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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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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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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50:36 |只看该作者
(九十六)
夜间,宁王怎么都睡不着,翻身抱过宁安,贴在她耳边轻声问,“夫人,睡了吗?”
宁安闭着眼,“睡了。”
宁王呵笑,“睡了还应话。”他将宁安翻过来,“先别想,我越想越不是滋味。”
宁安睁开眼看着他,“何事不是滋味?”
“夏侯宁安,你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装作失忆,装作什么都不知,让他心疼,让他心焦,让他心慌。
宁安笑着趴到他身上,“不失忆,你就不心疼我了?”
“你怎么那么会伪装?”他忍不住捏她的鼻子,越想越是不忿,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于是又把她的手拿起,轻咬她的手指。
宁安抽回手,“你不是也装什么都忘了装了好多年。”她要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怕是早死了。装了这么多年,装作什么不知道,装作什么都忘了,装的久了,真真假假,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宁王抱着她,轻叹一声,“忘不忘都无所谓,主要是那个毒,还是得想办法解了。”这么多年查下来,也没找到幕后之人。他甚至一度怀疑父皇,去找父皇对峙的时候,还被恼羞成怒的父皇扇了一耳光。
“其实也无所谓。”总归就是换季时难受些,其他也没影响。
“那可不行。”她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现在没事,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事。“我还要同你长长久久,你身体这毒素一日不清,一日便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宁安打了一个哈欠,“等你忙完科考,抽个空,咱俩将当年的事重新盘一下。”
宁王见她困了,也没多说。“嗯。”他隐隐觉得,这事与秦相等人被冤有关。
沉寂一会儿,宁安突然问,“汪青蔓你要怎么办?”
宁王翻身抱住她,宁安嫌热,推了推他。“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宁安道,“娘说,若是有人欺负了我,定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否则如何教导她认错,教导她从正,洗净一身污浊。”
“嗯。”宁王低低应了一声,“明日,我让乔稽给你找两条恶犬,你带着狗去找她。然后想做什么,你自己定。”
“汪青蔓怕狗?”
宁王埋在她的脖颈,低低的笑着。“不怕。”他的小妻子啊,某些时候单纯的可爱。“以前,后宫之中有个废后一党的妃嫔,总是对我娘明嘲暗讽,还曾暗暗伤害过我。后来被我娘查到了,便将她关了起来,牵去了几条恶犬。”那些狗都是被下了淫药的,神志不清,哪里管是人还是犬,只管交媾。“从此之后好多年,宫中再无人敢暗中害我们。”不过也只安稳了几年,后便发生了祭坛之事。
宁安睁开眼,看着他,伸手抠他下巴冒出的胡茬,“父皇怎么想的?”
“父皇说,可惜了他养了多年的好狗,白白便宜了旁人。”
宁安伸手戳他的眼皮,让他睁眼,试探性的问,“那你怎么想?”
宁王笑着亲了她一口,“我是父皇的儿子,又是父皇教养长大,想法自然与他相似。”
“如何为相似?”
“府中的狗,都是养了多年的,若是下了药,便废了,太可惜。”汪青蔓算个什么东西,能让他白白搭了养了好多年的狗。从汪青蔓瞒下他也在冰窖那一日起,他便不将她当人了。如今想想这么多年与她周旋,都是恶心反胃不已。什么感情,不过是汪青蔓一厢情愿,难道他便要接受吗?难道便能抵消她曾经做过的事,如今做下的事吗?“让乔稽上街上找些疯狗就是了,也算是让它们死得其所了。”
“男人是不是都像你与父皇一样。”有情时有情,无情时便变得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像父皇不好吗?”父皇对母亲虽算不上忠贞不渝,一心一意,却也是一往情深。“你觉得残忍了?可她曾经害过你,害过我们,若非薛氏如今势弱,说不准她还会做下些什么。难道我便不能报复她吗?难道她不该受惩罚吗?”
宁安摇头,“她罪有应得,有何可怜。”单是想要同她抢王爷这一条,她便容不得她,也不会觉得她可怜。以前她不喜欢王爷时,汪青蔓自己无能,无法博得王爷欢心,是她自己的问题。如今她不安静呆在她的小院中,屡屡奢望,屡次让她心中不舒服,她才不要可怜她。难道她受的多年虐待,便是如今苦尽甘来,能抵消的吗?
她捧着宁王的脸,认真问,“你今日对她如此,日后会不会对我如此?”
“你觉得呢?”他拿下她的手,放在口中浅浅的咬着。“你知道我的,我若对你狠得下心,何至于陪你千年。”只是一个小小记薄,无俸禄,在下面过的苦哈哈。
宁安看着他,“你想起了多少?”
“全部。”为何他的小安要吃这么多苦,为何他与她生生世世相识却终归走向分离,为何每次她都是死在他手下,为何他想起一切都是在他亲手杀了她之后。
“为何?”
宁王笑着亲着她,“为何你日后便会知道了。”他轻拍着她的背,“不是困了吗,睡吧。”
宁安眨眨眼,“又不困了。”
宁王笑着将手伸入她的寝衣,“既然不困,那就做些其他事。”
许嬷嬷与阿紫守在外殿,阿紫听到里面的笑闹声便面上一红,退了出去。许嬷嬷先是露出一抹笑,随即又微微皱眉。想了想,站在五岳河海城屏风后,轻咳了一声,“王爷,天色已晚,您明日还要早起去贡院。”
宁安浑身一僵,随后便浑身发烫,即便是黑夜,也能看出浑身发红。她推开宁王,翻了一个身,整个人卷起来。“不早了,睡吧。”
宁王刚脱下她的小裤,“一次就好。”他的兴致已经被撩拨起来了,这时候停下,又有娇妻在旁,一夜都不用睡了。
宁安往床里缩了缩,“你每次都是这么说。”可每次都是弄得她精疲力竭,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宁王抱着她,凑了上去,将腿塞入她两腿间,亲吻着她的后背。“所以才说你是小妖精。”每次都让他情难自禁,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晋葛洪《抱朴子·内篇》中即有明确的记载:房中之法十余家,或以补救劳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补阳,或以增年延寿。
待彼合气,而微动其形。能动其形,以致五声,乃入其精——虚者可使充盈,壮者可使久荣,老者可使长生。……玉闭坚精,必使玉泉毋倾,则百疾弗婴,故能长生。
“轻些。”宁安轻笑,放松了身体,迎他进入。咬着丰润却苍白的唇珠,咽下呻吟。“光给你补了,我岂不是成了你的炉鼎了。”
“你也采我的。”
凡媾合,会女情姹媚,面赤声颤,其关始开,气乃泄,津乃溢。男子……受气吸津,以益元阳,养精神,此三峰大药也。
殿中不知何时点起了灯,宁王将宁安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他伸手捏着两座绵软轻颤的浑圆乳峰,饱满滑腻的乳肉溢出肚兜上缘,雪白的腿泛着粼粼波光,小巧的膝盖、膝弯透着粉酥酥的橘红色,晶莹的细小汗珠滑落裸足,宛若鲜滋饱水的新切梨条。
酥白无比的乳沟、娇小可爱的肚脐,以及腴润柔软、线条却依旧窈窕的腰肢,还有被硬拨开的双腿间,不停飘荡的乌黑纤茸……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既天真又妩媚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既丰腴又窈窕的腰肢,既娇小又修长的身段?
“胖了些。”
“嗯?”宁安双手撑在他的坚硬的胸膛上,不解轻哼,尾音不自觉上扬,带着媚惑。
“胖了好,胖了身子骨好,抱起来也舒服。”这些年下来,总算是长些肉了。“胖些,才能活得久。”
宁安笑看着他,“真的吗?”娘刚去世那一两年,萧姨娘可总是嫌弃她胖,嘲讽她膀大腰圆。还总是骂她面像不好,是个短命鬼。
“你爷爷便胖,我刚到他军营的时候,他便同我说,胖些更安全,活得久。”胖些才抗打击,盔甲沉重,战场刀剑无眼,若是被飞驰而过的战马之上的人击打了,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直接丧命。若是胖些,等于多了一层防护。皮肉之伤,怎么都能养好,伤筋动骨就不好说了。
宁王见她听的认真,轻拍她的屁股,“又走神。”
宁安委屈,弯起手指,抓手掌之下的胸乳。“明明就是你先提起的。”她的指甲留长了,刮在皮肉上,微微刺痛,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刺激。
他发狠似的一下一下往上顶,看着她惊呼出声,随即匆忙捂住嘴,咬住唇。红彤彤的雪靥笼着一层淡淡光晕,益发明艳动人。
枳花楼是一间酒楼,主营茶点,有时也卖些简单的餐食水酒。楼中最有名的便是八小蝶,十六盘小点,以及时令清酿水酒,当季的新茶。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都匀毛尖、安溪铁观音……祁门红茶、滇红茶、金骏眉、正山小种。
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龙井干茶扁平嫩秀、呈翠绿色,用虎跑的泉水加玻璃杯冲泡后,茶汤黄绿清澈,入口滋味鲜爽,唇齿留香。
有山之奇,茶添三分。干茶条索细扁、翠绿中略泛黄色,油亮有光泽,外叶将茶芽包裹于中间,外形秀美。干茶香如兰花香或板栗香,清新怡人。冲泡后,毛峰会在水中竖立然后徐徐下沉,芽叶十分漂亮。汤色浅黄且清澈,汤中香气馥郁,入口滋味鲜浓,回味甘爽。
……
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干茶外形条索紧结细小如眉,苗秀显毫,色泽乌润;茶叶香气清香持久,似果香又似兰花香。茶叶汤色和叶底颜色红艳明亮,口感鲜醇酣厚,可加牛乳调饮。
正山小种干茶外形条索肥实,色泽乌润,泡水后汤色红浓,香气高长带松烟香,滋味醇厚,带有桂圆汤味,较油润,有天然花香,香不强烈,细而含蓄,味醇厚甘爽,喉韵明显,汤色橙黄清明。
白铮铮坐在三楼贵客室,一边听着伙计介绍茶,一边看着窗外对面贡院。学子们已经到了,一一候在门前,等待检查放行。
今年的科考,笔墨纸砚全部统一,不允许他们携带任何东西入贡院。便是衣服鞋袜,也由贡院统一提供。入考场前,需先进入大殿中,脱光衣衫让侍卫查验,而后换上贡院准备的衣衫鞋袜。
大殿中有一个有一个屏风,他们便排着队在屏风后换衣,接受查验。考场在一个四合大院中,东西南三面大殿门窗俱敞,里面摆放着一张张桌椅,桌面上考题纸,笔墨纸砚具有。考生多,所以第一场考试分为三日,三日的论题均有摄政王与史太师现场出题,三场论题不同。
杨浩与褚齐湘均被分到了第一场,两人在院中相见,颔首示意。褚齐湘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未等开口,便被侍卫随机指点,两人分配到了不同的殿中。他们在自己的座位前做好,等着摄政王与史太师出题。
时辰到,宁王先起身,对史太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史太师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宁王也顺眼了许多。
宁王笑道,“听闻太师妾室有孕,大概率是个男胎,学生先恭喜太师了。”
史太师捋着长髯呵呵一笑,“承定国公主吉言。”
三月前新年宴会,禾禾在宫中见到了史太师,史太师当时在与皇上饮酒,明明是新年伊始,却满目愁容。禾禾不解,便问他为何如此苦闷。史太师许是醉了,便对一个幼儿道,“年近八十,尚无一子。”
禾禾问,“爷爷要儿子,是因为有皇位要继承,爹爹要儿子,是因为有爵位要继承,你什么都没有,你要儿子做什么?”
史太师当时的脸色怎样他不知道,只是知道此后好几日,史太师见到他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他明嘲暗讽,嘲讽他不会教育子女。
又过了几日,大概是她也看出了史太师的不快,便自己去道歉了。她拉着史太师的衣摆,很认真跟他说,“太师爷爷,你这么想要儿子,一定会有儿子的。”她嘟着小嘴,“我说话最灵啦,我说你会有儿子就一定会有儿子。”而后过了两月,他新纳的小妾果然有了身孕,脉象强健,无数太医、大夫均说似男胎。
史太师面色红润,得意洋洋,偏偏还要谦虚一下。“只是似男胎,是男是女,还是要看瓜熟地落之时。”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殿前院,院中铺满了青石,寓意青云直上。站在挂起的白纸之前,宁王后退一步。“太师先请。”
史太师摇摇头,“还是摄政王先请吧。”
宁王也不跟他继续客气,沾墨提笔,便写下了第一题:
北来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
略微思考,又落下第二题: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第三题:
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
史太师看了看,点点头。提笔写下剩余的两道大题。史太师用的是狂草,放纵,笔势相连而圆转,字形狂放多变,点画连绵。
宁王摇了摇头,对着太师道,“您这是想让他们考过,还是不想?”草书不常用,习得之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狂草。
史太师呵呵一笑,“虽狂如旭素,咸臻神妙。古人醉时作狂草,细看无一失笔,平日工夫细也。” 真、行、隶、草,都该是学子所学,所识。若是只因科举不考草书,以馆阁体为主,便日日勤加练习馆阁体,而忽视其他字体,便失了学习之本了。学习之本,不亦说乎,源泉活水,海纳百川。
侍卫敲响铜锣,考试正式开始。
坐在第一排的杨浩,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摄政王!那夜面摊上所见之人,竟然是如今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斜对面的褚齐湘身上,他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
一轮茶品玩,宁安撑着下巴看着贡院,白铮铮道,“想什么呢?”又发呆了。
她话音刚落,柳儿便过来了,在白铮铮身旁坐下。今日的枳花楼,已经坐满了,皇亲钟鼎在三楼,家中富贵一些的在二楼,普通人家挤在一楼,几人点上一壶茶,一碗糖渍芸豆,等着兄长/家弟/丈夫/父亲出来。还有一些人,蹲在枳花楼外,挎着篮子,挑着担子,卖些小东西。
“阿朱。”
阿朱上前一步,“王妃,有何吩咐?”
宁安伸手一指,“那有人卖花,你去买来吧。”屋檐下,蹲着两个年轻女人,深蓝头巾,相似的装扮。其中一个一手挎篮子,一手牵着一个幼小的孩子,另一个则是挎着两个沉甸甸的篮子。篮子中,是花穿成的花环。有木棉花的,也有油菜花的。木棉花长的高,采摘并不容易;油菜花细小,穿成花环也不容易。
“买多少?”
“全部。”
阿朱很快便下去了,走到两个女人身边,不知同她们说了什么,她们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只看到窗沿上,垂下一方山樱花薄纱帔帛。
柳儿喝了一口茶,看向白铮铮。白铮铮发髻上的镶宝金雀钿以及金花钿。“摄政王送的?”
