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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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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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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46:43 |只看该作者
(八十六)
京中风物繁华,富贵之家比比皆是,奢华林立,宁王府无疑是其中的佼佼。宁王府分东西两府,东府挂宁王府牌匾,西府无牌匾,大门常年紧闭,影壁前一对凶兽,左饕餮,右蠪侄,两府相连,几乎占了整条街。
从外墙看,宁王府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有葱蔚洇润之气。可京中富贵之家,谁人府院不是如此呢?宁王府占地广,建造时采用的是大墙套小墙。大墙之内,与寻常富贵之家并无差别,富贵却并不彰显,小墙之后,才是王府的主体建筑。以水为主,池广树茂,景色自然,临水布置了形体不一、高低错落的建筑,主次分明。厅堂宏敞华丽,庭院富有变化,园林不规则布局,与山、水、石相融合。园林分中、东、北、西,四处四景,四季四景。亭馆楼榭高低参差,曲廊蜿蜒相续有千米,步移景换。
与庄子上账簿、耕地、田莱情况一同送来的是一封邀请函。邀请函发出人是朝魏郡主毓灵送来的,她邀请宁王妃参与下个月十五她所举办的赏花宴,并希望将赏花宴的举办地点定在宁王府中。
朝魏郡主是前朝时北夷王朝的公主,前朝攻下北夷时,公主尚年幼,前朝皇后怜惜她,便将她收为了义女,一直养在宫中。
前朝皇帝的子女众多,亲生子女便有二三十人,且多数都长大成人。养子养女虽说不算多,也有十几人了。多是分布在各地,自有封地或是跟随着丈夫,留在京中的寥寥无几。
“朝魏郡主声名狼藉,与她有染的男人,没有一百,只怕也有好几十了。”许嬷嬷一边为她布茶,一边向她介绍朝魏郡主。“便是现在,与她保持长期关系的情人,没有几十,也不会少于十个。”虽北夷王朝虽民风开放,但皇室名声总需顾及。
宁安端着热茶轻抿了一口,浅笑道,“国都没了,还要什么脸面。”她看向许嬷嬷,“按你这么说,朝魏郡主如今也该有四十多五十岁了,竟还能有这么多情人,倒也是她的本事。”
许嬷嬷就事论事,“郡主生得国色天香、媚骨天成,虽已经年近五十,看起来却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皮肤滑嫩,身形妖娆。
“她可有子女?”
许嬷嬷摇头,“有一养子一养女,并无亲生子女。”倒是成过两次亲,两次丈夫都是大婚后没多久暴毙而亡。
许嬷嬷看着宁安,眼中含了一丝担忧。“朝魏公主与已亡的大长公主一向交好。”
大长公主?若是嬷嬷不提,她就快忘记这个人了。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便是想起大长公主,也觉得心底发寒。她从未后悔过,一剑取了她的性命。
许嬷嬷见她神色不愉,便又道,“拒了便是。再是郡主,也不过是北夷外族,怎么也越不过咱们去。”
“我与她不相识,她便提出这种要求,定是有目的。”若是拒了,一是惹得京中女子诟病,言她不愿与旁人交好,二是难以探查她的目的。与其人后猜忌,不若弄个清清楚楚。
宁安站起,“王爷何在?”
“在西苑。”
“我去找他。”
今日宁王与秦长松的师傅来了,下朝之后,他们便去了西苑。多年未见,这些日子,每隔几日师傅与师叔都会来一趟,考察他们的武艺。
院子中摆着一个高大的石砧,石砧上竖着一截粗柴,刀起倏落,刀柴相交的声音只比撕纸大些,木柴应声微晃,刀起又刀落,一声裂帛响,碗口粗的硬柴摇都不摇,圈口迸出十字锐痕,剥落薄薄两片。
这是两人幼时常玩的游戏,练腰腿、手臂后背的力量,一人一刀,比薄厚也比速度。举刀、劈落,举刀、劈落……顷俄之间,石砧上的粗柴已被连劈十几刀,柴身却动也不动。无论出刀有多快,一旦柴身被剖细到某种程度之后,便再也承受不了刀刃的劈削。谁落刀后柴倒掉,便是谁输。
宁安站在玉兰树下看着他们,宁王看到她,对她咧嘴一笑,便是这么一个闪神,秦长松便直接将只剩一点的粗柴拦腰一劈,木柴上下两分,上半截迎风飞去,下半截却被拖刀的力量一束,直挺挺的停在砧上。下一刀,无论宁王怎么出手,木柴都会倒下。
“美色误国。”秦长松一个用力,将柴刀钉在了一旁的柴堆上。
宁王将手上的柴刀扔给他,向宁安走去。“你怎么来了?”
宁安摇摇头,“也没什么大事。”
“那便还是有事。”他伸手拉着宁安,走到檐下。
宁安看了一眼宁王的师傅,师傅胖胖的,笑眯眯的,看起来像个弥勒佛,师叔就可怕多了了,面无表情,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
他们最近几乎日日出入宁王府,一来是因为她与青儿是元杞冉的孩子,而来则是因为他们说青儿在习武上极有天赋,日日都来指导。原本,元杞冉是想让青儿同她回宁州的,却因为青儿要习武,准备春闱耽搁了下来。
宁安不喜欢吵闹,偏偏最近这段时间,不停有人来看她与青儿。一两次还好,久了,她便觉得她像一只猴子。也幸好,她已是出嫁女,有的是借口推辞。
坐在廊檐下,宁安将朝魏郡主的帖子拿了出来,“我都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我们家办赏花宴。”人情是她的,地方、吃食、茶点都是他们出,赏花宴之前的布置是他们,之后的清扫还是他们,当他们宁王府是冤大头吗?“你说,她有什么目的?”
宁王很快看完拜帖,“管她什么目的,既然她想来咱们王府,便让她来。”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这赏花宴咱们来办。”
宁安有些担心,“会不会没人来?”她知道京中人人对她议论纷纷,也知道她们有意排挤她。她怎么也是宁王妃,她的丈夫宁王是皇上宠爱的儿子,若非有意排挤,如何能无论谁人举办何种聚会,都不送拜帖给她。没人来,王爷会很丢脸。
宁王笑了笑,“你只管办,就定在三月十二那一日好了,帖子也不用发,差人放出消息。”
宁安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他让办,她便办了起来。说是她办,实则都有嬷嬷们安排,师姐有时候也会来帮她。
二月初的时候,白铮铮生了,在疼了一日一夜后,她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五六二两。
宁安接到消息便去了,到夏侯府时,门前檐下都已经挂上了喜庆的红绸,管事正在门口给来来往往孩子们发糖,发红鸡蛋。
白铮铮虽然在家中不得宠,但她的身体底子比宁安好多了,生完虽然累,却一直清醒着。
“这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折腾我,出生时还是折腾我。”她是昨日早晨开始腹痛的,先是隐隐作痛,还能忍受,到了午后,便是一下下的钝痛,痛到她站都站不起来。半夜破水了,破水后将近两个时辰,他才生出来。“怀着他的时候累,生出来反而不累了。”
宁安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小小的婴孩皱着脸,蹙着眉毛,浑身红彤彤的。“这孩子,我看着怎么觉得日后定是个火爆脾气。”
躺在床上的白铮铮点头,“我瞧着也是,哪有一出生便皱着张小脸的。”
宁安笑道,“我听三哥说,这孩子哭声洪亮,站在府外都能听到。”
白铮铮含着笑,“哭起来吵的很。”
话音刚落,孩子便抽噎了两声,而后嚎啕大哭。声音却是洪亮,宁安将孩子给乳母,白铮铮道,“你来之前刚喂过,这又饿了。”
“吃的多些好,身体长的好。”宁安招呼自己的两个孩子,“禾苗过来,弟弟要去吃奶了。”两个孩子走路已经走的很稳了,只是懒得很,动不动便要抱。师傅来了之后,给他们摸了骨,说是天生练武的好苗子,这些日子一直拉着他们练武,两个孩子每日都要哭上一通。王爷在其他事情纵容着他们,这件事上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每日天不亮就将他们提起来,与青儿一起习武。
宁安见白铮铮不见疲色,精神很好,便同她多说了几句。“他看谁都说是练武的好苗子,也不知真假。”不过王爷与秦长松幼时便是跟着他们学的,倒也是学的不错。“你好好坐月子,下个月十二我在府中举办赏花宴,你也刚好出了月子了。”
白铮铮笑道,“京中的人事关系结交处理起来可真麻烦。”
宁安点头认可。白铮铮虽然没有宁安大,却比宁安更会处理人际关系。她的心智,比宁安成熟。
即便是她看着精神,宁安也不会留很久,又说了几句,交代她好好坐月子,又将许嬷嬷留下教府中的嬷嬷如何为她保养身体,便离开了。
三月初的时候,皇上突然心血来潮,要免了当年的税费,还要下江南微服私访。太子自然是百般拒绝,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说朝堂之上离不开皇上。皇上面上笑呵呵,“这半年多,太子监国,朝政之事朕一概没管。”他的手放在桌面的奏折上,“太子长大了,做的不错。”说罢,他便让太子去支银子,建船,他预计走水路去江南。
朝堂之上,皇上乐呵呵的看着下面的满朝大臣,“驿传桥道皆完葺,田莱垦辟,野无惰农。鄽肆无赌博,市易不敢喧争。夜中闻更鼓分明。”他拿起国库的当月账簿,“这几个月,在太子管理下,国库都充盈了不少。太子做的好啊。”作假有一手。
太子一步上前,“父皇,国不可一日无君,下江南之事,还是暂且搁置吧。”
太子一党的官员,也是极力的阻止。“皇上,如今虽国泰民安,但花财力重建船只,只为下江南,实在是不妥。”
皇上淡淡道,“不是还有太子你吗,怎么算是国无君呢?”他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即点头,“也是,为朕下江南劳师动众,倒底是不妥的。”
太子一口气还未吐出,便又听皇上道,“既然如此,便将这笔银子投入水师吧。”他看着太子,“要组建水师之事,想必宁王已经同你说了。此前国库虽算不上空虚,却也不敢乱动,生怕哪个省哪个县受了灾。如今在太子的治理之下,国库充盈,水师之事也该办了。”
江河湖海浩瀚无边际,若是他们能训练出一支通水性,掌水上战船的水军,国泰明安之时可做备战军,亦可作贸易之用。战乱之时,可从江河湖海进攻,也可作最后一层防卫。
秦长松看着皇上的脸色,适时的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呈上一份“水师章程”六条,建议沿海建立水师。计划分为三支海军舰队:一支负责齐鲁之地、直隶及以北之黄海,一支负责齐鲁以南及长江以外之东海,一支负责八闽及南海。
六条呈上,皇上越看越是激动,当场便站了起来,“好。”
宁王紧接着呈了一份水上使用舟船的设计图,“父皇,儿臣彻夜研读《越绝书》《伍子胥战法》《汉书》《左传》,根据其中记载的舟船,海上争战,并结合地势河流湖海,设计了适合海战的战船。”
舟船设计图呈上,秦长松接着道,“水师的建立,并非一味的支出经费。我们可以广招天下间造船能手,在滨江傍海之城设立专门的造船业,航运业。”国家要强大,便不能固步自封。一个国家,单靠守是守不住的。若要强大,除了守,还要增强自身的实力,慢慢扩大自己的疆土。
若是陆地之战,他们可以坚壁清野,修固边城,精炼士卒,在敌军进攻时,扼险坚守,让敌军无隙可乘,锋芒受挫,屡屡穷兵黩武,无功而返。倒是敌国的国库便会十分贫乏,军队的斗志也会逐渐消失,到时便可迫其讲和了。
可若是在海上,他们如何修固边城,又如何扼险坚守?水师的组建,虽不是迫在眉睫,却是势在必行。
皇上听的激荡,当场便要去视察银库,点出组建水师的第一批银钱以及水师第一年年费。
太子屡次阻拦,直到皇上脸色变了又变,沉了又沉,才不敢继续阻止,只是讷讷跟在皇上身后。路上,皇上对宁王道,“薛氏一族虽然曾想害你,但你同太子到底是有血缘关系。”他唇边挂着笑,似笑非笑,“水师之事,便由你与长松负责,日后你要好好辅佐太子。你与太子再多龃龉,也是有血缘关系的。”
宁王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大臣们,“若是无血缘呢?”
“若是无血缘便是与你无关,若是本本分分,便留条性命,若是如小丑般上跳下窜,便杀了就是。”冷酷无情的话语,从一张笑呵呵的唇中吐出。“你与太子怎会没有血缘呢?”他的话中不见喜怒,只是淡了又淡。
太子是不是皇上亲生,怕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吧。毕竟,甘霖寺***女子为真,皇后总是借着礼佛私会旧情人也是真。
太子的脸色白了又白,看向宁王的眼中有嫉妒,也有愤恨,但更多是对皇后的怨恨。若非是她,他又如何会被朝中、京中人猜测血脉,被父皇怀疑、猜忌。
银库大门一开,管事的太监看到皇上、一众王爷与大臣们,便率先软了腿。他们是从朝堂之上直接过来的,王爷也好,大臣也好,随从全被扣在了宫门外,谁人也别想通风报信。
傍晚的时候,宁安坐在院子中看夕阳,师姐坐在一旁,跟她说着自己的事。她说,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原本是有机会嫁出去的,出嫁的前一日,出了些事情,她就没嫁出去。她说的时候,笑呵呵的,也不知是不将这件事当回事,还是只能笑着自我安慰。
“其实除了我,当时还有一个小师妹。”师傅这辈子,收养了好几个被抛弃的女婴,长大的只有她和小师妹。
“小师妹?”宁安微愣,“没听王爷说起过。”
师姐淡淡道,“她死了。”她看着宁安,“她与王爷有些龃龉,王爷极其厌恶她。”她眉头微蹙,“她年幼,小时候身体又不好,我们便总是顺着她,谁知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一声轻叹,“便是她不死,王爷与秦大人也不会放过她。”小师妹一贯偏激,每次王爷与秦大人去他们那里,师傅都是将她送走,养在偏远的农家,偏偏那一次没有送走,便出了事。她丢了性命不说,还差点害的先皇后、宁王、秦大人与他们师徒决裂。
宁安没有追问,她本就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她若是想说,自会说。她若是想知道,便会问王爷。
“王妃,王妃。”阿朱从门外跑来,气喘吁吁。
梁嬷嬷斥责她,“怎么了,像什么样子。”
阿朱抚着胸口,大口喘息着,平复了气息后,她才对宁安道,“太子府被抄了。”是宁骁大人带人去的,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还有皇上的亲卫。“太子的姨娘,那个绾绾被抓走了。”
阿朱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太监被嬷嬷引着进来了。他一进来便向宁安贺喜。“宁王妃,大喜事。”
宁安站起,“何喜之有?”
“宁王被加封为摄政王了,行监国之权。”
宁安笑着让人将小太监带了下去,请他吃了茶,又给他包了一个大大的喜头,恭敬将他送走。小太监离开后,便将府上的总管们都召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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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47:04 |只看该作者
(八十七)
宁王府是寅时遭受攻击的,这个时间,正是人疲惫不堪,陷入沉睡中时。先是一支羽箭,而后便是无数羽箭。
先发着勇,后至者狠。
布局不容有失。
宁安站在院中,她的身后是她年幼的子女,身边是暗卫与嬷嬷、侍女,院内驻守着府内的府兵。耳边俱是刀剑斧钺碰撞的声音,掺杂着惨叫哀嚎声,以及箭矢、刀剑入皮肉的声音。
举弓射击突袭,一支箭矢射来,因紧张过度,站在许嬷嬷身旁的许睿竟呆愣愣的看着箭矢飞来,直直对着养母的咽喉。她知道她该伸手拉她一下,只要一下,便能躲开。可没有。她下意识地蹲下,远远躲开了箭。
“嬷嬷小心。”宁安挥举长宁剑,堪堪挡住飞射而来的箭矢。箭与剑撞击,震的她虎口发疼。
宁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不断涌出的恐惧。她一步上前,站在房前檐下。“你们是何人,是谁人让你们偷袭宁王府的?”
火光亮起,有人推开门走进了院中。宁安看着黑衣蒙着口鼻的人,含着一抹笑,出奇的平静。
“来了,便别走了。”
领头的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府中的府兵、侍卫已经全被我们抓了。”
是个女人。
宁安依旧含着一抹笑,没有惊没有怕,似一滩清泉,清澈、平静。“我逃得掉吗?”她细细咀嚼这句话,“你们今夜偷袭,并非针对王爷,而是针对我?”
她眉头微挑,调侃道,“所以你们今日来偷袭宁王府,并非因为今日朝堂变化,太子之事,而是因为我?”她呵呵一笑,“我不过是一个后宅女人,如何能让你们如此劳师动众。”
宁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
瓮中捉鳖。
“你们有多少人?”宁安看着领头的女人,“又可知王府有多少人?”不算护卫、府兵,便是府中伺候、轻扫的人便有一百多人。“府中有大小厨房共十一处,厨子、帮厨三十七人。”
对方没了耐心,“夏侯宁安。”
宁安勾唇看着她,淡淡道,“我在。”她微微偏头,眼中含了一抹嘲讽。“你以为,我为何要同你说府中厨子有多少人?”
宁王府何其大,难道他们不觉得他们进来的太顺畅了吗?宁王是何人,如今京城之中,皇上之下权势最大的人,他的王府,便是如此不堪一击吗?
院墙之上,弓箭手现身布阵。
宁安从容道,“我不管你是谁,是为何人卖命,是为了王爷而来,还是为了我而来。总之今日进了宁王府,便别想出去了。”
太子府被围,府中抓了多人,太子纵容姨娘兄长明目张胆中饱私囊,皇上大怒,意欲废太子……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便知道,定会有人借着此事生事。当宁王被加封摄政王,行监国之权的旨意传来后,她便料到,今夜不宁。
宁王本就得宠,又有手握兵权的夏侯一门支持,一直惹人忌惮。后又有元杞冉公开占在子女身后,支持子女所向之人,这份忌惮便成了嫉妒、恼恨。
皇上意欲废太子,封宁王,太子一党也好,其他别有用心之人也罢,终不会也不愿任有宁王独大,定要趁着如今太子府混乱之时,偷袭宁王。便是杀不了宁王,杀了他的妻子子女也是好的。
“我死了,或是我的孩子们死了,便可借此挑唆王爷与夏侯一门,元氏一族的关系了。”便是不死,重伤了,或是俘虏了他们,也可让宁王与他们的关系生了裂痕。
冲突已非一朝一夕。宁王得宠功大,这几年声势更是在太子之上。太子一直对他非常忌讳,常谋削权,并常常借由后宫妃嫔,在皇上面前挑拨,还曾设计调拨其精锐于自己麾下,剪除肱骨羽翼。
箭羽飞射而来,宁安举箭劈断。“你看着我双目满是不甘与嫉恨,我们认识吗?”
女子咬牙,“夏侯宁安,我要你死。”
宁安含笑,不明白她的恨意来自何处。“想要我死的人很多。”曾经的萧姨娘,府中的姨娘们,还有那些嫉妒她的生母是元杞冉的人,记恨宁王的人。“我的王爷一贯招人,明明什么都不曾做,明明一身凶煞,却偏得姑娘们爱慕。”她举剑,对着她,剑尖微挑,“你是他从何处招来的?”
