,便坐在屋里捻着琴弦练琴。心想这宫、商、角、徵、羽真是不容易,一首简单的「秋风辞」,被她弹得七零八落,根本不成调。
蓝海E4202
《桃花宛后》‧下
作者:桃妖
出版社:蓝海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03月20日
ISBN:9789865875206
【文案】
命运总是捉弄人,小时候玩宅斗、长大了玩宫斗,
但宫斗可比宅斗险,弄得不好,一人得罪、全家通赔,
偏偏那得罪不起的十一皇子就爱缠着她,不仅坏了她的娃娃亲,
还傻得跟皇上赌气,不想娶皇上属意的人选便罢,硬是指着说要她,
让皇上找了个因由,要她全家入狱,这下她想嫁都没得嫁,
无所谓,反正自数月前她的承安弟弟上战场以身殉国後,
她便什麽都不上心,嫁谁都一样,死了也没差……
怎知因敌国皇帝指定她和亲,她顿时从阶下囚变为最金贵的公主,
更没想到这敌国皇帝还是认识十数载的熟人──承安!
原来当年一出狸猫换太子,让她和他当了一辈子的家人;
如今战场上一招金蝉脱壳,让他返国当帝王,解救她於危难中,
可好日子没过上几日,家人病危,她焦急返家才知是陷阱,
十一皇子已即位,对她的执着却不变,故意抢她引起两国交恶……
【试阅】
第二十二章 流水有情花无意
宛若跟着崔嬷嬷刚下了车,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立在宫门口的赵睎,一身紫色蟒袍,腰束玉带,头上金冠在阳光下灿灿发光,金冠下一张脸十分俊俏,真是比女人都好看,可惜了,此刻竟是咧开嘴笑得傻里傻气。
见到宛若,他几步就迎过来,伸手就要来拉她的手,却被崔嬷嬷一下子挡在前面。
崔嬷嬷蹲身施礼,「给十一爷请安。」
见宛若也跟着意思意思的福了福身,赵睎不怎麽耐烦的挥挥手,「罢了,你闪开,让我跟宛若说几句话,别老挡在我跟前碍事。」
崔嬷嬷忙道:「不是老奴要讨嫌,只是贤妃娘娘特意吩咐了,如今姑娘和十一爷都大了,姑娘明年都及笄了,纵是从小一处长大,情分不同,可这男女有别,还是要守些规矩,省得传出去,十一爷倒没什麽,姑娘改明儿个寻婆家可就耽搁了。」
「婆家?什麽婆家?不都退了柳府的亲事了吗?哪还有什麽婆家?」赵睎眉头一蹙,眸中利光闪了闪。
被这麽一看,崔嬷嬷脚都有点发软,这位十一爷可惹不起,勉强笑道:「贤妃娘娘说了,虽说柳府的亲事退了,好在姑娘年岁尚小不妨事,以後自然还得寻一门当户对的人家,难不成姑娘大了,养在府里一辈子不成?」
赵睎忽然笑了,「这不劳母妃费事,回头我跟父皇说了,将来必然娶了宛若,我两人便能日夜都在一处,也省得这样,成日里想见个面都难。」
他这话说得异常顺畅、理所当然,即便宛若两世为人,脸皮都厚到一定程度,也不禁红了起来,「谁要嫁你,胡说八道!崔嬷嬷,咱们快进去,省得姨母惦记。」说完,她瞪了赵睎一眼,跟着崔嬷嬷进了宫门。
被她一瞪,赵睎也不恼,反而愣了好一会,直到宛若都走远了,他还眼巴巴望着人家,身边的小春子叫了他两声,都没听见。
小春子大着胆子,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爷,爷,您看什麽呢?」
赵睎回过神,眨眨眼,脸上有丝可疑的暗红,轻轻嘟囔了一句,虽说声音不大,可小春子还是听得真切,他是说「宛若脸红的模样真好看」。
这下,小春子心里更是愁到不行,这样的光景,将来若是如了心意,自是千好万好,若一个不顺心,可不要闹过头了……
崔嬷嬷引着宛若却没进藏月宫,而是直接向御花园行去。正是好时节,又兼一场春雨过後,彷佛甘霖洒下,催得水边的柳叶更为湛绿,桃李落了,一阵风过,幽香飘来,沁人心脾。
宛若一抬头,那边墙边搭着一架酴醾,如今开得正好,隔着曲折回廊,前面临水的水榭里,花团锦簇正热闹,间或几声熟悉的声音传来,教宛若脚步一滞,「崔嬷嬷,姨母有客吗?」
崔嬷嬷目光一闪,「说起来不算客人,也是姑娘的熟人,是柳府的小姐,今儿个一早便进宫来,如今正在水榭里头等着姑娘来呢,到时陪着娘娘一起逛逛园子,人多也热闹一些。」