白铮铮轻轻抚了一下,笑道,“对。”宁王前些日子,给她们都送去了礼品。让她没事时多来王府陪陪他的王妃。
他说,我的王妃没什么朋友,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她又怕同我说多了我会烦,你没事便去多陪陪她,不然她总是一个发呆,也不知想些什么。
柳儿摸着胸前的金珠水晶项链,“若不是文君姐家中有事,忙的不可开交,保不齐你家王爷都能把她找来。”
宁安看着她们笑,面上一点羞涩,眼中一抹欢喜。“文君姐姐家中怎么了?”她与文君三年前见过一次后便再没见过,三年前他们从五县回来,绕道去了扬州,在冯氏宅邸中休整了三日。这三年,她们一直都有通信。她知道冯老太君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了,但还是不忘给她亲生的儿子谋出路,甚至提出让文君改嫁她儿子的想法。还知道甘霖寺之后,她儿媳妇的身体便越来越差了,拖了两年,最终还是病逝了。病症同她丈夫的一模一样,她怀疑冯老太君,暗中差人查,查到了水月庵,便什么都查不到了。
柳儿道,“前些日子,她儿子中毒了。”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催吐了便行了,只是这件事让文君又惊又怕。照顾她儿子的一贯都是娘家的人,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下毒的。她不愿意怀疑那些嬷嬷,却也不得不抽出时间,将她们一一重新查一遍。
“之前听她说起过,查到了水月庵。”宁安端起茶盏,距离开考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柳儿点头,“水月庵王爷与长松也查了,一无所获。”她看着宁安似笑非笑,“你以为水月庵为何成了淫窝?”宁王初接手水月庵之时,便查了,什么都没查到。先皇后,秦相一门,都是中了毒死的。那毒,一点又一点,一日又一日,无知无觉的积淀在体内,等待某一日毒发。“水月庵最奇怪的地方便是,除了两个老姑子,其余全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于是,他便将那里变成了一个他搜集消息的淫窝。
他给了她们两个选择,一留下卖肉,二拿着银子还俗离开。“很奇怪,没人离开。”所有人都选择了留下,哪怕是卖肉。“越是这样越有趣不是吗?”
白铮铮捏起一块桃花糕,“我也听宁骁提过,说是水月庵明着是宁王管着的,身后藏着谁谁又知道。”水月庵来的消息他们也并不是全信,会多方比较。
枳花楼还有一样招牌,便是桃胶桃汁燕窝羹。拧了鲜桃花的汁,采了树上的胶,再兑上月季、牡丹等花的花汁,加上燕窝隔水蒸。吃的时候,不加糖,加些熟梨汁,清甜可口,润肺滋阴。
侍从前来送羹,她们默契的止住了话。来送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挽着松松的发髻,没有涂发油,也没有打上一层刨花水,发丝一缕缕垂在肩膀上,拂过脸睫。
柳儿用勺子舀着羹,却并没有吃。她看着红润的羹汤,噙了一抹冷笑,唤来了掌柜。
宁安不解,“怎么了?”
白铮铮倒是明白,小声道,“你可知为何要求她们梳紧发髻,一定要涂抹发油或刨花水吗?”
宁安缓缓摇头,白铮铮又道,“她们要端盘上菜,若是发丝散落,很容易落入汤、菜中。”刚才她弯腰放羹碗,发丝从额头垂落,从碗上划过,险险落入汤羹中。“发丝零落,倒是有些凌乱美,可在酒楼中,便是不恰当了。”好好的一碗羹汤,被一根小小的发丝毁了。
白铮铮将勺子放到羹碗中,瓷与瓷相碰,清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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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50:57 |只看该作者
(九十七)
掌柜的还未到,未央公主倒是先到了。宁安藏起眼底的疲惫,笑着与她打着招呼。至于行礼,自从她的生母获罪被废那一刻,她便是徒有公主之名了,还担不起摄政王妃行的一礼。
白铮铮要行礼,柳儿却拉了她一下。人人都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及当下的局面。曾经的她是公主,如今的她不过是只有公主之名的罪人之女。而宁骁,掌管整个京中禁军,她身为宁骁的妻子,身份在她之上。
未央也不恼,笑着自顾自坐下。柳儿笑问,“公主今日怎么来了?”
未央公主道,“长乐回来了,带着她的养子。”
“哦?”柳儿挑眉。长乐公主和亲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中她未曾回京一次,育有一子一女,收养一子。“可是她在和亲路上救下的少年?”
未央公主点头,“就是他。”算算也有二十五六了,今年也要参加科举入仕,长乐便跟着回来了。说起这个妹妹,她发自内心的高兴。“自从她出嫁,我便日日挂念,如今终于能见到了。”
春闱要至少提前半月入京,提交名帖,经由官府核查身份。若是这么说,长乐公主已经归京半月了,却不曾与她姐妹相聚,倒是有意思。
许是柳儿打量的眼神太过于明显,未央公主苦笑。“我如今便是为公主,身份也尴尬,长乐也是要避一避的。”她如今并不是她自己,还代表她的丈夫,她的子女。“她倒是书了信给我,想要入宫拜见,我给拒了。”
柳儿点头,“你们姐妹感情无虞便好。”
“自幼相伴长大,便是十几年未见,感情也不会变。”
宁安觉得柳儿话中有话,柳儿给了她一个眼神,便含着笑浅浅饮茶。不一会儿,琉璃与蓬莱公主也来了,若非京中有大事,她们也甚少有机会回京,并出来相聚。人人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这几年,她们两的日子也不好过。原本还有皇后庇护,夫家再如何,也会给皇后一个脸面。如今,两人只能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夫家,被休弃。便是丈夫宠妾,也只能忍着,还要担着大夫人的名头,事事照顾妥帖。
她们想要固宠,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年也怀过,生下的却是死胎。皇后被废后,夫家便说是废后作恶太多,报复到了她们身上,她们是废后之女,便是不吉利的存在,只会祸延家族。
曾经,她们嘲笑未央无人愿娶,老姑婆一人,如今倒是有些羡慕她了。
“对了,端王侧妃也来了。”柳儿放下茶盏,对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宁安不解,不明白她为何说起她。柳儿继续道,“她是送她儿子来考试的。”她有三女一子,一女今年十八,是她刚为侧妃后不久怀上产下的,一子一女先后出生在尼姑庵中,子十五,女十四,还有一女,今年不过八岁。
说起端王侧妃,琉璃公主的话多了起来。“前些日子,她同我们饮茶,还在埋怨长女与她不亲近。”那个孩子,刚一出生,她便决绝的扔下她离开了,后来她是回府了,可有了新的儿女,一门心思在他们身上,只是嘴上过问一下长女,长女如何能同她亲近。“那孩子也是挺可怜。”她离开时,直接将她塞给了端王的一位姨娘,当时那种情况下,端王妃无子,若是拜托她养育,端王妃还能拒绝了不成。“后来她回府后,每每端王妃对那个孩子亲近些,她便如临大敌,觉得端王妃要害她。”不过一个女儿,一个庶出女,便是要害,也不会害她。“久而久之,这孩子便以为端王妃要害她,之后端王妃被落下谋害端王子嗣,恶事做尽的罪名,还是这个孩子指认。”
她们每每说起这件事,便唏嘘不已。唏嘘端王侧妃不顾长女年幼,便教导她仇恨嫡母,唏嘘端王侧妃教导她指认端王妃,更唏嘘端王侧妃事事将她推到人前。
“十八岁,原该嫁人了,却因为当年的指认,被退了亲,至今如今敢向她提亲。”秋狝一事,端王妃出府,有元杞冉支持,加之摄政王干涉,当年指控她谋害端王子嗣,恶事做尽一事重新调查了。调查为一切都是有人恶意嫁祸,意图逼迫端王休妻。至于这个人是谁,端王只说是家事,自己会处理。“如今端王想要当作诸事不曾发生,端王妃倒是不让了,上奏几次要求和离,皇上都打回去了。”就这么耗着,她也不管府中中馈,只顾着自己。“也是,她便是想管又如何管,这么多年了,府中上下还不都是侧妃把控着。”哪有这么容易拿回来。
“一子一女不是生在王府?”宁安有些饿了,她捏起一团糯米团子送入口中。昨夜睡得晚,两人胡闹起来也不知时辰,等疲倦睡去天都快亮了。睡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被叫起了。磨磨蹭蹭,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来这里了。
琉璃公主笑了笑,看着宁安的笑中含了一抹小心,也不知是畏惧摄政王的身份,还是在夫家做小习惯了。“不是。她在安华寺后山呆了三年,那一子一女,便是在安华寺后山的草屋中生下的。”
宁安眨眨眼,“后山?”
柳儿按住宁安伸向糯米团子的手,“你若是饿了,便让伙计们上菜,糯米难消化,你脾胃本就不好,要少吃。”
琉璃公主轻抿了一口茶水,“她在安华寺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每每被训斥,便说刚生育完,身子不好,久了,寺中的姑子便烦了,不满的人多了,便是主持怜惜她,也不能继续留她了。”既然自愿入了寺庙,便没了身份高底,大家都是一样的。旁人要挑水劈柴,她便也要。若是受不住,为何要自请出府入庵堂修行呢?
说起端王侧妃,蓬莱公主嗤笑一声。“你们不知道,她可是矫情的很,进了庵堂还要吃燕窝补身体。一问便是刚生产完,身子虚,要滋补。”也不知是去庵堂修行还是去坐月子的。寺中有个尼子给她找了许多红糖,她还嫌弃的很,直说只有甜味,喝的发腻。
白铮铮含笑,“听起来,两位公主似乎不是很喜欢端王侧妃?”
蓬莱公主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以妾室之身,存正室之心,行正室之事,处处与旁人争高底,甚至生了凌于正室之心。有哪个正室会喜欢这样的人呢?”
十一月初三产长女,初四去的安华寺,十二月初一便被赶去后山草屋了。她倒是会说,倒打一耙,说是被安华寺姑子们虐待。
蓬莱公主想了想,“来年三月,端王去安华寺上香,也不知怎么同她又好了,便有了长子。”她有孕之后,端王便想将她接回府,只是这个念头刚起,刚准备下,便被皇上知晓了,皇上斥责了他一顿,直言她是自请离府,如今半年不到,便要迎回府,她当王府是什么任她来去的地方吗?“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在后山草房生下了她的长子。长子出生后不到半年,便又怀了。这次,端王向皇上据理力争,皇上才允了。”回王府之后,她有孕过两次。一次是草房子女四五岁之时,那一胎没保住,她说是被王妃所害,如今证实并非王妃,是她自己不想生,自己喝的堕胎药,伺机嫁祸。还有一次便是如今的这个女儿了。
桌面的小点被撤下,换上了一个小小的砂锅粥堡,以及一盘盘精致的肉菜。
柳儿夹起一片薄肉放入粥中,“砂锅炉,试试。”
宁安点头,拿起筷子涮菜肉。她一边涮肉一边看向端王侧妃处,她身边的小姑娘长的倒是漂亮,只是眼神似乎有些呆滞。
已是午时了,算算时间,有些作答快的考生,也该出来了。几人一边涮着菜肉,一边聊着京中的人、事。后院之中的许多事,便是有心结交女眷的白铮铮知道的都没有两位公主清楚。她也趁机问了一些自己想要了解的人与事,真假不论,她自会定夺。
几人正捧着小碗喝粥,贡院门口便一阵喧哗,她们下意识向下看。贡院的门从内打开,一个学子被人抬出,一人抓着手,一人抓着脚,直接被扔下了台阶。
翰林院学士周大人站在台阶上,沉声严肃道,“此考生破坏考场规则,撕毁其他学子答题卷,剥夺考试资格,除功名。”说罢,便转身进入贡院,贡院的大门,重新关上。
未央公主微微皱眉,伸手找来了贴身侍女。不一会儿,侍女便回来了,对她们道,“有个学子,考着考着便疯了,先是以头撞桌面,随后又抢了旁边学子的卷纸,撕了吞了,说是好几个侍卫才控制住他。”
“是何人?”台下的人,披头散发,白衣上点点血迹,看不清相貌。
侍女摇头,“不知。”
话音刚落,台下的人便抬起了头,又哭又笑,不停啃着自己的指甲。琉璃公主看过去,惊呼一声,“这,这不是端王之子吗!”
端王之子,又恰好今年科考的,只有一人。
端王侧妃贾氏所生子。
她的声音虽算不上大,却也让其他人听到了,一瞬的寂静后,端王侧妃匆忙站起,碰倒了凳子,扶着侍女,匆匆下楼。
被撕了卷纸的倒霉人便是杨浩,他已经答完题了,正在重阅一遍,沉浸在自己的文章中,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旁边的人夺了卷纸。
宁王与史太师皱眉,先是叫侍卫将他带离考场,带入偏殿,随后便同太师、翰林学士周大人商量此事怎办。
几人商量后,让人将杨浩带来。杨浩的脸色发白,还有被撕毁了卷纸的恐惧与愤怒。他苦读多年,凑足盘缠,好不容易进京赶考,多年辛苦,便要因为一次无妄之灾,一朝破灭吗?
史太师对宁王点点头,宁王直接对他道,“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明日重考,二是与我们论策。”已快到申时了,重新作答已经来不及。
杨浩几乎没有犹豫,“学生选二。”
原该是史太师策问,他却拒绝了。“你是秦相之生,习秦相之思,理秦相之想。秦相为人,忠直谨慎,一心为国,不论个人得失。在外为官之时,兴修水利,培养人才,保土安民,政绩斐然。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一点,便是老夫难以相比的。”
“归京之后,更是犯颜直谏,与腐朽势力斗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他看着宁王,“若非秦相蒙灾祸,今日站在这里之人,该是他而非老夫。若是他在,定会将自己的观点问出,并一众学子中挑选能够为国为民效力之人。所以,策问由你问最为恰当。”
宁王说不出心中滋味,百般婉转,百般滋味。史太师呵呵一笑,“老夫虽为史姓之人,却也是为国为民之人,亦是为家之人。”也正是因为为家,才会多了圆滑,少了棱角,才能够周旋于皇上与四大家族之间,才会在许多事上装傻充愣。
史太师轻叹一声,“无论你信与不信,当年秦相一门出事,老夫也是多番奔走。”他知道想要脱罪难,便想着判个流放,让他们去偏院苦寒之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可谁知判决还未下,秦相一门便都死了。“后来老夫也暗中查了查,秦相一门死的蹊跷。”像是生怕他们做出什么,拿出什么自证,便匆匆将他们杀死,落实了畏罪自杀。“你若想为你的老师翻案,不该抓着这一案。”
宁王诚恳问,“请太师明示。”
史太师眼神一凛,“秦相死前,老夫曾去见过他。”他们只是为政意见不同,处事不同,并无其他仇恨。只因为他的姓氏,他的家族,他便被说成了秦相的死对头。“秦相说,宗家老二可以证明他并没有通敌卖国,并无谋逆之心。”
宁王嘲讽一笑,“宗老二死于秦相之前。”
史太师看着他,“可秦相并不知。”
宁王对史太师总归都是存疑的,史太师是朝中的老狐狸,他比谁都懂得与虎谋皮,狐假虎威,见势起意,见风使舵。
回过神来,他让杨浩坐,看了一圈作为人证的翰林院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以及记薄后,他缓缓说出策问之题。
策问:盖闻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阳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天以澄著、地以靖谧、人极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圣圣相传、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之精神心术、达之礼乐刑政。其体甚微、其用则广、历千万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浅深、证效有迟速者、何欤。……变则通、通则久、今其可以屡更欤。子大夫熟之复之、勿激勿泛、以副详延之意。
元杞冉也回来了,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儿子科考当日入了京。她到枳花楼时已经是申时,科考就快结束了。
贡院门口吵吵嚷嚷,已经有学子出来了。而疯疯癫癫的端王之子,还在下面闹,好几个人都拉不住他。端王侧妃心慌又心疼的想要拉着他回府,却被他推倒在地。
晋王见他们狼狈,又影响了学子出入,便让侍卫上前帮忙。他看着疯疯癫癫的少年,忍不住皱眉。“他本就资质不高,心机颇厚重,便是考了又如何,如何能入朝为官。”如今疯癫了,倒是好了。端王府中能安稳不少。
宁安她们不解,元杞冉解释道,“他叫题犀。”名字取自李商隐的《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皇家名字,一贯都有定式的,唯有这个,说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代表着她与端王感情深厚。”
晋王不语,但显然,元杞冉对他差侍卫帮端王侧妃一事非常不满意。她抬头看着女儿,一边笑着,一边剥着松子。“你们不知道,以前端王侧妃可是对晋王一往情深,你们是没看那双眼睛,看着晋王的时候,恨不得粘上去。”
晋王皱眉,“别胡说。”
元杞冉似笑非笑,“你敢发誓,你与她什么关系都没有,若有一点关系,我便不得好死吗?”