女人外露的双目冒火,一个动作,跟在她身后的人便提剑上前。她自己亦是提剑刺向宁安。
宁安这时才发现,她竟没有左手,左手之上,是一枚尖锐的弯钩。
墙头的弓箭手射出羽箭,宁安道,“留命。”
女子对着宁安劈砍,刀刀冲着她的要害。宁安拿起长平弓,引剑拉弓,稳稳一剑,正插她手臂。她吃疼,剑脱手掉落。又是一箭,刺穿她的手掌。她举着钩子,冲着宁安扑来。
星月护在宁安身前,以剑挡下锐利的弯钩。宁安不慌不忙放下长平弓,拿出一把小巧的孥。弓箭善远攻,近距离还是孥更好用。
纯刚打造的弩箭虽短却锋利,入肌肤骨骼便再难拔出。一箭击碎她的膝盖,一箭又击碎她的膝盖,她不得已跪下。星月抬脚,踹向她的左臂,咔嚓一声,便踢断了她的手。
她伸手拿下她覆在脸上的黑布,乔稽带着人走入,单膝跪下,“王妃,偷袭之人已全部抓获,共三十六人,死六人,活捉三十人。”
宁安嗤笑一声,掩饰不住的嘲笑。“你的主子是谁,也太瞧不起王爷了,区区三十六人便敢偷袭王府。”她以脚尖挑起女人的下巴,“我不认识你,为何你看着我的眼中满是怨恨。”恨不得将她削骨食肉,生啖其血。
她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短靴,外衣之下,是一身劲装以及元杞冉留给她的软甲。
傍晚送走小太监之后,她便安排起来了。府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藏在楼阁围墙之上,装备弓箭,隐于暗处。护卫藏在大墙之后,隐秘不出。王府四扇大门大敞,守卫之人只留了一小部分有作战经验的府兵。他们上过战场,经历过敌袭,遇事冷静,并且懂得如何避开要害装死。
“你以为我唱的是空城计,实际我唱的却是瓮中捉鳖。”她让青儿去了娘的府院,府院之中,住了不少元氏一族以及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后人。她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但还是让青儿以及一队死侍去保护他们。白铮铮那里,柳儿姐姐那里她都去了书信。柳儿姐姐收到信后便带着一小队护卫,偷偷去了夏侯府,保护白铮铮与府中的长老们。
女人趴在地下,双腿汩汩向外流血。弓弩的钢箭中空,有放血之效。流血过多,让她整个人开始眩晕。她努力抬头看向宁安,却怎么都看不清。
“带下去,别让她死了。”
人都被带下去,院子中的箭矢也被扫走,血迹被草灰覆盖,彷佛什么都发生。宁安坐在椅子上,再也控制不住颤抖。她用左手握住右手,却怎么都止不住颤抖。她浑身发软,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唇没有一丝血色,止不住颤抖,她便放弃了。她望向天空,深邃微白,曙光险露,大地未醒。
“肃宁,肃宁……”她捂着脸痛哭。她好怕,太怕太怕了。
这一夜,宁王也不安稳,待他察觉中了调虎离山,突破重围,赶回家时,天边是很淡的粉红,镶嵌了一个生铁般青而冷的月亮,太阳快要升起了。
艰难的一日。
一日又过去。
城外六十里处,有一村落,居住百姓一百六十八人,其中青壮年居多,老者次之,幼童又次之。皇上要废太子的消息传来后,村落中居民便将村落周围埋满了炸药,以此威胁。
谁也不知太子何时收拢了这些人,谁也不知炸药管束一贯严格,他们从何处弄来这么多。
禁军出不得城,正值或废太子之时,为防宫变,禁军定是要守在宫中,保护皇上以及京中百姓安危的。朝中大臣一半为太子一党,自是不能放他们出去。再除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能够领兵出城平事的便只剩宁王与秦长松了。
他们知道此事不寻常,也料到了有陷阱,却不得不赶去。一百六十八条人命,他们赌不起,皇上也背不起。
进了村落,他们便被围困了。一众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只能用剑鞘将他们击退,而不能出刃将他们斩于刀下。
出京时,跟随他而来只有一队城中守卫,一行十二人,加上他与长松,十四人。
十四。
不吉利的数字。
守卫的首领姓石单字一个生字,他领队守在村外。他的得力部下郭乐牵着马,脸色凝重。“摄政王与秦大人进村,已有一个时辰,我们不进去看看可以吗?”
“摄政王让我们听他命令,我们便听从他的吩咐在村外等着便是。”
“是。”如常服从,不虞有他,可心中倒底还是有些不安。
村内,出奇的平静。
只有几名年轻力壮的村民守在村口,谨防他们挖出了他们埋下的炸药。
石生看着平静,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只是一个小小守卫,不过是曾受过皇后的恩情。出来之前,皇后差人送了一张便条给他。若要报恩,不听不看不管不顾。
一边是皇后的恩情,一边是无任何接触的宁王。他心中的天枰自然便偏袒了。偏袒因曾经的恩情,也有他的自私。皇上大怒欲废太子,可支持太子的人众多,如何能轻易废黜。若是太子未废,日后登基掌大宝,他所欠的恩情便成了从龙之功。
郭乐在村口徘徊,隐隐见到里面的激战,有血,剑光快如闪电。
人命脆弱,消亡只在一瞬间。
秦长松一手甩掉剑鞘,将长剑横在胸前,平直划去。“是死侍。”
变故突生,血散落崩裂,如一颗颗水珠。
温热的血液崩在脸上身上,村民们四散开,目瞪口呆。清冷的月光之下,他们的嘴微张,那个忍不住尖叫的女人,尖叫声还在喉头,便被割了喉,目不瞑脸未僵。
死侍二十余人,刀刀剑剑直对宁王。
“小安,禾禾,苗苗——”他骑马冲进王府,在秫香馆院门前下马,从未有过的害怕,一颗心如同在锅炉中,疼的麻木,烫的头昏脑胀。
伍德跟在马后跑,一边跑一边喊,“王爷,府中无事,府中无事——”可他太害怕了,害怕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肃宁。”宁安抬头,见到提剑站在门外的人,直接扑了过去。紧紧抱着他,嚎啕大哭。
剑落地,他双手环住宁安。“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想给她擦眼泪,可满手干涸的血污,一擦便抹黑了她的脸。
“肃宁,我怕。”环抱着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却又在看到他被利刃划破的衣衫后焦急的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他。“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摸过他的胸膛,捏过他的手臂,又拿起他的手。虎口处有震裂伤,一身血腥味,黑色的衣衫不知沾了多少血。
“没事,我没事。”他紧紧抱着她,“只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他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他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没事了,别怕。”他俯身亲她沾着泪珠的眼睛,“我们的禾苗呢?”
宁安抽噎,“禾苗没事。”
禾禾苗苗坐在内殿的软榻上打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脸靠着脸,迷迷糊糊。看到宁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抽了抽鼻子,扁了扁嘴,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对他伸手,“爹爹,怕怕,抱抱……”
宁王伸手抱起禾禾,苗苗抓着他的衣摆也要抱。“爹爹,苗苗也怕怕,抱抱,抱抱。”
他一手抱一个,两个孩子昨天也吓到了,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宁安张开手臂圈着他们,一家四口紧紧靠在一起。
红日已高挂,不动声色,发出一片浓紫深黄的辉芒。亭台楼阁,围墙谢廊,亦由灰亮渐渐涨红,平定、牢固、睥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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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三月十二当日,白铮铮带着孩子,早早便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夏侯甫孝的妻子。她的妻子闺名瑶卿,不知姓什么,十六岁时嫁给了夏侯甫孝。善丹青,娴吟咏,清光奕奕,软语喁喁。
“也不知会来几人?”宁安坐在檐下,煮茶看花。
白铮铮调侃道,“如今你家王爷是加封摄政王,行监国之权,谁人敢不来。”太子虽未被废,却被禁足于他的太子府中。
“摄政王也不是那么好当,忙的脚跟不着地,我都好几日未曾看到他了。”偷袭宁王府的人他第二日便都带走了,只说要严刑拷打,抓出指使他们之人,之后她便很少看到他了。他便是回王府,也是匆匆忙忙,换身衣裳便又离开。
“宁骁最近也忙,几日才回来一趟。”她靠近宁安,压低了声音,“画阁春风的账簿都送来我这里了。”
宁王府被偷袭,宁王被死侍围杀,一桩桩一件件,均是对着宁王,若是不查个清楚,他如何能心安。
师姐被宁王带去了监牢,满地污秽霉烂之物,狱内阴腐霉臭,这是刑房,比监狱更阴森冷寒,更下贱。下贱的并非地方,而是被关在这里的人。
一个血人斜倒在干草上不动,任有老鼠爬过他的身体。宁王站在监牢门口,冷冷道,“师姐,你还记得她吗?”
师姐忍着让人不悦的气味,细细的辨认着几乎不成人形的“人”。那还是人吗,手脚扭曲,绵软无力,一只手更是成了一坨烂肉。
“不认识了吗?”宁王冷笑,“这可是你宠了十几年的小师妹啊。”
“师妹?”她微愣,随即两步上前,握着覆盖着一层层血污的栏杆。“师妹!”她细细辨认,那少了一只眼睛的脸,那只少了的手,是师妹,是师妹。“可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因被斩断手,伤口感染,高热不治。
“她小小年纪便如此恶毒,怎会那么容易死呢?”天生的坏种,哪里舍得死。当年只是疑心了一下她的死,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假死脱身,并且与贼匪混在一起。
熟悉而久远的称呼唤起记忆,干草上的人心头微微一颤,缓缓张开了眼。师姐?她的眼泪流出,她想要过去,却没有力气一动。一动,浑身便是钻心的疼。她只能一遍遍的说,“师姐,师姐,我是烟儿啊,师姐,你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
她在哭,她的眼中有悔恨。这副模样,以前他们也见过,在她刺伤先皇后,并用剑指着宗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二的时候。
檐前雨瀑飞泄,打得湖面云气蒸缭,像是凭空拉起一块雾溶溶的垂帘吊子,将屋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淅沥声里,更显出屋中那怕人的静。
秦长松坐在桌前,无聊的剥瓜子,他也不吃,就是剥着玩。“小师妹可是看上你了?”他对着宁王调看,“她从小便是这样,你越是不搭理她,她便越是喜欢。”越是得不到,便越是要得到,哪怕不择手段。“要不娶回去做个妾?”
宁王不悦,“胡说什么。”他想到了家中的妻子,好几年没看过她了,听说她一直呆在她的小院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大婚当日匆匆一见,只觉得她单薄的吓人。
“小师妹长得也不错,要不你就收了吧。”长得不错,性格也活泼,可比他那个死气沉沉的妻子有趣多了。
宁王沉下了脸,“我的妻子再不好,也是我的妻子,是娘为我选的。她算什么东西,怎能与之相比。”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小师妹,第一眼起便厌恶。她眼中的欲望太多了,便是脸长得再美,也遮掩不住。
他有些想他的小妻子了,等回去了去看看她吧。
宗老二懒洋洋的靠在长椅上,拧腰舒臂,打了个轻促的呵欠,眼里漾着一抹慵懒的浮亮。“你娘是不是也不喜欢她?”还记得小时候,皇后娘娘送他来,每次看到这个小师妹,都有些不耐烦。
宁王点头,“娘说,世上有种人是没法做坏事的。有种人是生来便会做坏事的。”他们的眼底含着污浊,便是幼儿时,也不显清澈。“娘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这是一种本能的厌恶。
宗老二坐起来,他生生得一张白净面皮,丹凤眼,挺鼻梁,双眉斜飞入鬓。“既然你们都不喜欢她,我便说了。”
秦长松拿花生扔他,“有话快说。”
“你们还记得前些年,师姐被污了清白一事?”那一年,师姐十九岁,在这个小镇,已经算是久未出嫁的老姑娘了。师傅托人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镇子上的大户。郑家大户只有一子,人品上佳,无妾室无通房,师姐嫁过去,便是享福。
两家婚书都交换了,突然有一日,有个莽汉寻上了门,手中拿着一个肚兜,说是师姐的,还四处嚷嚷,说师姐早就与他有私,早就答应嫁给他了,这肚兜便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莽汉嗓门大,吵嚷的几乎整个镇子都知道了。郑家自然与师姐退了婚事,他们虽不嫌弃师姐孤儿出生,养父只是一个打铁的匠人,却也要不得不清不白的女子进门。
“肚兜便是师姐的肚兜,上面还秀了她的闺名,不知何时丢了,她根本无从辩驳。”只能暗暗吃下这个亏。他看着秦长松与宁王,“肚兜乃是贴身私密之物,师姐定会好好收好,若非极其亲近之人,谁人又能偷到她的肚兜呢?”可当年,他们谁都不曾往小师妹身上想,因为当时的她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懂得什么。便是有人疑心了,也不会将疑心放在她身上。
烟儿在门外,听的浑身发抖,不是真相被揭穿后的害怕,而是愤怒。愤怒他们竟然如此看她,愤怒他们说起她是竟是满口的不屑。
“还是你的小妻子好,整个人都纯净的很。”宗老二笑了笑,懒懒道,“那双眼,干净见底。就是太瘦了,干巴巴的。”
宁王笑了,“是啊,她一直这样。”他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以前胖乎乎的,特别爱笑,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死气沉沉。
师姐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宁王继续道,“你还记得肖秀才吗?”
肖秀才是镇子上的一个穷酸秀才,有才有德,只是家中穷困,教书赚得那点银子刚刚够给病弱的母亲买汤药,挪不出多余的银子养家,婚事便耽搁下来了。
“你与他成亲前一日,遭遇了鬼剃头,人人都说晦气,说你是阴女。可肖秀才却不嫌弃,依然花轿将你接入了门。”新婚之夜,肖秀才被灌了不少酒,在院子中便睡着了。便是那段时间,那个他们遍寻不到,不知躲到何处,污蔑师姐清白的莽汉闯入了洞房,奸污了师姐。
“你被人打晕了,伤口再额头,是有人叫你,你回头之时被打。”她在新房之中,师妹陪同。师妹说有人呼唤,她便开门查看。走到门前之时,师妹喊她,她回头的一瞬间被打晕。之后师妹放入了莽汉,眼睁睁看着莽汉奸污了她。“你可忘了,当日是她硬要带着人要来闹洞房,这才撞破了此事。”明明是奸污,却在众口铄金下变成了不安于室,私会情郎。
那时,他便已经疑心她了,只是师傅与师叔护着。断言绝不可能是她所为。可不是她又是谁呢?出嫁之前,她同师姐一同整理嫁妆,她说,师傅师叔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师姐,宁王与秦长松也事事想着师姐。
师姐道,待过些年,师傅他们也改为你寻个好人家了。
她又说,师傅他们不给我寻也没什么,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抢来。
师姐笑中带着一抹纵容,你同我争同我抢便算了,日后还能同旁人抢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愤愤不平,为何不能同旁人抢,我便是要抢,便是要天下间最好的。
师姐无奈,只是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一句,抢抢抢,什么都要抢,贱丫头。
宁王看着到了如今,仍然愤愤不平的她。她强撑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缓缓直起身子来。简单的动作对于重伤的她而言,无比艰难。“住口。”用尽气力说出的话却是绵软无力,“胡说,你胡说。”她爬向师姐,“师姐,你别信他,他是骗你的。”
宁王看着师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砍掉他的手,你以为是她勾引我吗?”他缓缓摇头,“不,她想毒死我。”她在茶水中下毒,那杯茶却被长松无意中饮下。茶入口,长松便察觉有异,即刻吐了出来,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吐血昏厥了好几日,可见毒性之烈。
他砍掉她的手,便是逼问她所下是何毒,逼迫她交出解药。却不想被她倒打一耙,说是她对他心生爱慕,吐露心声不成,他恼羞成怒。他与宗老二着急带长松回京寻名医解毒,加之师傅、师叔围护,便也没有抓着他不放。
“之后,先是宗老二试毒死亡,而后京中与秦相、与父皇交好的家族一一被落上各种罪名,杀的杀,贬的贬,我们便无暇顾及她的事了。”
“胡,胡说!”她瞪着宁王,双目血红。
“你带人偷袭我的府邸,是受人委托,还是因你的私心?”他冷然相望,“你嫉妒我的妻子,因为我们总是说她纯净,将她与你相比。”他的娘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哪怕你从来没见过她,你也恨她入骨。”同为女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一个从未见过女人有那么大的恶意。如今,他倒是想明白了,哪有为什么,她便是这样一个善妒,天性便恶的人。她不允许有人比她好,不允许有人夸赞旁人,更是记恨有人说她比不过旁人。“你与贼寇勾结,蛰伏多年,倒底还是只为你自己。”
他已经严刑拷问过其他人,他们接到的任务原是去村落与死侍一起围剿他,却不想她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以及对宁安莫名其妙的恨,带他们偷袭了王府。
宁王的目光极淡,轻轻一嗤,“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若非你的自私,我还不知能不能突破重重包围。”他们好毒的心,以百姓为引,又以百姓为盾。他们知道,他不会伤害百姓,知道只要有这么多百姓在,他定会步步退让,使不出全部实力。他们知道,他不会轻易破了他花大价钱宣扬出去的好名声。
他唇边含了一缕淡薄至诡的笑意,“你们以为,在这种时候,我与长松会傻乎乎的只带一队不熟悉的护卫便出城,便孤身入村吗?”
他的王妃在府中请君入瓮,他又何尝不是请君入瓮呢?
那么巧,父皇刚说出要废太子的话,便被人传了出去;那么巧,废太子之事还未商定,距离京城六十里外的村落便埋好了炸弹,差人传话入宫;那么巧,他与长松手中的人马,挤不出分毫。
“还有,那个莽汉的下落,你的同伴已经说了。”
师姐浑身发抖,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宁王微微偏头,看向角落的阴暗处。“你们同她告别吧。”师傅与师叔从角落中走出,神色晦暗,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痛恨。
宁王转身离开,他对牢房的牢头道,“盯紧他们,有任何营救动作——”眼神一冷,“杀无赦。”想要伤害他妻儿的人,想要营救欲伤害他妻儿的人,便是元杞冉的师兄,他也不会放过。
师傅看着她许久,最终只是长长叹了一声,对师姐道,“回去吧。”
她努力的伸着手,“师傅,师傅,救救我,师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师傅摇头,与师叔两人,扶起师姐,迈着不稳的步伐走出了监牢。监牢阴暗,太阳一照,照的他们眼疼。
秦长松站在门口,“师傅,你别怪肃宁心狠。她——她偷袭那一夜对他们说,活捉宁王妃……玩腻后卖入最下等妓院。”杀子,妻女先给他们玩弄,而后卖入最下等妓院。肃宁听到这些后当场便疯了,杀光了那夜偷袭的人,只留了她一条命。拦都拦不住,谁拦砍谁,连他都不例外。
只因他们说宁安纯净,她便嫉妒多年,记恨多年,便要毁了她。
师姐迎着阳光落泪,而后缓缓闭上了眼。“她会如何?”
“治好伤,送入西北营。”她不会死,宁王要她日日痛苦,痛苦的活着,想死都不能。
师姐勾唇笑了,“太好了。”
秦长松看向师傅、师叔。他们只是摇头,“她做下的孽,便由她自己去偿吧。”
师姐看向秦长松,“宁王妃今日办了赏花宴,我答应她会去的。”她笑的似乎很轻松,“长松,劳你送师傅、师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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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47:45 |只看该作者
(八十九)
种种证据皆指向皇后,皇后无法辩驳,哪怕她根本不知道村落围剿一事,更不知百人贼匪从何处而来。她布局多年,筹谋多年,到了最后,竟然被旁人咬了一口。
她跪在皇上面前,“皇上,若是臣妾做的,如何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是诬陷,是嫁祸,有人还害臣妾,要害太子。”
皇上看着她,淡漠而疏远。“不是你又如何,难道你不想让宁王死吗?”他唇边的笑嘲讽又鄙夷,“你说有人陷害,难道贪腐之事,中饱私囊之事,也是有人陷害?”他轻叹一声,“如此愚蠢,倒底不是朕的孩子,一分都比不过朕与皇后的宁儿。”
皇后震惊,抬头看着她。她跪在风口,冷风吹过,乱了她梳得一丝不乱的精致华髻,几绺墨色青丝拂上没有血色的面庞。“皇上!”她凄厉一声,“我发誓,我与甘霖寺主持从未有过苟且。”
“哦。”皇上淡淡的应了一声,“有与没有,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何干,于他而言,她也好,后宫其他妃嫔也好,不过是工具。是制衡的工具,也是牵制朝中诸大臣的工具。一个工具,想要出墙,难不成他还要愤怒吗,找个机会砸了,毁了,扔了便是。
皇后跪也跪不住了,只是跌坐在地下。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他对她竟然没有一丝情感。曾经的笑言,曾经的纵容,难道全是假的吗?
