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2845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 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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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助理(原名:秘书的瑰色交易)(2册)
编号 :241
作者 :芸鸟
出版日:20141130
文案:
最初的时候,伊臣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完蛋了。
公司的合作股东携款潜逃,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保险箱、
几十名等著发薪水的员工,以及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高利贷。
「霆飞哥说了,要你钱债肉偿!既然还不出钱,
你就躺到床上去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此,伊臣一脚踏入了激流暗涌的黑色世界。
【试阅】
财务报表上的赤字触目惊心。
保险箱早就被搬空了,公司帐面上剩下的钱根本不够支付这个月的员工薪水。从早上到现在,讨债的高利贷公司已经来了三拨,客户催款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公司这是不行了吗?
员工之间人心惶惶,几个行政部的女孩子凑在茶水间裡窃窃私语,商量著是不是应该准备找新东家了。胆子大的男职员则偷偷凑到经理室门口,想听听裡面的两位股东在谈什麽。
大家都以为公司倒闭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它创办这麽多年以来一直发展的很顺利,每天都生意繁忙,收入非常可观。
因为生意好,员工的薪水和奖金都是业内数一数二,福利待遇更是优厚。
但是,如今全球的经济都不景气,看来他们的东家这次也难逃一劫?如果公司真的倒闭,大家也只能一起去喝西北风,光荣成为待业青年了。
办公室裡弥漫著一片愁云惨雾,几个主管的脸色更是难看。他们心裡急得火烧火燎,嘴上却不能说,这些年轻员工不知道公司内幕,帐面上的钱被搬空,这哪裡是倒闭这麽简单的事!
事实上,那些钱不但是公司赖以生存的资金,而且是……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
一个中年主管脸色惨白,颤巍巍地从怀裡掏出保心丸含在舌下。
他在公司待了二十多年,马上就要退休了,眼看就能金盆洗手,却没想到这次会半路横生变故。如果只是自己,最惨的下场顶多是赔上一条老命,只怕到时候上面的老大们不解气,连累他的妻儿家人也跟著一起死!
话说回来,人真是不可貌相。当年谢荣那个老东西让罗澜和叶伊臣入股的时候,公司上下的元老没一个人喜欢他们,只怕谢荣是养了两条白眼狼,哪天就把公司整个搬空了。
没想到,最后却是那个老东西自己晚节不保,留下一堆烂摊子让那两个年轻人收拾。
罗澜怕是也不行了,这几天他走路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只差没被那些讨债的吓得尿在裤子上。
所以,只能靠伊臣了吗……
老主管歎了口气,抬头看著那间房门紧闭的经理室。
毕竟伊臣也是当年谢荣钦点的后辈之一,他会怎麽解决这个难题呢?
「罗澜,我出差一个星期回来,你就用这麽一个烂摊子来欢迎我?」
经理室裡,伊臣随手扔开财务报表,微微一笑。
他温柔的微笑就像是和熙的微风拂过,让整个房间彷彿一瞬间变得温暖如春。
罗澜却是太清楚这家伙的本性了,他笑得越美,自己就越要倒楣,当下就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冷战,两腿一软,一个没站稳就跪倒在地。
全身都抖的像筛糠似的使不上力,罗澜腿软的站不起来,乾脆扑上去抱住伊臣的双脚,嚎啕大哭起来:「伊臣,伊臣,这次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公司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把保险箱钥匙和帐户密码交给那个老东西!是他骗我说他投资了一笔大生意,需要一点钱救急!毕竟也跟了他这麽多年,我哪会有疑心,就……就……」
罗澜一边说,一边哭的鼻涕带著眼泪。他的容貌算是十分俊秀,气质也是潇洒不凡,平时在公司裡很受女员工的欢迎。但是现在,伊臣看著他这副落魄的样子,头髮散乱,涕泪横流,领带歪斜,连衬衫纽扣都掉了一颗,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危难之中才能见识一个人的智慧和气度,看来罗澜的极限也就到此为止了。
伊臣在心裡这麽想著,听罗澜哭了一会儿,才用皮鞋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膝盖:「先起来坐下,慢慢说吧。好歹你跟我一样,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跪在地上又哭又闹的,像什麽样子。」
站在一旁的助理简琳低头捂住嘴,她的上司还真够坏的。
如果真的不想看见罗澜跪在地上嚎哭的样子,一开始就可以阻止了,何必等他哭了一阵子才开口劝说?看来,这次她的上司真的是很生气。
也难怪,上周伊臣出差回来,风尘僕僕,满身疲惫,迎接他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保险箱,几十名等著发薪水的员工,公司门口还堵著五六个放高利贷的男人。
更让他吃惊的是,公司帐户上的资金竟然已经全都被转空了,另外两个股东谢荣和罗澜,全都不知所踪。
罗澜过了几天才缩头缩脑的回到公司,原来谢荣骗走了公司的钱,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现在下落不明,讨债的人全都上门来闹事。罗澜被这些放高利贷的粗野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出面应付他们,扔下所有的员工一个人躲了起来。
最后,还是几位主管联合起来把那些人打发走的,背后都在嫌弃罗澜作为股东真是丢尽了公司的脸面。