晋王沉下脸,“元杞冉,你又用你自己威胁我。”
元杞冉微扬下巴,“是又如何。”若非看他重视自己,一往情深,她又为何要嫁给他,成了被条条框框拘谨起来的晋王妃。“她让我不开心了,我就要让她付出千斤重的代价。”军营之中,战场之上,谁人不知她元杞冉,睚眦必报,若是惹了她,上天入地,无论生死,她定要千倍万倍的报回去,凌虐对方的身体,羞辱对方的心灵,让对方痛不欲生,后悔亦无路。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吗?”对方都快蹦跶到她头顶了,恨不得端王即刻便死了,她也死了,她好光明正大的与晋王在一起。
晋王禁了声,许久之后才嗫嚅道,“当年,我也不过是因她同你有些相像,看她可怜,才会差人照顾一下。”
元杞冉冷哼,“照顾便是照顾到床上吗?”
宁安举着茶盏偏头,白铮铮与柳儿也装作未曾听见。学子们已经陆陆续续出来了,整个酒楼都吵嚷了起来。
元杞冉扔下捻碎的松子,“我这次回来,一是处理了他们,二是让青儿承继晋王之位。”宁州那块地,总归不能落入了旁人手中。先让青儿承袭宁州,之后再想法子弄来凉州,那便形成一处天然天险之处,易守难攻。日后若是有了什么事,他们便可退居宁、凉二州,实在不行,便是他们自称为王又如何。
也不知她是同谁说的,白铮铮与柳儿显然是不会也无法接话,宁安想问,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处理,如何处理?
他们又是谁?
元杞冉斜睨了晋王一眼,“也不知道端王侧妃生的孩子是谁的。”
白铮铮想走,却又找不到理由。她看着宁安,满眼都是尴尬,这些事情,她们外人听着总归是不好的吧。幸好未央公主她们离开了。
晋王不悦,“元杞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却是跟她有过关系,但并未有过肌肤之亲,她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我的,我怎么知道她从哪儿跟谁生的孽种。”端王侧妃生题犀的时候,他有正妃,有侧妃,还有无数妾室,妾室之中,不乏有同她肖像之人。他放着府中的不用,何必不顾人伦、法治,去染指弟弟的妾室。
元杞冉轻哼一声,“以前你都喊我晚娘。”她是傍晚出生,小字晚晚,家人都称她一声晚娘。这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晋王拉了拉她的衣袖,“自从前几年回来,你从旁人耳中听闻端王侧妃夸赞我之后,你同我闹到现在。”他不否认,他曾经因为端王侧妃相貌与她有几分肖像,生了一丝怜悯,又因端王侧妃当时所表现出的性情与她相似,都带着倔强,他对她微微怜悯,可也仅仅只是怜悯。“便是我与她真的有肌肤之亲,她也不可能有孕。”
他自十七岁大婚,妻妾无数,却无一自己的亲生孩儿,是为何?
他不能生啊。
若非他不能生,当年他身为太子,也不会被轻易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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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51:26 |只看该作者
(九十八)
第一日的考试结束了,杨浩回客栈后,先去了印社做工,帮着抄书,烧陶,而后便借着印社的油灯看起了摄政王给他的书。那本书,他收到后只是随手放在了行李里,丝毫没有在意。
书是印制的,上面全是历代状元论策文,策问与论策之间,细细的记下了无数他的想法与批注。他细细看着,不知不觉便过了一夜。一夜收获无数。
用过晚饭,宁王在书房擦剑,宁安坐在一旁,同他念叨今日发生的事。“你说她们干嘛说端王侧妃。”也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她,也幸好提到了她,否则她们怕是聊天都聊不起来。
“端王快死了。”去年秋狝端王妃重新出来后,便借着元杞冉的势开始调查端王府后院的那些事。“能与元杞冉交好,也并非良善之人,许多事,她却是做过。”后院女人的手段比之当面打骂要阴狠的多。将麝香珠做成手串、珠链,打上一层蜡,与红玉髓,红珊瑚极其相似;在饮食中做手脚,在花草中做手脚,这些都是寻常。还有买通府医,谎称腹中胎儿有问题,被强行打下的;也有生产之时买通产婆,不等胎盘落下,直接撕下至大出血绝了生育的。还有污蔑私通,冠上淫荡之名,被处死或发卖的。“这些事,防不胜防。”防了一样,有心害人之人,便能想出另一样。
人比之野兽,更为残忍,因为他们更懂得如何折磨同类。
“端王妃复起,曾经打压过她,甚至于想要她性命的端王侧妃便该落幕了。”端王妃虽也有过不少手段,害过后院女人与端王子女,但有两点,端王侧妃如何都比不过她。一,她的娘家父兄,虽算不上多有建树,却也不曾落了罪名;二,她入端王府后便是清清白白,不曾与其他男子有过接触。“府外生下的孩子,如何能不让人疑心。”也不知她怎么哄得端王,但是端王那个人,他是知道的,面上不显,心中怕是早就疑心重重了,留着她,捧着她,也不过只是为了对付端王妃。毕竟对他而言,比起侧妃,端王妃更让他厌恶。
“端王妃复位之后,换了几样小点,又改了几样菜色。”原也是没什么,只是端王之前吃丹药吃伤了底子,要少食多餐,那些小点与正餐的菜食性相克。身体康健的人吃了最多有些不舒服,他本就命不久矣,再日日都用相克食物,没多久便吐血晕厥了,如今只能躺在床上。“端王妃也是聪明,她不掌权,一副被伤了心,清心寡欲的模样,实则是为了日后事发,好撇清关系。”如今的端王除了题犀,还有两个成年儿子。这两个儿子无生母,端王妃对他们一直不错,他们也敬重她。日后无论谁承继爵位,端王妃的地位都不会变动。
“今日听我娘的话,似乎话中有话。”宁安斟酌了一下,“她似乎挺记恨端王侧妃。”那抹阴恻恻的笑,她看着都觉得有些寒冷。
宁王给剑涂上油,细细的擦拭后收回剑鞘。“元杞冉记恨她,一是因为她有心同元杞冉抢晋王,二则是因为端王侧妃屡屡将手伸入朝堂之上。”也不知是嫉妒元杞冉能成为晋王妃,与晋王相守,还是娘家授意,她没少挑唆端王,让端王上奏,言元杞冉为一女子,又有王妃身份,权势太大。“她说,她若本分,便该主动交了权,呆在府中,相夫教子,而非四处闯荡。”端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话,他转脸便在酒桌上说了出来。“传到元杞冉耳中,她便派了人去端王府中屡屡试探,探查出端王侧妃的不少事,以及对自己的不满,她便生气了。”
宁王走到宁安身边,将长宁剑给她。“你呀,有一点特别像元杞冉。”他轻点她的鼻尖,“元杞冉也忍不得有人觊觎她的人。”从端王侧妃对晋王表现出情谊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会不得善终。“这天下,怕是难找到第二个如同她一般善妒的女子了。”旁人的嫉妒只是吵闹,只是苛待妾室,而她的嫉妒,却是要命。一条命,两条命,三条命……何时出了心口的气,何时止。
遭受家破人亡,遭遇冷待虐待,迫不得已,只能以女子之身上战场搏一条生路的女人,比旁人更偏激,也比旁人更狠。
“以前我娘在时,便总是同我说,元杞冉惹不得。”他握着宁安的手,拉着她走出书房,“今日小厨房打了榆树钱儿,吃饺子吗?”他看着宁安,“我做。”比起当皇帝,他父皇更骄傲他那一手做面食的手艺,为了不失传,这几年总是拉着他,逼着他学。
宁安眼中一亮,连连点头。“我觉得你做的比父皇做的还好吃。”
宁王含笑,“嘴倒是甜。”走出书房,直接走回秫香馆,“我倒是希望你多像些元杞冉,不会受气,也不会受了欺负。”
宁安含笑不语,宁王继续道,“元杞冉与晋王这次回京,除了因为青儿外,还是想要将端王侧妃以及她的娘家贾氏一族解决掉。”
“解决掉?”
宁王点头,“证明秦相一族通敌卖国的书信纸,是父皇亲手做给娘的,后在丁字街遗失。”
宁安不语,静静的听他说。“纸这条线,长松一直再追查着。”
一月前,丁字街郝秀才写了一篇文章送去夏候府,宁骁虽是武将,却也是饱读诗书,秦相门生。郝秀才给他送策论,也是想要多得到一些机会。
“他写文章那纸,便是父皇给娘做的纸。”他一个穷秀才,不仅有千金难求的砚台,千两一块的墨,如今竟然还拿出了这些纸。“追查下去,发现这些纸,来自贾氏一族。”
这种纸叫澄心堂纸,始制于南唐,南唐皇宫有一处藏书之所,名“澄心堂”,由此处精制出来的特殊用纸,即名“澄心堂纸”,是宫廷御纸。澄心堂纸是目前最好的纸,以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著称。掌握这种制纸技术的工匠寥寥无几。因为这种纸极其昂贵,千金一尺,而他娘是医者,需要一种不晕染,能含墨,不致褪色,长时间保存字迹的纸。所以,父皇便寻了老师傅,学了这种技术。
“于父皇、娘而言,这种纸只是好用的纸张,但对旁人而言,这便成了价比千金,不敢书之纸。”澄心堂纸原也并非买不到,只是在纸中加入时令的茶叶,花瓣的却没有。谁人舍得毁掉这种纸的肤如卵膜,坚洁如玉?
宁安挽着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贾氏一族与秦相被冤一案有关?”
宁王冷笑,“是否有关目前还不知。”只是几张纸,定不了他们罪。“但他们与我娘与舅舅被冤有关。”证据确凿,已经容不得他辩驳。
走回秫香馆,放好长宁剑,宁安趴在长塌的小矮桌上。阿朱与秋悦走入奉茶。所上之茶为江西庐山云雾,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甘甜。泡茶的水,也是千里迢迢从庐山运来的山泉。
宁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汤浅黄清透,入口滋味浓厚鲜醇,香气如幽兰。”清幽典雅。
宁王喝了一口茶,继续同她说贾氏一族与父皇以及舅舅的恩怨。“我不是同你说过吗,父皇逼宫是因为钱氏一门获罪。”与惨死的夏侯一门何其相似,与秦相一门又何其相似。均是先找借口哄骗他们入京,而后便是一封告发函,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辩驳,容不得调查,便是抄家,继而搜出更多证据,然后男人押入大牢等待斩首,女人被卖去教坊、青楼或送去军营为军妓。若是他们有证据或者是有人为他们调查到什么,便给他们下毒,提前送他们上路。
“你不是不信吗?”宁安捧着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宁王的笑深不可测、不可捉摸,“那是做给旁人看的。”父子不和,相互猜忌,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若非薛公瘫了,父皇也不敢似如今这般,明着偏袒我。”他伸手握住宁安放在小桌上的手,“父皇登基之后,贾氏的父亲便成了大理寺卿。”他原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娶了一个官家女子,得了岳丈的提拔,入了京。入京之后,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官,他父皇逼宫登基后,他便一跃成了大理寺卿。“父皇说是王公举荐的他,说是他的门生,还指名让他掌刑狱。我们猜测,莫不是诬陷钱氏一族之事,便是他出的主意。”否则,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为何成了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重新调查后,发现当年钱氏一族被冤,到父皇逼宫,似乎都有人推进。”他们不得不怀疑,四大家族联手,想要平分天下,意图推举一个傀儡为帝,选中了父皇。“当时父皇虽然认归了皇家,也为了官,却对权势并无太大兴趣。”他还是每日闲暇便为娘做纸、做墨条,陪着娘去一家家看诊,闲来无事,还去街头支一日面摊。“或许他们以为父皇无用,将他推上高位后,日后也好控制。”当时京中谁人不知父皇与娘感情好,事事以娘为先。谁人又不知娘姓钱,是大富商钱氏一族的女儿。“此事无论是否能成,对四大家族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成了,他们虽为人臣却能够实际控制朝堂;未成,也能分了钱氏一族的钱财。
至于为什么选他父皇,他也是能猜到。只有他的父皇,无依无靠,出身也低微,“养父”是个入赘的,他只是寻常商贩,支面摊卖面为生。无权无势才好控制。
宁安将拇指按到他的拇指上,轻笑道,“你怎么什么都同我说,便不怕我哪儿说漏了吗?”
宁王抠了抠她的手心,“以前,明明知道你害怕、担心,却什么都不同你说。只是让你放心,可到头来,却从未让你放心过。”
宁安没有追问以前是何时,只是抓紧了他的手。宁王回握紧了她的手,继续道,“你知道端王侧妃‘女诸葛’之名是何时传出的吗?”
“何时?”
“父皇登基之后。”并且这话,最开始是从王氏一族的几位女眷口中流出。宁王看着宁安,“那一年,端王侧妃八岁。”她如今这等骄傲自大,屡屡干政,不知悔改的模样,倒像是以前在此事上得到过天大的好处。因为得到过好处,所以明知后院女眷不能干政,明明因为干政被斥责惩罚,却依然如故。
“我查过她的父亲贾进,十分平庸。”一个平庸又有些胆小的人,如何能成为王公门生,又一跃成为大理寺卿呢?
宁安略微思索,便明白了。“你是说,构陷舅舅之事,是端王侧妃的主意?”
宁王点头,“八岁足够大了,能想出这等法子。”他们的一双儿女,还不到三岁,便已经一个接一个的鬼主意了。若是自幼浸淫在明争暗斗之中,父母谈论朝廷之事,绞尽脑汁向上爬之时,没有刻意避开她,她如何能不知道,如何不能想出这等主意呢?“她是六岁跟着贾进入京的,入京之后,便一直跟着贾夫人参与各种宴会,周旋在各家女眷之中,这样的一个人,谁人相信她与我舅舅一门被冤一事无关?”