“皇上,你可以不信我,可你要相信太子,太子他,他……”她焦急的为太子找补,“太子他并非聪慧之人,比不过宁王分毫,他如何能暗中养贼匪多年不泄露分毫,又做下如此精细计划。”太子,她的儿子,她专心培养,一心辅佐,最终被捧上太子之位。生于,她被皇上虚假的温情蒙骗,开始对他心向之的时候。
神色黯了又黯,却依然不肯失了皇后的气度。
皇上斜睨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并非太子设计,而是宁王自己设计?”他瞬间暴怒,拿起桌面上的砚台,对着她便砸了过去。“你以为我的儿子同你一样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吗,你以为我的儿子同你一样,虚情假意,虚伪恶心吗。”他气急,若非如此,怎会在她面前称“我”。
朕这个称呼,是身份,是她终其一生,捧上真心也跨越不得的天堃。
皇后没有躲,砚台直直砸在了她的额头上,瞬时,血便涌出,流了半张脸。
藏得公公忙上前一步,“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他赶紧递上一杯茶,“莫要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装茶的茶盏是宁王府送来,几个月前,王爷王妃带小公主、小世子去查看烧蓝鎏金工坊,公主世子玩心起,亲自点画了一套茶具。画的稀里糊涂的,宁王又改笔做了晕染,烧出后便送入了宫,说是孝心。
藏得公公见皇上看到杯子消了一些气,便又讨了一个巧儿,“皇上,可不能气,气坏了身子日后还如何抱重孙子。”
皇上喝了一口茶,呵呵一笑,“你倒是会说话。”
皇后看着他,血流进眼中,血红一片。自入宫那一日起,负着全族的荣耀,担着儿女与自己的前程,她一刻不敢松懈,也一颗不能松懈。她起先并不喜欢这后宫,也不喜欢他,只是虚做笑脸,强颜欢笑。可一日日相处下来,一个又一个孩子生下来,不知从何时起,便多了一些喜欢,心中也一点点生了嫉妒。
她嫉妒先皇后,嫉妒她诸事都淡淡的,对于后宫争宠不屑一顾。更嫉妒她丝毫不以皇上为重。她可以肆意的与他争吵,对他甩脸色,甚至将他拒之门外。而他,愤怒之后,还是会软下去,无论是否是自己的错,都会对她低头。
他对她,自称从来都是我。他会气急败坏,也会低声下气认错道歉,更会温柔哄着她。这些,都是她终其一生也不曾得到的。
思绪不过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杂乱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涩,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
“为什么?”她问他。为什么如此偏心,为什么从不曾好好看看她,看看他们的孩子。
皇上淡淡道,“你与你的家族又为什么一定要为皇后、为太子?”他放下茶盏,“朕早就同你说过,在朕这里,没有母以子贵,只有子以母贵。”他厌恶她,所以也厌恶她所生的孩子。她能生,她便生,生再多又如何,他不喜便是不喜。这天下的好东西,这天下最大的权势,他不留给他最喜欢的儿子,难道要留给一个自己厌恶的儿子?更何况,这个儿子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朕给了你们多少次机会?”皇上的笑幽幽暗暗,口气却温和到了极处,“去年秋狝,宁儿被饿虎袭击,差点丢了性命,朕让太子查,太子查也不查,随随便便交了一个人便算是交差了。还有早些年,宁儿与夏侯一门在战场上,屡屡遭受伏击、暗杀,你敢说这些没有你们薛氏的手比?”一个是他妻子为他生的唯一儿子,一个是他妻子为他们唯一儿子找的倚仗。“并非朕要你与你的儿子死,而是你们不肯放过朕的儿子。”
皇后看着他,倏然笑了。到了如今,她难道还不明白吗?胆敢弑父杀兄的人,难道不敢杀子女吗?
“当年,是你让我将未央送出去的。当年未央宫大火,也是你同我说,会有人救她。”而她,当时被他伪装出来的情谊蒙了眼,信了。她亲手毁了女儿。
皇上看着她,笑容越发可掬。“与西凉交好,不是你们薛氏一门一直期待的吗?和亲一事,不也是你们提出的吗?”他当时说什么了吗,他不过是说,未央性子倔,难为公主。若是不削一削她的性子,只怕日后会成为皇室笑柄。“是你们当时急着邀功,什么都不考虑了,便将她送出去了。”还有大火一事,明明就是他们想要烧了无妄宫,谁知风大天燥,引火烧身罢了。“朕说会有人救她,你便信了吗?还是说你为了掩饰你有孕进宫,掩饰她是你与旁人偷情暗结的珠胎,有心让她死呢?”可惜,未央的命够大。
“你怎敢如此想我。”她愤怒,想要辩驳,却失了所有力气。
皇上微微一笑,“难道你没有入宫前便失了贞洁,难道你与甘霖寺主持没有私下结为夫妻,行了夫妻之实?”他眼中闪过恼恨,“你们薛氏一族用一个残花败柳蒙骗朕,难不成还要让朕感恩戴德吗?”
皇后脸又灰又白,皇上继续道,“该感恩戴德的是你们薛氏一族,朕行仁善孝礼治国,所以才对你们百般容忍。若非如此,朕该将你们薛氏女眷,一一送入西北营为军妓。”
皇后是被押出御书房的,谁也不知道她与皇上说了什么,只是知道,她被押出时满脸灰败,已然有了临死之时的破败。她直接被剥去皇后制服,关入了牢中。她认下了所有的罪名,为妃时戕害妃嫔,残杀皇子,登后位后,屡次安排刺杀宁王。
她还不知,是她所生的太子,亲自列明了她的罪名。也是她所生的太子,为了撇清自己,将她推了出去。
状纸写的满满的十几页,皇上命人印制,与废后的旨意一同,公告天下。仁善孝礼治国的皇帝,从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他要的是公平、公正。天子犯罪与庶民同罪,更何况皇后。
又是一份己罪诏书,皇上言辞真垦,痛斥皇后的狠毒,同时又自斥自己愚钝,不曾察觉皇后恶行,还让她成了天下女子的表率。
面子值几个银子,用丢掉的面子换得天下人的同情与怜悯。同时彰显他的无私,治国之严,法治之严。法不外乎人情,可皇后这般纯粹的恶,无情理可通。
皇上在御书房写己罪诏书时,宁王府在办赏花宴。形势逼人,曾经监国的是太子,所以女眷们会按着太子与太子妃的意思,下意识疏远冷落宁王府。如今行监国权的是宁王,女眷们便又不得不放下脸面,前来宁王府赴宴,巴结着新任的摄政王妃,或许还是未来的皇后。
四周花木,流水潆绕石径,斜桥半中间高高的起一座亭子,那亭子靠着一块太湖石。太湖石畔,罩着一大株绿萼梅,玲珑曲折,香气纷披。
白铮铮惊讶,“三月中旬,绿梅竟还开的如此之好。”生机盎然,清香四溢。“梅格已孤高,绿萼更幽绝。”
她转向宁安,见宁安眼底也是惊诧之色,忍不住笑道,“你不知道吗?”
宁安摇头,“这处院子我没来过。”宁王府极大,寻日里需要她忙碌的碎事不少,闲暇之时,除了在秫香馆,梧竹幽居附近走走,便没去过其他地方。
太湖石出西洞庭,多因波涛激湍而为嵌空,浸濯而为光莹。或缜润为硅瓒、廉刿如剑戟、矗如峰峦、列如屏障,或滑如肪,或黝为漆,或如人如禽鸟。岁久被波涛冲击,皆成空石,面面玲珑。
“性坚而润,有嵌空、穿眼、婉转、险怪势。好石,好石。”
宁安与白铮铮闻声转身,朝魏郡主站于她们身后。宁安没动,白铮铮屈膝行礼。嬷嬷们早就教导过她,遇到何人要行李,遇到何人无需动。她的丈夫如今是摄政王,一儿一女一为王侯一为公主,她又有诰命在身,能受她一礼的人不多。
宁安看着朝魏郡主,她是一个很雍容的妇人,五官深刻,鼻梁高挺。京中女子多瘦弱,她却是少见的臃肿。许是因为胖,将脸上的皮肉撑开,四十多岁的年纪了,竟不见几条皱纹。细眉秀目在清癯瘦白的脸上或许好看,在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上,越发显得脸肿大。发髻之上,十一钿点翠金枝。
虽说发出去的帖子是家宴帖,但一众女眷装扮的仍然慎重,如此一比较,倒是显得宁安穿着打扮太过随意了。襦、松柏绿对襟衫、杏色薄纱帔帛,石榴红间色裙,梳螺髻,一对银鎏金襄玉步摇钗,银片雕花叶,嵌雕花玉片,银丝悬挂镂空银花片,行走坐卧,轻摇慢幌,泠泠作响。斜红、酒晕、贴花钿。
一众女眷在园中坐定,朝魏郡主神秘一笑,“我这里有个好东西,今日特地带来与你们分享。”
众人含笑不语,唯有许窈的妹妹许茹孟娇滴滴道,“可是雪香丸?”还没等其他人产生疑问,便听她又道,“早就听说朝魏郡主从民间寻了一位厉害的药师,做了一种能令女人容貌柔美,肌肤细腻,自发幽香的药丸,今日可算是能见一见了。”
朝魏郡主含笑,抬手一拍,便有一个布衣长衫的男子捧着一个木匣走了过来。
宁安微微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女眷聚会赏花,男子如何能随便出入。便是一些夫人的儿子,只要过了十二岁,也是不能随意出入女眷聚集处的。
白铮铮贴近她小声道,“那位是郡主的面首,郡主可喜欢他了。”这些事宁安不知道,也无心去打探京中女眷,各个郡主、公主的情况。可她不同,先不说她在娘家时便不停有人给她讲这些人际关系,她同宁骁成亲后,她多多少少差了人搜集了一些各个府上女眷,公主、郡主有的没的消息。
朝魏郡主的面首将木匣呈给她,她微微一笑,“这雪香丸,需用花露服下。”话音刚落,她的侍女们便开始一一奉上花露,一盏花露,一颗药丸。
宁安打开茶盏轻轻闻了闻,色清透,淡淡花香。药丸深棕色,光滑坚硬,外层似乎是一层糖衣。
朝魏郡主一边说着,一边将药丸送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后,饮一口花露,将药丸送下。
白铮铮看了一眼宁安,宁安捏着药丸,闻了闻,而后又放下。
朝魏郡主问,“摄政王妃不用吗?”
宁安浅笑,“不了,承蒙朝魏郡主好意,我不需要。”未知的东西,她如何敢入口。想要容貌柔美,肌肤细腻,是长长久久的事,除了饮食调理外,外敷**泡药浴一一不可少。若要肌肤白净,则要绝阳光直射,少用油盐、酱油等。若是一颗药丸便能做到这些,他家王爷为了她重金买来的各式药材,费尽心思安排的一日三餐,弄得暖棚又算什么。若是一颗药丸足以抵一切,那些银耳、燕窝,能够使肌肤好颜色的滋补品又岂会价高至此。
男人都喜欢肌肤白净,细腻顺滑,容貌柔美的女子,宁王也不例外。
白铮铮也将药丸放在了青花瓷盘上,“我刚出月子,还在用药,为防药性冲突,也不用了。”
她们不吃,有一部分女眷便也不着痕迹的将药丸放下了。还有一部分,如同许茹孟一样,拿到之后便开心愉快的拌着花露服了下去。
许茹孟看了一眼宁安,含笑道,“这等好东西,朝魏公主可不能独藏,这雪香丸,可能卖我们一些?”
朝魏公主点头,“自然。”她伸手,呈上药丸的男子上前一步。她对众人道,“雪香丸便是他做的,过些日子,我预备在京中给他开家香铺,你们若是有需要,差人去买便是了。”
“真的?”许茹孟惊喜道,“那可太好了。”、
宁安看着她们笑语魇魇,围坐一团,压低了声音,“不是说雪香丸是美容养肤的药丸吗,怎么不是开药铺,而是开香铺?”
白铮铮也压低了声音,“开药铺衙门要查验资格,还要考察医术,哪里是想开便能开的。”香铺也不过是抓到了京中开铺的漏洞。《工律》《均工律》对铺子的种类、规格、所售卖之物均有规定。一,为器同物者,大小、长短、广袤亦必等。二,器物之上要注明制作官署或工匠的名称,以便检查。三,不符合律法规定的产品,不得进行买卖。若有买卖,买者卖者同罪。器物检查的都如此严格,更何况是入口的东西,治病的药材呢。
朝魏公主的面首叫邱子俨,从他进来开始,便总是悄悄盯着宁安看,宁安并非粗枝大叶,反而心细如尘。被他看的浑身不适,心中的怒火也一点点冒出来,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她刚在内室坐下,宁王便来了。“怎么了,谁惹本王的王妃生气了?”
范姑姑直言道,“朝魏郡主带来的面首,一直盯着王妃看。”
宁王神色一冷,随即便笑着抱住了宁安,“不喜欢?”她今日的胭脂涂的重了些,两腮看着倒是有了些肉。他低头亲在了她的腮上,“好想你。”
宁安不悦,“我为何要为旁人看我而高兴?”她只觉得浑身难受,像是被自己不喜的爬虫类盯上。她揽着宁王的腰,靠在他怀中。她不喜欢这些场合,也不喜欢面对这么多人。
宁王心中开怀,面上却还是浅笑。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性子欢脱,整日喜欢参加各种宴会,在外抛头露面。“本王倒要看看是何人盯着本王的王妃。”
他牵着宁安的手走出去,白铮铮看到他,眼中倒是闪过一丝兴味。这些女眷们,不是谈论胭脂水粉,便是谈论如何管制妾室,有些也想从旁人口中套些话出来,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人的夫人,热情的很,一心为未出嫁的女子做媒。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她才想起来问他。
“事都差不多了了,便早些回来陪你与禾苗。”
汪青蔓原以为自己再看到宁王心中不会再有涟漪,却不想看他处处护着王妃,心口依然拧着疼。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以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汪青蔓低头掩去心中苦涩,她始终想不明白哪里错了,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从她无可奈何,却又暗含一丝欣喜成了宁王的侍妾时,便错了。她掩去酸苦,抬起头,无意中回眸,看到了一双满是嫉妒的双眼。
那双眼睛,紧紧的黏在夏侯宁安的身上,看着王爷与她情意绵绵,嫉妒越来越厚,恨意越来越浓。他在嫉妒谁,为何嫉妒,他藏不住恨意的双眼,又是看向谁?
宁王感受到视线,却当作不知。他接过嬷嬷递来的披风,披到了宁安肩上,“春寒,小心冻着。”庭中有风,带着微微凉意。他的小妻子身子骨那么弱,哪里能受寒。
他在宁安身边坐下,“你们继续,无需管我。”
宁安见他眼底藏着疲惫,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走吗?”
宁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今日不走了。”他也许久未曾陪妻儿吃一顿饭了。“你不是喜欢父皇做的水晶蒸饺吗,他教给我了,晚上做给你吃。”他贴在宁安耳边,轻声对她说。宁安不喜欢带耳饰,若非重大场合,能不戴便不戴了。她的耳垂肉厚,圆圆的,棋子大小,下沿微红,特别可爱。让人想咬一口。
“你去睡会儿吧,我这也没什么大事。”也可能是她多心了,这会儿那个男人一直低着头,谨慎的跟在朝魏公主身后。
宁王轻“嗯”了一声,视线淡淡的扫过邱子俨,“我就在旁边院子,有事你喊我。”
宁王离开后,侍女们上了两道点心,点心是朝魏郡主准备的,一块胡麻饼,两颗糖葫芦。
白铮铮道,“这个时节还能吃到糖葫芦,还是如此新鲜的山楂,郡主费心了。”
朝魏郡主看着宁安,“摄政王妃为何不用?”她的神色微微冷,“可是嫌弃我?”
宁安缓缓摇头,“我不喜欢糖葫芦,也不喜欢胡麻饼。”
“哦?”朝魏郡主挑眉,“可有人同我说,你幼时最喜欢吃这两样东西了。”
脑海中有什么冲出,她露出一丝恍然,随即便笑出了声。“那人定是误会了。”她虽然受过多年苛待,可“娘亲”未去世时,也是娇养着她的。她嘴刁,对吃的特别挑。每个季节只用当季现摘的菜果不说,寻常的小点根本瞧不上,每日吃的点心不是牛乳糕便是梅花糕,要么便是以上好的火腿做成的萝卜糕,或是蟹粉酥,芝麻卷,当年新核桃制成的核桃酥。她不会挑鱼刺,娘便找了淮扬厨子,专门给她做拆绘鱼头。她吃不了太多荤腥,娘便差人拆了鸽子肉、鹧鸪肉给她做菜,包饺子。她不喜欢甜食,府中的厨子们便以鲜果、鲜花汁入牛乳中,这样做出的牛乳糕,带着一丝丝自然的甜味。
胡麻饼有甜咸两种口味,一种用碎肉加胡麻炒成馅儿,包成饼,一种则是加入红白糖。她小时候嘴刁到碎肉中一丝荤腥都能吃的出,她吃的猪牛肉,都是娘让人在庄子特别养成的,每日吃的是谷稻玉米,新鲜的青草,饮的是泉水,肉无一丝杂味。
“胡麻饼的肉馅儿有一股猪肉腥臊味,糖馅儿又是兑了面粉的,不够香甜,我一贯是不喜欢的。”她的视线落在朝魏郡主身后,“幼时,邻家有位哥哥倒是常常送来,只是我从未吃过。”那些胡麻饼,糖葫芦,都进了她侍女的肚子。“河钰郡主便没少吃。”
坐在一旁的河钰郡主,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宁安继续笑道,“也不知为何会传出我喜欢胡麻饼与糖葫芦一说,大概是侍女们嘴馋了,想要邻家那位哥哥多送些来。”
妹妹成了哥哥,哥哥成了朝魏郡主的面首。妹妹娶了妻,夫妻和睦,哥哥成了药师,研制出京中女眷人人趋之若鹜的雪香丸。有意思了。
许窈看向邱子俨,曲起眉心,面色凝重。
宁王吩咐乔稽去查朝魏郡主带来的这个男人,乔稽应下离开后,他轻唤。“十二。”
暗卫十二从廊梁上跳下,宁王的神色淡淡的,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肃。“去查查宋轶、邱子俨、朝魏郡主以及与她们有接触的人。”
“是。”无需问为什么,十二知道,宁王已经没那么信任乔稽,甚至对他生了疑心便够了。
“找人盯着宋轶与邱子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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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48:09 |只看该作者
(九十)
京中的女眷们,其实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有的远,有的近,硬是要攀扯,总归是能攀扯上的。太子妃的生母出自汪侍郎一族,明王妃的生母则是王氏一族之女。真算起来,她们俩还算是表亲。
家族为集权,为拉拢权势,最廉价也是最好的方法便是联姻。你家的儿子娶了我家的女儿,我家的女儿嫁入你家为妻或为妾。有了联姻关系,便也算站在一起了。
赵云昭便是因为此嫁入侯府的。她的父亲是三孤之一的少保,从一品,负责协助皇上处理重要国事政务,职位至重。近些年,三孤职位逐渐成为虚衔,只用于加封重臣。父亲焦急,生了联姻的想法,便将她与嫡姐嫁入了侯府。原是她为妾,嫡姐为妻,奈何嫡姐心高气傲,瞧不上空有头衔却无实权的侯爷,在定亲那日仗着自己得宠狠闹了一通,惹恼了公主,于是,她成了妻,而嫡姐成了妾。
一个嫡妻该是什么样子,赵云昭不懂,没人告诉过她。但她知道公主喜欢什么样的儿媳,规矩、本分、无趣、不苟言笑,同她一般。
她看着嫡姐如花蝴蝶一般在梅园中跑过,笑挽着朝魏郡主巧笑。刚嫁入侯府那一年,侯爷十分不喜嫡姐,因为嫡姐心高气傲,因为嫡姐瞧不上他。可后来,不知是他被嫡姐的真性情吸引,还是嫡姐看清了形式,明白她所能倚仗的除了父亲便只有丈夫后。她开始对着他笑,有意无意的勾引他,与府中的其他妾室争宠,嘲笑她的无趣。
侯爷极其宠爱她,专访专宠,甚至为她找朝魏郡主专门买来雪香丸。赵云昭冷眼看着她,她以为侯爷是真的爱她吗?侯爷再纨绔,也是公主之子,分得清轻重。一个生母病逝都无动于衷的女人,一个生母去世都要挑唆公主,不让她归家见最后一面的女人,如此冷漠冷酷的女人,侯爷又怎会相信她所谓的真心呢。
她为庶出,受嫡母养育长大,都记着恩情,有着母女之情分,她是嫡母亲生,却冷漠至此,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雪姨娘与雨姝、梅卿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宁安与詹事府詹事夫人聊天。詹事府,主要负责东宫事务。设始于秦代,为太子僚属。詹事府便姓詹,詹夫人为人热情,喜为人做媒。
詹夫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云昭,“说起来,侯府的亲事还是我牵线搭桥才能成的。”她红润的面上含了一抹骄傲,“原只是娶妻,谁知赵大人家中的**说,一个人嫁过去寂寞,定要带着庶妹。”她感慨,“赵大人的女儿与一众姐妹情深,只可惜她无意惹恼了公主,妻成了妾。”说罢,她又呵呵一笑,“不过为妾又如何,还不是得侯爷喜爱,专访专宠,侯爷甚至放话,只要他产下长子,便扶她为正妻。”
正妻尚在,便要扶妾室为正妻,妻妾之分便是如此随意吗?即便是未曾见过这位闲散侯爷,宁安对他得印象也不好了。“夫人觉得带姐妹一同嫁入是福气?”宁安扬了扬眉尾,冷淡道,“为何我觉得这是深深的恶意。”若是真的姐妹情深,如何能够让姐妹为妾?说的好听便是相互扶持,难听一些便是坏了姐妹的好姻缘,处处压姐妹一头。“夫人乃是正三品官员之妻,怎会不知妻宗室成员之上,名称封号、嗣职袭位、生卒年间、子女婚嫁、丧葬谥号,一一均有详细记载,而妾室却无。”无便意味着妾室是奴仆,可以被当家主子、夫人随意发卖、转赠。她们的儿女,庶出二字是通称,也是好听的说法。实际是他们不可承继爵位,参加科举也要避开嫡出兄弟参加那一年,以免夺了嫡出的风头。
詹夫人脸色微变,宁安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大概是哪家看上了她的一双儿女,更瞧上了王爷如今的地位,想要早早结亲。月余前,她与詹夫人出席同场宴会,詹夫人还对她爱答不理的,今日倒是热情起来了。
太子被晋足,皇上屡屡表现出废太子之意,一直站太子一党的詹大人,自然要找出路。太子势大时,他没少拉踩王爷,如今便只能将自己的妻子派来了。
宁安唇际挂着天明前虚浮的弯月,转身离开。
赵云昭就在她们不远处,听了她的话,含了一抹发自心底,只属于她自己的笑。
雨姝带着梅卿、雪找到了躲在一处假山后的汪青蔓,汪氏母女的日子不好过,名义上是**,实则婢女都不如。
若是以往,雪姨娘定要奚落她两句,如今,自己的处境又比她强上什么,便少了一些刻薄。“要我说,你便不该闹一场,在王府之中,总好过你回汪府。”暗暗争了多年,斗了多年,她的一切她们都了解。“本就没什么母女情,断了便是。”她的那个娘,哪有一个为娘的模样。“如今倒好,非但没让夏侯宁安名声受污,反倒是助长了她的身份。”
如今的夏侯宁安,短短几年,便已经坐稳了她的宁王妃之位。如今的她,与王爷夫妻同心,情深意重,膝下有一子一女,身后是夏侯一门与元氏一族,再也不是她们能够动摇的。
虽然不愿承认,可她们输了,输的彻底。也或许,她们从未赢过。
汪青蔓看着她,“如今,你们又比我好到何处?”虽在王府之中,却形同在冷宫。野草蔓生,灰尘厚重,满目疮痍。
一阵沉默。
雨姝缓缓开口,“王府之中妾室来来往往,送入的不少,送出的更多。”王妃居于小院,任有她们独大的这些年,她们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还妄想产子稳固地位。
梅卿道,“若想不会当作物品送出,便该安分守己。”
雪姨娘冷冷看着她,“你安分守己了,不被当做物品了,你的家人呢?”她是因何进入的宁王府,如今任务没有完成,明王那边,动不得她,还动不得她的家人吗?