幸亏他还有点良知,知道要回来,否则伊臣至今都不知道公司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他看著罗澜一边抽泣,一边在椅子上坐好,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罗澜,你也不是不知道公司的财务制度,我们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资产由我们三个股东共同管理,为的就是谁都动不了那些钱。现在,你和谢荣手上的钱都被他卷走了,光靠我的钱也派不上什麽用处。当年进公司的时候,谢荣教给我们的规矩,你全都忘记了吗?」
「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哪儿知道那个老东西会骗人!」罗澜拧著通红的鼻头,硬咽著大喊起来,「我,我一直把他当成恩师,当年要不是他赏识我们,带著我们一起干,我们也没有今天!根本过不上这种吃香喝辣的日子!所以我想,那个老东西既有脑子又有门路,看上眼的生意总归不会错,再说要是我这次帮了他……」
「要是你这次帮了他,他记著你的恩情,说不定也能把他所谓的大生意介绍给你,让你再发一笔大财,是不是?」伊臣笑笑,「罗澜,我提醒你两件事,第一,谢荣怎麽说也是领我们进门的师傅,你上了他的当是因为你太贪心又不守规矩,别一口一个老东西,那样太没礼貌。」
罗澜怔了怔。
「第二,谢荣早就教过我们,一旦踏进了这个公司,就不要忘记,我们真正的顶头上司只有一个,那就是——天玄会!」
听到天玄会三个字,罗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伊臣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们手裡的钱,全都是天玄会的钱;我们的命,也全都是天玄会手裡的命。就算谢荣所说的生意是真的,私自使用天玄会的钱也已经违反了帮会裡的规矩,你明明知道得罪了他们会有什麽下场,怎麽能跟著谢荣一起糊涂呢?你不要命了?」
「我……我……」罗澜狼狈极了,他低著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伊臣的话他全都清楚,天玄会是本市最大的帮会之一,所谓的帮会,也就是黑社会。
天玄会最初是几个小混混凑合著组建起来的,靠著倒卖烟酒发家。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如今已经传到第二代,掌权的卫老大黑白两道通吃,势力遍及国内。
卫老大的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卫霆飞,长期在海外发展,将来必定会继承卫老大的衣钵。本土的势力加上国外资本的辅助,天玄会的前途不可限量。
罗澜和伊臣所在的这家公司,表面上是一家业务繁忙的贸易公司,实际上却是在天玄会的掌控之下,以贸易作为幌子的一家洗钱机构。
公司的日常业务裡,只有三成是普通的贸易业务,剩下的七成全都是各种巧立名目,将大量资金从天玄会转入公司帐户,然后合法输出到国外,由天玄会在国外的分堂口接手,用于拓展开发海外事业。
正因为公司的主要业务不是做贸易,所以他们的工作完全不受全球金融风暴的影响,公司也绝不可能亏损。而且,在天玄会手下办事的几家公司裡,就属谢荣的经验最丰富,办的事情也最乾淨,所以上面的人一直很赏识他,支付的酬劳也很大方,整个公司靠著他,每一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
既然入了这行,就别再想脱身,爬得越高命也就越难保。别再瞻前顾后,也别有不切实际的野心,夹起尾巴为天玄会好好办事才是正道,事情办得好,上面的人自然不会亏待我们。
这是谢荣一直告诫罗澜和伊臣的道理,然而现在,他却自己亲手把这一切都毁了。
伊臣抬头看了看窗外,蔚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白云,澄澈的几乎透明。
然而,他的心中却充满了阴霾。
「你……现在打算怎麽办?」他问罗澜。
「我?」
「有三分之一的钱是从你的手上丢掉的,我想先问问你的想法。」伊臣的声音很沉静。
罗澜咬了咬牙。
然后,他站了起来,从裤袋裡摸出一枚信封,交到伊臣手裡。
信封上写著「辞呈」两个大字,伊臣看见它,倒真是有些意外了。
「罗澜,你捅出这麽大的娄子,居然想靠辞职来逃避责任?」他觉得有些好笑。
「不辞职还能怎麽样!」罗澜哑著嗓子,一隻手扯著领带,满头都是冷汗,「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谢荣下落不明,那些钱肯定追不回来了,凭我们两个的力量又凑不齐那麽多。既然如此,还不如趁天玄会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骗那些员工说公司倒闭了,把他们赶走,我们俩自己逃命!那些年轻的员工都不清楚公司的情况,几个老主管又做不了主,要担责任的只有我们两个股东,只要找不到我们,天玄会就没办法了!」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一把抓住伊臣的手臂:「就这麽办吧,伊臣,我们赶快逃走,逃到天玄会找不到的地方去!凭我们的聪明才智和工作资历,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
伊臣默默地看著他,眼眸中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良久,他慢慢扯开了罗澜的手,柔声说:「你啊,怎麽会那麽傻呢。」
罗澜怔了怔。
但是,伊臣没再多说什麽,收起了那封辞职信。
「既然你这麽决定了,我也不再挽留,」他淡淡一笑,「罗澜,能和你共事这些年,我感到很荣幸。祝愿你将来在其他领域能有更好的发展,再会了。」
罗澜难以置信地看著伊臣:「你不跟我一起走?你要在这裡傻等著天玄会杀上门来吗?!」
伊臣笑笑:「我只是觉得,公司出了这麽大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人来担责任。毕竟,我们已经不是那种踢球砸坏别人家玻璃,然后拔腿就跑的淘气小男孩了,是不是?」
罗澜怔怔地看著他,过了一会儿,长歎了一口气。
「伊臣,你真有担当,果然是一个永远都比我强的男人,」他苦笑,「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总是输给你。不管是比学习,争人气,或者竞选学生干部,我总是差你一截。我也算是个优等生,总以为自己已经很优秀了,但是跟你相比,我永远也不如你那麽的冷静睿智,也缺乏你那样的果断和清醒。这一次也是,对不起,是我太糊涂又不够勇敢,我是个懦夫,我对不起你……」