元杞冉这次归京,便是带了证据,先证明当年钱氏一族是被人冤枉,而后直接拉出贾进以及端王侧妃。如今薛氏一族彻底没落,被贬的贬,被斩首的斩首,他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为他们顶罪。
史氏一族一贯精明,加之如今当家之人是史太师,他定早有了计划,便是百年世家没落了又如何,只要族中子嗣性命尚在,总有复起的一日。
萧氏一族倒是可以为王氏一族顶罪,只可惜这么多年王氏一族为了拉拢萧氏,两族没少联姻,其中的关系连络十分紧,已经难以分开。便是萧氏顶了这份罪,王氏一族也难逃干系。
“不撬动王氏一族,不给王氏一族定了罪,秦相一门被冤之事,史太师便是有证据也不会拿出。”今日在贡院,史太师同他说的那些话,他总觉得话中有话。
范姑姑与杏文端着面粉与榆树钱、调料进来了。“王爷,都备好了。”
宁王笑着站起身,“走,给你做饺子吃。”
汪青蔓被关在地牢中已经四日了,他们似乎忘了她。每天,她只能舔舐墙角的阴潮水珠解渴,一日比一日的饿,一日比一日的气弱。她按着自己的胃,胃很疼,如同融化了一般。
她蜷缩在潮湿的稻草上,手中紧紧抓着一只耳环。
王郁文花出去不少银子,又去求了乔稽,这才被允许进入地牢中,为她送一碗清粥。
汪青蔓不想死,她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喝着。王郁文也不嫌脏,蹲在她面前,“慢些,还有的。”
汪青蔓被呛的直咳嗽,咳完之后她看着王郁文,冷冷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王郁文缓缓摇头,露出一抹苦涩。“笑话算不上,只是觉得你可怜。”你可怜,我也可怜,宁王府中这些女人,除了王妃,谁人不可怜。
汪青蔓吃完一碗粥,也有了些力气,她坐起来,“你想做什么?”她可不会认为王氏的女儿,她会突然这么好心来看望她。
王郁文看了看侍女舒雅,舒雅明了的后退一步。她握住汪青蔓的手,汪青蔓挣脱不开,便也不再挣扎。“姐姐,你走吧。”她皱着眉,情真意切,“府中这几日差人出去寻狗,说是,说是要拿来给姐姐享用……”
汪青蔓心中发寒,瞳孔微缩,强自镇定。“我为何要信你。”
王郁文苦笑摇头,“你信不信我,又有何妨呢?”
汪青蔓呵笑一声,“我走了又如何?”汪家还会接纳她吗?恐怕汪家恨不得她抓紧死,别连累了自己。“王爷是个很可怕的人。”他能够装失忆装了十几年,能够在面对她时,掩去所有情绪,对她轻言以对,哄的她心甘情愿为他隐瞒,为他向废后传递假消息,轻而易举的便得了她的一颗心,而后狠狠踩在脚下。
汪青蔓抽回手,“你以为你来了,无人知晓吗?”
王郁文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居高俯视她,“知晓了又如何?”她不过是可怜她,来给她送碗清粥。
汪青蔓笑了,“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原以为她了解宁王府,也买通了大多数人,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些都是王爷安排的,为得就是给她一个假象。
她看着王郁文,“给你个忠告,安分守己。”安分守己,她还能好好做她的侧妃,若是动什么手脚,下场不会比她好。
“安分守己?”王郁文轻嗤一声,“难道我没安分守己吗?”她安分守己,才会被先后被羞辱,她安分守己,才会被人所害,她安分守己才会绝了身孕,坏了身子。
“所以你就换了夏侯宁安药中的杏仁吗?”她偏头笑看着她,“还是说,秫香馆院中那株藤本月季是你安排人种下的?”藤本月季与月季十分相似,不是专门养育花草的人,很难分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以为夏侯宁安是好欺负的吗?你以为她分不清藤本月季与月季吗?”她分得清。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就能分辨许多相似却不同的花、草。她爱花喜草,夏侯夫人怕她接触多了,不小心沾染了相克的东西,还专门让她学过。她知道,一直都知道,不过是装作不知,等待王爷发现。
告状算得了什么,让王爷自己发现,才更能激起王爷的怒气。
夏侯宁安对自己一向是狠的,她该早看出来才是。从她饮下金银花与红花,从她不惜赌上自己的生育开始。
能忍,够狠,如今又得了王爷的专宠,有显赫的娘家、生母为倚靠,她足以同王氏一族对抗。王郁文这些小手段,小打小闹,她不屑一顾。
后院争宠,从来都不是能入了她眼的,从来都是她不屑一顾的东西。
想想也真是可怜,她们费尽心思争夺的那点东西,根本入不了旁人的眼。
汪青蔓眼中压着抑制不住的痛苦,她想笑,笑她这一生,笑她可笑又可怜的一生。笑她自不量力,亲手捧出的一颗心被人踩在脚下,还在祈求那人看一眼。
她伸出手,“这是我在这里发现的。”
王郁文不解,并未上前,也未接下。汪青蔓继续道,“我认识这枚耳环,这是长乐公主的。”孔雀石做成,耳环一对,项链一支,她十分喜爱珍惜,几乎日日都要戴。
长乐公主?
王郁文接过耳环,孔雀石,翠鸟尾,镶嵌宝石做成的耳环上,血迹斑斑。翠鸟尾不知沾了多少血,又干了多少次,黏黏腻腻,糊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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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汪青蔓死了。她用她的发夹,一下又一下,硬生生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血流了一地,用水冲了很久才冲干净。
宁安站在地牢入口,冷冷的看着他们将她的尸体抬出。
阿朱上前一步,“王妃,这里污秽,咱们回去吧。”
宁安点头,转身离开之前,问了一句。“尸体怎么办?”
处理尸体的伍德微愣,随后试探性道,“扔去乱葬岗。”
“可惜了。”宁安对着他笑了笑,“前些日子还让乔稽寻了那么多野狗来,可惜了。”
伍德有些摸不准宁安的心思,宁安又道,“她以前便想杀了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她轻叹一声,垂下眼睑,“不过如今死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光洁细腻的脸上一丝诡异的微笑,“扔去喂疯狗吧。”
伍德神色微变,陪着笑,“王妃,人都已经死了,汪氏又是汪府出来的,这……”他第一次发现,他们这个总是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王妃,戾气竟也如此之重。这分明就是一个粉面罗刹。
“是了。”宁安看着她笑了,“她出自汪氏一族。”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戾气,“既然如此,便将她送去汪府门口吧。”她虚空一喊,暗卫从假山后走出,宁安对她淡淡道,“去盯着,什么时候青蔓姨娘被疯狗啃食干净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是。”
回到小院,秋悦给她上了一杯新茶,嗫嚅许久,才缓缓道,“王妃,奴婢不明白。”
宁安端着茶盏,吹去浮茶。“有何不明白。”
“既然汪氏已死,王妃您何不做个美名,将她送归家中安葬。”如此这般,若被人传了出去,只怕会说宁王妃善妒成性,恃宠而骄,残忍暴戾。
宁安轻抿了一口茶水,今日的茶是刘安瓜片。刘安瓜片无芽无梗,在谷雨前后至小满到来之前,采摘单片生叶为原料制成,香气高扬,清分扑鼻,入口鲜醇,回甜甘润。
“死了,便能抵消我曾经所受的伤害了吗?”她便是要告诉京中的人,所有欺辱过她,欺凌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有的是耐心,便是死了,她也要挖坟扬骨,罪问后代,以消自己之怒。
伺候在殿中的范姑姑道,“当年晋王妃初上战场,也没少受羞辱欺凌,若非她强硬,手段毒辣,如何能在满是男人的军营争夺一席之地,又如何能为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报仇雪恨,潋滟四方,落定乾坤。”若是有得选,有人倚靠,父母兄长均在,何须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提起沉重的缨枪,去最危险的地方。“许多事,忍不得,忍一时,并非海阔天空,反倒是会被人当作软弱可欺。”
朝魏郡主差人送过两次雪香丸来,宁安没吃,将它们束之高阁,她以手帕掩着口鼻,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什么雪香丸,分明就是息肌丸。息肌丸基本成分便是麝香,塞到肚脐眼里融化到体内,使用后可使面色娇嫩,肤如凝脂,肌香甜蜜,青春不老,下体盈实,丸药散发出来的奇香,能强烈刺激男人的欲望。
汉时飞燕合德两姐妹,便是用这种药丸取悦成帝。除了息肌丸,还有慎恤胶,都是些掏空身体的药。
她不信朝魏郡主不知道。
朝魏郡主的人刚走没一会儿,白铮铮便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夏侯宁晖的妻与妾。
妻子名燕轻,身肌袅娜,体态翩翩。妾室名珍娘,言语清幽,才貌并佳。他们归京也有几日了,原宁安是想去看看的,怎么说也是她的小舅舅与小舅妈。白铮铮拦住了她,只说燕轻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万万不能自降了身份,抬高了她,又说珍娘倒是懂规矩,知礼仪,只可惜身为妾室,身份低微,整日里做小伏低,不敢驳了正妻。
宁晖曾受命剿匪,领军剿匪之时中了对方的陷阱,所有人被抓,受尽酷刑。是燕轻救了他,为了救他,燕轻舍身匪首,问出了寨子的陷阱,又偷得钥匙,放了他们,这才有之后宁晖休整后的斩匪首,缴土匪。
燕轻是为了他失了清白,于是他便娶了燕轻为妻,新婚夜才发现,什么委身匪首,她根本就是土匪之一,匪首是她的父亲。
珍娘是战场上一个老兵的托孤,他为宁晖挡下了致命一箭,将唯一的女儿交给了宁晖。宁晖原本只是托人多照顾照顾她,后来因流言纷纷,出于对一个女子清白的考虑,他才纳了她为妾。
燕轻献出了自己的名声、父亲,只为换得她所以为的情爱。珍娘舍去自己的名声,只为换来一个妾室之位。
守着活寡的妻子,有名无实的妾室。
不知道她们现在后悔了吗?
白铮铮说,“宁晖娶她本就是因为内疚,发现被她蒙骗后,便一直冷着她。”
她又说,“我问了宁骁才知道,宁晖早就有心上人了。”他的心上人是街头卖豆腐老人的孙女,可惜红颜薄命,也不知怎么就从城墙上摔下去了,生生摔死了。“宁骁一回来就去看老人家了,老人家身子骨倒是还好。”若是孙女未曾摔死,现在或许也结成一对好姻缘了。
她们这次随同宁晖回京,日后便不走了。
几人相坐,相顾无言。
“娘——”宁安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送客,她的一双儿女便一边哭着一边跑了过来,小肉弹一般,直接撞进她的怀中。
“弟弟打我。”禾禾抱着娘不松手,委屈的抽噎,红润润的脸颊干干的,只是干嚎。
“没有,没有。”苗苗也扑上去,“是姐姐打我。”他也干嚎,一声比一声大。
宁安抱着他们,看向伺候的嬷嬷。许嬷嬷道,“皇上送了一个九连环来,公主要玩,世子也要玩,就打起来了。”
“只有一个?”她家双生子,父皇一贯是有什么都备上两份的。
许嬷嬷道,“原是两份的,只是玉石所刻,送来的路上奴才失误,打碎了一个。”
宁安拍了拍两个孩子,“你们今日的字练了吗?”
两个孩子浑身一僵,禾禾先道,“娘,我错了,我不该跟弟弟争。”
苗苗接着道,“娘,我不要了,爹爹说要让着姐姐,不然以后姐姐会觉得只要是个人就能跟她抢东西。”他抱着宁安撒娇,“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不会再跟姐姐打架的。”
宁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爹说得对,你是弟弟,和姐姐一母同胞,怎么可以打姐姐呢。你都可以打姐姐,日后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姐姐了?”说罢又摸了摸禾禾的头,“禾禾是姐姐,也不可以打弟弟。”
她安慰玩两个孩子,看着他们温柔笑道,“你们的字写完了吗,爹爹待会儿就回来了,回来就要检查你们的课业,如果没写完……”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娘,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他们对着白铮铮等人很快行了一个礼,手牵着手,匆匆忙忙就跑开了。
宁安笑看着许嬷嬷,许嬷嬷含了一抹无奈,更多是纵容。“以前青少爷在,还能监督他们一下,现在惫懒的很。”王爷打他们也是看着重,根本舍不得下手。王妃的性子又是如此,只要他们不过分,也不逼着他们练字读书。这些日子王爷忙着科考之事,也没太多时间管他们,快玩疯了。
宁安也是纵容,“他们还小,任他们去吧。”便是玩,也就再玩这一两年,待到他们过了五岁,想玩王爷也不会纵着了。“孩子该有一个快乐肆意床快的童年。”吃苦的日子在后面了,学业的苦,习武的苦,生活的苦,为人处事的苦,何必现在就让他们早早沾了苦涩。
看着两个孩子,燕轻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真好。”
“嗯?”宁安没听清楚。
燕轻将手掌放在小腹上,“不知我何时才能有孕,我也想要一个孩子。”
宁安道,“孩子也是缘分,强求不得。”她怀孕时,身体并不是很好,距离大出血不过一年,她原本以为,她会很难有孕,谁知不过半年,便有了,还是一胎双生,儿女俱全。
眼中浮上一丝怨怼,“夫妻同房才会有孩子,宁晖根本不碰我,我上哪儿有孩子去。”她轻叹一声,斜睨了一眼宁安,“也不知是不是宁晖有什么毛病。”
白铮铮看了宁安一眼,你瞧吧,这人就是这样,满身的怨气,不是埋怨宁晖,就是哭诉她遇人不淑,要么就是骂宁晖毁了她。弄得整个夏候府避她不急。
宁安笑容依然,“是啊,小舅有病,平白让小舅妈守了活寡,要不我同小舅说一声,写下和离放妻书,放你另寻良配吧。”
燕轻脸色微沉,“你便这么想让我离开?”
宁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虽然我们有姻亲关系,但你还是该称呼我一声王妃。”她放下茶盏,扬起一抹大度的笑,“不过看在你是小舅妈的份上,今日这次便算了。”
她的脸色突然变了,猛地站了起来。“我告诉你们,你们别想着好事,便是耗着,我也要耗死宁晖。我同他和离了,让他去娶他心心念念的人吗?”
宁安眉头微跳,阿朱阿紫已经站在了她身前。
宁安凉凉道,“他心心念念的人死了,从城楼上摔下去的,四肢都摔断了,脑浆都喷出来了。你要是耗死了他,他倒是开心了。”开开心心去同心上人做一对鬼鸳鸯。
“你嘲讽我?”燕轻脸上青红一片,“你是王妃又如何,我是宁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你的长辈。”
宁安斜睨着她,“宁晖见到我都要行礼,你说我如何?”莫说是一个宁晖,便是她爷爷回来了,见到她与王爷,也是要行君臣之礼的。皇家礼仪规矩,不在于辈分,而在于身份地位。
今日怎么这么烦躁?她脾气一贯好,对于有些无礼的人,也能笑颜以对,特别是对家人,今日这是怎么了。白铮铮伸手一摸宁安额头,滚烫。
范姑姑将装了艾绒与粗盐,烤过的布袋放到宁安身后,又塞给她一个汤婆婆。白铮铮坐在床边,与宁安说着宁晖的妻妾,“也不知图什么。”也不怪宁晖不喜她,单是为了一个男人,便背叛自己父亲,将父亲与一众叔伯送出去送死这一点,便让宁晖接受不了。“她在府中也是如此,只要宁晖回府,便是各种与宁晖争吵。要么就是说我们瞧不起她,欺辱她。”她若自己瞧得起自己,又何惧旁人的眼光呢。
她对宁安道,“雪香丸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我同她说里面都是麝香,最好不要用,她还说我是不愿意她变美,不愿她与宁晖好。还说宁骁老,我看上了宁晖。”她愤怒,便与她争执了起来,她竟又说她的儿子沐沐并非宁骁的,而是宁晖的,否则为何宁晖会如此喜欢她的儿子。“总之她的那些子怨气,弄得府中乱七八糟的。”也不知是不是怨妇都如同她一般,送去的白糖糕,上面有几根红绿丝她都要数一数,若是比旁人的少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闹。
“宁晖怎么说?”
