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风雨前的不宁静
在宫外逗留一夜,裴谨该是时候回宫向政。他决定了把由莲带走,但不是立刻。
由莲随扇斓来送别他。看马人将他的白骏牵了出来,由莲不是第一次看见马,但白色的骏马是第一次见,他觉得很漂亮,但他被扇斓禁止去接触马儿了。
“非言少爷,我们就到这里了。”扇斓拱手道别。
“多谢大人。”
裴谨已经跨上马鞍,他拉拉缰绳,马儿向后踱出几步,转身面向繁华望不尽的宁安大街。望了一眼由莲,像小动物的姿态讨他欢心,又移目扇斓,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非言,你还会来宁安吗?”由莲在扇斓身后探出身体问他,眼里尽是依依不舍。
他扬笑点头:“后会必定有期。”
马蹄声远了,裴谨的身影淡出了大路。扇斓看到由莲眼中的失落,他的心情不是坦然。
——【两日后,由莲接旨,入宫为奴。】
裴谨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当时扇斓跪在地上,裴谨一点容他考虑的意思都没有。
“扇斓,裴谨刚刚那句话,是他还会回来的意思吗?”由莲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他的小脑袋在扇斓余光中不安分摆动,扇斓应得很弱气:“嗯……也许。”
他也许就长到这个高度了。扇斓将他拉近自己的身边,放慢脚步陪他一起漫步回去。
冬日的黄昏来得很早,夕阳不多停留,快要没落山后时,空气已然凄寒凛冽。
裴谨的马蹄声近了城门,守门的侍卫齐齐列队迎驾:“恭迎皇上回宫,吾皇万岁万万岁!”
城门徐徐打开,熟悉的皇城面貌呈现眼前,直至完全开敞。裴谨忽然勒停了马,贮在门前,览过眼前的风景。
自从登基以来,再没仔细看这座皇城一次。红墙绿瓦,长年累月日晒雨淋,已经磨去了原本的光丽,但岁月已过,这些东西已经把长年的征战时日铸成了史册,一页页在这座皇城中展示出来,耀眼璀璨。
裴谨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他的父皇,人累,心也累。
“皇上,晚风已起,维保龙体,请回宫作息。”一侍卫上前躬身跪下,为他指了指宫门开启后的天子行道。那大道上两边已站满迎接他的奴才,个个像木头一般纹丝不动。
一公公手捧龙袍,站在殿前等待这位天子归来,再为他换上这身帝服。
已是晚膳时刻了,但他仍在御书房作字。
灿金色的空白圣旨铺开在他面前,奴才为他磨好了墨,他毛笔挥动,空白圣旨出了简单的几个楷体大字:由莲入宫伺帝,赐号莲音公子。
“哐啷!”一声脆响,新欢阁所有人都看向同一个地方。
扇斓打翻了杯子。
刚熟的开水烫伤了他的右手,现在那只手又红又痛。他终于难得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这吓坏了所有孩子。
“扇大人,你的手!”
“快用冰水冷敷!”
“我去找药师来!”
只是短暂一瞬的功夫,整个厅堂乱成一锅粥。扇斓满脸黑线,无语无奈又无助。他想喊他们别忙了,但没出声因为起不到作用。
药师在睡午觉,一听到扇斓受伤了衣服都没穿好就套上鞋子蹬蹬蹬就从楼上下来,帮他抗药箱的小童在身后追上。
“扇大人,您伤到哪里了!?”呱躁的声音飘了整条走道,扇斓被安排坐在房间里,伤的那只手正被一小童用冷巾布小心敷着。
“只是伤到手腕……”的一点皮肤几字还没说出口,他看见门口的人是由莲,他比药师更快冲进了来:“扇斓,你受伤了?”他脸色有点苍白,大概是跑得急,气没喘好。
扇斓突然抽回了手。
“扇大人?”巾布下的手不见了,小童反应慢了半拍。
“扇斓,你伤到哪里了?”由莲站在扇斓面前,小大人样的命令。他瞄了瞄扇斓一瞬藏在身后的手。
扇斓却打断他:“没大事,你不是在睡觉?”