宛若微微点头。这个水榭……当年她在宫里住的时候,被赵睎拉来这里过,曾乘着小舟在湖里采过菱角,此地便是因水下植的菱角而得名菱荇榭。如今春日,菱角自然没有,却有不少菱花,白色芦花,映着碧色苇杆,别有一番景致。
贤妃坐在水榭临水一侧的鹅颈椅上,笑咪咪瞧着柳彦玲探身去构那水上的芦花,显然柳彦玲来了有一会儿了,左手已经有一大把芦花握在手中,另一只手还想去构那稍远一些的。
柳彦玲构到了,回头笑着嚷嚷,「贤妃娘娘您瞧,我构到了……」
蓝天,碧水,芦花,红颜,这一刻,宛若不禁惊艳了。论五官,彦玲自然不比宛如,却也有一股少见的明丽,加上性子活泼爱笑,若是跟宛如站在一起,一时之间,还真难分轩轾,相比之下,自己在她身边就失色多了。
柳彦玲显然瞄见了宛若,手里的芦花一抬手塞到边上一个宫女手里,几步跑过来,「宛若,你真来了,我还说贤妃娘娘是骗我的呢,这些日子,我去你们府里找你,不是说你身子不舒爽,就是说精神不济,倒有十来天没见着面了。」
说着,她围着宛若转了两圈,上下左右端详一遍又道:「我瞧着挺好的啊!怎麽就身子不好了呢?」
宛若先给贤妃娘娘见过礼,才道:「前些日子是不大舒服的,昨儿个才好些了。」
贤妃笑着对柳彦玲道:「宛若这话不假,前几日我闷了,想让她进宫陪陪我,去接了也没接来的,今儿个瞧着气色倒好了很多。宛若打胎里就身子弱,比不得你这丫头,身子壮实,倒是你娘有福了。」
柳彦玲笑道:「才不是呢,娘娘这可是偏心了,可见是宛若的亲姨母,宛若哪里身子弱了,骑马射箭,从小到大,我就赢过她几次而已。」
「切,那是你耍赖才赢了宛若,不耍赖的话,你哪次赢过宛若了?还好意思说嘴,我都替你觉得害臊。」赵睎前脚刚到,便毫不留情的奚落。
柳彦玲本想张嘴回个几句,却忽然想起这是宫里、赵睎是皇子,还有贤妃娘娘在一边,遂不敢顶撞,心里着实憋得难过,脸都气得通红通红的,就用眼睛死死瞪着赵睎,像只青蛙一样。
「哈哈,这丫头有趣,两腮鼓鼓的,瞧着倒分外讨喜,是谁家的丫头啊?朕瞧着怎麽甚为眼生?」皇上赵玑笑着走了进来。
宛若急忙过去扶着贤妃站起来,行礼过後,才回说是翰林府柳家的姑娘。
赵玑才看着柳彦玲道:「我说是谁,原来是柳家的小丫头,别瞧你祖父是科举出仕的翰林,你这丫头倒像真正的将门虎女,朕听说你和宛若丫头的骑射都好,正好,过几日朕要去南苑涉猎,南夏太子会随行,倒是该让南夏人也瞧瞧我们北辰,即便是女子,也是上得了马、拉得开弓!」
皇上这麽一说,众人都笑了。
到了晚上,柳彦玲即便依依不舍,也被崔嬷嬷送出了宫,宛若却被贤妃留在了沐雪斋,说这两日精神好些,姨甥两个也能说说话来解闷,别人不说,光赵睎就欢喜到只差没手舞足蹈。
跟前伺候的宫女都出去了,如意才小声道:「皇上跟贤妃娘娘可是什麽意思,奴婢怎麽越瞧越不对劲呢,不是皇上看上了柳家小姐,要给十一爷配姻缘吧!」
宛若抿抿嘴笑了,「他俩倒合适。」
「什麽合适?」如意撇撇嘴,「明明白白就是一对冤家罢了。」
噗哧一声笑了,宛若道:「那你怎麽忘了那句老话,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怎麽个不是冤家不聚头了?」赵睎转过葡萄纹缠枝的隔扇门,笑咪咪走了进来。
如意倒是被吓了一跳,急忙蹲身行礼。
宛若白了他一眼,脸色微沉扬声道:「怎麽十一爷来了,外边的人也不知道知会一声,越发没规矩了?」
赵睎却嘻皮笑脸的凑上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咱们之间,哪还用得着知会,是我不让外头的宫女们嚷嚷的。」说着,他侧头笑看着她,「难不成你和如意正在说我什麽坏话?怕被我进来听着,因此防着我。」
宛如推了他一把,「你若不走,去对面坐着,你没听白日里崔嬷嬷说了,咱们如今都大了,男女之间的规矩,还是多守着点。」
赵睎自然是不大乐意,可见宛若的小脸绷着,也知道惹不起她,便站起来坐到对面。
宫女刚端了茶进来,赵睎掀开盖碗瞧了瞧,遂放在炕几上,把宛若手里的也抢过来,接着道:「这个不好,我那收着更好的,小春子,去把前两天刚送来的春茶泡了两盏过来,别用宫里的水,用前些日子送来的珍珠泉的泉水。」