梅卿广袖之下的手悄悄握紧了,她已经几年没有过家人的消息了。
雪姨娘唇边含了一抹幸灾乐祸,“我孤身一人倒是无所谓,你们呢?”
梅卿冷冷的看着她,“你休要挑唆我们,如今我们做什么都相当于以卵击石。”
“难道便什么都不做?”
梅卿冷哼一声,“要做你做,我还想留着一条命。”说罢,转身离开。
梅卿刚走出假山,便被伍德带走了。宁王洗漱完,只穿着寝衣坐在床上喝参汤。她低着头,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你想离开吗?”宁王缓缓道,“离开王府,我给你一个新身份,给你一笔银子,让你日后生活无忧。”
梅卿震惊,抬头望着他。宁王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喝着参茶。她不明白宁王想要做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独独叫她来。她对宁王没有奢望,不会认为他是突然想起了她。这些年,她除了悄悄打探家人的消息,便一直安分守己。
“想你的家人吗?”
梅卿低头,“想。”
宁王将参汤递给一旁伺候的梁嬷嬷,“既然想,便为本王做一件事,事成,我放你与你的家人离京。”
梅卿面上一喜,宁王继续道,“今日王妃设宴,你家姐也来了。”他勾着浅浅的笑,眼底藏着狰厉,“你的家姐如今伺候在明王妃身边,颇得明王妃宠幸。”他站起身,走到梅卿面前,“明王曾有一个侍妾,宴席之上刺杀父皇,我隐约记得,她似乎是叫苓叶。”
梅卿眼中有一丝茫然,她不知为何她的姐姐成了明王妃的侍女,更不明白他为何要查一个侍妾。
“她是何时成为明王侍妾的,是何处人,是否有家人,让你家姐好好查问查问。”明王府的侍妾都是有迹可循,唯有这位苓叶,似乎是凭空出现。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便刺杀了皇上,当时父皇生死未卜,等父皇清醒,他开始着手查这件事时,明王府已经将她送去西北营,抹去了她的一切痕迹。
那一日,她站在高台上,用剑直指父皇,近在咫尺,那把剑可以直接插入父皇的心脏,可她却避开了。
肋上三寸,可使人闭气一刻,假死。
她被侍卫控制住后,凄厉对殿中人喊道,“是明王要刺杀皇上,他要弑父夺位,大皇子也是被他所害。”她一遍遍喊着,如厉鬼索命。她紧紧看着明王,声嘶力竭。
赏花宴下午才结束,傍晚,宁安一手账簿,一手算盘。桌面上堆得全是女眷们带来的礼物。礼物被一一打开,一一与登基核对,而后分类入库房。
晚饭后,宁王早早便哄两个孩子睡觉了,这是一种暗示,宁安看了他一眼,面上微红。
“他们也不小了,过几日将秫香馆旁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他们住吧。”旁边的院子名“远香”,在水池之南,隔池与秫香馆、东西两山岛相望,池水清澈广阔,遍植荷花,山岛上林荫匝地,水岸藤萝粉披,两山溪谷间架有小桥,山岛上各建一亭,西为“雪香云蔚亭”,东为“待霜亭”,四季景色因时而异。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独立了。”
宁安想了想,点了点头,远香馆看着远,可水上有桥,从水面上而过,便不远了。
宁王笑看着她,“早些梳洗吧。”
宁安将身体浸在热水中,自宁王府被偷袭至今,已经一月余了,这一个月他便是回来,也是匆匆忙忙,连同他们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她的脸红红的,浑身都被热水蒸透了。沐浴的水极其讲究,是按着时气加了时令的花,又兑了药草煮成的。泡完之后,还要淋一遍清水,冲去药剂的痕迹。
待到沐浴更衣回到内室时,宁王已经梳洗好了,伺候的人放下内外室的帘子,一一退下。宁安含了笑,走到床边,撩开床帐。宁王躺在床上,已经熟睡。
她看着他笑了,坐在床边伸手摸他的脸。即便是睡着,看起来也冷肃的很。她一一摸过他的眉毛,摸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凶神恶煞的。”她轻声道,“怎么就偏偏喜欢你这个凶神呢?”说完便又笑了。
喜欢啊,到了如今她都说不清楚为何喜欢,何为喜欢。
只是心之所向,忍不住去追逐,去陪伴。
“怎么就那么喜欢呢?”她苦恼,脸皱成一团,随即便又笑了。心中满满的,似乎千百年前的遗憾,千百年相见不能相守的悲伤,一瞬间都消散了。
她站起身,吹灭了床两侧的铜鹤烛台,跨过他上床,准备睡觉。忙了一整日的赏花宴,与无数不认识的女眷说话应酬,她也累了。
刚躺好,盖上被子,闭上眼,便被一双手紧紧抱住了。宁安眼都没睁,只是往他怀中缩了缩。直到耳垂被含住,颈后的系绳被拉开,她才知道他没睡。
“忙了月余,不累吗?”她心疼他。
宁王扯开肚兜,覆住一只浑圆饱实的乳。“下午睡了一会儿。”他轻舔着宁安的耳廓,“累,但更想要你。”
宁安浑身燥热起来,羞的。都这么多年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是这样,每每面对他,与他肌肤相触,便会羞得不能自己,浑身发烫。
“好像胖了些。”手抚上小腹,软嫩嫩的。
宁安斟酌了一下,“要不我来?”她的声音细如蚊蝇,说完便后悔了,恨不得钻到床底去。
宁王在她耳边笑,低沉的笑声震荡着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继而震到心底,心也变得酥酥又麻麻。“好,你来。”他一个翻身躺平。
宁安先是不动,过了一会才缓缓将手伸向他的寝衣,拉开了系绳,将手伸进去,覆上他的胸膛。如同每次他做的一样。
这一晚的月亮很圆,如银盘,如玉轮,如明珠,如冰镜。月光优雅而温暖,柔柔的,滑滑的,似一层薄纱,将大地山林深情地拥在怀里;清风撩拨松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宛如情人的耳语倾诉。
“娘,要娘……”偏殿传来孩子们的哭声,他们很少半夜醒来,若是醒来了,一定要找娘,要被娘抱着,要闻着娘的味道,才能再次入睡。
喘息未定的宁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从宁王身上跌坐。明明漆黑一片,她却羞耻的不知如何是好,颤抖的摸到散落在床上的衣衫。
“做什么,还没结束。”压抑的欲望让他的声音更低沉,他伸手握住宁安的手,将她好不容易摸到的衣衫扔到帐子外。
“孩子哭了。”宁安带着哭腔,她好难受,浑身燥的难受,热的难受,酥麻无力的难受。
“他们该独立了,总不能一哭你便去。”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将宁安重新扶到自己身上,“你知道怎么做的,快些。”赤龙杵顶住凉腻的花径口,只等她坐下。
宁安手脚酸软,只是撑着他的胸膛,看着他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羞愧难当,不知所措。
“你怎么能这么诱人。”他轻叹一声,双手握着她的腰,腰一挺,便挤入了膣中。
细嫩膣腔一瞬间被撑挤开来,每一寸都被填满,恣意擦刮。宁安吃痛,仰头张开小嘴,全身绷紧不住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丝毫不给一点余裕,一没到底,立刻大力顶弄起来。
“小安,放松。”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划过汗涔涔的肌肤,抚上敏感的椒乳。“不过一个多月没做,怎么能像处子一般。”他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定是浑身发红,闭着眼,咬着唇,睫毛微颤,羞愧的不敢看他一眼。
宁安晕陶陶的,耳边是孩子们的哭声,她挂心着儿女,越是听越是觉得他们哭哑了嗓子。
“你又走神了。”宁王不满她走神,抱着她一个翻身。“我同你说了好多次,这种时候,你想的只能是我,我要惩罚你。”
宁安忍不住辩驳,“禾苗在哭。”越听越是担心,她伸手推了推他,“我不放心他们。”
宁王微愣,随即便是含了怒意的一声冷哼。
奶娘抱着他们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哄着,树枝间有一只雀鸟,不知是被他们的哭声惊醒,还是皓月太明,误将浩然月光当作天明,振动双翅,从一根摇曳的树枝飞向另一枝。
微风吹来,范姑姑拿过小毯子,盖在了孩子身上。两个孩子都不轻,她们便是抱惯了,也要抱一会儿便换一换。
“啊、啊、啊!不……不要……不要了!啊啊啊啊——”
声音传入园中,禾苗吓了一跳,含着泪,咬着手,害怕的抱紧了奶娘的脖子,然后哭的更大声了。
范姑姑尴尬一笑,“王爷晚膳时说要让公主、世子搬入远香馆。馆内一直有人打扫,一应用品也都有,不如现在便去吧。”
宁安双手被红绸捆在床头上,身体紧绷到了极限,腰拱起如桥,雪白的大腿簌簌抽搐,膣底却忽然一融,像是有什么东西剥开了似的,包着杵尖又让它滑进了分许,戳中一个奇酸奇麻、让人魂飞天外的地方。
她全身颤抖,手脚却挣扎不开,汗湿如裹浆的白嫩身子剧烈弹动起来,呜咽着泄身。同一时间,宁王尽兴已极,腰眼一酸,痛痛快快爆发出来,累瘫在宁安布满狼籍指痕、泛起大片红潮的,艳丽无双的酥腴乳间。一射再射,仿佛被这副完美至极的身子吸吮一空,却不肯稍稍抽离,任由交合处一股股的溢出稀浊浆水。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并不介意死在她的身上。
宁安眼眸半睁,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水雾,宛若夜里回映着星光的大海。纵使完事已久,她的身体依旧轻轻抽搐着,香汗沁出,连余韵都是一波一波来得层次井然。若非已精疲力竭,几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犹如垂死挣扎的小鹿,异常冶丽诱人。
趴在她身上歇息了一会儿,他撑起上身退了出来。这一拉动,宁安软软轻哼一声,下颔抵紧锁骨,酥胸急遽起伏。她的美态着实太过诱人,他未及完全退出,已然硬挺,两人俱是一阵肉紧,一起打了个哆嗦。
“王爷,孩子……”宁安动了动手腕,祈求的看着他。
宁王喘息着,咬着她的脖颈,一边咬,一边伸手解开了绑着她手腕的红绸。“告诉我,我重要还是孩子们重要。”他咬牙问。
宁安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她几乎没有思考便道,“孩子们。”
“早知道不让你生孩子了。”不生孩子,她满心满眼便只有他了。
言语之间,火烫烫的硬杵一寸一寸挤了进去,撑开滑嫩湿漉的管壁,长长推送到底。“孩子们没事,你听,已经不哭了。”窄小的肉管里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爱液“噗唧”一声,被挤得喷溅出去,力道之强之猛竟像一小片水幕一般,大把大把的溅湿了他的下腹大腿。
宁安仰首呻吟起来,两片嫩唇却被他口覆住,盖得紧紧的。女子情动时最爱亲吻,宁安本想回吻他,才一张嘴就被他的舌头侵入,他以舌撬开她的牙关,**似的满满占据了她的口腔。
“小安,我爱你……”他贴着宁安的脸颊一下下摩擦,拼着虚耗殆尽强打精神,埋头苦干,忽听她轻喘不止,张着香喷喷的小嘴颤抖吐息,娇羞道,“王爷,能不能快些,我想去看看孩子们……”
他撑起上身盯着她,她羞得别过头去,涨着红潮的雪靥美绝尘寰,难画难描。心中刚才升起的怒气,一瞬间没了。如同一个大大的水球,一下便崩裂消散了。
“好,待会儿和你一起去看孩子们。”怒龙“唧”的一声挤出一股清泉。
宁安失声娇唤,身体和心同感羞喜,“是你与我的孩子我才喜欢。”她环抱住他,“我,我也爱你。”说完,便害羞的咬住了他的肩膀。
喘息声加重,宁安拱起腰,转眼又到了紧要关头。
他仰头大叫,声如狼嚎;宁安牙口一松,忍不住娇声呻吟,如诉如泣,令人血脉贲张。两人紧抵着一阵,瘫软在床上。
宁安趴在他的胸口,许久之后才道,“做这种事比练武还要累。”
宁王笑着撩开她汗湿的头发,“我叫水了。”他抱着她坐起来,“梳洗完陪你去看孩子们。”
宁安弯着眼,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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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第二日,宁王没去上朝,一觉睡到了中午。他今日原是告了假的,三日后便是春闱第一场考试了,便是休假,也休不安稳。午膳之后,秦长松与翰林院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一同来了。
科举一事,原是太子负责,因太子被禁足,宁王加封摄政王,摄政事,这科举一事便落到了他头上。
学士一人,侍读学士两人,侍讲学士两人。他们此番前来,便是要同宁王商讨科考题目之事。今年的科考试题是太子所出,出题后,题目便“入闱”,之后命工锯板分雕,防漏泄。考试当日,有禁军护卫,主考官拿出试题,拆蜡封,分发试题。考后弥封,打散后先经誊抄,后才分发到考官手中批改。
只是太子是因贪腐、中饱私囊被夺了权,禁了足,太子所出试题,是否会被他卖出去或者泄漏,便说不准了。若是重新出题,未尝不可,只是距开考只剩三日,怕是难以分雕印制。
宁王被叫起,“带他们去书房,我马上到。”
伍仁退出外殿,一个眼神,侍从侍女便捧着铜盆,端着衣衫进去了。宁王站起,伸直手臂让他们伺候更衣。
秦长松来宁王府便如同回家,挥手屏退了侍从,“我带他们去吧。”他对阿朱道,“泡壶钱塘龙井来。”《茶经》有载,钱塘天竺、灵隐二寺产茶。龙井色绿、香郁、味甘、形美。“记得用惠山泉泡。”宁王喜茶,府中藏了不少好茶。也长存惠山泉水,龙塘水,为取泉水,置驿传送,不远数千里。
翰林院所来的五位学士,分别姓周、吴、郑、王、冯。周大人最为年长,五十出头,吴、郑二位大人三十出头,王、冯两位大人二十七八岁。
周大人是学士,也是喜茶之人,闻言便道,“听闻钱塘龙井难得,今日竟能在摄政王府一品,甚好、甚好。”
吴侍读道,“泡茶之水,不问江井,要之贵活。千里致水,真伪固不可知,就令识真,已非活水。”他笑道,“好茶须好水,好水为活水。”
周大人含了一缕笑,“吴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惠山泉水在甘不在活。”惠山泉中,多水藻,取水之时,多少会带些水藻。待泡茶之时,滤掉水藻,泉水甘冽之外,还有股清澈凛冽之味。
吴侍读笑道,“那本人今日可要好好品品了。”
说笑间,几人便到了梧竹幽居。梧竹幽居西临大池,北有小曲桥通池中山岛并隔水与绿漪亭互为对景。四壁方墙上开四个圆形洞门,坐亭中心石凳外望,景色面面不同。粼粼清波、磊磊假山。上有蔽日之高梧,下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之翠竹,环境甚为清幽。
书房二楼,宁安陪着两个孩子练字,她与儿女坐在一起,伸手握着儿子的小手,带着他一笔有一笔画下一枝复一枝。她面上带着笑,笑的清爽,如清风明月。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起?”禾禾没有苗苗耐得住性子,画了两笔便不想画了。趴在桌子上,看着宁安。
“爹爹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宁安笑着摸了摸女儿肉嘟嘟,红嫩嫩的腮。
禾禾嘟嘴,“爹爹说要带我们挖竹笋的。”他们已经两岁了,说话已经很清楚了。禾禾说话比苗苗清晰,表达也清楚。
“等爹爹忙完就能带你们挖竹笋了。”
禾禾追问,“那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忙完。”他上次还说要带他们去骑马,也没有做到。
“娘也不知道。”她笑着抱起禾禾,“爹爹那么疼你们,等他有空了,一定会带你们去挖竹笋的。”她将笔放在禾禾手中。她听其他夫人说,他们家中的姑娘,两岁已经开始学规矩了。她同王爷说了,对于学规矩一事,王爷倒是无所谓,反倒是觉得太早学规矩,把人都学傻了。可不学规矩,她又怕日后太过随意,让旁人觉得没教养。
苗苗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秦长松,忙挥起小胖手,“干爹。”
秦长松也笑着同他挥手,宁安见院中有穿着官服却不认识的人,只是端了一抹标准制式的笑,微微颔首。
五位大人抬手对她作揖行礼,随后被秦长松带入隔壁一栋小楼。
科举考试分为三场,一场考观风问俗;二场考明经、三传、史科、法令、书学、算学;三场考策问。题量大,内容深,若是重新出题,并非不可,只是印制赶不上。
宁安站在议事厅门口,让秋悦给宁王送了一盅鸽子汤进去。
“过来。”宁王对她招手。
宁安不解,但还是走了进去。宁王将第一场考试的试题给她,“看看会吗?”
