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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
外面俨然绿色布满,气候稍微的凉意,早春的花已经飘开,湖畔水生着大片大片的黄水仙,似乎让半座城市都飘荡在那弥漫的香气里,从城南随风飘到四处,香气淡化,竟然越发显得怡人。
童晖边走边把外套穿在身上,陆续的有小护士们嬉笑着从他身边过,认识他的会跟他打招呼,他总是报以浅笑,那笑容总是太过清浅,就像冬季枯叶上的一层薄霜,太阳稍微一大,就会融化殆尽。他的脸上似乎没有四季的变幻,只有跟这种微冷的温度,完美搭配。
他开出车子,行驶在南山路那被法式梧桐掩映的阴影下,工作日的午后,街上人稀稀少少,更何况是这条以夜景盛名的街道。
即便是自己一个人,他的生活似乎也是严谨到一丝不苟,头发纹丝不乱,领带打的整整齐齐,衬衫一定是将最上边一颗纽扣也要扣的严严实实,袖口紧裹在手腕上,干净,没有任何褶皱;领带上一定要有一枚领带夹,一定要夺人目光。
出门的时候,谁都看不出童晖是赫赫有名的大医生,一身与医院的消毒水完全不相干的贵气与优雅总是围绕在他身上。
他常常给人是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就像之前说的,他的生活,设定的就是所有都“游刃有余”。
他肯定不知道,礼拜一那次仓促的决定,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好的爱情也许并不是才子佳人,也不一定是门当户对,高帅富找白富美,也许你明明一心一意等待白马王子,结果却被一只绿豆青蛙给收了心,你本来做“颜控”寻寻觅觅,却栽进一个用情至深普通人的感情里无法自拔覆水难收。每个人的心都有一把锁,那总会有一把莫名其妙的钥匙来打开,即便,它也许根本就不是成套的。
世界充满了相遇的几率,我却始终无法预见你。
不是无法预见你,是时间未到,别给你未来的爱情定义,不是他/她还没来,是机遇没到。
有些人的一生,是直达车;有些人却是慢车,中间总要经过许多站,经历许多人;有人总是下错站,做过头,不是错失了窗外的风景,就是错过了身旁的人。
童晖敲了敲手机号上发来的那个地址,那层楼,那扇门,奇遇,就在门背后。
他在来的路上,想了无数遍,这个给他打过电话的淡雅的声音,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第一眼,他有点失望。
荷尔蒙决定一见钟情,多巴胺决定天长地久,肾上腺决定出不出手,自尊心决定谁先开口。
不过很遗憾,这种专门用来描述爱情的文字,在此时此刻并不适合。
简如锋站起来跟他握手,对方的手指比自己的略长,把自己的手似乎半个都包裹了起来,温热、骨节分明的硬朗感觉,被童晖摸到他指节根部指腹部分突起的茧子,出其不意的抬眼看了下他,然后轻轻松开。
“打网球?”
简如锋一愣,被童晖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人怔了一下,还是很快沉静下来,点头称是。
童晖看着对方乌黑的瞳仁,怔忡的表情,微乱的头发,鬼使神差,就把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
天知道他伸出去就已经有点后悔,这动作要多冲动就有多冲动,这跟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身份和气质完全不符,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快速的想好了退路,如果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土男人给自己难堪,他肯定会甩门而去,以后绝对不买他们家公司的保险,把所有的保险统统退保,亏多少钱都无所谓。
正在他暗自揣测的时候,自己的指尖一热,一股痒痒的犹如小动物爬过的感觉,摸到了自己的指腹……那里跟简如锋的右手有一样的硬茧。
童晖没有看,感觉对方的手指在自己指腹上来回抚摸了很久……他手指突然聚拢,对方的指尖就被自己包在了一起,2个人的手形成两个回行的环,扣在了一起。
这一下不光是被握住的简如锋愣住了,连主动的童晖也一愣。
像被灼伤般,两个人迅速的分开了,面上都是尴尬一片。
简如锋脖子后边都微微的红了一片,脸上发烫,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有失分寸又孟浪的事儿来?
童晖用来偷袭的左手,轻微的抖了下,手心浅浅的沁出汗,也在不由得懊恼:完蛋了,要在这个土包子面前破功。
暧昧的意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还是童晖轻轻的咳了一下:
“那个,以后一起打球啊……”
简如锋思维已经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想法,傻傻的答了一句:“哦,好。”淡定了一下,梳理开自己的心态,他抬头看着童晖的脸道,“童先生,我们还是谈工作吧。”
客气的请他坐下,顺便倒了一杯清茶轻轻的放在童晖面前。
童晖低头看这漂亮的玻璃盏,绿油油的茶水中凫水一样悬浮着几片针形的卷子,中间漂着一枚形状美好的胎菊,层层密密,像一幅水墨的简易泼画,绿的叶,黄的花,盘结错杂,栩栩如生。
阳光透进来打在桌子上,射进玻璃盏,鲜嫩的叶子散发着莹莹的绿意,静脉分明,横斜有致,再配上从窗户外飘进来水仙的香气,胎菊的淡雅,绿茶的清爽,这一杯简直就是雕琢的手工艺品,朴实无华,却又精巧细腻,透出无尽的意味出来。
这让他想起来一句话,幸福就像玻璃,平时看不见,稍微调整一下角度,就会光芒四射。
童晖听着简如锋讲的那些东西,看着对方微厚的嘴唇上下煽动,思绪已经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才自己握住的那双手。
修剪光洁的指甲,根处过于清晰的月牙白,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跳动,略微苍白的皮肤,这一切的一切就像夜晚映照在楼顶的月光,哪怕伸手,也遮挡不住那深深浅浅的印记残留在自己的视网膜上。
他难以想象,简如锋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30多岁的年纪目测比自己还老,宽大的黑边眼镜,很死板,身体偏瘦,灰色的西装,看起来很老旧,好在很干净的样子,领口翻出来的浅色衬衫也像是穿过很多次洗过很多次,桌子上没有任何浮华的装饰,都是便宜却实用的东西。
这是一个节俭但是爱干净的男人。
只除了那一双眼睛,乌黑,坚毅,单纯。
童晖想,这是一个一直有自己想法的人,他的物质生活也许并不如意,但是精神世界却很强大,以前他觉得像这种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的人是自私的,现在想想也许并不尽然,他们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并不是自私,只是想的简单,活的简单,单纯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