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的介彦下午五点下班,大约五点半到家。和彦正常六点下班,但坐地铁需要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又耽搁了一会儿,所以正赶上地铁高峰的时段。
一个半月前,和彦搬回了家住。介彦不会做家务,而且胃肠非常敏感,所以吃东西十分小心挑剔,很少外食,即使这样还是会经常胃痛和过敏。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和彦特地申请了取消晚班,奖金被扣除不说还要受老乔的白眼。每天的早晚餐、周末唯一的休假日还要用来打扫房间,自己的时间被占用了大半,想要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跟夏暖的见面次数自然也减少了。
那天早晨,介彦不知去了哪儿很早便出门了,和彦一个人赖在床上睡到中午才起床。下午到附近的超市买了菜。回来的时候,在楼门前里看到介彦正在跟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说话,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气氛相当融洽。不知为何和彦对这个场景有种微妙的感觉•••啊,他想起来了,这是那个男人的拟态•••温柔的面具。说完了话夫妇准备离开了,介彦亲切地目送不时回过头来的那对夫妇离去。
介彦虽然是个敏感的人,但他对人的感情是冷漠的,连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本人却不以为意。所以,能够听他敞开心胸诉说心情的人,大概只有昨晚误打误撞的自己了吧。如果剔除这个意外的话,结果就是连一个都没有。和彦边想边慢悠悠地朝男人走去。
感受到有人靠近的介彦转过头来,跟和彦的视线碰个正着,目光相遇两个人都有些尴尬。确切的说,尴尬的人只有男人,和彦只是受不了那种奇怪的气氛不知不觉也被他的感染了。还没等靠近,男人便招呼也不打的先上了楼,而被留下的和彦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用鞋尖捻灭烟头,他故意抽了两颗烟后才上楼。玄关微弱的灯光衬托着其他各处的昏暗,从介彦房门缝隙遗漏出明亮的光线,和彦对着安静的房门郁闷地喊道“我回来了”。没有人回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厨房洗菜的时候,介彦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厨房门口。和彦赶紧报上今天要做的菜色并询问是否和他的口味,对方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意思应该是随便吧。以为他是不是已经走了,再次望向门口确认,发现男人仍沉默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离开•••到底是想怎么样。忍耐着烦躁,和彦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边问“那两个人是你认识的人吗?”
“哪两个人?”
“就是刚才在楼下的那两个人啊。”
声音停顿了一下,说“是妈的朋友。”
“你们聊了什么?”
“你问这做什么?”
自己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没有其他意思,但介彦却有些不悦的样子。觉得气氛不妙,和彦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于是含糊地笑说“随便问问”而搪塞过去。之后又换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介彦都不太搭理,他也就不敢多说下去。
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熟悉的人也好,亲密的人也好,不论哪种定位似乎都不够准确。无法互相亲近,又不能彻底地冷淡下去,因为他们是亲兄弟。
蔬菜在滚热的锅里发出“嗤嗤”声的同时,厨房里立刻弥漫了一股菜的香味。介彦像个小孩子似的从门边伸长了脖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问“你真的会做菜?”