第一题,四书文: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第二题,经文: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第三题,试帖: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第四题,赋:“李白月夜著宫锦袍,泛舟采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为韵。
第五题,杂作:一拟李白《当涂赵少府粉图山水歌》;二“三江既入”解;三《礼记·王制》为殷制考;四“明堂”、“太庙”、“灵台”、“辟雍”异同辨;五六书转注说;六平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论;七拟张载《剑阁铭》;八拟王勃《宇文德阳宅秋夜山亭宴序》。
宁安惊讶,“这不是……”大约三个月前,京中便流传了一份试题,只说是翰林、礼部研读历年考题之后,所拟的可能考的题目。一百两一题,需有专人引荐才能买到。她娘不知道从何处为青儿买了一份,青儿拿到试题后,因极具地方性,有些地方不懂,还去请教了史太师。
这份试题,她也做过。与王爷在小楼之上,一边赏雪,一边饮茶,王爷作画,她试解题目,不明白的地方王爷还给她讲了。
“第一题出得中规中矩,取《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名段。书写时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为百姓做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贤人,而后赞扬国朝君主英明神武,表忠心,写明自己也要励志辅佐当今圣主。”
第二题有些难,出自《尚书·大禹谟》,孔颖达解释过,“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东西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圣人之德就体现在处理好政务,把“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东西都安排好,那就叫“惟修”。
第三题出得很阴险,隐藏了后半段,原句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若不知全句,便无法回答。这句话出自《新唐书·裴行俭传》 “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要用“文韵”写试帖诗。第一联破题,第二联承题,第三联起股,第四五联作中股,第六七联作后股,尾联束股。“破承”要把题目用到“士”、“先”、“器识”、“后”、“文艺”均写上。
第四题写赋,每段最后一句必须用“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八个字作韵脚。写八段,要把李白在采石矶夤夜泛舟、醉酒捉月的风彩展现得淋漓尽致。
宁安看向宁王“……第五题你没给我讲。”看似一题,实则八题,她嫌多,便也不想做了。
宁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你若也想考科举,我便讲给你听。”父皇登基后,便改了科举制度,允许女子参与科考。女子参与,除身家清白外,还要求年十八之后,未有婚配。参加时,又教导老师写推荐信,后经朝廷审核后便可参加。
宁安毫不犹豫摇头,“我不要。”读书好累。她是喜静有耐心,会读书、抄书打发时间,却不代表她能够勤奋读书。
宁王握着她的手,衣摆下的手腕上,一圈青紫。他神色微变,随即含笑如初。“这份试题,三月前便在京中流传,莫说那些学子,便如本王王妃这般于深宅之中的妇人都知晓,你们以为,还能延用吗?”他们一字一句,三日后便是科考,若是重新出题,难免让人猜忌太子虽未废却即将被废,他初被加封,不好如此明目张胆针对太子。又说印制赶不上,若是推后考,只怕考生心不安、不满,出了乱子。
宁王看着他们,神色阴阴欲雨。“你们便这么想要延用这份考卷吗?”
宁安附于他耳边,“我去陪禾苗练字了,鸽子汤你记得喝。”
宁安离开后,周大人才看着宁王缓缓道,“王爷,太子如今虽势微,但朝中之人还多是王、薛、萧、史族人。穷寇莫追啊。”四大家族掌权多年,根深蒂固,如今太子已然落了一个贪腐、中饱私囊、宠妾灭妻之恶名,虽为太子,但大家心中均有数,日后称帝可能性极低。皇上都要顾及四大家族的颜面,不去废了他这个太子,他又为何不能在科考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无论作何说,总归只有第一场的试题泄了,其余三场还是公平的。
宁王噙了一抹似笑非笑,“本王只知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若不痛打落水狗,难道等着他们上岸后反扑吗?
“周大人言只有第一张公平,若是有真才学,无惧这一场的不公平,可周大人似乎忘了,历朝历代科考舞弊,并非只有泄露试题这一项。” 临场枪手、冒籍、顶替、夹带、抄袭、传递、不坐本号者比比皆是。主持科考的官员,以权谋私,搞圈子,闹宗派从来都不少。“前朝科考舞弊大案,便是当朝权贵之私人。”包括前宰相之子、刑部侍郎之弟、监察御史之婿等人。这些人门第虽高,却无真才实学。“当年参办这起舞弊案的是前朝太子,今日的晋王。” 科举舞弊是仅次于谋反的重罪,每一次科场大案,都是人头滚滚。“天下该为公,若纵容科举舞弊,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便不好说了。”
王、薛、萧、史四族门生众多,不就是因为这些年他们掌控了科举吗?他要破了四族在朝中多年织下的网,便要在这次科考中重新选出一批才子,安插在四族其中,一一斩断他们的联络网。
他无需做什么,只需要保持公平、公正,那些清平孤傲,却有着拳拳抱负的学子们便能够出头,继而便会感谢他。他从不认为人性不变,他要的,便是这一点点的感激,一点点的支持。
入朝为官者,多懂得便通。不知便通固执之人,要么被贬入偏远之处,要么辞了官职。周大人在官场浸润多年,自然是个油滑之人。他既不愿得罪了太子一党,惧怕太子复起,又不愿得罪如今势大的摄政王,便想从中中和一下。
说好听点叫中规中矩,不敢逾越,说难听便是墙头草,和稀泥。
柳儿来找宁安,宁安看出她心中念着宁朗,也有心撮合,她如今秦大人妻子的身份倒是没什么,两人本就是有名无实,秦长松一直当她是长姐,只是不知道两人怎么想的。
此事她还同青儿说过,与其日后找个不知底细的后母,还不如让她做他们的后母。
柳儿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青紫,忙问,“这是怎么了?”
宁安脸上一红,嗫嚅道,“闺房情趣。”以前也不是没被捆过双手,王爷对她一贯小心,以前都不曾留下痕迹,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一早起来,看到手腕上的青紫她也吓了一跳。
柳儿微愣,随即挑眉调侃,“你们玩的这么花吗?”
宁安脸上发烫,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阿紫端着一碗汤药来了。宁安苦了脸,“一日三餐加宵夜的喝药,当真成了药罐子了。”身体都快被药腌透了,她觉得她的身体很好,特别是从学骑射,与范姑姑、杏文学些拳脚功夫之后,可王爷还是说她身子不好,日日差人给她熬药。
“早晨是缓解血液疾病的,需空腹饮;午间的是调理肠胃的,饭后用;傍晚用的是可以排除体内污浊,使肌肤白皙嫩滑的;睡前用的是安神的。”阿朱将药端给宁安,汤药已经晾凉了,温温的刚好入口,“有时还要再加一碗。”避免有孕的,事后服用。
阿紫看着宁安,疑惑道,“最近王妃好像特别容易受伤。”哪里碰了一下,便是一块青紫。
宁安放下汤药碗,“禾苗大了,总是乱跑,带着他们,不小心就碰了。”
阿紫点点头,并没有多说,端着空碗便出去了。
待她走后,柳儿道,“你身边的人有问题?”
宁安点头,将王爷秋狝前被饿虎袭击,丝线燃上了使牲畜暴虐的香料,以及她自从开始用药后就再没出现过一碰便一片青紫的情况。
眉头微微蹙起,“人鬼不分,如今也只能装作不知,等着他们露出马脚。”
柳儿沉默,如今秦府又何尝不是如此。明面上都是亲信,可人鬼难分。当年秦相被冤,若非亲信所为,又如何能证据确凿,让他无从辩驳。
“对了。”柳儿好像想起了什么,眉目温静的看向宁安。“你府上的两位侧妃你可差人看着了?”
宁安摇摇头,“她们寻常连院子都出不得,我便也没差人看着她们。”前些日子还让她们日日请安,夜袭之后,请安都让她们免了。总归她们在府中老实本分,王府也不会缺了她们吃穿。
那一日匆忙忙安排府上的布控已经很紧急了,她便没顾及上侧妃与姨娘们。待到想起,已经是第二日了。她让嬷嬷去看过了,只说是吓坏了,没有大问题。
但想必,她们心中是怨的吧。毕竟,无人想起她们,所有人都在保护她与两个孩子。
“史家女身边的侍女,好像叫琴儿,前几日,她的妹妹被人卖去了画阁春风。”画阁春风一直是宁朗在管,宁骁没事的时候也会去看看。青楼这类地方,闹事的多,存着私心的更多,若是不盯的紧着,谁知道会发生何事。“这一个多月,朝中事多,宁骁便也顾不上它了,账目什么倒是送去了府上,白铮铮算算帐行,其中的曲折一概不清楚,于是鸨婆子便找到了我。”收了一批新姑娘,小的只有七八岁,大的十四五了。姑娘们会被分类,而后按类别在身上纹刺,之后便是进行训练。打消她们逃走的念头,磨掉她们的傲骨,让她们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从画阁春风离开时,在后门处见到了琴儿。初时只是觉得眼熟,她的侍女提醒,她才想起她是宁王侧妃的侍女。她跪在鸨子身前,哭求她给她十日时间,她一定会凑钱来赎出妹妹。
“要多少银子?”宁安捏了一块燕窝糕,随口问。
“三百两。”
宁安惊讶,“那么贵!”
“买入不过十几、几十两,可若要赎身,便不是买入的价了。”青楼楚馆不是一锤子买卖,十几两买入一个女子,养几年,教授一些浅薄的琴棋书画,便可以赚钱了。反反复复,一夜便可以收一个又一个十几两。
宁安吃完燕窝糕,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指。“十日她能凑够三百两?”她想了想又道,“我瞧着她们主仆的感情倒是好,或许史侧妃愿意帮她给这三百两吧。”
柳儿含笑,“史氏一族出生的女子,或许心中存良善,却并不是傻子。”她的嫁妆,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两,这是她日后的倚仗,她又如何愿意一次拿出三百两呢?琴儿自幼伺候她不假,却也只是一个奴婢。若她有余韵,她或许不建议拿出三百两去买一个奴婢的感激、忠心,但在她自己也紧巴巴,日子艰难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做。
柳儿看着她,含了一抹教导之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要是谁出手帮她一把,定会得了她的感激。”她含笑,“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宁安平静道,“琴儿是家生子,一家老小均在史氏府上做事,这么多年也未曾出过什么纰漏,犯过什么大错,为何要发卖了她的妹妹呢?”
柳儿戏谑道,“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家王爷。”宁王未被加封之时,他们便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更何况如今加封了。昨日的赏花宴,王氏、史氏的嫡夫人虽然未来,却也差人送来了礼物与谦涵。
她看着宁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便笑道,“便是来了,你也不认识,记不住。罢了罢了,记不记得住都无妨。”总归她身后还有摄政王为她的倚靠,为她撑起一切。她只需做些面上功夫便行,不需要专门巴结着谁,也不需要费尽心机去笼络女眷们。
袁大夫检查宁安的药,遏制血液疾病的药中,被人加了桃仁。与汤药中原本就有的甜杏仁混杂在一起,又经过炒至,很难分辨。
甜杏仁,性平,润肺,宽胃。
桃仁,性寒,活血祛瘀。
能接触到她的药的人不多,能够换了她的药月余却未被人察觉的更少。
袁大夫道,“日后王妃的汤药,小人亲自煎熬。”
宁王点头,“麻烦你了。”
袁大夫捋着胡须一笑,“倒也不麻烦,听闻先皇后有一本食药方……”
宁王看着他笑了,“待会儿让嬷嬷送去给你。”
袁大夫欢喜,做了一个大揖,“小人现在就去给王妃熬药。”
晚上喝完药,漱过口,宁安解下发髻,打散了头发。发根处因沐浴湿了一些,需要散开晾干。
宁王拿着篦细细为她篦头发,“明日下午,带你们去踏青。”
宁安道,“你答应孩子们带他们去挖笋,还没做呢。”孩子是不能骗得,骗了一次,他们便不会再信了。
宁王呵笑,“明日一起。”
“去何处踏青?”
宁王握着她的发梢,仔细地梳着。她的头发并不好,亏耗的太多了,显现在头发上,便是补了几年,发梢也还是干枯发黄的。“去温泉,咱们去住一夜再回来。”现在的天不算冷,他的一双儿女还没去过,刚好带他们去玩玩。温泉后有一片竹林,先挖竹笋,挖完直接在温泉中洗浴。
宁安趴在罗汉椅椅背上笑着,“你上次带我去,还是两年前。”她还记得那条摆满摊子的街道,热情的面摊大叔。
宁王也笑了,“怪我,一直说带你去,却总是因各种事耽搁了。”他坐在旁边,伸手抱过宁安,“明晚也有街市,面摊也会出摊,我们再去。”这几日京中聚集了全国各地而来的无数学子,夜夜街市都很热闹。有猜谜的,也有当街比诗词,字画的。
宁安靠在他肩上,宁王笑道,“上次去是两人,这次去便是一家四口了。”他想到了面摊大叔,好心告诫宁安天晚了,要早些回家的大叔。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他们,也不知若是他记得,看到他们带着孩子们,会是何种表情,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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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48:58 |只看该作者
(九十二)
王郁文看到琴儿在哭,她让舒雅去问了才知道,她的妹妹被卖入了妓院。她将她叫来,轻叹一声。“你说你要为她赎身,可赎出来又能如何?”她又能将她安置在哪里呢?
琴儿擦了擦眼泪,对着王郁文便是跪拜。王郁文看着她,不知怎得心中也是一酸。“你也无须谢我,我宽裕些,便也乐意做个好人,做些好事。若是我同你的主子一般紧张,便是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琴儿拿着银子便往画阁春风跑,生怕晚了事情出现纰漏。她的妹妹叫画儿,今年才十四岁。她不知道要如何安置她,也不知王府能否接受她,主子能否接受她,她只知道,她万万不能让她的妹妹,入了娼籍,成了妓子。
红粉骷髅,腰间悬剑,斩尽天下少年英才。
秦楼一梦,楚馆三更,换来半世风流薄幸。
画阁春风在老北门沉香阁一带,这里的环境雅致,小石桥、昼锦坊、深街曲巷,环湖落景,别有一番天地。画阁春风的**们多是南方人,较活泼,言语乖巧,善解人意,应酬**时很殷勤,但往往流于浮华。她们的客人,主要是富商、官僚与贵族。
十日的时间,足够老鸨婆子在画儿的身上刺下画样了。三百两对于富商、官僚、贵族而言,不过是随手一挥的赏赐,可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却要不吃不喝辛苦攒上十年。被卖入画阁春风的姑娘们无数,哭着喊着求着要给她们赎身的也无数,可真正能凑齐银子的又有多少。
她们等不得。
画儿等不来姐姐便被刺上了艳丽的花样,落了妓子的身份;老鸨等不急琴儿凑银子为妹妹赎身,便将她的初夜卖了出去。
十四岁姑娘的初夜,最为值钱。更何况画儿并非穷苦人家出生,虽过的不富裕,却也有余。没饿过肚子,肌肤也细嫩,长得也是十分清秀。
琴儿拿着银子在画阁春风为妹妹赎身的时候,柳儿、白铮铮正在宁王府与宁安闲聊。
“舅舅之子已经到了,被舅舅逼着来的。”白铮铮捏了一块牛乳糕,说起公羊一门,也是唏嘘。也不知是老祖宗去世,家族中没了可以镇住一切之人,还是任何家族都逃不过“一代创,二代守,三代耗,四代败”之说。“若非家中多事,事事逼迫,人人想分家,舅舅也不至于逼迫儿子入仕。”那个堂兄她见过一面,与宁骁差不多大,才情高超、清越脱俗,对世俗无意,只寄情于山水。“本家的舅舅只有这一个儿子,旁支叔伯父的儿子倒是多,所以才生了分家,自立门户之心。”
宁安轻抿了一口茶,“舅公无孙儿吗?”若是主家没落,无子嗣,按着宗族的规定,旁枝倒是可以分家,另立门户,亦或是代替主家。
自年后,公羊一门与元氏的族人来了不少,公羊一门住在宁朗在京中的一处宅院中,元氏的族人与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几个后人住在元杞冉在京的宅院中。这些人,有几个长辈,刚入京后王爷、她、青儿一同去拜访了一次,之后便一直都是王爷与青儿与他们连络。
白铮铮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含笑,笑中一抹戏谑。“你不曾见过堂兄,不知他有多矫情。”他娶亲倒是早,却一直没有孩子。并非是双方身体有问题,而是成亲也有十几年了,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堂兄说秋收冬藏,秋冬之季要蕴藏,不可;夏日炎热,会失了体面,也不可;春勃勃生机,是为好时候。”她顿了顿,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润喉,才又道,“不过初一十五不可,逢双不可;遇生辰、祭日不行;当日胎神位不正不行;五行有缺不行……”算下来,一年不过一两次。
说罢,她轻轻一嗤,“要我说,这哪里是矫情,分明就是不喜。”不喜欢,才会相敬如宾客;不喜欢,才会宁可无子,也不愿碰她;不喜欢,才会任由她一人承受流言蜚语,装作不知;不喜欢,才会让她妻不成妻,亦成不了母。
她看着宁安,笑得浅浅,“你看看你家王爷,再看看宁朗、宁骁几兄弟,不都是这样。”父母恩爱给了他们一个夫妻、家庭的好榜样,让他们所求并非仅仅只是妻与子,还多了一份对感情的追求。
娘说,世人形容女人言“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可男人真心狠起来,又是哪个女人能够比得过的。女人尚且会因为可怜、同情而生了情,生了怜惜,可男人却不会。他们喜欢的时候,可以将你捧入手心,不喜欢了,也能够随意抛弃。
宁王不喜欢他府中的几个姨娘,她们还未入府他便在她们吃的用的水中,香中加了大量避孕药物。这些药物寒凉、廉价,他丝毫不管这些是否会给她们的身体带来危害。他将她们当作老鼠一般,玩弄、逗弄着,心情好了哄一哄,心情不好便将她们仍在一旁,让她们去猜,去想,让她们惴惴不安。
他不喜欢王氏一族,便不喜欢王氏一族送来的侧妃。他甚至连面子都懒得做,还未入门,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而后更是借由子女之事,给她灌下一碗碗绝育汤药,毁了她的身体。他并非不知王郁文也是被人设计了,他只是不喜欢她,厌恶王氏一族。
再说宁骁,拿到了宋家姑娘的嫁妆,便翻脸不认。明明知道这么多年,宋家的日子不好过,若非如此,如何能够逼得兄妹两人,一人不顾掉脑袋的风险,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一人当了郡主的情人。送嫁姑娘看他的眼睛溢满了情谊与委屈,可他只当不知,视而不见。
“我娘说,女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便是嫁了人,也不可倚仗着旁人。”旁人再有,不如自己有。“如今你的王爷喜爱你,便事事以你为先,宁骁对我有情,所以对我们母子极好,可若日后这份情谊淡了或是没了呢?”并非她忧虑,而是她害怕。
他能对其他女人如此狠心,难保日后他不会对她如此。
她与宁安不同,没有娘家依靠,自然要多为自己,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打算了。
柳儿点头,“是啊,男人都是如此。”她看着宁安,“你看你,什么都不管,娘家的亲戚、人脉也不愿意走动,一切都交给宁王,日后要是他真变心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他们这些大家族,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几乎都是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便是关系不好,也都了解。“倒是青儿聪明,将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
宁安微微出神,以手指沾了茶盏里的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她闻言,抬头看了柳儿一眼,“那我日后便倚仗青儿。”
柳儿失笑,“青儿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你这个姐姐倒是就得往后排了。”
宁安只是笑,她怎会不知白铮铮所言有理,只是她讨厌这样防备着,日日筹谋着的日子。“若是日后真有这一天,那便这样吧。”她并非不争不抢,而是真到了那一日,她争了抢了便能由无情变有情吗?“总归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习惯了,便也不觉得难熬了,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宁静。夏日里热的难受,她变半夜起来坐在院子里数星星,看着一片云一会儿遮月一会儿又移开;秋日里,院子无人扫,她便将一片片枯叶捡起来,摆成各种各样的图案;春日里,她还会数着柳芽,判断今年的春是急性子还是慢性子;冬日里虽然冷的难熬,却也最容易感受幸福二字,一床晒过的被子,一个汤婆子,便能让她开心一整夜。
她现在的日子比前几年好了太多了,却也难以心安了。
王爷的权势越大,她便越是难心安。她会挂心朝中局势,会担心王爷,担忧她的一双儿女。她对未知的生活不安,也忐忑。不像以前,每一日吃的一样,用的也一样,日子更是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贪图的不是安逸,只是一份安心。
柳儿与白铮铮对视一眼,许久之后,柳儿才道,“我瞧着公羊一门的人,谁都不如你通透。”公羊一门不入世,不入仕,所求不就是安心二字吗?只可惜时势易变,隐居的久了,他们自己都忘了根本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不安什么,自从那一夜宁王府遭遇夜袭之后,她的一颗心便一直惴惴的。她也不知她在怕什么,是怕又冒出一个人,对她有着莫名的恶意?还是怕再有一次的夜袭?