小春子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工夫,从外面进来一个宫女,虽说也穿着宫女的绿色衣裳,但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明艳秀丽之感,嫋嫋娜娜款款而来。
手里执着乌木托盘,蹲身行礼,略抬头,即便她仍垂着眼睫,也不禁令宛若惊艳了一下。这宫女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莹白小脸就如她手中托盘上的两只茶盏一样,润如羊脂玉,扣住托盘边缘的十指如舒展的兰花,分外养眼。
宛若略愣了一下,这麽大一个美人,赵睎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伸手拿起一只茶杯,塞到她手中,有几分讨好的道:「你尝尝这茶可好?」
宛若接过来倒是没吃茶,就着桌上的犀角灯,端详手里的茶盏半晌,笑了笑,指了指那个宫女,语带双关的调侃,「面白如玉,眼若晨星,真正美人美器,不愧是十一爷,真难为你寻出如此好的东西来。」
赵睎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还站着的美人,皱皱眉,「怎麽是你?谁让你上茶的?我不是吩咐过,让你去後殿洒扫吗?」
美女一双明眸立时晕起点点泪光,晶晶莹莹、闪闪烁烁,就如那一汪清泉,看起来楚楚可怜。
宛若在一边瞧着,心都软了,放下茶盏道:「你若是想管教你的宫女,就回你的霜云殿,在我这里,便要给我留几分面子才是。」
赵睎皱着的眉头顷刻散开,嘿嘿一笑,「管教什麽?不过就是个粗使宫女罢了,下去、下去,今儿个爷高兴,暂且饶过你。」
那美女泫然欲泣的施礼退下,到了隔扇门边上倚门回首,扫过赵睎时颇为幽怨,却不失风情。
宛若道:「你倒挺有福气,身边粗使的宫女都是如此美人。」
他一脸不屑的道:「她是父皇硬塞给我的宫女,打进了我的霜云殿後,就成天病怏怏的,走路总是左三摇右三摇,我瞅着烦腻,打发去後殿洒扫,不知怎地又跑到前面来了。」
如意掩着嘴笑了,「十一爷这话奴婢听着可新鲜,所谓美女可不都是要风姿绰约的才好,难不成十一爷偏希罕那膀大腰粗、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的……」
「噗—— 」宛若一口茶喷出来,不偏不倚直直喷在赵睎身上,她急忙站起来道:「对不住,对不住,如意,可胡说些什麽呢!」
如意忙蹲身陪罪,上前服侍着赵睎脱下外面的袍服,拿到里间熨烫熏香。
见状,赵睎朝小春子使了个眼色,小春子略迟疑半晌,还是磨磨蹭蹭退了出去,却没走太远,就立在隔扇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
宛若无事,也不想搭理赵睎,只是他的衣裳湿了,她总不好撵他走,便拿了一卷书靠坐在灯下看。宫里的犀角灯自然比外头的明亮许多,夜间看书倒也不费眼睛。
见她侧靠着看书,定定看着她的赵睎有些出神。她抢过弹弓瞄准而射落树杈上鸟巢的事,彷佛还是昨日,不知不觉却过了这麽些年。
她的变化不大,或许是在他心里的她变化不大,记忆中,她总还是那个宛若,那个总对他不屑一顾的宛若,那个冰天雪地里抱着他哇哇大哭的宛若,那些宛若就像生了个根儿似的种在他心里。
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抹去,所以她是他的,必须是他的。
「宛若,你嫁给我好不好?当我的王妃,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宛若愕然抬头,「你胡说什麽?」
「不是胡说,我知道这些话说给你听,你势必又要恼我,可我想了许久都不敢轻易问,但想想,终究得问问你的意思。」