和彦头也不抬地说“长时间一个人住,总是在外面吃实在太浪费钱了,也不划算,就自己学着做菜了。一般的家常菜我还是会的。”
“既然这样,那应该不需要我帮忙了•••”
你站在这里这么久原来是想要帮忙吗?完全看不出来啊•••对于这个男人的行为,和彦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介彦似乎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感到非常的尴尬,相处时总不自在。吃饭的时候也是,两个人就像上了发条的人偶,没有任何言语,机械似的快速吃完然后迫不及待地钻进各自的房间。尴尬的气氛如同挥不去的阴霾使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走出地铁,和彦垂着头叹气。今天干脆吃关东煮好了,既省事又好吃。这样想着走到家附近的超市,买了些下菜的食材和关东煮的汤料。从超市出来特意的放慢了脚步,提着购物袋的手指有点酸麻•••这种生活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呢?无法理解的男人,或许,对方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吧。
没话找话的日子只有刚开始的几天,话题很快就用光了。即便没有,一问一答式的对话也不会超过两分钟,只会使气氛更加尴尬。即使一个月后情况依旧没有多少改善。相处是两个人的努力才能维系的平衡,只有一个人的努力是很辛苦的。将沉甸甸的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上,和彦抬头望着家里亮着的窗户,郁卒的心情无法消解。
在玄关换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回来了”,一如往日的没有人回应。提着超市袋子走去厨房的时候,男人终于打开房门,站在房门口不情不愿地对着和彦说“你回来啦•••”
在同住的一个多月里,他已经习惯了介彦的这种延迟性的欢迎方式•••好累•••好想马上回去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但是不行•••还要做饭和打扫•••好累,每一天每一天都要做早饭、晚饭,感觉像是做不完地做着,直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
和彦拿出关东煮汤料的瓶子,没什么兴致地说“今天吃关东煮。”
“哦•••”
大概受了美食的勾引,不知道是谁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响了起来。还没等和彦反应过来,介彦迅速捂住肚子,难为情地垂下头,故作镇定地吼道“还不快去做菜,笨蛋。你要饿死我啊!”
已经不想再面对这个男人,为什么自己还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管多么疲累还要逼迫自己做自己根本就不想吃的饭?如果不是这个人的弟弟就好了•••可这样想是无意义的。和彦麻木地注视着厨房门口的阴影。
将菜洗好下锅,煮大约20分钟就可以了。打开电饭煲发现里面已经做好了米饭,热气扑在脸上痒痒的•••有些意外。共同居住的这段时间,不管是打扫、洗衣、还是做饭这些家务男人从来没做过。然而今天,什么都不做的男人似乎有了些改变,总觉得•••不可思议。
计算着时间,和彦站在厨房门口探出头去喊了一声“很快就可以吃饭了”。当然,没有人回应。
将煮好的菜端上桌,介彦便自觉地坐在餐桌前等着和彦入座。吵着很饿的男人优雅地夹起一串金针菇放进嘴里,从嘴巴里发出“吱吱”细细咀嚼的声音,随后又夹了一根油麦菜。不管食物的味道好吃与否,这个男人都不会赞扬自己,不过和彦已经学会从对方的表情中得到答案,比如现在这个表情就是“好吃”。称赞“好吃”的话,再不情愿的人也多少会高兴些,说不定以后会更卖力些做菜这个道理,看来男人似乎并不懂。
吃到一半的时候,介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的低语了一声,随后站起身走进厨房。和彦听到了冰箱门开关的声音。走出来的介彦右手握着一瓶酒,左手拿着两个小酒杯,重新落座后解开了手腕的扣子挽起袖口,整个人充满了放松随意的气息。这让和彦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剥开酒瓶口上的包装,介彦拿起小玻璃杯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接过酒杯,和彦凑近鼻子闻了闻,很清淡,再浅浅地尝了一口,是自己喜欢的甜甜的口味。自己还没厉害到尝一口就知道是什么酒的程度,他偷偷看了眼酒瓶上的标签,真的是月桂冠,不意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看到和彦的表现,介彦眯起眼睛满意地轻笑了一声,说“今天有人送我这种酒。周围只有你喜欢喝,我没办法就拿回来了。”
•••今天的意外还真多呢!和彦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跟谁说起过喜欢这种酒。介彦又怎么会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酒?”
介彦叠起长腿,用满不在意的口吻回答“你别误会。我会习惯地观察、记住别人的喜好,不但可以当做谈资,更可以快速的递进关系,调和氛围,是交际晋升的有利筹码。作为一个公务人员,这是必需的。并不是特别对你这样做。”
这个和彦当然知道。也许在外人看来,介彦一定是个温柔内敛的男人,但在和彦的眼里,即使是对自己的哥哥也会有讨厌和憎恶的情绪。将弟弟照顾自己的付出行为视作理所当然,男人一点也没察觉,弟弟只是在可怜他而已。介彦会这么笃信,是觉得弟弟绝不会抛弃自己吗?