这时门口本来应该到的人现在才到:“扇大人,我来给您上药!”药师到了。那嗓门一喊,扇斓立即恍悟:“大喊大叫成何体统!”他一生气,受伤的手就拍了桌子——
嘶!他真的痛得心脏收缩了。
看着那红肿得不像样的手,由莲呆住。
“扇斓。”他很认真,让扇斓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他的扇斓,上一次算得上是受伤的时间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一向认真严谨的他竟然会伤得这么重,而且直接是手。
比什么都看得重的手,一双常年练剑的敏锐的手,为什么会轻易就伤了。
裴谨猜得很对,他的灵性高得可怕,会让人料想不及。
扇斓还打算收手,但由莲一把抓住他的臂膀,他躲不了。药师赶忙过来诊看,那红得最严重的一片已经形成了水泡。他打开药箱边配药边对扇斓说:“扇大人,会有点刺痛,请忍忍啊。”
一味药包配好,让小童拿去熬成药汁,药师先帮扇斓消痛。
扇斓把手重新放好,由着药师为他动手。他眉头都没皱,一张脸又一如往常那样不拘言笑,不现喜怒。
“扇斓你是要喝水吗?”由莲大概猜出了烫伤的原因:“你要喝水,我去给你倒来。”
由莲倒来了热茶,回到房间时,聚在一起的人都离开了,药师也松了口气似得边收拾药箱边叨念:“直到痊愈都不能碰冷水,早晚换药两次,当然我都会亲手包办的。没事不要用那只手了,不然难好,冬天气温低,伤口难愈。知道了吗,扇大人?”
扇斓左耳进右耳出,但还是很顺从地嗯了声。
由莲送走了药师,回到房间,扇斓的气色不太好。但他还是勉强笑笑,唤由莲过去:“过来,我有话想与你说说。”
阳光不猛烈,照进房间,祥宁的气氛散了方才一屋的鸡飞狗跳。
两人真像兄弟坐在一起。
扇斓喝着那杯热茶,嘴唇湿润了点,有了点血气的样子,由莲终于安下了心。
“小莲。”扇斓问他:“你喜欢待在新欢阁么?”
“当然喜欢。”
“那……我呢?”扇斓自己都自觉降低声音,听着忐忑。
“扇斓……”由莲伸手摸摸扇斓额头:“你怎么了,病了吗?好像没有啊……”
“由莲。”扇斓拿下他的手,紧紧握住,突然的呵斥吓了由莲一跳。“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由莲什么都能忘,唯独这件事他不可忘。自己的双亲不在,那么养他育他之人,是他已逝去的养父,以及扇斓。而在他懂事以来的记忆中,扇斓是他唯一不可缺的存在,可以说,扇斓是他的生命,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没有扇斓在了,他能怎么办。
“扇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可是扇斓听到这个回答时,并没有显出他认为的会很高兴,他接着问:“那么非言……少爷呢?”
说到裴谨,由莲果然从眼中透出活跃亮光,立即回答:“喜欢,他很好人。”
扇斓的脸真的难看了。由莲心头挂着大石,怕“咚”的一声落到心底。
“那我和非言,你选择哪个?”这语气加上这动作,看着更像要挟。平常的扇斓是冷,但不是狠,现在的扇斓看起来怎么看怎么像妖怪,要把他剥皮削骨。
“回答!”
“扇斓……你先冷静点,我……”
扇斓和非言,这比无可比。扇斓是他的命,裴谨是他的光,平淡的人生中偶然出现的光,让他看到了稍稍有点不一样的世间百物。但这些,扇斓从不会给他。不愿给他。
“扇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在我心中你的地位谁都无可取代。”由莲突然想起了这两天里,裴谨问过他离开的事情。他问扇斓也问,这是不是,这是要,是要……
“扇斓,你想要我离开吗?”这个问题问出来扇斓和他自己都愕然了。
“扇斓,是不是?”