这还不敢问 宛若心里哼了两声,只差没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退了亲,加上赵睎的搅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哪个男的要是还敢上门提亲,自己都佩服他勇气可嘉。
可嫁给赵睎也绝不是什麽好事,她可还想活着平安到老,那宅斗什麽的,她都应付不来了,更何况宫斗,她自认没那份心机,比起来,她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考虑嫁给赵睎。
再者,她对赵睎没有男女之情,这点她很清楚,他顶多就像她弟弟,且这个弟弟还远没有承安亲近,但皇子的身分在那摆着,她也不可能真把他当弟弟对待。
可赵睎好就好在听她的话,别看平常对别人都跟霸王一样,她的话他还是肯听的,这又令她在心底,对他有了一份少见的亲近,只是这亲近,她很少表现出来就是了。
这样关系到嫁娶的话,别说两人如今正是适龄男女,就是真的兄妹之间,谈论起这些也不妥当,连里间的如意听了,执着熨斗的手都一滞,将熨斗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宛若静静瞧了赵睎很久,没恼却也没搭理他的话,只是扬声叫了声,「如意,十一爷的衣裳可熨烫好了?」
如意忙应了一声,捧着赵睎的袍服进来,伺候他穿上。
宛若又道:「时辰不早,我也该歇着了,十一爷回去吧,有话儿咱们明日再说。」
赵睎还想说什麽,小春子却一步迈进来,「十一爷,可真该回去了,明儿个不是还要陪着南夏太子去京郊骑马吗?」
赵睎的目光闪了闪,行了几步,却站在隔扇门边,低低说了句彷佛誓言的话,「宛若,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说完,他才走。
见他的身影隐没在窗外,如意才低声道:「十一爷倒是真心实意……」这话让主子扫过来的目光打断,下面的话没敢接下去。
自家姑娘虽说平日好性子,可这脾气若上来也是吓人的。
宛若叹口气小声道:「我干麽非嫁人不可,不是柳彦宏就得是十一爷,我就谁也不嫁才好,何况,今儿个姨母把我接进宫来,却也唤了彦玲来,再听皇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彦玲的亲事说不准就是十一爷的亲事了,我不过是来凑热闹罢了,这皇家人的心思,都是拐了弯才知会你的。」
如意一愣,「不能吧,我仔细想来,若是要娶为正妃,柳府也算不上尊贵啊!」
「尊贵与否有什麽打紧,最要紧的是正得用,如今咱们北辰和南夏这境况,说不准哪天会真打起仗来,若打仗了,彦玲的父亲如今正驻守在清江,登台拜将,不就是顺势而为。到时候柳家的显达便在情理之中,所谓水涨船高,彦玲这位柳家嫡出的小姐,身分也就顺理成章跟着尊贵了,正好能映衬十一爷。」
宛若这话说得分外清楚明白,说得如意真如醍醐灌顶一般。她们这位姑娘,平日里读书、习字、画画、弹琴,瞧着是不理世事的闺秀模样,可实为胸有丘壑、通透明达之人,最难得的是,这份通透明达,连表现在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亦然。
她彷佛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瞧着自身,一点不糊涂,虽有些太过淡定,与她的年纪不符,可这样的主子,令自己不得不信服,有这样聪明有计量有主意的主子,自己心甘情愿跟一辈子。
南苑因坐落於京郊御苑行宫之南,故名南苑,依山而建,周围绕以垣墙,有麋鹿、雉、兔等畜养其中,有时会让禁卫练习围捕射箭,以学习武术技巧。
既畜养禽兽,自然林深稠密,中间有四通八达供皇上骑马通行的猎道,能深入山中涉猎,倒颇得野趣。
因有女眷随行,故此次涉猎更为隆重,皇上也带着妃嫔移驾御苑行宫起居,宛若则是跟着贤妃住到御苑中来。
宛若心里明白,宫里是个是非地,她也恨不得赶紧出宫回家,落得清静,无奈贤妃娘娘不知怎样的心思,就是不让她出宫,加上一边搅和的赵睎,连前带後,她竟然在宫里住了足足十日之久,直至皇上移驾御苑,她也只得真的跟着贤妃娘娘和赵睎来了。