每每想起,便是烦躁而恐惧。
幸好,王爷还能让她安心。
她能够感受到他对她的爱,对孩子们的爱,所以才能安心。
“说起夜袭那事,乌肃宁这些年也却是招了不少女人,谁有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心胸狭窄,将一切过错都落在你身上的人呢?”
那些女人,有些事偶遇,有些则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大概是四五年前吧,宁王同宁晖去看我哥,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镇,中了埋伏。”长孙一族当年被流放到了永、柳二州,虽路途遥远,老的老、弱的弱,但有宁王与夏侯一门庇护,倒也平安倒了二州,并很快安顿了下来。
宁安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白铮铮听着一个乐,也追问。她的小叔子宁晖与妻子是昨日到京的,一路风尘仆仆,疲累不堪,她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柳儿的笑暧昧而揣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中了春药而已。”他倒是机敏,入口便察觉了,可便是即刻吐出,也还是留了些药性在体内。“便是那么巧,客栈老板的女儿前来送药,就那么巧,也喝了那壶茶。”似乎是刻意而为,客栈的老板、小二都不知何处去了,宁晖也被支走了,唯剩中了春药的两人。
宁安听她说着,心中刺刺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想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接受丈夫与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哪怕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相识相知之前。
柳儿看着她笑了,“不过是少少春药,对王爷而言,算不得什么。”先皇后与皇上有远见,早早便为他训练了暗卫,他无论去哪儿,都有暗卫跟着。“最多便是难受一些,不会平白让旁人占了便宜去。”
一人去找宁晖,一人去找青楼买清白的女子,还有几人,陪着他去了河边。“大冬天,他在冷水里泡了一夜。”那药凶烈,便是当年害了太子的药。“原以为是皇后做下的,后来发现那个药与当年太子服用的一样,便装作不知,先回京了。”敌在暗,我在明,除了装作不知,诸事未曾发生,他们也无法做更多。
“听长松说,宁晖还把王爷打了一顿。”
宁安不解,“为何?”
柳儿笑脸盈盈,“听说王爷泡在河中那一夜,迷糊昏沉之间,喊了你一夜。”
宁安还是不解,白铮铮也不明白。柳儿斜睨了她们一眼,“你可是忘了,你与宁王相识的时候尚不足十岁。”后来他们虽然成亲了,却也不曾再见过。
宁晖以为宁王龌龊,喜欢的是年幼的妹妹,而非长大的妹妹,所以才会对她冷漠苛待,怒不可将,于是狠狠打了他一顿。
宁安面上发红,嗫嚅道,“怎么会……”
柳儿窥着她,“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京中的这些富商、官僚、贵族,多的是喜欢十岁上下姑娘的。她们年岁小,懵懂无知,肌肤细腻,最重要的是干净。他们从这些小姑娘身上去寻一份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成就感。
“画阁春风的老鸨将账簿送给你,为何宁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看着两人,“又为何,宁王手中的产业无数,却只让你知道酒楼、寻常铺子,对于水月庵,画阁春风只是一提?”不过是不愿意让她们接触这些腌臜事罢了。
宁王要集权,也要拉拢富商、官僚、权贵,他私下没少派人搜集年岁小的姑娘,以各种理由送给他们。夏侯一门的这四兄弟,要权亦要钱,也没少借由画阁春风,收集各种女子,为他们铺路。
她们或许是谁家的女儿,谁人的姐妹,或是被拐卖,或是被家人卖出,亦或是被抢夺而来……这些事情,他们如何让妻子、儿女知道。
“男人真的很矛盾,他们一边轻视其他女子,一边又能够对喜欢的女子如珠如宝。似乎,他们的厌恶轻视与喜欢是分开的。也或许,在他们眼中,女子只是工具。”管家的工具,生子的工具,为自己谋权势、铺路的工具。
无论何种地位,何种出生的女子,似乎都逃不过被当作工具。如宁安,宁朗松口将她嫁给宁王,是宁王是皇子,是嫡子,是皇上唯一认的儿子。宁王娶宁安为正妻,是因为她的娘家显赫,一为握兵权的夏侯一门,一为公羊一族,然后加上幼年相识的那一点喜欢。
给了银子,换回了妹妹的卖身契,她急匆匆便去找妹妹。画儿被带去了后院,呆呆的坐在一旁。看到琴儿后,愣了许久,才动了动眼珠。琴儿心疼的抱着她,暗暗流泪,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要如何安置她。
她拉起妹妹的手,她的手臂上一处又一处的烫伤,只要一碰,她便瑟缩着往后退,一脸惊恐。
琴儿摸了眼泪,拉着她便去找了老鸨,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无所谓的瞥了一眼,“哎呀,昨晚的客人大概是喝醉了。”她抓过画儿的手臂看了看,“不过是一些蜡的烫伤,养养便好了,留不下疤的。”
见老鸨无所谓的态度,琴儿越发的愤怒了,“不是说好给我十日时间的吗,为何为何……”
老鸨轻嗤一声,“答应给你十日,不代表她不用接客。难不成这十日我平白养着她?”既然她要算,她便好好同她算算。她被卖来一个多月了,她供着她吃,供着她喝,还请老师教授她琴棋书画,唱曲,难道这些都不是银子吗?她不想让妹妹接客,那便该早早拿了银子来。她斜睨着琴儿,含了一抹不屑。“若不是我看你当日哭的可怜,便是赎身的机会,也不会给你的。”
琴儿如何能说过她,如今事已经发生,清白已毁,便是与她争执不休又能如何?她愤怒,伤心,难过,可也只能带着妹妹离开。
宁王府中,孙姑姑道,“三百两说给便给了,她是史侧妃的侍女,如今史侧妃的情况比之咱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王郁文淡淡道,“给了便给了,也许日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呢。”
孙姑姑看着她,斟酌了良久才缓缓道,“如今府中只有王妃一人得宠,也不存争宠一说,只怕三百两送出去,一片水花也溅不起来。”她的嫁妆,便是比史涵的好,又有多少个三百两呢?发钗面饰手镯都打上了府中的印记,哪里能卖的出去。现银子不过八百两,还有三面铺子,一面在京中,位置不好,至今未租出去,两面在隔壁县,虽然租了出去,但租金也是极少的。
王郁文澹然一笑,“王妃骄傲,不屑于争宠,也不屑于多瞧我们一眼。”她端起已经晾凉的汤药碗,一口将里面浓烈的汤药饮下。“这样的她,又如何会笼络府中下人呢?她越是这般,我便越是要对她们好。”只待某一日,她们能帮她做上一件事。一件事又一件事,便是小,加在一起也大了。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她已经无法生育了,可她需要一个孩子。她不仅需要一个孩子,她还要好好将身体调养好。
孙姑姑看着她,“侧妃是想让琴儿的妹妹……”
王郁文神色一冷,“我不另找一个人,难道要将这事给舒雅吗?”舒雅是自幼伺候她的人,也是与她一同长大的人。舒雅了解她的所有喜好,她也一样。“她自小便勤勉。”她陪她一同学诗词歌赋,一同学琴画。虽说是贴身伺候,但她每次听的都十分专注,休息时也会挤出时间暗中练习。若无向上之心,又何必如此这般不惧辛苦。
可她是一个奴婢啊,一个奴婢怎可如此勤勉,如此不惧辛苦,如此认真,如饥似渴的学习她学的东西。
“琴儿的妹妹年纪小,她们两姐妹又承了侧妃一个大大的人情,自然会对侧妃感恩戴德。”她顿了顿,言语之中含了一丝不愉,“只是她的妹妹被卖入青楼,虽被赎出,出身也不够干净了。”若要子傍身,不说生母出身显赫,也该清清白白。
“那又如何。”王郁文唇边的笑微凉,“只要有嫡子在,庶出的生母再显赫又能高贵到何处去。”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孩子,站稳脚跟,并利用他打破王爷与王妃的情谊。
她很想知道,若是王爷同其他女人生了孩子,王妃会是何种心情,何种表情。
想想,便让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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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49:24 |只看该作者
(九十三)
今年的春,来的有些晚,乍暖还寒,翻来覆去。杨柳不知不觉绿了起来,远远看去,迷迷蒙蒙一片,像是一片雾。
宁安坐在亭子中,轻摇着扇子,看着绿雾之下,他们父子三子跑笑跳闹。昨夜现赶出来的风筝显然不够好,怎么都放不上去,好不容易放上去了,飞不高便落下了。
禾禾拿着风筝正要哭,宁王便变出一个新风筝,她抱着风筝咯咯笑着,一边跑了,一边跳,一边喊爹爹,让他将风筝放起。
他总说自己惯着孩子,事事将孩子放在第一,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远处一辆马车,马车中下来几个女子,一个散发,三个束发,一个未嫁,三个已为人妇。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姑姑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想要分得凉亭一角。
宁安微微点头,这凉亭本就不是他们的,不过是他们来的较早,提前占了。
待人走近了,宁安才发现,其中一人竟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徐芙蓉。她挽着人妇的发髻,头上一朵小小白花,一身素青,似乎是在丧期。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她了,约是一年前,她还曾在宫中见到她,伺候在太子妃身旁,如同一个奴婢。
她看到宁安,只是微微颔首。宁安眉头微挑,移开了视线。她一身寻常妇人打扮,对襟短衫,百迭裙,外套一件对襟长衫,团髻之上,只绑了条红头须,插了几枚金制圆头簪,折股钗。徐芙蓉没有点出她的身份,她也不愿旁人知晓了。
如此这般,甚好。
杨柳岸边,宁王拉住两个疯跑的孩子,喂了一些水,又给他们脱了外衣。他折下柳枝,很快编了一个圆冠,一人一个,公共平平,不争不抢。
许嬷嬷拿着水袋与两个孩子的外衣回来了,她一边走入凉亭一边道,“玩一下午了,晚上肯定要晒黑,小世子黑些便黑些了,小公主怎么能晒。”说罢,便又念叨着要调配些美白的乳膏。
宁安倒是无所谓,看着许嬷嬷笑道,“黑些便黑些,无妨。”谁人还能嫌弃了摄政王的长女不成。小孩子爱玩爱闹,疯了一般跑闹一下午,一身的汗,皮肤被汗水浸润透了,红润润的,倒也晒不黑。
许嬷嬷在她身旁站好,拿过阿紫手中的扇子,一下下给宁安扇风。今年的春虽然来得踌躇,正午的太阳也是烈的很,晒的人一动不动都能生一层细汗。
“若是像少爷,倒是不怕晒黑。”
宁安看向许嬷嬷,她笑道,“少爷像夫人,白,晒不黑。”越晒越是白,小时候还好,后来大了,一个男人那么白,总归看着有些软弱。“后来的事少夫人也知道。”上了战场,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回来之后便黑了不少,伤痕累累。”
宁王可以说是许嬷嬷看着长大的,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一般看顾着,说起曾经的事情,难免心疼。
宁安看着玩闹的父子三人甜笑,“这两个孩子会长,都是挑着我同夫君好的地方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如皇上所言的祥瑞,也不知是不是如王爷所言的小锦鲤,小人参,总归他们都是挑着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长处长的,身体康健,运势也极其的好。
宁安感慨,“他们刚出生时,那么小小一个。”只有四斤,“转眼间便抱不动了。”能跑能跳,会哭会闹,亦会看人眼色,撒泼打滚,只为不学骑射,不读诗词。
许嬷嬷道,“少夫人与少爷何时再生一个?”小公主、小世子大了,公主该避父了,世子该避母了。夏日一过,便要正式入学堂了,不能同现在一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时,只怕王爷王妃身边冷清,不习惯。
当年,王爷入学堂,早出晚归,皇后娘娘便是百般的不适。
宁安问她,“娘亲是如何度过的?”
许嬷嬷含了一抹无奈与纵容,“日日去闹老爷。夫人也不说话,就在老爷身旁坐着,看着他。”就这么坐了半个月,皇上受不了了,允了她陪读。“此后每每少爷习字读诗词,她便在一旁的花厅中等着;学骑射,便在马场外等着。”
宁安看着她,很认真的点头,“我的禾苗进学,我也要陪着。”王爷既然是如此长大的,没有学的一身纨绔,他们的孩儿定也不会如此。她不过是舍不得儿女,想要陪同他们进学,也算不得娇惯。他们三岁都不到,便该是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无需那么早独立。
宁安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露出一抹愁绪。“夫君倒是想多生几个,只是我不太想,有孕太辛苦,生子太疼痛。”不说生子的疼痛感,有孕与坐月子的那一年,真的是百般的不适。若非王爷也知晓她的辛苦,只怕会让她一胎胎不停生下去。
许嬷嬷笑道,“少爷与少夫人还年轻,倒也不着急。”女子怀孕产子,本就伤身,底子再好的女子,也经受不住连连有孕产子,更何况王妃身子并不好。“有子有女,便也足够了。少爷心疼少夫人。”
宁安点头,笑道,“我晓得。”再过一两年吧,等到禾苗四五岁的时候,再给他们添个弟弟或妹妹。
徐芙蓉那边的人看了宁安许久,才有一人上前,恭敬道,“不知可否向这位夫人讨杯茶水喝?”她的声音温婉,“午后家妹说要踏青,匆匆便来了,什么都没准备。”
宁安看了一眼阿朱,阿朱明了,去马车中拿出一个水袋,几个杯子给了他们。
她们道谢,喝了水后,便与宁安聊上了。
声音温婉的女子道,“我是秘书丞刘义琰之妻。”她看起来是几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自荐完之后便一一介绍他人。“这位是我夫君的妹妹,闺名润儿;这两位一位是长史刘义琛之妻,一位是司门郎中刘上德之妻。”
她们三人是妯娌,义琰、义琛为同胞兄弟,上德是从弟。三人家素贫乏,多年之前被举送京中参加科举考试。后由科举入仕,前些年一直在外地为官,去年底才被调归回京。
宁安含着浅笑,“我夫君没有官职,只是一个普通人。”
顾嘉叶看着她,言语之中微微试探,“观夫人气度装扮与随从,倒像是大户之家。”她腰间那块祖母绿玉佩,深农正绿,不带任何黄,透明度好,高雅而庄重,千金难求。
“夫君家中略有薄产。”
顾嘉叶明白这是她谦虚的说法,便也没有追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一男子带着两幼童玩乐,身后缀着几个随从一样的人。
“我的丈夫极少陪孩子,寻日里都是严肃着一张脸。”她在宁安身边坐下。
这出亭子是一处长廊亭,宁安来得早,便理所当然占据了亭子最好的地方。亭子中,除了他们,顾嘉叶向她讨茶,与她聊天的时间里,又来了一些人。有一个老妇人,被两个年轻的女人搀扶着,热的一头汗。
宁王一手夹着一个孩子走过来,满脸满头的汗,两个孩子累的一步也不想走了。
宁安见他们回来,忙站了起来,“你就带着他们疯吧。”她一面让阿朱倒茶,一面拿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汗。
“带了绿豆汤,你喝一些。”她接过嬷嬷递来的绿豆汤,直接递到他的唇边。
宁王淡淡扫了一眼亭子中的人,笑着就着宁安的手喝了几口绿豆汤。
宁安将绿豆汤给他,蹲下看着两个孩子。“累吗?”
禾禾点头,伸手就要抱。“娘,抱抱,好累。”
宁安笑着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大了,娘抱不动你了。”她接过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汗,细细的擦过他的小胖脸、小胖手,然后又去给女儿擦。“累了待会儿我们便回去吧。”
“不行。”禾禾坐在亭子的围檐上,一边喝绿豆汤一边晃着腿,“爹爹还没带我们去挖竹笋。”
宁王坐下,笑着摇头,“再长长我也抱不动了。”他的一双敦实的儿女,或许真该给他们减减重了。
喝了绿豆汤消掉热气,又休息了一会儿,两个玩累的孩子便开始打盹了。宁安抱着女儿,禾禾趴在她怀中似睡非睡,伸手往衣服里一摸,里衣湿透了。她看向宁王,“里衣都湿了,不换会冻着,先回去吧。”集市是在傍晚,现在时间充裕,足够他们回去换身衣服,睡一觉。
“嗯。”
宁王点头,看了一眼伍德,伍德了然,抱起了已经睡着的小世子。宁王则是伸手抱过女儿,禾禾的警惕性比苗苗高,突然换了怀抱,便是再累,也睁开眼看了看。见到父亲,便安心了,趴在他的肩膀上沉睡。
两个孩子被抱入马车,嬷嬷也利落的收拾起来。顾嘉叶看着宁安,“双生子?”
宁安点头,她又道,“听闻摄政王也有一对双生之子,一儿一女。”她一贯精明,是丈夫的左右手,还未入京中,便已经开始差人打探起了京中的人事关系。归京之后,几位皇子府上,她一一都备上了精细的礼品。他们不收归不收,这份心意,她需张扬出去。后没多久,太子中饱私囊一事便爆发了,继而便是皇后获罪被废,太子禁足,宁王加封摄政王,几乎一家独大。
“是吗?”宁安的笑淡淡的,却又不会失了气度。“那可真巧。”
他们离开后,顾嘉叶原是想占了他们原来的位置,视线扫过亭子,见不远处的老夫人所坐是铺着金线的红条毡,身后还靠了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侍女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个银唾盒。老夫人不过是轻咳了几下,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媳,孙女还是孙媳的人便上前,抚胸的抚胸,拍背的拍背。
心思微转,她便笑着迎了上去。“老夫人,这处凉快,您来这里坐吧。”
老夫人呵呵一笑,嘴上说着“这不妥。”侍女们却已经收拾了东西过去。
她笑着又做了一便自荐,老夫人缓缓道,“老身夫姓王,有几个孙儿在朝中为官,算不得大官,不过区区侍读学士。”
顾嘉叶笑道,“侍读学士可是负责今年科考的?”她站在老夫人右前方,笑的越发恭敬,京中王姓人家,谁知是否为薛、萧、王、史四家呢?“品级虽算不上大,却也是一个要职。”
老夫人呵呵笑着,也不言语,只是细细的品着茶。一会儿后,才让侍女捧过一个桐木雕鹤龟纹的扁圆食盒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蜜饯,她一面让侍女抓了些给顾嘉叶吃,一面道,“今年的科举是摄政王全权负责,孙儿也不过是打个下手。”
摄政王有自己的人,多是秦、杜、长孙、夏侯的门生,以往摄政王权势不够,他们便蛰伏在各处,如今摄政王成了皇上之下权势最大之人,便一一将他们召回了。
老夫人看似闲话,却暗含着试探。
顾嘉叶如何不明白,自从她嫁给丈夫,为了丈夫的仕途,她一直努力的为他连络各种人脉,根据他们的身份地位官职的不同,准备礼物,与他们的妻子保持良好的关系。
“能够接近摄政王,便是打个下手也是好的。说不准哪日便被重用了。”
两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摄政王身上,一个有心试探,一个有意拉拢探查。
老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噗嗤一笑。“说起摄政王妃,她三四岁的时候,我还抱过她。”那时,夏侯老将军难得归京,便有人组了一场宴席。夏侯老将军,夫人带着如今的摄政王妃赴宴。“当时好多人都瞧上她了,争着要与老将军定亲。”摄政王妃自幼看起来便让人舒服,那副干净的模样,纯净的灵魂,谁人看了不喜欢。“韵贵妃喜欢她,太子也喜欢她。”她越说笑容便越大,“不过最后都被皇上驳回了。”这样一个干净清透的人,皇上理所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儿子。
韵贵妃先下手,差了人去提亲,夏侯夫人直接拒了她。后还是贵妃的废皇后也差人去提亲了,先是捧夸,后又威胁。“废皇后一贯疼爱太子,夏侯一门手握重兵,也算是显赫了,废皇后自然乐得促成这门亲事。”她摇了摇头,“只是夏侯夫人又拒绝了。”
她看着顾嘉叶笑,“说起来,老身的小孙子幼时也是极其喜欢摄政王妃的,只是一眼,便闹着日后要娶她。”只是当时夏侯夫人一一全部拒绝了,只是说让“幼女”自己挑选。
后来,废皇后顺着她的话,还专门又设了一次宴会,便是让摄政王妃自己挑一挑,选一选。“怎知,摄政王妃谁人都不喜,见谁都哭,唯有见了摄政王笑。”
她还记得,当时夏侯夫人看着先皇后,笑道,“既然是小安自己选的夫君,不如咱们早早将孩子们的婚事定下来。”
先皇后拉过摄政王,问他是否喜欢夏侯将军的幼女,摄政王点头,先皇后便道,“那便定下吧。”三四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喜欢与不喜欢你,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此事便搁置起来了,未曾行正式的定亲礼,只有口头约定。但此后,皇后与夏侯夫人的走动却越发多了。
顾嘉叶有点摸不准老夫人同她说这些是为何,只是闲聊还是意有所指。她便陪着笑,时不时应上两声。
回到王府,便也没叫醒睡着的孩子们,只是给他们擦洗了,换了干净清爽的衣衫。宁王冲完澡,换完衣服回房间的时候,宁安已经卸了妆,换了衣服,靠在软榻上打盹。
“累了便回房睡。”春日还有些凉,他拿过一床薄被,盖在了她身上。
宁安掩唇打了一个哈欠,“不累。”她坐正,“我有事问你。”
宁王盘腿坐在软榻上,两人中间的小矮几上堆放着奏折,摆着朱笔。他随手拿起了一本折子翻开。
“徐芙蓉何时嫁人了?”