白铮铮无奈道,“宁晖若是知道了,便是打。”起先只是被她惹急了,打一个耳光,后来便是用马鞭抽,拦都拦不住。闹完,吵完,打完,她的侍女便来跪着道歉,说主子原也不是这样的,入京后也不知怎么了。“如今宁晖都不回来,整日里住在别院,或是住在青儿那里。”也不知燕轻图个什么,与其两人彼此折磨,不如早些分开。
“她是后悔了吧。”若非后悔,怎会越来越偏激,又怎会宁可被打,也不愿放开宁晖。后悔为了一个男人害死了父亲、叔伯们;后悔为了一个男人,自己毁掉了自己的清白;后悔为了一个男人,让她自己成了一个生父都能害,谎话连篇的女人。
宁安对她道,“你若是不想回去,便带着沐沐住我这里就是了。”
白铮铮缓缓摇头,“我去别院住就好。”也省得她日日看着自己与宁骁感情和顺,心生嫉妒。
她对着宁安微笑,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薄被,“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了,你还发着热,快些休息吧。”
白铮铮离开,想到燕轻与珍娘,忍不住轻叹一声。她们本该有更好的人生,为何要因一个男人,便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呢?
她在京中开了一所女子学堂,她想,不知她们愿不愿意去帮忙。有些事做着,总比闷在府中,胡思乱想的强。
宁安烧的迷迷糊糊的,小腹也疼,又冷又疼,她抱着汤婆子,卷缩在床上。她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很好听,如温暖的泉水。
“……那时候小,身子骨又差,毒素便一直蛰伏在体内,如今身子养好了,毒素便发出来了。”
脸上轻柔的触碰,她知道是王爷。她想睁开眼看看,却怎么都睁不开。
“是七虫七花?”她听到王爷的声音,她想抓住他的手,却怎么抬不动自己的手。
“七种毒虫,七种毒花捣烂煎熬而成,气味辛辣刺鼻,毒性剧烈。中毒者毒发时先会感到内脏麻痒,有如七虫咬啮,然后眼前会现斑斓彩色,奇丽变幻,如七花飞散。若将其敷于肌肤之上,毒质会慢慢渗入体内,与此同时敷药处会逐渐发黑,黑色深入肌理,洗之不去。”
微微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额头,带来丝丝清凉。“此毒所用的七虫七花,依人而异,南北不同,最具灵验神效配制方法的共有四十九种,其中的变化异方则又有六十三种,须施毒者自解。若要解去此毒,需以毒攻毒,但若解方配制稍有误差,中毒者立时丧命。”
“都这么多年了,不知为何现在才毒发?”那个声音似乎很苦恼,“她毒发时的状态,与七虫七花又不一样,好似被什么中和了毒性……还有,我去验了宗家小二子的骸骨,他的骸骨中,也有七虫七花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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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52:04 |只看该作者
(一百)
娘!?
宁王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娘没死。”不过是厌倦了宫中生活,对父皇失望,假死出宫罢了。能够假死出宫,还多亏了元杞冉帮忙。
宁安还有些晕乎乎的,她看着面前的夫人微愣,随即便要起身行礼。宁王忙按住了她,“你还在发热,不要动。”他为她掖好被子,“我们是一家人,这些规矩可免。”
钱元华越看这个儿媳妇越是喜欢,亲热的拉着宁安的手。“儿媳妇你放心,你身体里的毒我一定能帮你清干净。”她呵呵笑着,“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宁儿被关在冰窖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七虫七花毒毒性很强,哪怕沾上一点在皮肤,也会中毒。她的儿子头被划破,也沾了毒,却没有任何中毒现象,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出事之后,至他们被发现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宁安看着宁王,宁王缓缓摇头,“这一段我真的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将盖在冰窖的被子拿了下来,抱着安宁裹紧了被子。再有记忆时,已经是在无妄宫中了。
“你晕了,我怎么喊你都不醒,我就把找到的果实和花喂给你吃。”她娘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吃饭,好好吃饭,身体才会好。当时她那么小,也不懂他为什么会晕,只是下意识的找东西给他吃。冰窖的角落,开着一朵朵小黄花,小黄花上结着一簇簇红彤彤的果实,很像她吃过的野山果。他吃不下,她就嚼碎了为给他。再后来,太冷了,她迷迷糊糊,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钱元华眼睛一亮,“什么花?”她一点都没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虽然满头银发,但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明珠永远是明珠,便是经历了岁月,也掩盖不了她的尘光。
“我不知道。”就是长在冰窖的墙角,她找了好久才找到。
“冰窖那么冷,怎么会长出花结出果呢?”钱元华喃喃自语,然后倏然站起,对儿子道,“我要入宫。”那个冰窖在她儿子出事后,便被封起来了。
说罢又对宁安道,“你也去,把位置指给我。”她拉着宁安,“我们现在就去。”
宁安点点头,宁王皱眉,“娘,小安还在发热。你要入宫,我也得提前安排。”皇宫守卫重重,哪里是她一句要进宫就能进去的。“你便不怕被父皇看到吗?”
钱元华一扬头,“看到又怎么样,我还要找他算账了。”当时说好的,她的儿子为嫡为长,结果呢,后宫中的妃嫔一个个的生子,等到她儿子出生,前面都排了好几个了,哪还有什么长子。
不知是不是医者,总是与病人说话,她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宁王见宁安面上疲惫,便打断了她。“娘,元杞冉无事,要不你让她带你入宫?”
钱元华正说到皇上如何的言而无信,如何的无能,正说的慷慨激昂,陡然被打断,面上不快。又听他说好友也有出入宫廷的令牌,便骂了他两句离开去找元杞冉了。
宁安原以为汪氏的人会闹过来,却不想他们只是冷眼看着汪青蔓的尸体被野狗啃食殆尽,而后找了两个护院,将她的骸骨捡起,扔去了乱葬岗。
柳儿看着宁安攒起眉心,似笑非笑,“你以为汪侍郎对她有多好?”她原就是工具,是她生母获得好生活的工具,是汪侍郎连络京中人的工具。“她若真是汪侍郎的女儿,或许汪侍郎还会为了她上告皇上,为她讨个公道。”可她是与否,只怕她生母都搞不清楚。如此再为她讨公道,只会让京中人一次又一次嘲笑他识人不清,为他人养女儿。
“她的生母,竟也没为她哭喊一两声。”母女之情淡薄至此,为母者心狠至此,也不知是汪青蔓的悲哀,还是该斥责她的生母心狠手辣,亲生女都不维护。
“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之人。”若非如此,又怎会不顾伦理,与汪侍郎弄到一起,怎会自己躲在寺中享福,丝毫不管亲生女。汪青蔓的父亲是谁不得知,可却是她实实在在的女儿。
柳儿今日来,一是听说宁安病了,二则是来给她送请帖。
“汪夫人请了戏班,邀请我们去她府中看戏。”汪夫人最近心情不错,隔三两日,便在府中宴请京中女眷。不是赏花便是看戏,要么便是叫上喜欢做媒的夫人,给家中还未出嫁的女儿相看。
“她请我?”眼眸中噙着一丝清冷,宁安不觉得她会这么好心。汪青蔓刚死,虽是自杀,她却将她的尸身仍在汪府门前,任有疯狗啃食,不仅不给汪氏一门脸面,还有羞辱之意,汪夫人怎会请她看戏。
“说是帖子递不进来,便请我代为转交。”柳儿撩拨着铜龟口中袅袅泛起的乳白香烟,这香味轻淡,微微草润,待会儿要些走。“或许真是为了感谢吧。”她对汪青蔓母女不满已不是一两日了,汪青蔓虽姓汪,死后又不体面,但总归与她无关,汪青蔓背私生女之名,汪府养育她,汪夫人容忍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宁安看了下日期,想了想,“那便去吧。”
汪夫人邀请她看戏那一日,是第一轮考试放榜时,贡院门口,聚满了学子。宁安让车夫绕道,走了另一条街。
白铮铮与她坐一辆马车,“你可知公羊缨要嫁人了。”
“嗯?”她眼前浮现出那个为了堂妹,与他们争辩不休的姑娘的脸。倒是一张秀气灵动的脸,只是略微有些单纯了,甚至于愚蠢。“公羊枫如何了?”算算时间,她的肚子也该显怀了。
白铮铮睇她一眼,“堕胎大出血,日后生不了了。”
“堕胎?”宁安微微惊讶,“不是说让她将孩子生下的吗。”孩子生下后,抱给旁人养,她便在京中不走了,以寡妇之身再嫁。
“谁知道呢。”白铮铮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他们多是住在别院,公羊一门也住在别院。别院的隔壁就是元杞冉的私人宅邸,住着她的朋友以及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后人,他们有些是想要在京中多住一些时间,有些则是想要让家中妹妹、女儿、孙女与青儿多接触些,生了感情,定下婚事。
公羊枫小产那一日白日,师姐还同她提了一句,说是看到公羊缨偷偷摸摸抱着一包药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别是堕胎药。
一位年十七的姑娘当时也在,面上冷冷的,含着不屑,讽刺道,自己惹得祸,丢了家族的脸面,却整日只知道哭哭哭,一位想着旁人为她兜底,生不应,堕胎也不应。这哪里是什么不懂,受了刺激,分明就是要将所有责任推给旁人。她看着跑进去的公羊缨,站在师姐身边,又道,若是安胎药,日后生下被人得知她未婚产有一子,这便是公羊缨有心害她;若是堕胎药,日后因堕胎出了什么事,这便也是公羊缨有心害她。
这话刚说完,半夜公羊枫便出事了。他们刚睡下,便传来一阵凄厉叫声,那声音尖锐凄惨,如凌迟一般,让人不忍卒闻。
“我到的时候大夫还未来,别院中有生育经验的人很少,我便进去帮忙了。”白铮铮脸色微微发白,想到当时的场景,胃中便一阵阵泛酸。“当时已经血崩了,可胎儿却久久不下。”她虽有生育经验,却也不敢动手压她的腹部,只是招呼伺候的人打来热水,为她擦拭,换掉浸透血的被褥。“你知道最后怎么将胎儿拿出的吗?”她举了举手,“由一个手小的接生婆,手握小刀,伸进去将胎儿割成几块,一一拿出。”
宁安只是听着,心里便一阵一阵发寒,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就觉得无比恶心,五脏都酸了起来。
“之后,又用一根圈了小小圆环的长铁丝伸进去,将胎盘刮下。”白铮铮脸色发青,“总之受了大罪。”忙了一夜,天大亮后才止血。“这还不算什么,你知道她醒后的第一句是什么吗?”
“什么?”
“她凄声质问公羊缨,为何要害她。”这一句,让舅舅彻底对她失望了。与人有苟且,嫁祸王爷,到现在的不说留下孩子也不说不留孩子,只是一位的想着如何推卸责任。公羊一门,一贯是品性高洁,为人淡薄,才情高超,清越脱俗,哪里有过这等不知不识,鄙俗不堪,鄙污,下贱之人。“公羊缨总是被她当枪使,这次也是学聪明了,在去买堕胎药之前,先知会了舅舅。舅舅说,她若想要,便给她吧。”可公羊枫抵死不认,只说自己从未有过堕胎之心,想要遵从舅舅,生下孩子,梳起发髻,以寡妇之身留在京中。“说的多了,一会儿闹着要撞墙,一会儿哭闹质问舅舅是否想要将她逐出家族。”可她似乎忘了,她虽然占着公羊一姓,却并非公羊氏族之人。她不过是一个贯了公羊一姓,被舅舅收留的人。
白铮铮伸手拨弄马车珠链,笑意轻绽,“最终,舅舅还是不忍心,说是让她好好养身子,会在京中给她说门亲事。”她唇边含了一抹怜悯,同为女人,她知道她这一遭受了多大的罪,身体受到的伤害有多大。“不过此事还是会先知会你家王爷。”她先是污蔑王爷奸污了她,如今要想留在京中,安稳过日子,必要先得了王爷应允。“我想着,这事定是又会落在你身上。”女人之间的事情,一贯是她们女人决定。
宁安淡淡的饮了一口茶,抿了抿唇,凝视她片刻,而后漾起一抹笑。“你觉得我会如何?”
白铮铮轻叹一声,随即又笑。“我只知晓你容不得觊觎摄政王,与你争人之人。”汪青蔓、王郁文,都是例子。“我是能够理解你的。”说是不争,可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日日被旁的女人盯着。正是因为理解她,正是因为她也容不得,所以她无法说她一句残忍。
历朝历代,千百年来,后院女子,因为一时心软,一时接纳退让,被旁的女人陷害,羞辱,最终不得善终的还少吗?她们争的并非只是丈夫的爱,掌家之权,还有她们孩子的地位、权势。
沉默一会儿,白铮铮又道,“对了,青儿的婚事,说是有几个女子不错,你可见过?”
宁安摇头,“前几日娘倒是说着让我见一见,为青儿掌掌眼,可恰逢我病了,便没看。”青儿自己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说姐姐喜欢他便喜欢。对于青儿依赖她这件事,她既欢欣,又有些无奈。
“青儿还小,倒也不急。”
宁安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再过几年成亲也可,可娘急的很。”再说吧,若是真有好姑娘,早些定下来也没什么。
戏台上唱的是一曲霸王别姬。
运筹帷幄,统雄师,一片丹心将汉扶;九里山前十埋伏,决胜策,神出鬼没。
画上浓妆,扮上虞姬,走上台前,是别了霸王那一场。
看戏的作为也是按着身份排的,宁安与一众夫人坐在第一排,她们身后站着七八个未曾出嫁的女子。大一些的十七八岁,小一些的只有十一二岁。
宁安倒是没想到能看到太子妃。她知道皇上解了太子的禁足,只是他虽然还是太子,却不再握有实权。皇上要他去西夏边境,与驻军一起攻下边城,王氏一族却力呈太子不能去战场的种种因由,将太子保了下来。
谁知,皇上突然下令要攻打西夏与我国接壤边城,是否是想让太子永远留在那里呢。
太子势微,太子妃便也不得不低头。正对戏台的座位,宁安扫了一眼太子妃,径自走过去坐下了。她还拉着白铮铮,白铮铮坐在她身旁笑道,“摄政王妃这个身份可比宁王妃重多了。”更何况,她还是定国公主,安邦侯的生母。
摄政,定国,安邦,皇上打着什么主意,一目了然。
举剑自刎,她倒在戏台上,浓妆带泪,一折子结束。
戏幕落。早就侯着的侍女们一一捧着托盘而入,托盘上,一碗白嫩嫩的杏仁豆腐。杏仁可令女子好肌肤。
“说起豆腐,城头有一家做的特别好。”明王妃浅浅吃了一口,“我记得是祖孙两人,那豆花做的,细嫩顺滑,只需淋上少许蜜糖便很好吃了。”
“那家我是知道的。”太子妃也道,她唇边噙着笑,笑容依然,带着微微傲然,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听说,自从家中孙女过世后,便不做豆腐了。”搬去了城外,一亩三分地,糊口为生。她抬头看向宁安,“可惜摄政王妃不曾品尝过。”她掩着唇,一抹可惜从眼中划过,“便是我自幼吃遍山珍海味,如今想起,也是怀念不已。”
有人注意到宁安动也未动,便问,“摄政王妃不用吗?”
卖豆腐的爷孙,孙女去世,爷爷搬离京中。
是巧合,还是她们知晓宁晖归京了,有心在她面前提起宁晖的心上人呢?