其实她心里颇郁闷,骑马射箭她是喜欢,可不代表她也喜欢涉猎,毕竟留有现代人的观念,总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血腥。
不过皇上显然兴致颇高,以一柄青玉雕龙如意作为涉猎的彩头,要说青玉如意也并非多希罕,可这柄如意却有几分来历。
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并非长子,而是二皇子,却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当年立长立嫡之争,也生了许多风波,迟迟未决。
最终身为二皇子的赵玑在一次南苑狩猎中得了魁首,先帝大喜,遂把这柄青玉雕龙如意亲手给了他,三日後,回宫就立了二皇子为太子。
有这一番典故在其中,这柄如意的意义就变了,尤其对十一位皇子而言。
底下诸位大臣也猜疑,虽说如今无论从哪儿看,圣心都属意十一皇子赵睎,可没登上大位的那一天,这变数谁也拿不准,当年太子立得早,如今不也如此而已。
因而皇上这口谕一出,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直接投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涛汹涌的水面,底下的暗流迅速翻上来,真有灭顶之势。
除了宛若跟柳彦玲,还有几个武将之女一起参与,一个个簪缨流苏,鲜艳骑装穿在身上,倒别有一番飒爽英姿,不过再好看也只是点缀,在这样男权至上的社会里,女人从来也只是点缀而已。
宛若骑的是承安的闪电,那匹赵睎的大黑马她可不敢再招惹,再说,她也知道这样的场合最好表现得不好不坏为上。拔了头筹,不知道後面有什麽倒楣事等着,若是落在最後,这脸面也丢了,她丢脸倒没什麽,主要是她身後还有贤妃娘娘跟王家、苏家呢。
因此她早就掂量好了,一会儿就想个招数混过去,不至於落在末尾就是了。
她侧头看了眼赵睎身边的承安,发现他出神的盯着斜前方,不知道在看什麽呢?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在看南夏太子慕容宇?这位太子,她今儿个是第一次见面,怎麽说呢,剑眉朗目、气宇轩昂,的确名不虚传,不过不知道为什麽,这头一次见面,南夏太子却给了她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号角声响打断了她游荡的心思,马匹的嘶鸣声伴着紊乱蹄声扬起,顷刻间数匹马冲进林中,沿着猎道,各自散去。
柳彦玲喊了她一声,「宛若我可先去了,众位皇子我自认比不过,但这次必然要胜了你的。」
一笑,宛若挽住了缰绳,一夹马腹也随後冲了进去,林子很深,且因畜养猎物良久,野兔、麋鹿、山鸡、獾狐等随处可见。跑了一会儿,她就故意落在後头,身後的两个侍卫是赵睎派给她的。
侍卫们知道这位姑娘虽身分平凡,对十一爷来说却像心肝似的,他们接了这个差事,心里本就忐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里会催促她,不过就是装聋作哑,行个保护之职罢了。
当然,他们心里也有几分疑惑,他们都是骑射好手,自然看得出门道,从这位苏姑娘上马的样子就看得出来,这位苏姑娘的马术比那几位闺秀都强得多了,故此,起初真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哪知,苏姑娘进了林子之後,七拐八绕就落了後,接着马都不跑了,看见猎物连拿弓的意思都没有,更别提射杀了,跟来散心一样,不疾不徐的。
其中一个侍卫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只低头吃草的鹿,遂忍不住提醒,「苏姑娘那边有一只鹿呢。」