扇斓猛地放开他的手:“当然不,不是。”他声音都开始颤抖,多了谎言的意味。由莲懵了,不知该不该信,他一次都没怀疑过扇斓的话,但是这一次,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扇斓不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诚实。
“小莲……别乱想,我说过我只有你了。任何人你都可以怀疑,但唯独我你不能,明白吗?”扇斓抚好他跑着乱了的发丝,压着颤抖,不让自己冰冷的手指碰到他透白的肌肤。
这肌肤白得无血色,话说回来,这几日由莲加的被褥已经多了两床。
“冷吗?”
“……不冷。”
“冷的话夜晚与我睡一床,会暖点。”
“好……”
与他一起睡,若是他冷得全身打颤,他可以及时发觉,及时为他输入真气,会短时间内不感到过分的冷。一直以来都这样过来,但最近,情况开始变得严重。
为扇斓再倒了杯热茶,由莲才又回去自己房间午睡。他嗜睡成瘾,一天至少要睡七个时辰,睡沉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已经像是病态了。
扇斓备好银子,自径出去找了街角的药铺陈大夫。
而这个时候,上官应雨先来到了医馆。
他找到这里时,粒米未进已经是四天了。整条大街只有陈大夫的医馆有几株药树,能暂时避一避身,陈大夫与老婆子天未亮就准备起身上山采药,一开门,就看见他倒在了门角。起初以为是乞丐,但他身上的衣服除了脏乱了点,其实还是能看出那身布料还是很上等的。陈大夫感到不妥,轻轻拍了拍他,见他无反应,且全身冰冷,立即想到要把他救下。
现在他昏迷不醒。
陈老婆子一开始还嚷嚷着说什么这人一看就知道没钱,别救了,浪费草药,陈大夫没听她的,执意要为他熬药。老婆子没办法,只好听老头子的话,打来水为上官应雨擦拭脏得分不清五官的脸。活过来之后得让他好好干活补偿,老婆子如是想。但渐渐,上官应雨原本的面貌显露出来,老婆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了。
她吓坏了,急忙跑去跟陈大夫说:“老头老头,你过来看看那人,跟通缉令上的那个像不像!”陈大夫还没记起什么通缉令,老婆子已经把他拉过去上官应雨的房间,还找来了通缉画像:“你看看,像不像。”
陈大夫拿过画像,细细对比了床上的上官应雨。看完,大惊。
“是……”
“真的是!你看看你还救了个什么人!我这就让衙门过来领人,那悬赏金就是咱们的啦!”老婆子一时激动,卷起画像利索起身,但陈大夫连忙拦下了她:“你等等啊。”
“还等什么,你等我可不等,这人咋就那么值钱,悬金五百黄金啊!”她的嗓门尖亢了些,陈大夫心一惊捂住她嘴:“你小点声!你就不怕被人以为是窝藏犯人!”
啊!老婆子立马捂了嘴。
陈大夫想起厨房里的药:“先等着,先让他醒过来,再好好问他。”
上官应雨五日前从裴谨的宫里逃了出来,那时他武功还没被裴谨废去。裴谨觉得他动武时的身姿很好看,他想留他这个优点,但在上官应雨凭着这身武功逃走后,他感到深切的后悔。
他亲自拟了悬令,再狠狠一丢:“照朕旨意,给朕去找!发现者悬金五百黄金,缉拿者一千,去!”
那些天,整个城里城外大大小小掀起了一阵风雨。每个人都被这悬金晃了眼。
但悬令传入宁安城才是三天前的事,所以没多少人知道这上官应雨的模样,与那大红大紫的新欢阁的由莲有九分相似。
但陈大夫想起来了。
他打算过会儿就去新欢阁找找扇斓,不过扇斓却知晓未来事一样,在他动身前就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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