“我是说你是在哪里知道我喜欢这种酒的?”
•••还是算了吧。难得男人为自己带来了喜欢的酒,气氛也很好。和彦装作开心的样子问。
“很久以前听你跟妈提起过。”
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无所谓了。和彦只顾着饮酒,饭菜一点都没动。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开心了。介彦拿起小酒杯来啜饮,用不知是询问还是感叹的语气说“这种清淳冷冽的酒果然还是适合在夏秋喝吧!”
和彦窥视着邻座的男人。那因酒精的作用泛红的眼角,喉头轻微震动的动作,以及细白的锁骨都充满了情/色的味道•••他忽然觉得喉咙变得干渴起来,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学着介彦的动作浅浅地抿了一口酒,清凉的液体顺着喉管进入身体里的感觉很舒畅。
“据说喝清酒的器具是要将细长玻璃杯放在木质的方形酒杯内,倒酒时不光是倒满玻璃杯,会继续倒到到木酒杯内快满一半才停,喝时是先喝干玻璃杯,然后把木酒杯内的清酒倒回玻璃杯中再喝掉•••可惜普通人家是没有杉木杯的吧•••”
像这样平和的面对面和他说着话的画面,从前的和彦连想都没想过。这是就算在梦里都不会梦到的情节。是因为酒精吧,介彦就像解除了封闭了嘴巴的枷锁似的,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和彦撑着微醺的脑袋,打断他说“你能记得我喜欢的东西,我很开心。”
只不过是一句虚假的客套话,对方却像被什么击中一样身体轻震了下,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举起小酒杯的手也停在半空中显得十分震惊的样子。看到男人的这些反应,倒让和彦有些愧疚了。
保持着举着酒杯的动作,介彦低下头说“你虽然没神经,常常做出让人生气的事情,头脑不好又不努力,既没品味又没品格,不过有时候,难得的很温柔。”与那低稳而柔和的声音正相反,男人绷紧着身体,全身都散发着局促的气息,“你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坏人。”
他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呢?和彦抚着发烫的脸颊。
假借举起酒杯喝酒的样子,介彦用手挡住自己的脸说“我很感谢你•••”然后有点生硬地撇开头去,极度不协调的姿势就像坏掉的人偶。
和彦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好想哭。这种口头的感谢不具备任何意义,可是并不是那样。不想察觉男人是真心的。如果他是个很过分的男人,那么就算无情地丢下他也不会被任何人责备。好想哭•••觉得自己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困兽。
“你•••”介彦惊讶地瞪大眼睛凝视他,吐息都不稳起来。和彦用手指压住脸的同时,男人完全是一副状况外的表情看着他。
“没见过比你更爱哭的男人。”
自己哭泣的理由是什么呢?的确听说过有人一喝酒就会流泪,可自己并没有这个毛病。因为太感动、太开心所以哭了•••和彦最终放弃了编造谎言,用双手蒙住脸,“为什么我非得要被你拖累不可?这种束缚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累!” 声音几不可闻到连自己都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
和彦放下双手,男人困惑的歪着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没有听到也好,那就算了吧,他想。于是回答“没什么”得将酒吞进胃里。
介彦低喃了一句“怪人”,也把酒杯送到嘴边却没有想要喝的意思,犹豫了好久才小声地问道“你是累了吗?”
从结果上来看,丢下男人的行为算不算一种回答。那天喝了很多酒,但还没到没办法走路的程度,等和彦第二天酒醒的时候人已经在公寓的床上了,满嘴的酒臭,脑袋昏昏沉沉的。简单的洗漱之后便上班了,工作的时候被老梁嫌弃“一身的酒臭味”,有洁癖的人的鼻子总是很灵的。下班后介彦打来了电话,他故意没有接,然后迅速关掉手机径直回了公寓,没有丝毫犹豫。这些天也是回了公寓住。
“即使是对深爱的人也会有讨厌的情绪啊•••”
快要到下班的时间,大部分练习完的学员都避开地铁高峰提前离开了,因此练习室里的学员少了很多。和彦和老梁、王老师、还有钰宁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几个人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发出感慨的老梁。
“已经分手了吧!”