“去年十二月底。”朱笔在奏折上批阅,“她的小娘来求皇后,皇后便放了她,并随意给她指了一门婚事。”司门郎中刘上德妻亡三年,家中子女较多,上书申请留任。“刘上德上书呈家中困难,黄州距离京中遥远,子女多且幼,不宜长途,皇后如何能得知?”若非皇后知晓,并以刘上德妻亡无人照顾家中为由,将徐芙蓉指配,父皇或许还会留她一段时间。
刘上德的折子在御书房,等着太子批阅,若非皇后看了折子,如何能知道。皇后干政并不可怕,他娘在时,父皇也常常拿着奏折询问她的意见。可一个别有用心,又被父皇时时防备着的皇后干政,便是可以翻覆国家的大事了,绝对留不得。
“她小娘还不错。”宁安拿起诛杀,加入砚台中,捏起衣袖磨墨。
宁王看着她笑了笑,“不过是家中有子女该婚配了,容不得有一个得罪了皇后,被贬为奴婢的女儿。”世家大族孩子无数,便是亲生都无法一一照顾周到,更何况是一个出生不久生母便去世,继母入门掌家的女儿。若非在家中日子实在难过,她又如何会入宫,长在废后身边呢。
宁安磨完朱砂墨,撑着下巴看着他。宁王放下笔,“怎么了?”
宁安眨眨眼,“我刚才做梦了。”
“做什么梦了?”今日的折子一半是太子一党为太子求情的书函,一半则是有关于后日春闱的,其中还有几份边关送来的奏折,不外乎军饷不够了,让朝廷增援。他有些烦躁,干脆将奏折一合,不看了。
宁安唇边漾起一抹笑,“我梦见你了。”与她的儿女很像,比她幼时还要胖,先皇后在与她娘说话,他便在旁边不停的吃点心。
宁王笑道,“那不是梦。”他将小矮几端到一旁,伸手拉过宁安。“我娘还问我喜不喜欢你。”
宁安靠在他肩上,期待的看着他,“你怎么说的?”
“喜欢。”白白软软的,像牛乳糕一样,他便想,她一定比牛乳糕好吃。他凑过去,亲了宁安一口,“确实比牛乳糕好吃。”
宁安含羞带嗔锤了他一下,随后严肃了表情。“肃宁。”她环着他的胸膛。
“嗯?”
“秦相一门,柳儿姐姐曾经的未婚夫杜家,以及长孙一门,被人冤,受灾祸,似乎是从我们定亲后开始。”当年,夏侯一门虽手握兵权,却也不足以让他们畏惧至此。
宁王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本该早早定下亲事的,只是父皇不愿意我早早便成为众矢之的,这才会拖了好多年。”什么先皇后拖着病躯,也要为他求来夏侯一门的婚事,不过是他们有意传去外面的。
“秦相他们惨遭污蔑,是……”隐隐有个感觉,却又不真切。“是因为我吗?”最近她睡得不安稳,也不知是为何。梦中除了刀光剑影,便是幼时的事,迷迷蒙蒙,似真似假。“夏侯一门手中的兵权便如此惹人眼吗?”
“不是因为你。”毫不犹豫的回答,“他们并非要夏侯一门手中的兵权,而是见不得我好。”当年夏侯一门手中的兵权算不得什么,真正让废后觊觎的是她嫁妆中的两座矿。
一铁一金。
铁矿可造武器,刀戟,金矿为财富。
铁矿在冀东,金矿在天山、昆仑山、阿尔金山一片流动沙漠中。这两座矿的地点,表明在一份人皮地图上,地图便是她的陪嫁。
早在汪青蔓偷她嫁妆时,他便在想,是否是薛氏一族与王氏一族,意图偷盗两矿地图。只是查了许久,什么都没查到。地图不知被藏在了何处,他问了宁朗,宁朗也不知。宁安的嫁妆都是夏侯夫人去世前早就备好的,封印上锁,到宁王府入库之前未曾有人动过。
宁安眼中闪过一丝迷蒙,“有地图吗?”她一年便要轻点一次嫁妆,并没有地图之物。
“有没有都没关系,你那些嫁妆,总归日后都是咱们儿女的。”前些年还想找出,这几年干脆就不想了。他知道宁安嫁妆中有两矿地图,还是老将军有一次无意说出的。他不缺银子,也不缺武器,自然便没有多想。
“除了两矿,或许还因为你出生那日,京中的一个传言。”说是东南角将会有金凤投胎转世,零点三刻出生便即刻啼哭的女婴,便是凤女。得凤女者,家族事事昌旺,娶凤女为妻者,可得天下。
宁王嗤笑一声,“也是巧了,那一日,零点三刻整个京城只有夏侯夫人产女。”只是可惜,她产下的是一个死胎,别说啼哭了,尚在腹中便没了气息。“一月后,夏侯府贴喜,告知新添一女。外人只道夏候府金凤投胎夏候府,却不知孩子已经被换了。”那个还未出生便断了气的女婴,早以被悄悄埋入了夏侯一族的祖坟之中。
“废后记恨秦相、杜家、长孙家与我娘交好,处处维护我,又得了金凤相助,唯恐我得了天下,才会对他们下手,与你无关。”秦相公正,杜家忠正,对任何人,都不会高看低视。废后的儿子们无能,完不成秦相、杜将军的功课,又屡屡欺瞒,秦相才会将他们赶出门,杜将军也才会放下绝不教鸡鸣狗盗,偷奸耍滑之语。“废后只看到秦相他们偏心我,却不知我所受惩罚,也比他们重的多。”他娘确实宠着他,可涉及功课与骑射,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因不练字被打手心,因不够恭敬、出言不逊被抽耳光,藤条打小腿,在烈日下罚跪……他不知经受了多少。长松与杜小将是练骑射新伤叠旧伤,他是被娘打的新伤叠旧伤。打完后,娘便抱着他哭,哭完就去找父皇闹,发泄心中的怨气,父皇被娘骂了埋怨了,便会训斥他,若是他辩驳,便又是一顿打……周而复始。
掌嘴有两种,一种是批颊打脸,是寻常责罚,另一种是用三寸长乌木板击打嘴唇。“乌木板质地坚实,打下去便会肿胀,再者皮肉破裂,要不了几下牙齿便能脱落。”他被打了一次,便怕了,再也不敢自恃皇子身份,对师傅不恭敬了。
“第二日,我去学堂,长松笑我,我还打了他一顿。”说起幼时的事,宁王浅浅笑了,幼年时光,是他每每说起便欣喜温馨,又轻松的时光。“要不是宁嘉刚好回来找秦相,长松能被我打死。”年幼时脸皮薄,长松又笑他长了猪嘴猪鼻子。“后来我又被打了一顿。”他看着宁安强调,“当然,长松也被秦相打了。”
春光和顺,庭院台阶下的角落不知何时长出了许多浅红橘黄脆嫩的花朵,婉转攀缘,大片大片凝红深翠,随微风摇曳。
许嬷嬷拦住了要进去送茶水的养女,“王爷与王妃正在说贴己话,先别进去了。”
许睿停下脚步,含笑点头。敞开的窗棂中,宁安趴在宁王身上,一会儿浅笑,一会儿畅笑,抓着他的衣襟,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眼中是爱恋,是信任,更是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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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49:52 |只看该作者
(九十四)
街道之上,多是青年才俊,年轻的学子齐聚京中,静候科考。他们或穷困,或无忧,或来凑个趣儿,三三两两聚集在酒楼、茶馆、路边小摊前,一两碟花生蚕豆,一两壶清酒,一两万面饺,便能侃侃而谈,继而称兄道弟。
还是那个面摊,还是那位老板。宁安看到老板,心中微微感念。原是记忆中一晃而过的人,却因相见时正是她人生快意之时,再见时亦是她人生畅快少人可比之时而生了一丝亲切。
“呦,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们没想到老板竟然还记得他们,看出他们的惊诧,老板笑道,“这位爷生的凶,看过一眼便难忘了。”那种凶,并非面目可憎,而是身上的气势。
面摊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同他们聊着,宁安浅笑,“我夫君少年时便上了战场,惹了一身凶戾。”
苗苗为父亲抱不平,“爹爹才不凶,爹爹最疼我们了。”
老板哈哈大笑,“好孩子,这么小便知道护着父亲了。”他连说几个好孩子,便又转身去了灶台后,利落的切面,下面。
宁王也欢喜,平日里他虽然也会抽空陪他们,但倒底公务繁忙,不能常常陪伴,后又因他每日拉着他们练字、学骑射,对他生了畏惧与不满。他一面做严父,一面又怕孩子不与他亲近。如今听儿子如此袒护他,自然是欣喜。抱起便亲了两下,“好儿子,明日不练字了,爹爹带你们去挖竹笋。”
宁安不赞成,暗暗白了他一眼,“该练字还是要练字。”
禾苗自己拿着勺子吃饭,他们从小吃饭就不让人愁,一口接着一口,吃饱了自己便不吃了。
隔壁桌坐着四个学子模样的人,一边吃一边论策。
“摄政王推崇新政,提出十项改革主张,本质是好的。不过略微心急。要知道,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以往长期安定局面中积累弊病,非一朝一夕所能革除。”
听到这几个字,宁王与宁安一同看向旁边的桌子。便是抓着饺子吃的禾苗,都抬起了头,迷蒙的看了看爹娘。他们知道,摄政王是爹爹,宁王也是爹爹,娘是王妃。
“……摄政王求治心切,又何尝不是为了集权呢?”
同桌的学子道,“大庭广众之下,莫要口无遮拦。”
发表见解的学子衣着普通,却带着倨傲。他对同僚的劝诫不屑一顾,反而又扬高了声音。“说了又如何,难不成摄政王还在这个面摊上不成。”
宁安看着宁王咧嘴笑,摄政王还真就在这个面摊上。
宁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看向那人笑问,“你所言不无道理,摄政王改革之事我也有耳闻,听闻这十项改革主张早就列出了,不过最近才开始付诸实施。”
学子坐着对宁王作揖,“在下雍州学子褚齐湘。”
宁王回礼,“我姓宁,单字肃。这是我夫人与儿女。”简单介绍完自己后,他便问,“听你的意思,可是觉得这十项主张不好?”改革必定会侵占破坏一些人的利益,可若不改革,不讲一些人的利益分给百姓,这个国家只会越来越暮沉、腐朽。
褚齐湘道,“摄政王选派了一批精明干练的按察使去各路检查官吏善恶,他则坐镇中央,每每得到按察使的折子,便在官员名册上勾掉不称职者的名字。”
“这样不好吗?”宁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将尸位素餐的官员除了名,干才能员才有可能被提拔,官府清廉了,效率自然便提高了。”他看着几位学子,浅笑道,“据我所知,自从开始推行改革,财政、漕运等都有所改善,暮气沉沉的地方也开始有了起色。”
“你只看到摄政王党派纷纷赋诗,赞扬新政,人们围观改革诏令,交口称赞。却未曾看到太子一党,权势官僚的势力被一一削去,没看到他们的恨之入骨。”
“太子贪腐,中饱私囊,权势官僚对改革恨之入骨,不过是因为改革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褚齐湘露出一抹不赞同,“太子中饱私囊,便是为了结交朋党,如今摄政王屡屡打击太子一党,难道便不是为了结交朋党,集权于自己之手吗?”
宁王看着他,呵呵一笑,“你乃太子一党?”
褚齐湘摇头,“非也。”只是觉得摄政王如此大刀阔斧,便是一心为国,也难免惹的人心疑。“我不否认摄政王推行的改革利于百姓,只是天高皇帝远,他所谓的改革,到了地方,又能实施多少呢?”京中的大官门阀他一时动不了,便是动了别处的小鱼小虾又能如何?不过只是饮鸩止渴。“反倒是太子,一直中规中矩,按着皇上的成例遵循。”他皱眉,“听闻贪腐、中饱私囊是因他受了姨娘蒙蔽。”
劝诫他少言的学子道,“若真是如此,太子的耳根子倒是有些软了。”为君者,如何能听旁人言无自己的判断,如何能带着懦弱。
褚齐湘反驳,“摄政王倒是耳根子不软,亦不软弱,可杀伐太过果断,倒显得残暴不近人情了。”
宁王似笑非笑,“你以为何为人情?”
褚齐湘道,“我入京两月,这两月中,不少官员被问责,斩首,摄政王一笔勾掉人名很容易,但这一笔之下可要使他一家人痛器啊。”
宁王勾着冷淡的笑,“一家人哭总比日后一路人哭要好吧。”难道他们都是只能享福,不能受责之人吗?当时贪腐之时,借由太子打压与他交好的世家家族时,怎么就不怕了。那一箱箱的珠宝、金银惹人惊叹,一户官员家中抄出的金银古董,做全国一年的军饷尚有余。只因为他们的家人哭一哭,所有的一切过错、罪责便可抵消吗?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褚齐湘回视他,“我以为,应该查问他贪腐,陷害旁人背后的根源再做决断,而不是直接判抄家斩首。”法不外乎人情。“摄政王如此大刀阔斧,只怕引来反效果,不如从长计议,缓缓徐之。”
宁王点点头,“你以为摄政王应当如何?”
褚齐湘微微扬了扬下巴,干脆利落道,“破门阀,收封地。”
“刘邦建立汉朝后,推行‘郡国并行制’,除了皇帝直属的‘王畿’以外,将其他的领地分封给各个兄弟成为诸侯王;而刘邦驾崩后,吕后家族发动‘诸吕之乱’,虽被平定,但为后来的‘七国之乱’引起祸根。唐朝立国后,几次大型政变如玄武门之变、唐隆之变等,亦多是由诸王拥兵所发动的……”军队的控制权,土地的控制权,一定要掌握在朝廷才可,如此才能避免地方势力坐大,尾大不掉。
“所谓集权,破门阀,收封地也不过是怕诸侯做大发难,可这并不适合地广人稀之处。” 朝廷再是集权,也难治理偏远地区,有王侯驻扎治理,手握一小部分驻军,比朝廷派官员去会好的多。“正所谓鞭长莫及。”
宁安一边给两个孩子擦手,一边听着他们论朝政。她听得出来,褚姓学子读的书很多,也钻研过历朝历代政权,只是书未读透。他想要论历朝得失,又想有自己的观点,如此以来,倒是解释不清,言语矛盾了。
她继续听着他们驳论,旁边有一桌的学子听了许久,忍不住插嘴道,“你说你并非太子一党,为何句句为太子辩驳,斥摄政王新政改革不妥?”
他站起,对着面摊上的人一拜,“在下齐鲁杨浩。”
不知不觉间,面摊便围了许多人,学子们将面摊围住,或坐或站听着他们驳论,并适时插入几句自己的见解。
杨浩道,“学生以为,罪不可赦,必要时,可祸连家人。”朝臣贪腐一事,与刑狱案件,需分开论。“贪了便是贪了,心不正,存贪念,无可辩驳,没有理由。”
先秦《法律问答》《仓律》均有载:犯罪的构成,要区分有无犯罪意识,区分故意与过失,共犯加重处罚,自出减刑,诬告反坐。“一问有无犯罪意识,贪赃枉法,以百姓财产充私,如何不存犯罪之意?二问故意过失,中饱私囊如何能是过失?三问是否自出,仗着朝中为重,依傍世家大族,便目中无人,不思悔改,便该重判。”他缓缓道,“你怜贪官家人,可他们享了钱权,任有边塞将领忍饥挨饿,任有军饷缺乏,不顾国家存亡,百姓生死,便可怜,也是哭自己没了好日子,而非真心悔过认错。”他一字一句道,“学生以为,摄政王所行政事,并无错漏。”法家认为法可以禁奸止暴,商鞅曾强调“禁奸止过,莫若重刑。”韩非子也曾提过“轻刑伤民,重刑爱民”“峭其法而严其刑”。
宁王看着他笑问,“《汉书》有载,先秦统治者将重刑理论斥诸实践,导致用刑残酷、刑法滥用,最终致使秦灭亡。”乱世用重法,他们如今国泰民安,若是用了重法,反倒是不妥。
杨浩道,“我晓得。”他咧唇一笑,唇边一抹浅浅的酒窝,“摄政王对贪腐之人用重刑,株连他们家人,是为了震慑朝臣。贪腐之风,不可吹,必须在源头扼断。”
宁王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今年参加科考的?”
杨浩点头,宁王又问,“若是中了,你想去为何官?”
杨浩毫不犹豫,“刑狱。”
他笑着抬手,乔稽从他身后递来一本书。宁王拿过,递给杨浩。“这是我前些年无事编撰的策论汇本,上面有我写下的注释,你拿去看看吧。”说罢,也不等杨浩反应,便揽着宁安,牵着儿女离开了。
一家四口泡在温泉中,宁安问他,“你觉得名杨浩的学子不错?”
宁王点头,“对刑狱颇有见解。”朝臣这几个月,被他斩了不少,刑部、大理寺不少空缺,也该进些新人了。“后日贡院考试,我会去监考。”第一次不发试题,置白板,由史太师与他现场出题;第二场、第三场亦如此。“考生拿空白试题,誊抄试题,而后答。”
宁安原想问他要出什么题目,后一想,青儿也好参加科考,她问了不好。宁王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便是告诉了青儿也无妨。”
宁安忙阻止,“不行。”科考之事,事关朝廷、国家,怎能徇私。
宁王从水中捞起她的手,细细把玩。“青儿考不上。”先不说今年的学子们卧虎藏龙,多是学识见识满溢之人,便是今年的考题,便比往年难的多。“史太师虽是史氏一门之人,在科考之上,却是公允的。”不仅公允,还会认真谨慎,拿出全部学识出题。
“考不上便考不上。”宁安无所谓,“他年纪小,我也不想让他这么早入朝为官。”
禾禾喜水,苗苗不喜。宁王一手拉着女儿不让他游远了,一面又安抚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汪侍郎给我递了拜帖。”
“嗯?”热气蒸腾,宁安的脑子一瞬间有些迷蒙。
“也不知为了汪青蔓还是什么,我允了。”汪青蔓中毒多日,还未身亡,显然他们谁人手中有解药。那些毒,可是他花了大笔的银子,广搜天下名医,从宫中祭坛留下的物件中提取的。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是汪青蔓将她的小王妃推到冰窖里的。她看到他后露出一抹惊慌,可很快镇定下来了,一直试图哄骗他离开。她没想到他也会跟着跳下去,在他跳下去之后,她竟然关上了冰窖门,意图冻死他们。
她入府之后,也是常常试探。他与她虚与逶迤多年,忍着恶心哄着她,想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却不想她口风竟然如此严密。
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胃中泛酸。
想要害他的人,想要害他王妃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宁王抱着宁安,“算算时间,你又该病了。”每每四季交替,总会病上一场。以前觉得是身子弱,受不了换季,后来寻了天下间名医,有一个擅长调配毒药的大夫说,或许并非因为换季气候变化,而是体内的余毒三个月复发一次。
余毒不清,总归是让人不放心。
宁安有些气闷,每次都是高热,浑身酸疼,意识迷糊,惹人忧心。若是遇上癸水,更是又冷又热,眩晕呕吐,胃中拧着疼。但她还是笑笑道,“总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宁王爱怜的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倒是宁愿你呼痛喊疼。”这样不哭不闹,乖乖承受的模样,太让人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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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50:16 |只看该作者
(九十五)
汪侍郎带着一家老小来的时候,宁王正带着两个孩子玩彩球,彩球是蹴鞠的一种,专门做出给小孩子玩的。
宁安就坐在院子中,一边画画,一边看着他们玩。师妹一事,到底还是伤了宁王与师傅、师叔之间的师徒之情。无论师傅、师叔是否认为他对师妹狠绝,他都不会再放心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他们教导。
宁安曾经问过他,他直言道,“当年师姐平白遭受污蔑,他们并非没有疑心过师妹,不过是一直偏袒,偏袒成了习惯。”师姐一贯懂事,他们便认为师姐该是大度之人,不会同她一个小孩计较。也因为偏袒成了习惯,他们便认为这不过是孩子间的嫉妒,只要用心教导,便能让她认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处世之中,以弱示人,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别人的同情心,从而让人对你格外恩惠。“师姐便是太坚强了,才会让他们认为,她大度,可以忍耐一切,也该忍耐退让。”可若非养育之恩,若非师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她又何必步步退让,事事忍让。
“师姐被收养的时候已经大了,记事了。”因为记事,所以才会对他们存了感激。“师姐无父,母亲本是随营的军妓,她这等出身,若非师傅收养她,日后也同她母亲一样。”这份恩情,于师姐而言比天大,所以她努力的扮演着一个懂事、能干、宽容、大度的人。
宁安正想着师姐,师姐便来了。她似乎是准备在京中安顿下来了,听说最近一直在看房子。师姐的积蓄不多,都是她闲暇之时做手工售卖攒下的,想要在京中买下一套房子,几乎是不可能,但是租,倒是可以。她会做豆腐、豆花,她想租个小院,支个小摊,日后做豆腐生意。
宁安听她说起日后的打算时,原是想问问她师傅与师叔也要同她一起留在京城吗,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师妹并没有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王爷都如此愤怒,与师傅他们生了龃龉。师姐被伤害了许多次,如何能没有怨念呢。
“王爷,汪侍郎来了?”