「无用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再东拉西扯的,天玄会就真的该杀上门来了,」伊臣笑了笑,「哦,对了,刚才不应该说再会。今天你从这裡走出去的话,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麽?」
「因为,我对你很失望。」
罗澜愣住了。
伊臣还在微笑著,那迷人的笑容就像是一缕和熙的春风。
温暖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满了他的肩头。他柔软的髮丝随风飘动,俊秀的容颜美得让人心醉,却似乎有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隐藏在双眸的深处。
罗澜的整个后背都绷紧了,他的嘴唇哆哆嗦嗦,挣扎著好像想说什麽。但是最后,他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转身逃出了经理室。
***
门发出一声巨响,罗澜从经理室裡冲出来,鼻头通红,眼睛都哭肿了。
职员们都被吓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头也不回的逃出公司,那丑陋落魄的姿态就像一条丧家之犬。罗澜也曾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才俊,但这次发生的事,却让大家长了一番见识。
胆小怕事,公司遇到困难不敢担负一丁点的责任,只知道自己东躲西藏。
继晚节不保的谢荣以后,罗澜的形象也在所有人心目中跌到了穀底。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就在这时,伊臣缓步从经理室裡走了出来。
他的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脸上带著温柔的笑意。刚才罗澜仓惶逃走的事情,他似乎全然不在意。
站在经理室门前,他环视众人一圈,微笑道:「大家现在有空吗?我想说几句话。」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所有员工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动弹,连扫地大妈都从角落裡悄悄探出头来偷看。他们都知道,谢荣和罗澜都已经不行了,公司裡能说话的只剩下了叶伊臣,大家的前途和命脉,现在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上。
面对著众人,伊臣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弄虚作假,所以在这裡我跟你们说实话。就像大家看见的一样,公司目前的财政状况确实出现了一点问题,除了我之外的另两位股东,谢先生和罗先生,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现在,公司裡主事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但是我会向大家保证,一定可以度过这次的难关,这个月的薪水过几天就会发放,公司也绝对不会关张倒闭!」
没有人说话。
空气裡,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良久,人群裡发出一两下抽泣。
有个声音怯怯地问:「那,那些讨债的人还会来吗?他们手裡有枪……」
伊臣笑笑:「我会负责处理,不用担心。不过呢,有件事还得说清楚,毕竟,我进公司也只有几年时间,今天在这裡做的保证,难免不会有人觉得我是在大放厥词。所以,如果有谁对我没信心,觉得公司这次靠我一个人是撑不过去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会为难你们。只是……风浪平息之后,公司裡恐怕就不会有你们的位置了,就像谢先生和罗先生一样。」
众人闻言都是一震。
怎麽,叶伊臣是打算趁这个机会,一个人把整个公司都吞併下来?确实,有些老员工对他的能力不太信任,但现在他甩出这麽一番话,反倒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个漂亮的小白脸,心裡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但是,从那双温柔含笑的眼中,他们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把员工辞职的事项交待给人事部以后,伊臣就返回了经理室。
阳光晒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他站在窗前,抓了一把麵包屑扔在窗台上。
几隻麻雀飞了过来,争相啄食。
话是放出去了,要去哪裡找谢荣,他心裡也早就有数。
只是,他这次算不算又多管閒事了呢?
其实他大可以跟罗澜那个孬种一样,乾脆扔下这个烂摊子走人,反正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谢荣,天玄会怎麽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可惜,他天生就是这种追求完美的性格,把一件事善始善终的做好,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即使这次天玄会最终还是会来兴师问罪,他也不想用逃避来解决问题,那样太难看。
「现在,公司帐面上一共亏损多少钱?」他问。
简琳翻开手裡的资料夹:「公司帐户被谢先生转走了两千万,他在高利贷那边留下的联繫方式都是公司的,所以那五百万的高利贷我也一併算在了公司债务裡。再加上他从保险箱拿走的五百万现金,目前总共是三千万。」
公司还在正常运作,时时刻刻都在花钱,高利贷的利息也是每天翻倍。所以,这些债务只会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伊臣歎了口气,又问:「宁溪那边呢?」
「宁先生早上来过电话,按照之前您吩咐的那样,我说这件事您会负责,所以他暂时不会插手」,简琳说著,压低了声音,「但是,他好像已经派人在外面盯著了。」
伊臣点了点头。
刚才他就看见楼下的电线杆旁边站著几个流裡流气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好像在聊天,却时不时的盯著公司的大门看。
所以说,罗澜真是太傻了,闹出这麽大的事,天玄会怎麽可能不知道?