其他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钰宁无视话题的沉重性,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她是和彦和老梁的老学员,所以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比其他人更亲近。说是学员,其实她已经是27岁的成年人了。长得还算漂亮,有点男人婆,就是女性特质非常模糊的那种。不加矫饰的直爽性格,与其说是豪爽不如说是脱线。
“嗯,是啊。”
老梁说的满不在乎。和女友分手的事情,他第一个告诉了和彦,结果第二天分手的消息就开始在学员间不胫而走。分手这种事情,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只要让它无声无息地过去就好,但总是有那种没神经的人没事跑来献“爱心”,这只会当事人更加难堪而已。就在和彦为不知该如何跟老梁解释而发愁时,对方好像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可以猜想,那个人是谁。
“的确是分手了没错。我想•••”老梁故意拉长音节,不怀好意地说“恋人之间分手这种事情,你就是想体会恐怕没机会吧。”
这句话无疑是戳到了她的痛处。钰宁“哼”地扭开头。说来她的恋爱运出奇地不好,至今都没交过一个男朋友。似乎在男人中的人气也是比较低的一个,至少和彦从没把她当女人看。
“大家都有恋人了吗?”
钰宁说话的同时用无奈的眼神望着和彦和王老师,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显得很沮丧,然后发出“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男朋友呢?”这样的疑问。
“很简单啊。因为男人要找的不是‘男人’!”
老梁的五官很柔和,为人十分细心,基本上是个温柔的男人,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变得有些毒舌。有点像第二人格。和彦也是在遇到他之后才知道,不止是漫画,现实中也是有这样的人的。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用你那死机了的脑袋重启一下慢慢合计去吧。”
老梁的语气至始至终冷淡至极。
如果是普通的女性,这个时候大概会恼羞成怒,或是委屈地哭出来吧。钰宁真的是有着神一般的脑神经,仅仅长叹了一声,然后说“我干脆养只公狗算了。”
“你真是•••”
和彦不得不在心里叹服这个神奇的女子。
“什么?”
钰宁半边身子都探了过来,看她的表情还很兴奋的样子。
“有着神奇的构造•••”
和彦用了比较暧昧的词语。只见对方听到后皱着眉心想了想,看着他问“能治吗?”
“无药可救。”
没等和彦开口,老梁抢先替他回答了。
“要你管。又没问你。”
即使是这样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依旧不计前嫌的结伴去吃饭,下班后一同走去车站,就是这样的关系。
“你们看今天的新闻了吗?网上报道有个老太太在路上摔倒了,于是叫了路边的一个学生来扶她,学生过来后她便扯着那孩子的手臂哭喊,说‘是被这个孩子推到的’,向学生的家里索要赔偿,还上门去烦,搞得那家人焦头烂额,甚至都想搬家了。”
教PS的网页和平面双科教师的王老师突然变换了话题。他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皮肤有点黑,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是个学识系的宅男。和彦没有听说这件事,不过大概也能想象那种情况。这种事情早就不新鲜了。钰宁倒是频频点头,很激动地说“听说了”。
“没有人看到事情的经过,出来作证吗?”
老梁会这样问,似乎跟自己一样也不知道这件事。
“有•••”
“我相信那个孩子。”钰宁打断王老师的话,愤愤地说“真是的,要是那个孩子没有去扶她就好了。”她越说越激动“不去扶她不就好了。反正现在不扶的人多得是。”
“学校的教育教导她,遇到这种事情是要去扶的。至于之后的敲诈,那就是另一个教育体系里的事情了。”
和彦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可笑,教育与现实的差距让人情何以堪。
“这样以后谁还敢去扶老人!”