宛若想了想,扫了两人一眼,问了一句,「你们可有网?」见两人愕然,她又理所当然的吩咐,「若没有,就回去寻一个来,你们帮我抓几只活兔子回去就好,千万不要射杀,至於鹿就算了。」
两个侍卫不觉莞尔,心里琢磨,毕竟是小女儿家,倒也心慈心软,便留下一个侍卫,另一个回去寻家伙捉兔子了。
宛若心想猎物有着落了,算是完成任务了,遂跳下马,寻了个林中平整乾净的大青石,坐在上面等着,侍卫在她身後不远处立着。
赵睎跟承安寻过来的时候,见她那模样,不禁都笑了起来。
赵睎笑道:「我就猜,你准偷懒,就跟承安商量着过来寻你,可不逮个正着。」
宛若站起身,目光扫过他的马,「十一爷真是好厉害的箭法,这麽会儿光景,竟然就满载而归了。」
听出她颇有几分戏谑的语气,赵睎就知道她看破了这里头的机关,要说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早有那暗卫打好猎物,扔在他必经之路上了,不用他动一根手指头,只要侍卫跟小春子在後头捡现成的就行。
不过,这时候被她点破,赵睎的脸却也有些红,他扫了她一眼,轻轻咳嗽一声道:「那边不远处有条山溪,咱们过去那边说话。」
噗哧一声,宛若笑道:「你这涉猎倒真轻松惬意。」
闻言,承安也笑了,留下侍卫在原地看着马匹,三人向林中行去,走不远,就听见潺潺水声,异常清脆悦耳。
转过一个缓坡,便见一条山溪蜿蜒而下,紧临着陡峭的山壁,上面也是密林森森,植被茂盛,有半人高的灌木遮掩着,竟是看不清全貌。
溪水却澄澈,下面的石子纹路都清晰可见,偶有鱼虾优游而过,伴着林中啾啾鸟鸣,倒真有一番人闲桂花落、月静春山空的幽静。
宛若蹲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挽起些袖子,伸出手去拨那溪水,手一触便感到沁凉。洗了洗手,她又捧着喝了一口,甘甜可口。
她这自然而为的动作落在旁边两名少年的眼里,却教两人都不禁红了脸,只因她袖子挽起来时,露出一截藕臂来,腕上两只赤金璃纹镯,更映衬皓腕如雪、肤白如玉,晶莹的溪水彷佛一颗颗水晶珠子,从她纤纤玉手中滑落,真如玉盘滚珠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两位少年都有些神思飘渺神魂不在,故此,没发现峭壁上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忽然伸出的箭头,只听弓弦一响,嗖一声,羽箭破空飞来——
第二十三章 送君千里终须别
承安先反应过来,抬头正好看见灌木丛中黑影一闪而没,接着就是直直射下的白羽箭。然而箭头的方向不是赵睎也不是自己,而是宛若!
他大惊失色,急提气,一个起落冲过去,只来得及挡在宛若身前,而白羽箭直直插在他肩胛上。
见状,赵睎一惊,激怒中大喝一声,「来人!」
见侍卫迅速冲了过来,他咬牙又道:「给我搜,就在那灌木丛中,要抓活的,我倒要看看谁这麽大的胆子?敢在御苑公然行凶。」
而宛若哪想得到会有这番变故,惊呼一声,忙扶住承安,十分手足无措,想要去拔他肩上插着的箭,又不敢碰,只见鲜血迅速冒出,染红了他的衣裳,顺着衣裳滴滴答答滑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承安的脸色有些白,却异常平静,眼睛直直看着她,嘴里还不停安慰她,「不怕,若若不怕,我没事,没事的,不疼,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听到这,宛若的眼泪反而更急急落下。这都什麽时候了,他还说这些……
这边的刺客还没抓到,另一边也隐约传来叫喊声—— 「抓刺客!抓刺客……」
这次遇刺的是南夏太子慕容宇,狩猎途中,冷箭袭来,当胸射入,虽不至於立时毙命,可也凶险万分。
皇上急召以王妃卧病为由而没来涉猎的睿亲王,让他带着禁卫军把周围二十里之内的地方团团围住,要让凶手插翅难逃。
南苑之行以刺客事件草草结束,之於北辰,这却只是开始而已。
那个慕容宇,宛若并不关心,反正他是死是活,都有皇上和众大臣烦恼,她只惦记承安,那一刻,若不是承安挡在她身前,那麽这一箭就会射在她身上,她这条小命,不用说也保不住了。