宁溪是天玄会大佬的心腹之一,听说他这个人做生意很有一套,几十年前进了帮会以后,天玄会就在他手下财源滚滚,势力迅速壮大。这些年,宁溪已经逐渐退居幕后,目前担任分堂口天枢堂的堂主,天枢堂在天玄会裡主要管理资金债务那一块,帮会裡每一笔钱的出入都要经过宁溪的手。
说是宁溪掌握著天玄会裡的财政大权,也不为过。
伊臣早就听闻宁溪的狡猾敏感和诡计多端,当初就是他一手设立了这些洗钱机构,然后把它们伪装成民间公司,并且聘用一部分普通职员来做挡箭牌。伊臣踏进公司的第一天,就知道他这个顶头上司很不好对付,宁溪的城府很深,虽然他从来不曾在公司露过面,对于公司的瞭解却可能比他们这些下属还要清楚。
也只有罗澜那种头脑简单的家伙,才会以为宁溪日理万机,不会在意谢荣这裡的一点小事。
伊臣心裡清楚,宁溪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是想看看他们的本事。他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一直这麽拖下去,全公司的人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想到这裡,他转身开口说:「简琳,你去转告宁先生,就说一个星期之内,我一定会带著谢荣的人头去见他,绝无戏言。」
简琳怔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伊臣冲她笑笑,随即转身继续望著窗外。刚才觅食的麻雀已经飞走了,窗台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的碎麵包屑。
等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也该他出手了。
视线离开窗台,他凝视著楼下的那些人,在心裡笑了笑。
入夜,市中心的商业区灯光旖旎,闪烁的霓虹灯在商场的外牆上投射出各种变换的阴影。
一个中年男子提著密码箱,竖起大衣领子走出宾馆。
他不是别人,正是谢荣。
谢荣已经年逾五十,身体却保养得相当好。他体格魁梧,肤色微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很有男人味。岁月的风霜在他的眼角留下了一些痕迹,这并没有让他变得老态龙锺,反而更添了一番历经沧桑的成熟魅力。
但如今他几乎走投无路,满身都是落魄的样子,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几缕髮丝凌乱的垂在额前,那模样完全不像一个混帮派的老手,更像人到中年被公司开除的可怜失业男人。
夜晚的商业街上行人如织,谢荣警戒地朝左右看看,确认周围都没有人在跟踪以后,就悄无声息的融入人群裡。
他顺著人流一起向前走,然后在岔路口拐进一条幽静的小巷。
小巷裡别有洞天,青砖石的地面带著夜晚的露水,昏暗的路灯下,电线上晾著附近群租客的衣服,幽会的青年男女在牆角啃作一团。谢荣紧张地咽著口水,一边不安地朝左右张望,一边快步在小巷裡穿梭,直到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蓝色霓虹灯招牌,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蓝蔷薇。
谢荣已经不知道在这间酒吧裡喝过多少杯,几十年来,每天晚上的工作结束以后,来这裡点一杯招牌的蓝蔷薇鸡尾酒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今天晚上,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喝这裡的酒了,六个小时以后,他就要和家人一起搭乘航班飞往美国。
临走之前,他想留下一点纪念,最后一次回味自己最爱的佳酿滋味。
推开门,酒吧裡闹哄哄的,几个醉酒的年轻人正在又唱又跳,那熟悉的气氛和昏暗的灯光,让谢荣的心情放鬆了一些。他拎著密码箱走向吧台,发现自己一贯喜欢坐的角落位置,被另一个家伙给佔据了。
那家伙带著宽簷帽,肩上披著长风衣,低头睡著正熟,看来是醉得不轻。谢荣看他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只能勉强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蓝蔷薇。」他冲酒保打了一声招呼。
手边推来一杯新鲜调製的鸡尾酒,裡面的冰块还没有融化。
谢荣诧异的转过头,看见宽簷帽下面,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含笑的眼睛。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像触电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绊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而伊臣只是微笑地看著他,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谢荣双眼瞪大,脸色煞白,手忙脚乱的扶著座椅。他惊恐万分的四下张望,确认周围都没有人注意他,酒吧裡也肯定没有人在监视他,才好不容易的重新坐好。
「伊……伊臣?」他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怎麽会在这裡?」
「我就知道谢叔你肚子裡的酒虫忍不住,早晚会在这裡露面的」,伊臣笑笑,「别客气,这杯就算是我请你的,毕竟……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你都知道了?」谢荣咬牙,感觉一丝冷汗顺著后背流淌下来。
「我又不是手眼通天,怎麽会知道呢,」伊臣又笑,「不正是因为想知道,所以才在这裡等你的吗?我已经在这裡等了三天了,这次还真亏你能忍这麽久。今天晚上如果你再不来,我可就真要叫人冲到你住的宾馆裡去了。」