钰宁用手撑着下巴有些感概的说。
“就是不要去扶啊。”
“那万一对方不是骗子岂不是很可怜•••你们男人真是没有道德!”
老梁依旧是一幅满不在意地脸,“还轮不到你去可怜别人吧•••再说,道德不是空泛的概念。不亏待别人,也不辱没自己才是一种智慧的品格。因为自己的善良反而给自身带来灾祸,事后再后悔‘啊,当初不去扶她就好了’,那样的叫伪善。”
钰宁不再说话,只是愣愣地开始沉思。
“不过•••”王老师再次接过话头,“这种事情真是多啊。据说还有一起事件是一家人开车外出,因为轻微的刮碰使得一个老人的旧疾发作,最终不知道为什么演变成连那个老人的生活都要料理了•••真是可怜啊,那家人!”
事不关己的人大概只有“啊,好可怜”这种程度的叹息吧。不过和彦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被禁锢住行动,被占据住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动不了的感觉,最可怕的是看不到这种束缚的尽头。忽然他想起介彦似乎也说过‘痛苦的可怕是它没有尽头’的话,心情就开始莫名的烦躁起来。
一个人没有义务承担另一个人的人生,更何况对方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和彦拿出手机查看,依旧没有未接电话和邮件。这是当然的。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两个星期,男人只在第二天的时候打过一通电话,之后就再没打来。大概不需要自己的照顾也无所谓吧,看来从前都是庸人自扰了,和彦这样想着便收起了手机。
厌恶一个人的时候,真的连对方说的话,他的脸都不想听到、看到,一想起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就莫名的烦躁。现在想想,当时介彦应该是好意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烦。心情这种东西,说起来还真是可怕。
不想做饭就干脆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便当,和彦提着晚饭的袋子再次感叹一个人真是美好。可心底总感到一股惴惴不安,这种感觉从下班前开始就一直横亘在胸口•••不如喝点酒吧。于是他又折回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
在公寓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便当,时间就这样悠闲地度过了。打开灌装酒,一个人喝着喝着便觉得没意思起来。和彦拿出手机,从通话记录里找到加贺的号码打了过去。对方很慢才接,而且有点气喘,和彦直觉有些不妙,便问“你在干什么?”
“你说呢!”
果然是在干那事儿。和彦在心里偷笑,嘴上却连忙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打错了。你继续吧。”
“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加贺很快气息就平稳下来了,背景的噪音小了很多,似乎是换了个安静的位置。这次和彦笑出了声,“对不起”这几个字连说了好几遍也没有什么重量。
“算了,反正我已经射了。你有事?”
把“已经射了”跟“你有事?”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和彦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过他也不是矫情的人,便说“本来是想找你出来喝酒的。看你这情况,恐怕不行了。”
“你有时间出来喝酒吗?我以为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家里给介彦做饭啊!”
“啊•••啊”
和彦说不出他人现在在公寓,要解释起来又嫌麻烦,于是决定敷衍过去。
“说起来,我记得你是会做饭的吧!”
不知道加贺为什么这样问,和彦回答“是的,怎么了?”
“前两天我去市**办事看见介彦好像很疲惫的样子,脸色暗淡,连眼窝和脸颊都凹下去了。我在想是不是你没有好好照顾他,还是出了什么事?”
自己有好好照顾他,但那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了。按照加贺的描述,介彦的情况似乎很糟糕。和彦开始有些担心,于是压低声音问“他•••还好吧?”
“果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的加贺问。
“呃•••”
和彦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像样的话。话筒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传来用鼻子轻笑的声音,“你啊,早就丢下他一个人快活去了吧!”