宁安笑道,“我不太喜欢甜豆腐。”她喜欢的是咸豆腐,白嫩嫩豆腐脑,一勺酱油,一勺鸡丝高汤,一滴麻油,一些炸过的碎花生,一把芫荽,一两点辣椒油。
对方点头,看了一眼宁安,“说起来,那卖豆腐的孙女,还是死在摄政王与王妃大婚那一日。”
“哦?”宁安来了兴趣。“当日的城楼不是被魏家孙女占了撒纸钱吗?”若非有她爷爷的身份,城楼如何能让她上。以前不曾多想,倒也没在意,现在想一想,总觉得魏缁衣能上城楼一事,透露着蹊跷。城楼日日夜夜都有士兵看守,乃是防护城池之地,守卫之地,恰又逢王爷大婚,如何能让她一个女子上城楼。
再一推敲,一个卖豆腐为生的寻常女子,如何能上城楼?城楼每几步就有士兵驻守,十人小队不间断巡视,她又是如何跌落城楼而无人知?
汪夫人没想到她能直接说起那日之事,摸不准她是何以,便想打个圆场。“魏老夫人的孙女自幼被惯坏了,年轻气盛,这些年倒是沉静了许多。”
宁安笑着点头,“是沉静了许多,隔一段时日便差人来我们王府送经文,前些日子还抄了佛母经送来。”《佛母经》又名《佛母大孔雀明王经》,“《佛母经》总计两万七千一百五十七字,她一抄便是百遍,着实有耐心。” 她笑嘻嘻地,越发让人猜不透心思。“她还指名是送给我的,王爷还说她耐心十足,若是我也有这般耐心,倒是好了。”
贪欲嗔恚痴,是世间三毒。佛法僧已断,实语毒消除。
魏缁衣专门送她亲手抄写的《佛母经》,是何意?暗讽她贪欲嗔恚痴,容不得王爷有妾室,容不得妾室有孩子?还是真心为她抄经祈福?
众人低头饮茶的饮茶,吃小点的吃小点,不敢随意接话。汪夫人略一思索,便知道自己这个圆场打错了。魏相一直以曾经的功绩求皇上将他的孙女赐婚摄政王,摄政王屡屡拒绝,摄政王妃又如何不知呢?怕是心中早就生了龃龉。
“不说这个了。”她呵呵一笑,“听闻王妃的弟弟要成亲了,未婚妻是何人?”
宁安诚实道,“还未定,想再多看看。”不过娘同她说过了,正室是定要留给招提阁十三功臣之首,敖家的孙女的。敖家的那两个孙女,她见过一次,一个明艳张扬,一个沉静温婉。听娘的意思是,二选一,然后从其他家族中,再挑选三四个为妾。
汪夫人对明王妃使了一个眼色,明王妃伸手拉了拉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清秀削瘦。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热茶,送到了宁安面前。
“听闻摄政王与王妃都爱品茶,小女特地寻了些浙江安吉白茶来,王妃尝尝?”安吉白茶挺直略扁,形如兰蕙,泽翠绿,白毫显露,叶芽如金镶碧鞘,内裹银箭,十分可人。
宁安看着她,笑着拒绝了。“最近身子不太好,在吃药,大夫说茶会影响药性。”她近来很少在外面吃东西,原本倒也没那么在意,这几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被人暗害,她也不得不提起十足十的精神去防备。
她话音刚落,阿朱便机灵的端上一杯水,“王妃,红参茶,您中虚胃冷,血虚眩晕,红参茶要多用些。”
宁安接过红参茶,轻抿了一口。她见对方脸上尴尬,便伸手拿下发髻上的通草花发钗。袅袅牡丹,色泽亦多,银红为上品,黄、绿为贵。“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你的茶我虽不饮,但这份心意,我是明白的。”她起身,对方配合着屈膝,她将发钗插入她的发髻中。以银红为主,辅以黄、绿花骨朵,温柔大气。
“花如剪彩层层见,枝似轻丝袅袅垂。”汪夫人笑道,“先皇后一贯例行节俭,这通草之花,不枯不败,色泽如故,可长长久久佩戴,倒是比鲜花也好得多,又奉行了节俭之风。”她专门提起先皇后,也是为了讨一个好。
宁安笑问她,“你是谁家姑娘?”
对方行礼,“回王妃,小女是故韵贵妃的侄女,王氏梓琳。”
宁安点头,看向明王妃,“这么说来,便是明王的表妹了。”
明王妃道,“她的生母病逝了,家中姨娘掌家,她的母亲临终前,生怕女儿被姨娘欺凌了,便拜托明王给她寻个好人家,我们不能辜负了她母亲的托孤,便将她接入府中了。”
“许了什么人家?”宁安随口一问。
明王妃笑道,“还未许人家。”她看着宁安,眼波流转,“摄政王妃可有好人家?”
宁安笑着摇头,“京中王侯高门,我都还不清楚,如何知晓。”她甚少出门,甚少交际。
明王妃道,“王妃的弟弟不就是一户好人家。”
白铮铮微微挑眉,原来赠茶是在这里等着。这是想与摄政王妃,夏侯一门结姻亲啊。
宁安连连摇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拒绝之色。“青儿的嫡妻只能出自哪个家族早以定下,若是她嫁过去,只能为妾了。韵贵妃的侄女,怎么能为人妾室呢?”她还以为明王妃想把她塞给她家王爷。
“什么妾室不是妾室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称呼。”明王妃眼神一动,便有一个夫人笑道。“历来,宫中也好,后院也罢,女人都是无数的,可正妻之称只有一个。大家都是为了给丈夫开枝散叶,一心为了家中,私下倒也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是吗?”宁安含笑,“那为何魏家的孙女一心入我摄政王府,却不愿为姨娘,定要争一个侧妃之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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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
宁王被紧急召入宫,皇上如同以往以往一样,拉着他坐在龙椅之上。他握着儿子的手,轻轻拍了拍。“今日,元杞冉入宫了。”
宁王低头,“她听说小安以前曾被汪青蔓推入冰窖中,定要来看看。父皇您知道的,儿子阻拦不了她。”天下间能阻拦她的人并不多。
皇上看着他的好儿子笑了笑,闪烁的神色里一丝再清晰不过的狐疑。“她还带了一个宫女装扮的人,我瞧着,倒是有些像你娘。”
宁王垂下眼睑,“娘去世许久了。”
皇上凝视他许久,突然气愤哼了一声,倏然站起,“你还骗我。”他伸手指着宁王,“我去你娘的陵寝看过了,棺椁里是空的。”他既气又急,更多的是恼怒。“说,你娘去哪儿了?”
宁王站起,他就知道会如此,也知道瞒不住,便也不瞒了。“父皇,娘说你言而无信,只会哄骗她,她不要您了。”天大地大,哪里她去不得,何必囚于一个小小的后宫。
“你,你……”皇上捂着胸口坐下,“你何时知道的。”
宁王上前轻抚他的背,又端过茶水让他喝了顺气。“娘‘去世’那年,我在战场受了伤,昏昏沉沉好几日,醒来就看到娘了。”他娘骂了父皇好几日。后来照顾到他商好,她便去了江南,买了间宅子,开了间医馆。元杞冉给她派了护院、暗卫,这么多年,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皇上不假思索,“我要见她。”
宁王道,“娘不想见您。”他看着皇上,目光如一渊深潭,乌沉沉的,望得深了也不见底。皇上看着他的眼睛,便想到了妻子。他这眼睛,同他娘一模一样。便是夫妻多年,他也看不到她的眼底心底。明明自己都是天子了,有时还会患得患失,少不得处处忍让。
皇上深吸一口气,“她想干嘛?”
“娘说,您承诺她的是,我不仅是嫡子,还是长子,我的儿女,定是您的嫡长孙,如今,您只兑现了一个嫡子的承诺。”
皇上怒极,猛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便是让我杀光前面的,也得给我时间啊。”
宁王从小就不怕他,自然不会被他吓住。“娘说,既然您如今杀不绝,为何要一个个生。”一往情深又如何,百般不情愿又如何,从父皇一个个纳妃那一日起,便已经不是他与娘承诺的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便在娘心中插入了一根刺。娘只要看到那些皇子、皇女,便会想到他曾经的承诺,他的言而无信。刺在心中久了,便成了疮,她若不离开,早晚有一日这疮会溃烂,再无愈合可能。
他娘从来都不是并非父皇不可,即便娘已经年老,爱慕她的人,喜欢她,追求她的人依然很多。
“娘说,你已经给不了她唯一了,便要给我唯一,若是您做不到,她也不用念着您了,不如早早改嫁了。”听说有个药铺掌柜一直对娘十分照顾,才三十多岁,死了妻子,没有子女,无数次对娘说,愿意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不要自己的亲生子;还有一个酒楼的少爷,也只有三十出头,从娘去江南那一日便爱慕上了,至今未娶妻,就这么守着娘。
娘说,放着三十多的不要,何必回头捡一个言而无信的老白菜帮子。
皇上恨不得扇他一耳光,瞪着眼看着他,“你便任你娘如此胡闹!?”
宁王无奈,“您都管不了她,我如何管。”
皇上气得口不择言,“好好好,她任性妄为,难道朕还顺着她不成,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也不管她了。”
称呼都变了,看来是真生气了。宁王可不想快三十了,再让娘给他找个比他大了没有几岁的继父。他劝慰道,“娘也是气话。”
“气话?只是生气她能跑了十几年,只是气话她能想着改嫁。”他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既愤怒又伤心,越说越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杀了杀了,除了你都杀了,什么皇子皇女皇孙,也不知是不是朕的种,留着作何。”
“父皇,您要是真这么做了,天下间岂不是要说娘祸国殃民,是妖后。”他将安神香挪的近了一些,皇上看了一眼龟鹤香炉,挥手便打掉了。
“什么香这么难闻,拿走。”
藏得公公站在殿外,听到瓷片碎裂声,忙走入看了一眼,接到宁王的眼神,一瞬间又退了出去。
“父皇,娘也不是一定要您杀了皇兄皇弟们。”他继续抚着皇上的背给他顺气,“您只要向天下公布,亲生儿子只有我一个不就行了。”其余的,便说养育多年,父子之情不可因血缘割舍,收为养子。
皇上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这算计倒是光明磊落。”
宁王的笑澹然,“我倒也无所谓,可却想给妻子、儿女最高贵的身份。”
殿外,明王站在屏风阴影处,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是皇上打翻了香炉后来的,听到的并不多,可便这么寥寥几句,便句句摧他的心肝。
藏得公公引着他去偏厅,“王爷,皇上与摄政王有要事要说,您稍候。”
明王不知怎么才将心中的震撼、愤怒压下,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漾起一抹笑,“劳烦公公了。”
他想起生母病逝前说的话,你父皇不可信,他对你的关爱是虚假的,他心中只有宁王一子。你想要什么,便要自己争,万万不能想着凭借着父子之情,便能得到。
汪夫人请的人多,闭幕的间隙,宁安在汪侍郎的府中闲逛,王爷之前说过,要将这套宅子弄来给他们的女儿做公主府。既然早晚都是自己家,她今日便先好好看看。
汪宅的主建筑叫清晖,有船厅、碧溪草堂、澄漪亭、惜阴书屋、真砚斋、状元堂。园中花草细数下来,百余种,诸多百年古树,杨柳依依,泡桐排排。构筑精巧,布局紧凑,雅读朴素,碧水、绿树、古墙、漏窗、石山、小桥、曲廊与亭台楼阁交互融合。人走在其中,凉爽畅快,人影灼灼,随风而动,远看近,近看无,别有一番趣味。
阿朱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斛鱼食,宁安来了兴趣,站在池塘边,趴在石栏上,扬食而下。锦鲤色彩斑斓,水中游动抢食,斑纹如镀了一层金光,变化多端,游姿飘逸。
白铮铮撑着下巴,她们正对面的凉亭中,忠勇侯夫人带着一儿两女正在其中休息。三个孩子也不知在做什么,两个女儿绕着亭子跑,欢快的笑声似乎能感染一切。她仔细想了想,似乎她十岁之后,便再没如此畅快的笑过了。十岁那一年,娘去世了,她被父亲接回了白府,而后便是谨言慎行,笑不露齿,守着规矩,生怕行错坐错说错,挨了打骂。逐渐,便成了沉静的性子。
她看向宁安,“你呢?”
宁安笑道,“幼时倒也如此笑过,后来萧姨娘掌家,我的日子也难过,便是笑也笑不出来了。”再后来,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被苛待的生活,却因为身体不好,没力气笑了。再后来,便是在王府中难熬的七年。如今倒是爱笑了,她的身份又不允许她肆意畅快大笑了。
她看着白铮铮,“其实,你嫁给宁骁是委屈你了。”她是一个认得清时事,认真踏实,又存良善之心的人。她有她的想法,或许有些惊世骇俗,但却是她自己所思所想,若是身为男子,无论是科举入朝,还是做个小商贩,她都该能活得畅快。
白铮铮笑着,眼中一抹睿智。“在地位、权势、金钱与自由畅快之间,我想只要不是傻子,一定会选前者吧。”畅快肆意,自由自在,也是建立在某些基础之上。“我并不觉得委屈,宁骁给了我很大的自由,他允许我出去抛头露面,也允许我办女学。他无妾室,也无通房,我也不用像大多数妇人一般,想着争宠稳固地位,只需管着府中账簿。”这样的男人,千人之中怕是难找一个。所以,有什么委屈了,若是这么说,宁骁娶了她这个连嫁妆都没有的庶出女,不是也委屈。
夫妻之间,哪里能算得那么清楚。
许多人都是糊糊涂涂一辈子。
她娘倒是清醒,事事都要争强,事事都要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得到了什么呢?还不是被养在外,清醒着痛苦,清醒着一遍遍复盘自己如何被人蒙骗,清醒着后悔自己要强的一生。最终不甘而又痛苦的死去。
白铮铮轻叹一声,“如同宁骁与宋家姑娘,我又怎么不知道宋家姑娘对他念念难忘,又怎会不知他们几乎日日相见。”自己丈夫曾经的未婚妻出现,他们还曾有过一个孩子,她心中如何能没有芥蒂。“知道还要装作不知道,这些事问不得,或许原本没什么,一多思,一多问,反倒让他们有了什么。”但看前尘,莫问往事。
宁安点头笑笑,“若是燕轻有你这般通透,也不至于与宁晖相互折磨了。”她将她自己变成了一个妒妇,也将宁晖变成了一个打骂妻子的暴虐男人。
白铮铮看着她,询问道,“我想让她去女学帮忙,也省得整日乱想,你觉得如何?”她的女学中只有七八个女子,有多年未能生子,被休弃的女子,也有死了丈夫,被婆家嫌弃的寡妇,还有一个是城北猪肉李的妻子,余下的便是一些孩童了。
宁安想了想,“也好。”也许有些事做,多接触些人,她便能想通,放宁晖一条生路,也放她自己一条生路。
“摄政王妃。”
宁安闻声转头,站在面前的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秘书丞刘义琰之妻顾嘉叶。宁安能记住她,还是因为她多次到王府送拜帖与礼品。
顾嘉叶笑得谦恭,站在距离她们两步之遥处,姿态挺拔,规矩工整。“上次一见便知王妃并非凡人,果然如此。”
宁安含笑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她扬手将鱼食全部投下,准备离开。她与顾嘉叶只是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顾嘉叶也不拦着,笑着侧身站在了一旁。
走远了些,白铮铮才道,“倒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
宁安点头,“听王爷说,刘义琰在朝中能够如鱼得水,全靠她游走在女眷中。”看似只是说说笑笑,吃茶赏花,动动嘴送上拜帖与礼物,可说什么,笑什么,要送些什么,都要按着接收人的喜好来。她能够从一人口中得知另一人的喜好、规矩,又能自然的将自己的丈夫推荐给另一个夫人,并让夫人在丈夫面前提上一嘴,便是她的本事。
又一折戏开始,接了宁安一枚发钗的王梓琳端着一盘新摘的花走到她面前,屈膝行礼。“王妃,小女摘了一些鲜花,可代发钗。”
宁安让范姑姑接下,范姑姑挑了一枝茉莉,插入了宁安的发髻中。白色本是不吉利之花,可加些绿叶点缀,再加一枝嫩黄文心兰,雪白鹅黄相交缠,既显谦逊,又显雅致。“你有心了。”
情已沾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肠。
戏台上咿咿呀呀开唱,一曲《西厢记》华艳优美,唱尽入骨相思。
宁安不喜戏,听了一会儿便开始困倦,她同白铮铮打了一个招呼,便带着嬷嬷、姑姑、侍女去了偏厅。
偏厅之中已经有了人,忠勇侯夫人与她的孩子们,还有一位是忠毅侯的夫人,以及一位不曾见过的夫人。本朝有三忠侯,忠毅侯,忠勇侯,永忠侯。忠毅侯最为年长,夫人四十多岁,儿女均已成年;永忠侯次之,三十多岁,有三女无子;忠勇侯二十五六岁,去年刚承袭的爵位。
忠毅侯夫人与宁安打过几次面,也有少许来往,比之另外两位侯夫人要熟上一些,便主动与宁安搭话道,“摄政王妃不喜《西厢记》吗?”她顿了顿,又道,“也是,都是为人妻着,哪里还喜欢看这些情情爱爱。”
宁安笑着接过阿紫送来的热茶,“这些戏都是一个样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都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这**必是嫡女,通文知礼,无所不晓,是个才貌绝佳的美人儿。**久居深闺,偶一见清俊男子,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不顾礼仪伦理私奔,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还要言突破枷锁,勇于追求真爱。没意思。
忠毅侯夫人笑道,“言之有理,若是书香门第,钟鼎之家的女子都是如此这般,岂不是让世人百姓嘲笑。”戏曲总归只是戏曲,娱乐而已。瞧瞧这出《西厢记》,这侍女的帮助下与男子私会,还大家赞扬有正义感、有侠义之气。“聘为妻,奔为妾。这样与男子私会,与奔又有何二异。”
说着说着,便也热络了一些,放开了一些。忠毅侯夫人掩唇一笑,眼中含了一抹娇羞。“说起来,我尚在闺中时,也想过如同戏曲之中一般,遇到一个清俊秀才,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她说着便看向了宁安,“摄政王妃呢?”