谢荣没有说话,良久,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歎著气摇了摇头:「唉,我真该再忍一忍的,喝酒误事啊!没想到你这孩子这麽聪明,还这麽有耐性……你刚才说什麽?你连我住在哪间宾馆都知道了?」
「稍微查一下,也不难,」伊臣笑笑,「这些年公司生意一直不错,所以谢叔平时挺少回家的,通常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哪裡放鬆。这家蓝蔷薇酒吧,是你最经常来放鬆的地方,所以我想,你多少可能会在这裡露面。」
谢荣眼中流露出一丝複杂的神色。
伊臣继续说:「基于这个猜测,再加上蓝蔷薇的地理位置闹中取静,外面就是闹市区,人流量大,情况複杂,是谢叔你……特别喜欢的环境。你这个人生性特别谨慎,轻易不露相,在帮会裡也很低调,就像把自己这一片树叶藏在树林裡。正因为你实在是太谨慎了,所以给天玄会办的事情才总是很乾淨,但长此以往,你也养成了一个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习惯——在外面的时候,重要的事情你都喜欢在热闹嘈杂的地方办。」
「越是人多的地方,你就越会有安全感。所以在你失踪以后,我看你既然没有回家,很有可能会暂住在一个客人流动量大,周边环境十分热闹,并且距离蓝蔷薇比较近的宾馆或者酒店裡。所以,我就抱著试试看的想法,让手下的几个人稍微调查了一下,你啊,可真费了我一番工夫,我找了好几天呢。」
「但是……我用的是假名……」谢荣颤声说。
伊臣笑笑:「谢叔,你以为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习惯用的那几个假名,我还不知道吗?」
「……!」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你走得匆忙,情急之下也没时间再办新的假**了,」伊臣说著,又凑近了一点,放低声音,「……所以,要是谢叔不嫌弃的话,跟我说说,到底是什麽事情,把你弄成这样?」
望著伊臣温柔含笑的双眼,谢荣咬著牙。
他也不是蠢蛋,到了这个地步,他很明白大势已去,自己终究还是逃不掉了。
伊臣和罗澜的优劣,他心裡很清楚。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结局要麽就是成功逃脱远走高飞,要麽就是折在伊臣的手裡。
只是没料到伊臣居然真的做到了,而且每一步都走得既快又淮。
罗澜和伊臣是大学裡的同学,学的是经管。谢荣和罗澜有一点亲戚关系,见过伊臣几次,又听说他死掉的亲爹就是天玄会的人,算是跟天玄会沾亲带故,所以才带著他一起干。
一开始,他并没料到伊臣居然这麽有才能,进公司没多久,就把罗澜甩开了一截。
谢荣心裡知道,光凭小小的一个洗钱公司,远不能让伊臣发挥他的潜力。他原本打算等伊臣年纪再大一点之后,向天玄会大力举荐他,只是,这一天或许已经提前到来了。
想到这裡,他反而感到了一阵轻鬆,身体也不再发抖。
走到这个地步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能借这个机会让伊臣好好表现一番给天玄会的人看,也不错。活了一辈子,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人才,自己总算也没在世上白走一遭。
谢荣长嘘一口气,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拿起吧台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啪。
杯子被拍在吧台上,还没有融化的冰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伊臣,你谢叔这辈子也没什麽出息,就两个爱好,一个爱酒,一个爱赌。」带著微醺的醉意,谢荣慢慢开口。
伊臣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著。
「你也知道,前一阵子上面交代了几笔大生意,大家都忙得够呛。谢叔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忙得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手痒。」
「你去赌钱了?」伊臣皱眉,「但是市里比较大的那几个赌场都是天玄会的,裡面全都是他们的眼线,公司的事情还没办完你怎麽敢去?」
「我当然不敢,那几笔生意很重要,要是被他们发现我正事不干,跑去赌钱,那还得了?」谢荣说著,发出悔恨的歎息,「唉,就怪我那个时候像是鬼迷了心窍,就那麽的想要玩几把。所以我避开了那些大赌场,在天玄会的地盘以外,去了一家新开不久的小场子。」
伊臣在心裡歎了口气。
谢荣这麽干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虽然办事乾淨俐落,但最大的毛病就是控制不住的要「放鬆」。想要赌钱的时候,任谁都阻止不了他,但他又不能被天玄会发现自己在摸鱼,所以就总是偷偷摸摸的找一些私人经营的小赌场。
因为生性谨慎,他不会长久的在同一个地方赌,总是玩几次就换。
这一次,终于踩到了地雷。
「然后呢?」伊臣问。
「然后……没想到那场子根本不是私人经营的,而是兴义会刚盘下的,」谢荣说著,痛苦的摇了摇头,「兴义会是外省过来的帮派,这几年势力渐强,盘了不少场子,我也没料到会撞在他们枪口上。更倒楣的是,那天正好有个家伙,以前跟我打过交道,现在是看场子的打手,他知道我的底细,立刻就捅给了上面的人。」
伊臣深深皱起眉:「你洗钱的本事,还有为天玄会卖命的事,那个人都知道?」
「知道个大概吧,但也已经够了。你想,一个敌对帮派的老鸟,有一身洗钱的本事又知道不少帮派裡的秘密,他们怎麽会放过?所以,他们下套让我输光了家当,外加欠了一大笔赌债,然后才亮出真面目。」