正中红心。和彦无话可说。
“我是理解你啦。不过•••”
和彦听到电话那边的翻开打火机的声音。加贺似乎在抽烟。
“你虽然嫌麻烦,不过最好还是隔段时间去看看他吧。他的样子真的有点让人担心。”一改沉静的语气,加贺换上轻快的口吻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而已。”
“我知道了。”
和彦悻悻地挂上电话,啤酒也没有心情再喝。担心的情绪战胜了厌烦的情绪一边倒似地压在胸口,坐立不安。逞强一样的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于是抓起公交卡和钥匙出了门。
隔了两个星期后再回到这个家•••眼前灰蒙蒙一片。客厅里落满了薄薄的灰尘,每日的报纸摊在沙发上,还有面包等快捷食品的包装袋和残渣。厨房里,烹饪器具以及流理台里的碗筷还是两个礼拜前自己走时的状态,上面漂浮着白花花的油渍。打开冰箱,不出所料的里面新鲜的蔬菜已放到烂掉,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和彦揪着太阳穴上的皮肤,有股想要冲出去再也不回头的冲动。
男人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在厨房的门口,一脸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眼睛畏怯地望着和彦,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一般,拘谨地耸着肩膀一语不发。
和彦边拍着额头边大声地叹气,然后默默地收拾起房间。介彦开始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帮忙整理东西,笨拙地把东西从一处搬到另一处。由于他来回走的缘故,刚拖好的地面又被踩上了带有灰土的脚印,如此多次,于是和彦命令他什么都不要做,乖乖地呆着就好。男人终于安静下来,蜷在沙发上从一堆垃圾和报纸的那端窥探着和彦的动作。在这过程中,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边。
不用去看也可以想象,这两个星期他是如何度过的。没有办法•••真的拿这个男人没办法。很想丢下他,可是自己不管他的话•••和彦不觉摇头苦笑。
后来和彦才知道,不喜欢外食又不会做菜的介彦,如果自己几天不在或没有做菜,他就会一整天不吃饭或啃些没有营养的快捷食物来糊弄,一想到这里和彦就会心软下来。回头看了眼男人,似乎是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正如加贺所说,眼窝和脸颊的确是凹陷下去了,人也很憔悴。
和彦走到男人的房门前,从前一接近这个房间就厌烦,现在他却要进入这里。光看介彦的外表肯定会以为在他的房间一定是优雅的,里面一定陈列着许多文学书籍,其实介彦是一个外表跟内在完全不同的男人。房间里像蛇的巢穴,脏衣服如同蜕下来的蛇皮堆在房间的角落里,而清洗干净的衣服堆在另一处,衬衫皱皱巴巴一看就知道是机洗后没有拉平。凌乱的被褥让和彦的太阳穴又开始疼起来了。
这个房间里一片苍白,只有写字桌上面放着一摞书籍。随手抽出来一本翻看了两下,再看书皮上面的作者名字,是一位连不爱看文学书的和彦都听说过的国内有名的女作家。随意翻开读了一段,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把它放回了原处。
好几次,和彦在打扫房间时想,一个完全不会做家务也没有做家务的意识的男人,真的放手不管他,他会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脑中浮现出一堆垃圾里中一具成年男人的尸体,身上爬满了噬腐的蛆虫,在尽情地啃噬、享用男人的肉体•••胃里涌现出一股恶心的感觉。和彦停止这恐怖地想象,那种感觉终于平复了,才继续动手整理。
七月份的白天已经很炙热了,但是晚上却很容易着凉。把从卧室里拿来的薄的毯子盖在介彦的身上。男人小小地睁开了眼睛,没有聚焦的双眼停留在毯子上两秒钟,然后又紧紧的合上了。和彦累得一屁股坐在沙发旁的独立靠椅上,身体怎么也不想动了。
用眼角看着介彦,觉得他有点像个干瘪的老人,纸片一样暗沉的脸色,还有很明显的黑眼圈。这么一个瘦小枯干的男人,会有女人看得上吗?真正说来,介彦才32岁,再婚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和彦就是没有办法想象那种场景•••直到孤独地老去,这才是自己在心里给这个男人的设定。母亲说到清明节时回来,也就是明年四月初。其实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两个星期前还觉得遥遥无期。那么在此期间就忍耐些吧•••这样想的话和彦觉得自己会更能接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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