宁安想了想,眼神微微迷茫,蒙上了一层薄雾。她笑着,“我只喜欢王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她只想嫁给他,与他在一起。其他的男子,倒也不是没见过,没接触过,只是始终没有这种感觉。那是一眼便想要,心底涌动着渴望,理智告诉她不要信,不要投入情感,却情不自禁。似乎是求而不得,爱而不得,追寻了千万年,等了千万年,信了千万年,便是一颗心惴惴不安,也想握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
那是灵魂深处的战栗,既欢喜又惊心,小心翼翼,窃窃而出,缓缓靠近后的满足;那是灵魂深出的颤抖,既害怕又欢欣,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深深凝望后的无厌;那是灵魂深处的疼痛,既酸苦又痛楚,痛心切骨,摘胆剜心,苦求不得后的绝望……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喜欢了。
宁安侧头微微一笑,顿时雪靥生春。
忠毅侯夫人笑道,“我都忘了,王妃与摄政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自是深厚的。”她调侃着,“若非如此,王爷又如何能对王妃如此一心一意呢?”
宁安看着她,“我待他一心一意,难道他不该待我一心一意吗?”她的一颗心给出去,便要换得同样的一颗心。
忠勇侯夫人心中微动,缓缓道,“王妃与摄政王才几年,男人都是善变的。”她笑着看过其他两位夫人,“男人啊,都是有许多心得。”
永忠侯夫人附和,“要我说,旁的都是假的,有子嗣才是真的。”丈夫哪有与自己血脉相连得孩子靠得住。
她们又聊到了儿女身上,宁安静听,不再言语。
聊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该落幕了,宁安便准备离开了。她不知汪夫人将许多女眷都请来是何意,拉拢也好,彰显自己的人脉也罢,她都没兴趣。过月余,她便要同王爷去吴中之地了。这一待,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便让这京中的权势、地位再变一变,乱一乱吧。他们王府便不参与了。
想到吴中之地,江南、两浙,她心中便生了一丝期待。江南富饶,水多鱼肥。听说有一间白鹿书院,世济其美,清德素行,讲义乎经,咏思乎文,经以明道,诚以日至,义以日精,聚学为海,她的禾苗虽然年幼,却聪慧异常,可以去白鹿书院读书。平日里,她若一人无趣,可以栽种花草,也可去帮娘整理药材,记录药方,也可泛舟湖上。
她正想的开心,朝魏郡主突然拦住了她。“摄政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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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
钱氏女并非先皇后,皇上也并非皇室血脉。
皇上与先皇后杀了钱氏女,冒充代之。
“你知道?”邱子俨看着平静的宁安,先是一声反问,继而便是不可置信的呆愣,随即便是涌上眼眸的怒火。“你知道,你知道……”他怒吼着,伸手要抓宁安,却被暗卫一脚踢跪在了地下。
宁安打开茶盖,缓缓吹走浮茶,轻抿了一口。“我知道,王爷同我说过了。”
当年,钱氏女与先皇后一同出生,接生者除了一位老人,还有一个守在门外,老人的孙子。换子,换女,杀女,杀产婆,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他便是他们的父亲。
“当年,你的父亲能够留得一命,并非运气好,而是父皇的父亲留了他一条命。”留着他一条命,装作无意留下珍珠,自然有用。“若非有人相助,你以为你的父亲,能冒充为宋氏一门的偏枝,能多年无人追查吗?”
换,一为生路一条,二为勃勃野心,三位钱氏金银。
他以为,皇上的父亲胆敢让他为皇子,皇上能够为帝,先皇后能够做钱氏女近六十年,享遍钱氏资源,仅仅只是因为运气好吗?
他以为,钱氏便从未疑心过先皇后钱氏女的身份吗?
他们不仅疑心过,曾经的一次次怀疑,一次次明查暗调,都是父皇与娘安排下的。真真假假,有真有假,一次次又一次的质疑,肯定,确定后,才能坐实了钱氏女的身份。
他们新婚前夜举家逃离,是因为接到了皇上将要诛杀唯一知情人的消息。他们接到的消息告诉他们,皇上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已经派了禁军,即刻便要去诛杀他们。到时一把大火,只说是他们即将嫁女,兴奋之余,多饮了些酒,失手打翻了烛台,到时,谁人都知道真假呢?
“你们可曾想过,那则消息是何人送过去的?”宁安缓缓勾起唇,“是宁骁亲自送过去的。”
不要说邱子俨,便是朝魏郡主都惊诧不已,她忍不住道,“当时宋家姑娘已经有了夏侯宁骁的骨肉。”
“是又如何?”宁安极其冷漠。“你以为,我是宁王妃,他会不顾及我,不顾及宁王、先皇后,迎娶一个知道先皇后秘密,并随时可能说出这个秘密的人家结亲吗?”亲疏有别,血缘关系本就比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更紧密,更何况,他们“兄妹”之间感情一贯好。
她或怜惜宋姑娘遇人不淑,被宁骁蒙骗,却也不会站在她一边。他们本可以忘了这件事,只当钱氏女并非钱氏女为一个随便听来,听来便忘的流言,偏偏他们一直谨记于心,并还费尽心思入了京,暗中与夏侯一门结交。他们说只是巧合,并非有心,可如此这般算计,父皇可是会信?她的祖父祖母又可是会信?
祖父当年既然能借私兵给父皇,让父皇能够有人马一举夺宫,便是支持他的,父皇帝位不稳,所以他才会带兵驻扎边境,多年不曾归,为的便是给父皇一个退路,一个仪杖。同样的,父皇给他身份,给他荣耀,给他的子女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否则,宁朗与元杞冉私下定情,又偷生出她,将她偷偷换回京中,又如何能够瞒的滴水不漏,便是连元杞冉都找不到她的踪迹呢。
他们错便错在,将钱氏女并非钱氏女这件事,当作了一个秘密,一个把柄。
父皇何其精明,先皇后又何其精明。他们如何不知这么多年他们的打算,他们做了些什么,不过是当作一场戏曲,当作一场乐子,任尔为之。
“如今这样,不好吗?”宁安看着他,软了语气。“宋姐姐继续当她的大农丞,你在京中开香铺,又朝魏郡主庇护,生活倒也无忧。”
邱子俨怒极,曾经那个纯净的人在眼前分崩离析。“你懂什么,我父母兄弟全死了,都死了,他们死的那么惨,我如何能不为他们报仇!”沙漠之中,他的母亲活活渴死了。幼妹那一年不过十三,却在西凉被西凉皇子看上,欺辱之后扔给了手下,饱受折磨而亡。他的父亲被西凉兵活活打死,大妹八个月的胎儿生生被流下……一路饱受折磨,丢弃尊严,好不容易才能回来,如何能就这么算了。
宁安不解,“可是,不是我们让你们穿越沙漠去西凉的,也不是我们不让你们回来的。”他们要穿越沙漠去西凉,并非无人阻拦,是他们不敢走官道,看哪个官兵都像是要抓他们的人,这才会不顾劝阻冒险入沙漠。在西凉时,也有一队商户要带他们回来,可他们却觉得商户是父皇的人,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不仅拒绝了,还躲了起来。这才会遇到西凉的七皇子,导致幼妹被欺辱致死。
“我们?”邱子俨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嗤笑一声,满脸讽刺。“我们。我们。我以为你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却不知你竟早早站在了他们一头。”他忍不住嘶吼,“难道你忘了他们曾冷待你多年,苛待你多年吗?”
宁安静静的看着他,等他静下来后才道,“没忘。”她一字一句,缓缓道,“可他们,一个是我的家人,一个是我的丈夫,我不与他们站在一起,难道要同你们站在一起吗?”她怨恨过宁朗、宁骁,也怨恨过王爷,可一一算下来,他们对她的好多过对她的冷漠苛待,他们才是与她关系密切的人,她不向着家人,不向着她儿女的父亲,难道还要向着一个外人不同。
“外人?多年交情,你竟说我是外人?”
宁安不满他一脸伤心难过,“难道不是吗?”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不过是住的近些,见过几次的陌生人。”他莫不是戏曲看得多了,不过几面,便觉得他与自己,与夏侯一门的关系密不可分了吗?
还是说,他们觉得夏侯一门忠直正义,定能护住他们,定能揭穿皇上、先皇后的真面目?可夏侯一门若是真的忠直正义,又如何能够大逆不道,支持皇上弑父杀兄,谋反夺位呢?若是真的忠直正义,又怎么会纵容夏侯一门的儿子们,哄骗女子情感,哄得她们交出身心与银钱,婚前便珠胎暗结呢?
忠直正义是夏侯一门,却并非他们这一枝。
稍高的一处转角亭中,秦长松对宁王道,“你这王妃倒是得趣的很。”世间女子,少有她这般不与感情论事,冷清到冷漠的女子。
宁王含了一抹骄傲,笑道,“那是。”这可是他护了千万年的人,亦是他娘专门为他寻得小妻子。
秦长松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何时走?”
“下个月。”这是他与父皇、元杞冉早就商定的,他会寻个由头,派他去巡视吴中、两浙。江南地带,世家、钟鼎也是无数,若是能拉拢了他们,对他将会更有利。“父皇在江南有一支私军,总要去收服。”还有那些打着起义军名义的暗军,也该他接管了。
以退为进。
宁州等边远地区有元杞冉与招提阁十三功臣之后,他要做的便是收服江南、两浙,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他。至于京中,太子也好,明王也罢,他们要争便让他们争,最好能够争得头破血流,各个家族分崩离析。
“总归只要我好好对小安,元杞冉也不会拿我怎么样。”那是他的小妻子,他怎么可能对她不好。等于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够拿到宁、凉、辽东、辽北等地的权势,何乐而不为。他的小妻子当真是个福星,他梦中都能笑醒。“有小安在,军权虽在夏侯一门手中,却也等于在我手中。”太子、明王等人,费尽心思,绞尽脑汁也不能得到的东西,他轻而易举便握在手中了。
秦长松看着他缓缓摇头,“你这么说,倒像是一直利用她一样,难怪你的王妃一直说你私心重,对她的好中都带着利益。”要以退为进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夏侯一门。
夏侯老将军不日便将归京,他面上说的是年龄大了,要回京安养老年,自愿交出兵权,实则是军中老病幼太多,已经不堪重负,除了宁王与他们私下贴补,再无更好的法子。他借此带走精兵强将,将老弱病残都留给旁人。待到黩武穷兵之乱发生时,他再以拯救者之姿态接纳、收留他们。他们存了感恩之心,自然会尽心尽力为夏侯一门效力。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无用人之。老兵虽年老,却有着旁人没有的经验与眼光,病残之兵,虽行动不良,却多是心思细腻之人。不仅要握兵权,还要掌人心。总归,日后掌这天下之人,身上流着夏侯一门,元氏一门,宁王的血脉便行。
“京中有我看着,你放心去江南。”太子等人只想着京中的权势,可京中的大家族,算来算去也不过那么几家,又多是四家家族之人,精明阴险,与其收服,不如另辟蹊径,先退让,来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府中那两个侧妃要带走吗?”
宁王喝了一口茶,勾唇笑了笑,“自然。”他不能给她们任何机会,连络了京中的女眷,日后等小安回来后,无知无觉踩中她们设下的陷阱,还是带走安心。“京中就靠你了。”
秦长松笑了笑,“我们的关系,何须这么客气。”自幼一同长大,经历无数事,到了如今,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宋家兄妹两你准备如何?”
“不如何。”宁王眼中一抹鄙夷,“若是动了他们,反而惹得舅舅疑心。”正所谓清者自清。明明清者自清就是一句虚言,偏偏无数人信奉。“再等几年,等堂姐掌握冯氏一族,堂弟拿下钱氏三成产业便好了。”舅舅会惦念着他的胞妹,可他的子女们却不会。对于他们而言,叫了多年的姑姑,是眼前这一位,而非舅舅口中,旁人口中,出生便去世的女婴。更何况,那个女婴是否是钱氏女,谁也不知道,只是一份猜测,只是一个不真实的传言。
“嗯?”秦长松挑眉。
宁王面上划过一道高深莫测,“文君堂姐的独子是宁嘉的。”她的丈夫久久被下毒,早以无法生育。而堂姐,与宁嘉曾有过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所以在决定借种生子时,她毫不犹豫便去找了宁嘉。
“堂弟又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那个堂弟,钱氏舅舅老年得子,今年不过才十五岁,比青儿还要小一些。
“他是我娘的养子。”他的生母是娘无意中救下的一位孤女,当时孤女被人追杀,娘阴差阳错救下,救下是已经有了两月身孕。后她为了躲仇家,也为了找一个地方平安生下孩子,便冒了江南府师爷之女的名字,嫁给了舅舅为继妻。有孕七月时,为了藏住孩子足月的秘密,她一饮下堕胎药,二饮下毒药,毒发身亡前,产下了这一子。舅舅以为是家中妾室嫉妒做下,对这个幼子疼爱的很,一直亲自教养,对他的疼爱甚至胜过大堂兄。
大堂兄拿三成产业,这位养子拿着三成产业,其他叔伯兄弟共占三成,还有一成在娘手中,将钱氏的产业分开,将钱氏的势力分权,他才能够安心。
宁王喝完茶,从转角亭走出去。
“小安。”
宁安回头看他,一见他便笑。“你怎么来了?”