谢荣一边说,一边狠狠的握紧了酒杯,杯子在他手中被捏得格格作响。
「他们……只给我两个选择,要麽滚回天玄会让上面的人给我保命;要麽归顺兴义会,做他们的人,他们在本地的势力还不稳固,正需要我这样的人才,所以保证不会亏待我。但是,伊臣你知道天玄会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来保我,而且他们对待叛徒的手段也十分狠毒,不管走哪条路我都是必死无疑。我思来想去,最后乾脆破罐子破摔,拿了公司的钱打算跟妻儿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两个帮会的掌控……」
「你拿的也太多了。」伊臣扶住额角。
「到了这个地步,拿多拿少又有什麽区别?」谢荣苦笑,「况且我为天玄会办事这麽多年,付出的心血配得上这些钱,只是没跟他们打招呼就拿走了而已。我知道自己不像话,但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只要我消失了,天玄会是不会迁怒于你们的,一切就此完结,只是没想到,最后我居然落在了你的手上……」
伊臣摇了摇头:「谢叔,你太天真了,就算我真的计算失误没能抓到你,你以为自己能走得了吗?我可以告诉你,天玄会的人早就先你一步到了机场,正在等著你自投罗网。」
谢荣瞬间变了脸色,猛地抓住了伊臣的手臂:「你说什麽?!那莉莉他们……?!」
伊臣轻轻拿开他的手:「你的家人不会有事,只是谢叔你自己……」
谢荣怔了怔。
随即,他慢慢低下头,揪紧了自己的头髮。
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一番结局,为黑帮办事就像在钢丝上跳舞。他们可以让你一夜暴富,自然也可以让你一夜暴毙,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理智,能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得妻儿的后半辈子性命无虞,就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看著谢荣失魂落魄的样子,伊臣心中感到一丝微微的疼痛。
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
就像看得透罗澜那样,他也很清楚谢荣的优劣之处,知道他究竟是哪裡走错了,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但是,他却不忍心再多说什麽,不管怎样,都是这个男人领著他入行,对他来说如兄如父。
「……我跟宁先生说,会提著你的人头去见他……」不知不觉的,他鬼使神差的开了口,话一出口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不仅是伊臣,谢荣也是一惊,抬起头来诧异地看著他。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中流淌著一种怪异的气氛。
就在这时,谢荣怀裡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号码,露出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罢,他就起身走了。
伊臣没太在意,心不在焉地冲谢荣点了点头,然后呆呆地端详著手裡的酒杯。他的心情有些乱,这是怎麽回事?一切眼看就要结束了,他却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发现自己有了那麽一点点的……不忍心?
他怎麽可以这样?怎麽可以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口?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衣袋裡的白色药片好好地躺在原位,这是他准备等谢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以后,就偷偷放进他的酒裡的。
他早就把一切都计画好,但是现在,他还能有足够的决心办到这件事吗?
酒吧裡人声鼎沸,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一群群的年轻人都喝高了。谢荣艰难地从那些又唱又跳的人群中穿过,推开门。
冷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走出酒吧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就像在等待什麽。
就在这时,耳边掠过一道风,谢荣只觉得眼前一黑。
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口绽开了一抹血色。
血色在大衣上蔓延开,慢慢化作一滩触目惊心的深色,谢荣的身体晃了晃,眼中逐渐失去光彩,然后缓缓地倒在了地上,捂住胸口蜷缩成一团。
「啊啊啊啊!——」过了一会儿,寂静的小巷裡猛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叫声穿透玻璃门,把门口几个酒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然后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外面有人被杀了!」
「是死了吗?」
「怎麽回事!赶快报警啊!」
听到背后嘈杂的声音,伊臣的头嗡的一声大了。
转念之间,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天玄会的人抢在他之前动手了。
但他咬了咬牙,还是下定决心没有回头。