宁王将球踢给儿子,示意侍女继续陪他们玩。“带他们去偏厅。”
汪侍郎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太子被禁足,收回一切权力。得了权势的摄政王开始大手笔进行改革,查贪腐。不到两个月,京中京外被斩首的官员数十人,家产充公,宅院查封,家眷要么被赶出,要么直接受连带,一同落了罪。
这些官员,多是四大家族的门生。若说摄政王没有趁机报复,借机打压,他怎么也不信。
汪侍郎这次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汪青蔓。
宁王淡淡扫过站在厅堂外的人,笑上一层薄霜,“汪大人对侄女倒是挺好?难道真如外界所言,这个人是你与养妹偷情生下的?”
汪青蔓脸上一片青白,足下生刺,谁不知道她是私生女,生母对她不管不顾,她寄人篱下多年,费尽心机才入了宁王府,成了宁王的姨娘,又管着府中中馈。可如今,莫说是姨娘,便是随便一个被父被兄送入王府女子,身份都要胜她许多,不是官宦之女,便是豪族之后。她时常想,若她的出生再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是不是就有希望与王爷并肩而站。
汪侍郎脸色一变,“王爷胡言了,京中流言怎可信。”
宁王不接他的话,只是看向张嬷嬷,“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个自称汪青蔓生父的人寻来?”
张嬷嬷道,“是,那人在王府门前闹,说是已经好几个月没收到汪氏给他的银子了。”汪青蔓用王府的银子养着生父一家,他们一直都知道,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那些银子首先入不了宁王的眼,其次当时他们还未摸清为何汪青蔓愿意给银子养着他们一大家人。她的生父,可是早早便抛弃了她的母亲,另娶他人的人。
后来,他们查了许久才知道。原来她是怕她的好舅舅发现自己并非他亲生,而是当年那个穷苦书生的孩子。
汪玉珠同她的好兄长说,自己与秀才私奔不过是怕他为难,并未有任何逾越。同时,她又将一些饰品珠钗拿去给秀才,让他变卖了去读书,期待他一举高中,让她做一个状元夫人。
这件事,还是宁王接手了今年的科考,查阅往年科考记录时才发现的。汪玉珠的情郎,她满心期待,能让她做状元夫人的人,三场考试只参加了第一场。他差人去查了秀才,确实有些才华,可想要高中,从全国各地学子中脱颖而出,还差的远。
秀才家原算不上富贵,却也衣食无忧,若不是他一心科举入仕,在父亲死后,将家业全部换成了银子,拜师求学散尽千金,如今的日子也该不错。
科举之路,从来不只是十年寒窗,还与人脉、师傅有关。十年寒窗,便是一举高中又如何,无家族为靠山,无人引荐,无人担保,终归也只是个芝麻官。便是励精图治又如何,待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京中,在朝中居高位之时,已然是七老八十了。
天下许多事,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就是仕林不能言语表的规矩、这便是天下间不成文的规矩。
宁王看着汪侍郎,含笑问,“汪大人如何确定汪青蔓是你的骨血呢?”
汪侍郎脸色微变,却也不好佛袖而去,如今的他,哪里还有自傲、发怒的资本。他强压下心中怒气,扫了一眼汪青蔓母女,已然有了怀疑。
汪玉珠神色一变,眼泪变流了下来。若是以往,她保养得宜,风雨犹存,这一哭,还能惹得人怜惜。如今她被汪夫人磋磨几月,没有了滋润的燕窝、银耳,没有了涂抹肌肤的珍珠粉,润面油膏。皮肤暗沉了不说,唇角下垂,皱纹也多了不少。这一哭,非得没有可怜委屈之样,反倒是显得不伦不类。
“兄长,我,我没有。”若非在王府之中,她现在是要受不了污蔑跌坐在地的。“我与那个秀才,虽是私奔了,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白铮铮来找宁安,误入了偏殿,进来时刚好听到了这句话,便忍不住嗤笑嘲讽道,“不为睡你,人家为何要带着你私奔。”私奔坏的不仅是女子的名字,还坏秀才的名声。若是日后他真的高中了,此事被人提起,可是要影响仕途的。“你与秀才私奔半月,登堂入室,以夫妻自称,难不成你们每日晚上盖着棉被聊天吗?”这位汪氏养女的事,她在白府后院的时候,可没少听旁人说。其中有一个生的刻薄的姑姑,曾是汪侍郎府上的厨娘,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被赶了出来,后来了白府。她可没少说这位养女的事情,当时她还猜测,那位姑姑与汪氏养女有私愁。
白铮铮对宁王行礼,而后便要拉着宁安去后院。
宁安见她神色不对,明显是带着怒气,便笑问,“这是怎么了,与三哥吵架了?”她站起身,与王爷说了一声,宁王噙着笑,温意绵绵道,“去吧。”
白铮铮拉着宁安,“不是宁骁,是老四的妻子。”她说起她,心中便堵着一团火,恨不得立即喷射而出。她原也是不想来找宁安的,只是她也没朋友,能说些心里话的除了宁安便也只有柳儿姐姐了。
她也是气急了,越想越气,这才问过宁安在何处后,就不管不顾的找过来了。现在冷静了一些,难免发现自己唐突。小心翼翼看了宁王一眼,见他面上不显怒气,才稍稍安心。
宁安挽着她向后院走,调笑道,“算起来,你如今可是他的三舅母,怕他做甚。”这些年,她也摸清了王爷的习惯了。若是看重汪侍郎一家,他定是让人将他们带去会客厅或是议事厅,最次也会是花厅,并派人看守,不会是偏厅。偏厅接待的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他又要杀杀对方威风的人。
白铮铮闻言也笑了,“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宁骁最近多过分,他因为烦老四的妻子,连续好几日不回家了。”住在另一处别院,还差人给她送信,让她受不了了也搬过去。她原是想搬过去的,后来一想,这是夏侯一门的府邸,这是她家,她凭什么走。
汪青蔓看着宁王对宁安的眼神,心中又是一阵酸苦。那股滋味,像她幼时偷偷吃的青梅,又酸,又涩,又苦。
宁安离开,宁王面对他们,又换上了一副带笑却含着梳理冰霜的模样。“汪侍郎,你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家雀啄了眼。”
秀才也是一个精明的人,算算时间,便推算出汪玉珠腹中孩儿很有可能是他的。前几年他装作不知,待到她将孩子生下,才找到她质问。面上是要要回自己血脉,实则是为了从她那里拿到银子。再后来,汪玉珠以修行之名躲到了寺庙中,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失了一条财路,便找到了汪青蔓。
他告诉她,她是他的女儿,她的母亲与他私奔之时有的。可她的舅舅却以为她是自己的女儿,因为汪玉珠在离开他后,便与自己的养兄厮混在了一起。汪青蔓不信,他便对她说,若非如此,她一个私生女,如何能够继续住在汪府之中,如何能够读书习字,跟着嫡出女一起学琴棋书画。
秀才极其有耐心,他不停以生父的名义的接近汪青蔓,并告诉她,若让汪侍郎知道她并非他的血脉,定会将她卖入青楼楚馆。毕竟,有哪个男人忍受得了欺骗,忍受得了为旁人养孩子。
她是汪侍郎之女,她只是一个出生不好,却能够得到舅舅庇护的私生女;她若不是汪侍郎之女,她便是一个该入贱籍、娼籍,下贱的私生女。
汪青蔓怕,所以她开始给他银子,一年五百两。足够养活他的一大家,足够他的一大家衣食无忧。
汪玉珠见汪侍郎沉着脸,不言语,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王爷,你是摄政王便可以如此的侮辱我吗?我虽是汪府养女,却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女子,如何能做这种一女侍两男之事呢?”
宁王似笑非笑,“是与不是,把秀才带来对质一下便是。”
他话音刚落,五仁与乔稽便压着秀才来了。宁王笑看着汪玉珠,对秀才道,“说吧。”
秀才这几日都是被关在王府地牢中的,早就被下破胆了,一听宁王开口,便立刻道,“她,她私奔当夜就跟我好上了,原本我是想等拜堂之后,可她等不及了,半夜偷偷爬到我床上,所以,所以……”他的眼睛贼溜溜的转着,有害怕,有恼怒,更多的是如何哄得摄政王开心,平安脱身的谋算。“她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她是嫌我穷,才会回去的,根本不是我对她不好。”当年,他与母亲还指望着她这位汪氏的养女帮扶他们了,怎么可能对她不好。
汪青蔓是谁的孩子,汪玉珠其实自己都说不清楚。如她这般孤女太害怕了,害怕被人抛弃,害怕再次变得无依无靠,害怕没了好运气,遇到好心的夫人收留她。所以她在发现她便是有养女之名,在汪府也不过只是一个比之侍女高不到哪里去的人后,将希望放到了偶然结识的秀才身上。后又在发现秀才无能无用之后,将一切放在了名义上的兄长身上。她清楚知道,如汪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不可能突破人伦纳她为妾,她若想继续有人伺候,衣食无忧,便要有能够拿捏住兄长,并让兄长怜惜的东西。
刚好那时她有孕了,她不确定腹中孩子是谁的,但这不妨碍她将孩子认作是侍郎之子。她满心期待能是个儿子,谁知只是一个女儿,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足够了。
足够她在汪府有一席小小院落,足够她受到侍郎庇护照顾,足够她衣食无忧。
“你带着她们母女来是何意?”宁王看着汪侍郎,“羞辱本王吗?”
汪侍郎神色一变,立即否认,“微臣不敢。”
宁王冷笑,“不敢也来了。”她公开说出他的王妃是私生女之话,如何还能有胆子想回来,她自己出身下贱,便也要让旁人同她一样下贱吗?身份高底,看出身,更看自身。白铮铮的出身比之她高贵不了多少,可她从未自轻自贱,也不曾想要倚靠着任何人。“还是说,汪侍郎想要与本王谈一谈多年以前,汪青蔓将本王的王妃推入冰窖,意图害死王妃之事呢?”他百般忍让,装作不知,也不过是想找出幕后之人罢了。“本王屡屡忍让,你们却得寸进尺!”
旷寂的室内,一顶铜鹤香炉缓缓飘出淼淼细烟,香是青柏子与荔枝壳所做,香气山野自然,质朴胜过一切。这香,一点也不华丽,却是宁王妃喜欢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府的一切摆设、布置、菜色、香饵,都是依着王妃的喜好而来。
汪侍郎跪下,“微臣不敢。”他心中已然后悔,后悔受了玉珠哄骗,带着她们前来拜访摄政王,希望摄政王能重新接纳青蔓。也怪他自己心急,生怕摄政王严查贪腐这股风吹到他身上,这才会接纳她的意见,让青蔓重回王府,多少还能探查些消息。
汪青蔓跪在地下,明明是清新自然之香,却让她闻出一股肃杀之气。她抬头看着端坐在上,目如深潭的男人。“你没忘,你没忘……” 深切的恐惧像釉面上细细的冰裂一样,在一瞬间浅淡地布满了全身。
原来他没忘,原来他从一开始对她就是虚情假意。
宁王皱眉,似乎不满汪青蔓直视他。“本王可曾同你说过,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恶心不已。”
汪青蔓眼睛发直,喉咙干涩到了极处,还是忍着痛发出破碎的音节,“你,难道一丁点情谊都没有吗……”她不要多,只要一点点的情谊,一点点的喜欢,哪怕是曾经的一点点。她想证明她的情谊没有白费,她迫切的想要证明她的感情并非她的一厢情愿,她想要告诉旁人,也告诉自己,她的感情,她这个人,没有这么可怜,可悲。
“你屡次暗害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将你发卖,已经是看在汪侍郎的面子上,你却屡屡得寸进尺。”幼时推小安入冰窖,入王府后,在小安院子周围埋麝香,在她身边做各种手脚,耗尽她的身体,难道这些都是冤了她?
“可这些是你默认的。”伤心到极点,难堪到极点,便生了勇气。
宁王嗤笑,“默认?便是默认,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害本王的王妃,也敢在本王的王府之中将手伸这么长。”他看向汪侍郎,“到底是你自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人指使呢?”
汪侍郎忙道,“王爷恕罪,是微臣教导不善,才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自以为自己身份高贵。”
汪青蔓呵笑一声,冷冷的看着他。“若非你纵容,我如何敢动王妃。”
宁王笑了,“若非本王装作不知,你,你汪氏一族能容忍本王的王妃活这么多年吗?”苛待不过是为了日后杀人诛心。他曾无数次看到她被众人追捧者路过小安的院子,面上含着得意,含着刻薄。她讥笑小安,嘲讽小安,笑语凌厉,贬低打压小安。哪怕小安对她根本不屑一顾。
汪青蔓恨的便是她的不气不恼。她恨宁安那副纯净的模样,恨她的不染尘埃,恨她哪怕日子难过,也能保持淡然。恨她对她的不屑一顾,对所有人的不屑一顾。彷佛在她眼中,她们都是跳梁小丑。
宁王笑了,“难道你们不是吗?”
“王爷。”宁安走进来,满厅堂肃穆的气氛让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她走到宁王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握住宁安的手。
宁安看着他,“我想同青儿去贡院看看。”明日开考,今日贡院虽不允许进,却可以在门外张望。
“待会儿我陪你们去。”他笑道,“我的枳花楼便在贡院旁边,里面的萝卜糕特别好吃。”
宁安点头,看着跪在地下的人,有些不适,也有些无措。她在心中轻叹,不明白为何汪青蔓执意要回王府,她已经是下堂妇,被赶出王府了,便不能自己存些尊严吗?
汪青蔓突然厉声道,“夏侯宁安,你以为你赢了吗?”
宁安微微皱眉,“何为输赢,我从未与任何人比输赢。”
便是这样,便是这种眼神,这种语气,淡然,冷静,什么都无所谓。悔意一点点爬上心头,回头想想,她不知道她为何便对王爷有了情。曾经的期许,知道要入宁王府时的窃喜,全成了一场笑话。
汪青蔓从地上站起,“既然无情,既然日日对着我恶心,当年天寒大雪,你又为何要在汪府侧门外,给我一篮橘子。”
橘子?宁王眼中一片迷蒙。他想了许久都不曾想起,还是许嬷嬷提醒他。“王爷,您忘了吗,有一年先皇后带着您去夏候府邀请夏侯夫人与王妃去梅园赏梅,去的路上,汪府附近有一双姐弟,衣着单薄卖一篮青桔。王妃说他们可怜,您便买下了他们的所有橘子,还给了他们银子。后来王妃说不吃橘子,您便随手将橘子给了路边站着的一个小姑娘。”
“有吗?”
“有。”宁安点头,“原是我说可怜,娘便说那就买下他们的橘子,也让他们能有银子买身厚些的衣服,吃一碗热汤面。我们还没动,你就让侍卫去买橘子了,还给了好几锭银子。”后来,她说自己从不吃橘子,他便以为她也不喜橘子的味道,想要随手扔出去,又怕被先皇后斥责浪费,刚好看到了站在雪中的她,便随手给了她。
宁安看着汪青蔓,感慨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人,我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犯了错的侍女,才会被主子在雪中罚站。”
汪青蔓呆愣愣的看着他们,她在王府之中多年,确实不曾看过王府之中有橘子,有一次她冬日里差人买来,还未送到书房,嬷嬷便制止了,并对她说,王爷不喜橘子,也不吃橘子,不要让王爷看到。
她笑了,疯了一般大声笑着,笑得眼泪不停的流下。原来自己曾经视若微暖的东西,自己欢欣喜爱的东西,不过是旁人不要的。
宁王不欲在同汪侍郎虚与委蛇,“汪侍郎,汪青蔓重归王府绝不可能,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为了一个她,赔上你之后的仕途,赔上整个汪家。”他对乔稽道,“送客。”
他揽着宁安离开,宁安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汪青蔓,她眼中的同情刺痛了汪青蔓,她拿过一旁果盘上的小刀,便对着宁安冲了过去。
宁安惊诧,下意识向旁边一躲。避开了刀锋,扭了脚。
宁王提脚,无一丝保留,直接踢了上去。青蔓被踢飞很远,撞在门梁上。汪青蔓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胸腔之中又酸又涨,她趴在地下,头有千百斤重,根本抬不起来,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地上。
宁王大怒,“把她关入地牢。”他抱起宁安,冷视着汪侍郎,“在本王的王府之中刺杀王妃,汪侍郎,你好样的。”
宁安的脚扭的不厉害,不影响她吃萝卜糕。
她坐在窗边,吃着萝卜糕,看着对面贡院门口,一批又一批学子,来了走,走了又来。
宁王将芝麻糊蒸蛋搅匀,分装了两碗,给禾苗。低着头,调着醋酱油。“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宁安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宁王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
白铮铮与京中女眷连络的多,她便拜托白铮铮在汪玉珠面前透露,当时赶走汪青蔓的是王妃,而非王爷。若是她能重回王府,如今摄政王显赫,便是不得宠,这日子也是好过的。她的日子好过了,难道还能不顾着她这个生母吗?
之后又让阿朱传消息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就是一些王府青蔓姨娘的小院还未动,还抱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这些话旁人听来或许没什么,可汪青蔓听来,便会认为王爷对她还有些感情,于是便生了重回王府之心。
母女两一合计,便由汪玉珠去蛊惑了汪侍郎。汪侍郎最近惶惶不可终日,也想塞个人进王府,查探一下王爷的心意。新人哪有旧人好用,便顺了她们的意思。
即便是今日王爷不出言羞辱,宁安也会,她便是要逼得汪青蔓对她动手。果篮是她安排的,刀也是她放的。
宁安皱了皱鼻子,“我不喜欢她,先不说她幼时想要害死我之事,不提府中苛待多年之事,便是她要与我争丈夫这件事,我便容不下她。”只要她活一日,她每每想到便会不安一日。谁知道王爷会不会哪一日被她的深情感动,起了怜惜。所以,她要汪青蔓死。
宁王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无奈又纵容的笑了。“你若厌烦她,早同我说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不过是一个汪青蔓,生死只在他手指间。
宁安咬着萝卜糕,“你不是也厌烦她,厌烦她还留了她许多年。”
宁王道,“还有用。”
宁安斜睨了他一眼,“想通过她查祭坛的事,还是我中毒那事?你问她不如问我,我更清楚。”
宁王微愣,“你没忘?”
宁安看着他笑,“你不是也没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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