那方向,分明是想一箭射杀她,可见是恨不得她死的仇人。可她怎麽想,都不明白自己何时有这样的仇家了?好在承安伤的不过是臂膀,箭头也无毒,拔了箭头出来,好生歇养几个月,便无大碍。
宛若是南苑之行三日後,才随着承安回苏府来的,白日里人来人往,她倒不好近前,便是来了,也说不上话,只得趁入了夜,让如意提着灯,主仆二人悄悄沿着回廊到前面来瞧他。
还未进皓月轩,便隐隐有缓慢而涩然的琴声传来,宛若驻足细听……琴音渐渐杳然无声,她不禁低低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怎麽会想起这曲子来了……」
宛若抬脚进了皓月轩,门口守着的小六儿见了,急忙机灵的朝里面嚷嚷了一句,「二姑娘来了。」人已经快手快脚接了如意手中的提灯。
她刚走到廊下,承安已快步迎了出来,拉着她的手进了屋里,「怎地这时候过来了?外面黑漆漆的,不好走路,也不怕摔跤?」
宛若笑道:「这一路走在回廊,廊上都悬着灯笼呢,哪里会黑了,再说,如意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呢。」说着,扫了眼对面琴几上的六弦琴,她略微不满,「你肩上有伤,就该好好养着,想抚琴,以後多得是时间,何以眼巴巴赶着在这几日有伤的时候弹,回头若落下病根,可怎生好?」
目光放软,他笑道:「若若这样唠叨倒真难得。」
噗哧一声,她笑了,白了他一眼,「什麽时候也学会外面那些野小子一般贫嘴了。你便是抚琴,怎会单单想起这曲子来,听着有些不合时宜。」
承安在心里暗暗叹气,今儿个是离愁别绪涌上心头,一时胸中郁闷难消,故此,想起这首「阳关三叠」,特抚来想排遣烦闷,哪知一条胳膊使不上力,一首曲被他抚得七零八落,也没抵消他心中丁点离愁。
他心里的不舍,彷佛河面上的波涛袭来,一波波几乎将他灭顶,如果可能,他真不想走,如果可能,他想就这麽安安稳稳的待在若若身旁,一日、一年、十年……可惜不成。
他不傻,若若平常深居简出,哪有什麽非置她於死地的仇人,当初周夫人也不过让牙子偷偷绑了她,没有狠辣到立时就要她的命。
这次却不然,他看得一清二楚,那黑影刺客的身手、速度都不是一个平常练武之人所能有的,那是一个经过特殊训练、专司杀人的杀手,且对南苑猎场的地形摸得清楚明白,在哪里下手也都想清楚了,甚至安排了不只一个地方、不只一个杀手。
这些人还能躲过睿亲王的搜索,可见其能力非凡,而能驱使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又岂会是平常之辈。
思及此,他忽然觉得,最有可能的人就是远在南夏的忠叔!七叔这一年里催过他无数次,说时机成熟了,要他跟着回南夏,他却拖延至今。
从小承安就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庶子苏承安,他是南夏的皇子,可惜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皇子。
当年他的娘亲兰妃遭害,火烧冷月阁,是戚忠冒死救了兰妃,并连夜逃到北辰的冀州避祸,不料兰妃临盆产下一子後去世,当时戚忠发誓,要给戚家满族报仇雪恨。
为了报仇,戚忠知道自己不能躲在这里抚养小皇子,且他也得知部下中有叛变者,投了南夏那位奸妃,不然哪能他都逃到冀州,依然有杀手如影随形,无奈之下,为了保全小皇子,他只好使了狸猫换太子之计。
他探听到苏府的周映雪即将临盆,便买通了产婆,私下换子,因此兰妃之子便成了承安,後来他一刀了结了贪财的产婆,并抱着真正的承安回了南夏,以避人耳目,并且开始召集戚家旧部,而甘心入南夏朝堂谋事,也不过是为了迎回幼主、报仇雪恨做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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