谢荣留下的密码箱就在他的脚边,趁大家全都在注意外面的时候,他拎起密码箱,匆忙结了账,从酒吧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后门外面是另一条小巷,远处的夜幕中传来警灯的声音。但是伊臣很清楚,就算有人报了警,这起案件最终也不会抓到罪犯,或者说,是抓不到真正的罪犯。
他快步穿过小巷,一边走,一边从怀裡摸出铁丝,随手把密码箱撬了开来。离开小巷,外面是一条比较僻静的马路,路边停著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车前站著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身材高大结实,腋下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带著枪。
已经是深夜了,男人还是戴著墨镜。看见伊臣,他弯腰打开车门,恭敬而冷淡地开口:「叶先生,宁先生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伊臣站在距离轿车几步远的地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钱已经拿回来了,麻烦你转交一下行吗?我……我这种地位卑微的小人物,都这麽晚了,就不打搅宁先生了。」
保镖依然弯著腰一动不动:「宁先生说,想跟叶先生聊聊,请叶先生务必赏光。」
伊臣咬了咬牙。
他抱著密码箱,犹豫了一会儿,上前走了几步。
灯光昏暗的车裡,他看见宁溪皮鞋锃亮的一角,那炫目的光亮,让他的喉头有些发紧。
***
车裡比伊臣想像中的宽敞,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古龙香水味。
一个戴著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端坐在内,他身穿整洁笔挺的高级定制西装,头髮梳理得一丝不乱,凤眸狭长,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冷峻纤细的知性气质。
与黑帮堂主的身份相比,宁溪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名律师,或者是什麽大公司的高管。
看见伊臣,他淡淡一笑,交叠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悠閒地打量著他。
「辛苦宁先生还亲自跑一趟。」伊臣低下头,主动开口。
明明是非常温暖的天气,他背后却渗出了冷汗。
这样面对面的和宁溪打交道,还是第一次,但伊臣对他的厉害之处早已相当瞭解。这个人的本事,跟罗澜,谢荣,甚至兴义会的那些人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手段阴险狠毒,杀人不见血,自己稍有疏忽就会脑袋分家,而且完全不会葬到宁溪的手。
——就像他刚才对待谢荣一样。
宁溪上下打量著伊臣,狭长的凤眸中透出一丝深邃的笑意:「不用客气,在我手下已经很久没出这麽大的事了,过来看看是应该的。」
伊臣后背发紧,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其中隐含的意义实在是太深了。
他定了定神,面对著宁溪打开了密码箱。
箱子裡整整齐齐的摞著一叠一叠的现金,缝隙裡还夹著一张支票。能这麽顺利的拿到钱,又要多亏谢荣那种谨慎的天性,这些天他不管走到哪裡都带著这些钱,也省去了伊臣需要到旅馆去搜他房间的功夫,
「这是一千万的支票和五百万现金,不过现金被谢荣花掉了一些,应该不足五百万,缺少的部分我会补齐的,」伊臣说著,声音有些犹豫,「至于剩下的那一千万……」
「我知道,在谢夫人手裡,」宁溪的手指轻轻敲打著手背,漫不经心地看著那些钱,「我懂你的意思,天玄会办事是有原则的,祸不累及家人。谢荣已经按照帮裡的规矩处置了,我就不会再去找他妻儿的麻烦。念在谢荣这些年为我劳心劳力,那一千万就算是给孤儿寡母的抚恤金吧。」
伊臣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凭他现在的地位,只能勉强追回这些钱,要保住谢荣的家人是完全不可能的。宁溪发话说肯放过他们,让他心裡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伊臣脸上那些微妙的表情,并没有逃过宁溪的注意。他微微眯起眼,伸手拿走密码箱,看了看上面撬锁的痕迹:「伊臣,你的手很巧。」
「一点雕虫小技而已,让宁先生见笑了。」伊臣低下头。
宁溪笑了笑:「这样的手,不适合去干那些葬活。」
他说著,把密码箱随意扔到一边,手掌轻轻覆盖在了伊臣的手背上。
伊臣一惊,但是没敢抽开。
现在是他在被顶头上司问话,只要还想要命,就不能轻举妄动。就算宁溪当场扒了他的衣服,他也不能反抗。
宁溪的手掌很温暖,也很柔软,他的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尖乾淨,透出一种长期养尊处优的姿态。但是,这份温暖和柔软并没让伊臣有任何好感,他的背后反而又开始冒冷汗了。
一种爬虫蠕动般的感觉,缓缓在他体内蔓延开,让他感到恐惧又噁心。
这种噁心的恐惧感,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这四个字在伊臣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时,宁溪放开了他的手,凑近他耳边轻声问:「伊臣,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一边问,他一边越发肆无忌惮,把手伸进伊臣怀裡摸索起来。
伊臣忍耐著不动弹,刚才那种熟悉的噁心和恐惧感又回来了。
他自以为是个很淡定的人,为什麽现在的感觉会这麽难受?难道他天生跟宁溪八字不合,还是说,他曾经在什麽自己不记得的时候,被这家伙性骚扰过?
「宁先生的意思是,我还太嫩,下不了狠心去杀谢荣,是不是?」他儘量冷静地问,「所以,您就替我动手了?」
「呵,算是吧。」宁溪笑笑,从伊臣怀裡摸出一个高敏度的**器,还有一个密封袋。密封袋裡,装了几枚白色的小药片。
他在指尖把玩著那个**器:「这个东西,我回收了。」说著,一把将它捏得粉碎。
然后,他举起密封袋:「……至于这些药,你是打算骗谢荣吃下去的?」
「……原本,我确实是这麽打算的,」伊臣长吁一口气,感到背后都被冷汗浸透了,「但是,您把**器给我的时候,我就该猜到,您是想亲自动手。是我没明白您的意图,很对不起。」
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宁溪突然派人把这个小道具送到公司裡,让伊臣随身带著。
来人留下的口信是,因为谢荣和伊臣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宁溪希望伊臣找到他以后,能从他嘴裡套出自己卷走这麽多钱的原因。否则把他抓回帮会审问的话,要撬开他的嘴可能得费一番功夫,太麻烦。
伊臣对口信信以为真,觉得有些道理,再说他也不敢违抗宁溪的命令,就把**器藏在了怀裡。这样的话,他和谢荣交谈的每一句话,宁溪就都能同时听到。
在酒吧,伊臣原本打算套出谢荣的话以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迷倒他,再把他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处置。没想到宁溪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要亲自处置谢荣,所以,一旦听完了自己想要的资讯,他就派人直接把谢荣给杀了。
刚才在酒吧,听到谢荣被杀的消息的一瞬间,伊臣就全都明白了。
他有他的计画,但是宁溪的计画比他更加果断毒辣。
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本来,我也没想到自己一定要动手,」宁溪低头玩弄著那些药片,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当听到你主动对谢荣坦白,说你要提著他的人头来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一个说自己要自杀的人,是不会自杀的;而一个说自己要杀人的人,把意图说出口的时候,他的意志就已经动摇了。」
伊臣感到芒刺在背,咬牙低声说:「对不起,我……」
宁溪拍了拍他的手,和颜悦色地说:「我不是在怪你,没能下手,对你反而是一件好事。天玄会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无血无泪的杀人机器,你因为挂念著和谢荣的旧情而下不了狠心,说明你是一个有情义的好孩子,我很赏识。」
伊臣难以置信地看著他。
宁溪继续说:「而且,刚才我也已经告诫过你,你这样的一双手,不适合去干这种葬活,以后也不要轻易去做打打杀杀的事了。你是谢荣钦点的后辈,前途无量,而一个有才能的人,他该做的不是亲身上阵,而是身在幕后而运筹帷幄,利用合适的人去办合适的事,自己的双手不沾一滴鲜血就达到目的,做得乾乾淨淨。」
伊臣很明白宁溪的意思,心裡却困惑了起来。
宁溪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好似在对后辈循循善诱。这样的语重心长,简直跟刚才猥琐骚扰他的怪蜀黍判若两人。
或者说,这就是他的为人之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似虚伪,又偶尔真诚,让人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
伊臣浑然不知,当自己费心思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化了。刚才上车的时候,那种勉强伪装出来的淡定和沉静,已经随著谈话的深入而慢慢消失。
他太紧张,也太谨慎了,宁溪早就看出他的沉静是伪装出来的,故意用虚虚实实的伎俩来刺探他的真面目。他也并没有什麽目的,只是心裡有点兴趣,想探探这个年轻人的底细。
当然,这方面伊臣绝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忘了要保持一开始的沉静,脸上带著深深的困惑。
这样的困惑,让他看起来少了一份淡漠,多了一份可爱。
叶伊臣在同龄的年轻人中虽然很优秀,但是剥开情绪的伪装,他也并没有成熟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如果再多聊聊,彻底打乱他的阵脚,也许还会暴露出更多有趣的一面吧?
这样一个人,也难怪老大会有兴趣。
宁溪心裡想著,实在觉得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他其实并没有把新老大当成一回事,但至少在目前,檯面上他还不能唱反调。
「那,閒聊就差不多到这裡了,」他笑笑,「我们快到了。」
伊臣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什麽时候,车子已经驶离刚才那个地方,在深夜的公路上飞驰。
这辆车经过了特殊的改造,行驶的时候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一丝晃动,彷彿是在光滑的冰面上滑行。伊臣这几天的情绪一直非常紧张,刚才的注意力又全都被宁溪吸引过去,根本没注意到车是什麽时候开的。
「这麽晚了,这是要去哪裡?」他皱眉问,「还有什麽事情在车上不能说吗?」
宁溪无奈地摊手:「没法说,因为做主的不是我,是我的老板要见你。」
伊臣一怔:「你的老板?天玄会的卫老大?」
「不,是少爷。」
「……卫霆飞?!」
宁溪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哦?就算在帮会裡,如今也没几个人敢直呼少爷的名字……我想起来了,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一点渊源?」
伊臣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们……是高中同学。不是一个班级的,只是同级校友。」
「原来如此,难怪少爷听说谢荣的事情以后,指名要见你,」宁溪说著,从怀裡摸出一副黑色的眼罩,「那麽,这个就麻烦你多配合了。」
伊臣没说话,十分顺从地接过眼罩,绑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现在要去见的是站在黑帮集团顶尖位置的男人,自然会面对这样的规矩。
看著他把眼罩绑好,宁溪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此时,他只能看见伊臣的半张脸了,那挺直的鼻梁和柔软的嘴唇,在车内昏暗的光线笼罩下,透著一种朦胧而青涩的美感。
谢荣那个老家伙,真是发现了一个宝。
宁溪砸了砸舌,无端回想起刚才透过车窗,在那条幽暗的小巷裡看见的,蓝蔷薇酒吧的霓虹灯。
夜幕中,那朵蓝色的蔷薇花幽静盛放,流露著一丝清冷的诱惑。
就像坐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
「伊臣,」他最后一次拍拍他的手,「我对你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后会有期。」
「谢谢,后会有期。」伊臣客气地笑笑,心思却早就不在宁溪的身上了。
此时,他心乱如麻,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他非常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才没有激动地发抖。
脑袋裡在嗡嗡作响。
卫霆飞,他回来了?
他什麽时候回来的?他居然还记得他,还要见他,干嘛要见他?
不不,最重要的是,他……他为什麽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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