他伸出手,“接你回家。”他牵着宁安,想着若是他们有一个如同她一样的女儿,纯净乖巧,见他便笑似乎也不错。
宁安看着他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厌烦了禾禾吗?”自从开始学习之后,禾禾便没少惹事。他们的长女太精明了,眼睛一转便是一个主意,又调皮的很,比她大些的孩子都没少被她欺负。她甚少出门倒还好,王爷平日在朝中,没少因为女儿调皮,赔礼道歉,被朝中一些老臣拉着训诫。
宁王眉间一抹无奈,“你说,若是我们再生一个乖巧的,她是不是就能学着妹妹乖一些。”这才三岁,便这么顽劣,日后又会如何?
宁安倒是不以为意,“娘说禾禾同你幼年时一样,还不如你顽劣,长大了便好。”再说了,她也不是一味的顽劣,是其他人先招惹了她。她的女儿,不是平白惹事的人,也不是遭了议论,白眼能忍下的人。
“我幼时可没少挨打。”
宁安好笑,“那你也打禾禾。”她知道他舍不得,嘴上说着女儿顽劣,实则疼的很。禾禾摘竹叶划破了手指,他能大晚上的将御医都叫来。
宁王摇头,“禾禾是女儿,我如何能打她。”
“如何不能打。”
“我是她生父,我都能打她,日后她会不会以为谁人都能打她骂她?”不行不行,他娇滴滴的女儿生来便是享福的,怎能遭受打骂。
两人走远,朝魏郡主扶起邱子俨,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她早就说过,无用的。“你只说皇上害你们一家,却没有同我说清楚。若是我知道前因后果,你以为我会帮你?”如今摄政王妃感将此事当着她的面,侍女的面说出,便说明这已经不能威胁他们了。
既然如此,她也该换个人了。
朝魏郡主唇边一抹残忍的笑,“你让我在你们兄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邱子俨忙跪在她脚边,低着头,“郡主,我一定能帮你。”
朝魏郡主俯视着他,“哦,你说说你要怎么帮我。”
邱子俨磕了一个头,“收拢旧势力,联合西凉,辅佐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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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53:12 |只看该作者
(一百零三)
钱元华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她的柔,对病人,对外人……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精明世故,藏起自己的贪婪自私,只露出仁善,慈爱,善良,和蔼,有礼。见过她真性情的人不多,皇上是一个,她在皇上面前无需隐藏,也无需掩饰,她可以肆意的展现自己的贪婪自私,精明世故。她在元杞冉面前也无需掩饰,因为她知道,元杞冉与她是同一类人。在自己儿子、儿媳面前,更是无需掩饰了。
皇上悄悄去了宁王府,披着暗色的披风,看着宁王府三字的牌匾,突然便生气了。“什么破牌匾,看着难受,摘了,砸了。”说罢便大步走进了王府。
宁安担心父皇与娘吵起来,问宁王要不要去看看。宁王夹了一筷子拌三丝给她,“不用,吃你的饭。”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父皇服软。他终归舍不得骂娘,更舍不得动手。
范姑姑走入,“王爷,皇上将咱们王府的牌匾砸了。”
“砸了便砸了,明日让他重写一个。”这牌子早在他被加封摄政王时便该换了,一直没换。
宁安第二天早晨起来才知道昨夜皇上没走,早上的早朝也没上。她看着坐在桌前等着吃饭的皇上,以及伺候在一旁的藏得公公,小声问宁王,“不上早朝没事吗?”
宁王道,“称病就是了,又不是一直不上朝。”
这几天,宁安一直在府中准备搬家,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吴中、两浙地区王爷都有产业,他们只需要带上伺候的人,到了后缺什么再买就是了。宁王要离京之事,他们瞒的极其的好,为得便是打一个措手不及。
照例的请按之后,王郁文与史涵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这段时间,她的嫁妆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也正是因为她的出手大方,虽然住在小院,但她的生活比史涵好了许多,她整个人,也养了一些起来。
两人也没有什么话说,便一路无言。看到院子里的花开的好,也只是匆匆折下一枝,王爷不允许她们在主院停留,怕她们做手脚,害了他的王妃与儿女。
王郁文看着前方,九转回廊中,一个身影匆匆离开。她停住脚步,微微眯眼。
回廊上,皇上停下了脚步,又回身。藏得公公一时没刹住脚步,差点撞到他。
“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摸了摸腰,“入宫令牌落下了。”
藏得公公忙道,“奴才去拿就是了。”
皇上摇头。钱元华在宁王府中的住所是一处极其隐秘的孤岛,四周环水绕竹林,只有一处出入口。
看着他回来,钱元华举着令牌对宁安笑道,“我就说他是舍不得我,这才专门落下令牌的。”
宁安掩唇而笑,静静坐在一旁。
皇上一把抢过令牌,面上是冷的,语气却是十分温柔的。哪有那么多气生,现在她这脾气,也是自己纵出来的。
见皇上要走,宁安忙道,“父皇,娘说要跟你回宫住几日。”
皇上果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钱元华。“你不是说最厌烦宫中吗?”
钱元华戴上帷帽,遮住面容,亲昵的挽着皇上的手臂。“去宫中自然是为了给我儿媳找解药,难道还是为了你不成。”
皇上习惯了她口是心非,也不跟她争辩,若是争辩,她辩论不过,生了脾气,还不知又要跑去哪儿里。“那个冰窖中我已经让人放上冰块了,与当年一样。”
钱元华上次冒险入宫,只在冰窖角落发现了一些干枯的植物,她提取了种子,也不知能不能长出来。她要求将冰窖重新放满冰,便是要做出与当年一样的环境,看一看宁安说的墙角缝隙处的黄花是否还会长出。
“你这脾气,都这把年纪了,气性还这么大。”一走便是十几年,有时候他真想看看她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几十年夫妻之情,她说不要便不要了。皇上看着她忍不住轻叹一声。“你知不知你这样,我有多难过。”
“我不是将儿子留给你了吗。”他只是难过,可他们母子确实时时刻刻都要防备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恶意与暗害。她很清楚,她一日为皇后,他们便一日不得安稳。可她不能也不会自请下堂,因为嫡妻得身份能带给她,带给她的儿子太多太多的权力与便利。祭坛被发现后,她第一次害怕了。她想了许久许久,始终想不到一个能够保全她与儿子的方法,于是,她便假死出宫,远离后宫权势纷争,让想上位的人上位,给她还未长成的儿子争夺几年时间。
她也曾想过将宁儿一起带走,可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儿子要退让,凭什么她的儿子是嫡女要为庶出子退让,凭什么这天下就不能是她儿子的。她的儿子要留下,要守着本该就是他的东西。
说起儿子,皇上又是一声叹息。“宁儿这些年也不容易。”若非万般不得以,他又怎么会去边境,拼得九死一生,拼来军功,为自己争夺一席之地。他是有心锻炼儿子,可见他一步步走来如此辛苦,危机重重,又怎会不心疼。
钱元华轻哼一声,“他自己蠢怨得了谁,都跟他说了,让他守好了宁安,宁安是他的福星,可他呢,将宁安放在一旁不管不顾好多年,让她饱受欺辱、苛待,他多吃些苦也是活该。”想必他自己也发现,他对宁安越是真心实意,越是好,他便是越是顺畅。
宁王笑着抱起宁安,宁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搂紧他的脖子。“青天白日的,别胡闹。”
宁王勾唇,暧昧一笑,“咱俩白日荒唐还少吗?”他抱着她便往梧竹幽居走,“娘说的,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宝贝儿,我自然要好好呵护你。”
宁安脸上发热,看着府中含笑路过的侍女更是羞愧,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中,低声嗫嚅,“癸水来了。”
宁王的笑容更大,“我知道。”他贴着宁安的耳朵小声道,“我只是想着你昨日说上次扭伤的脚踝还有些疼,想让你少走些路罢了。”他的声音压低,哑哑的,扫过耳廓,如一根雀尾扫过心间,酥酥的,颤颤的。“还是王妃想要了?”
宁安见他故意逗自己,又羞又恼,忍不住拿拳头捶他。锤了两下,又觉手疼,干脆藏好红透的脸,不再搭理他。
王郁文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叫来了画儿。画儿这些日子都住在她的院子中,王府知道她在,派了一个老嬷嬷来看过后,便没有再过问,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王郁文见她来,开门见山道,“画儿,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画儿知道自己赎身的银子是她给的,心中对她存了感激,自然不会推迟。“王侧妃,什么事,我一定办好。”
王郁文咬了咬唇,面上一抹为难,可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刚才从主院回来时,看到了皇上。”
画儿先是惊讶,很快便平静下来了。便是她一个奴婢,都知道皇上最疼爱摄政王,来王府看摄政王有什么稀奇。
“皇上,皇上他与一个女子走在一起,十分亲密,我想,我想……这莫不是王爷为了笼络皇上圣心,故意安排了人。”话音刚落,便又忙着否认,“不,不会的。皇上一贯偏爱王爷,王爷何必这么做呢?”
舒雅看了一眼王郁文,“侧妃,奴婢以为,或许这是王妃安排的呢?”她顿了顿,见王郁文不说话,便又道,“历朝历代的皇子,谁人不是三妻四妾,子女成群,咱们这个王妃善妒,不愿意王爷纳妾,便是纳了,也不允许他宠幸妾室,动不动便以和离、儿女威胁。初时,皇上感念她为王爷生下儿女,久了,定会心中生怨怼,莫不是她怕皇上哪日怒气勃发,这才提前——”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看向画儿。
画儿也是个聪明的人,只需要一点便明白了。
下午,宁王正在书房,握着女儿的手,教女儿画画,伍德站在门外。“王爷。”
宁王头都不抬,“何事。”
伍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宁安,“不过是些流言。”
宁王直起身,扫了他一眼,“既然只是流言,那便没什么不能说的。”
宁安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他。
伍德低下头,“这些话是上午传开的,说是王妃善妒,为了拉拢皇上,寻了许多勾栏之风的半老徐娘,养在府中,让皇上偿鲜。还有些说……”
“还说什么?”宁王看向伍德的目光毫无温度,语意冰冷。
伍德不敢隐瞒,头越发低了。“还说王妃,王妃本意是想亲自,亲自引诱……谁知皇上手段不如旁人……”还有一些诸如“皇上一贯对儿媳不冷不热,为何偏偏喜欢摄政王妃”“皇上对孙子孙女一贯冷淡,为何偏偏喜爱摄政王一双子女,莫不是双生之子并非摄政王之子,而是摄政王之弟”。
伍德愤愤,扬头看着王爷。“王爷,这是明摆着要坏了王妃的清誉啊。”
宁安走到宁王身边,缓缓将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流言蜚语而已,这些年她听了许多了。宁王握住她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目光凌厉,“源头是谁?”
伍德点头,“王侧妃。”侧妃、姨娘的院子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原不该如此疏忽,只是侍女琴儿的妹妹画儿隔几日便会离府一次,去为她们买些东西,这些东西入府前都是一一查验,门房便疏忽了。只以为她离开是买东西,却不知是去传流言。“王侧妃没说,只说在府中见到了皇上,余下的,都是王侧妃的侍女舒雅说的。”
城北说书匠,拿了三十两银子,便添了油加了醋,不过一两个时辰,便遍传市井。
宁王嗤笑一声,眼中尽是不屑,“王氏一族的人,便只有这些手段了吗?她可以比她的族姐们差的远了。”他看着伍德,切齿道,“说书匠口空污蔑摄政王妃,按律当斩。即刻抓他去菜市口,斩首示众,暴尸三日。”自从有了孩子,他已经在控制自己了,在孩子面前,他极少露出自己的狠戾,能藏便藏,便是藏不住,面对他们也是笑脸相对。
宁安见他凶相毕露,捏了捏他的手。她真的无所谓,不过是流言而已,他不信,便伤不到她。
“王侧妃侍女,掌嘴五十,闹市杖毙,暴尸七日。”
“是。”伍德应声后转身离开。
宁安坐到他身边,“我无事的,你这么做,被旁人抓了,便会弹劾你酷吏。”
宁王揽着她的腰,“弹劾我什么?我分明就是为父皇正名。”这是他对父皇的耿耿忠心,他们弹劾他,便是其性赏私,对君王不忠不正。“只要举着‘忠’字当大旗,许多事情都可以冠冕堂皇。”不过是处死暴尸,算得上什么酷吏。
所谓酷吏,少见鞭抽、棒打、皮肉皆烂得明伤,多是不见伤得刑罚。比如固定犯人腰部,脖颈手肘戴上木枷,狱卒向后拉;再如让犯人戴上稍长木枷,跪在地上,在枷上垒砖瓦;还有损招,不打不骂,在牢房铺满刺鼻草料秽物,将犯人关进去。用这些方法审出得犯人,顶多有一两道枷锁的印记,没有屈打成招,没有皮开肉烂。
这等,才叫做酷吏。
“长松在审犯人上颇有建树,许多不见血不见伤的刑罚都是他想出的。”他还特意打造了一组与众不同的铁枷,或大的出奇,或重逾百斤,或有锯齿利刃,或嵌蒺藜铁钩。
禾禾趴在宁王腿上,眼睛眨也不眨的听着,“爹爹,我想看。”
宁王将她抱到腿上,捏了捏女儿肉嘟嘟的腮,“禾禾不怕吗?”
禾禾摇头,“不怕。”
宁安靠在宁王身上,正色道,“父皇总说要将皇位传给孙儿,可我瞧着苗苗倒不是个能为帝的样子。”苗苗性子虽然沉静,却只喜欢山水,倒是他们的女儿,小小年纪,便隐隐现出帝王之相。
宁王无所谓道,“那日后便让父皇将皇位传给禾禾。”他笑着又捏了捏女儿的小肉脸,“我们禾禾也做一做女帝。”
“如今想这些也早了,父皇还算不得老,身子也挺好,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她并非贪权之人,但她也明白,若要无虞,子女安健顺遂,便要掌握极大的权力。皇族之人,哪有多少情谊,利益权势才为真。
宁王笑道,“咱们日后若是再有孩子,父皇也能多选选。”
宁安抚上小腹,“你说再等几年,会不会就生不出来了?”她二十三岁有孕,二十四岁生了禾苗,如今禾苗三岁多,她也快三十了。“她们说,过了三十,生育便困难了。”
“困难便不生了。”
“可其余皇子皇亲子女无数,你只有一双。”
宁王笑着亲了亲她蹙起的眉头,“他们子女是多,可多有何用,多是平庸、蠢笨之辈,我虽只有一双儿女,却一个比得他们十个。”他张开手臂,苗苗笑着扑进他怀里。“我这一生,有你们母子,足矣。”
宁王这边,一家四口谈笑温馨,王郁文处却是惨叫声不绝。强壮的护院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舒雅,舒雅挣扎求饶,一声声喊着侧妃。王郁文想要为舒雅求情,却被赵嬷嬷拉住了。“侧妃,不可,你若求情了,岂不是告诉王爷,这事是你授意。”
“难道便看着舒雅丢了性命。”
赵嬷嬷咬了咬牙,“她能为侧妃丢了性命,也是她的福分了。”
孙姑姑不赞同,跪在地下,不卑不亢道,“舒雅自幼便伺候侧妃,又是受了侧妃授意,若今日侧妃不救她,事情传出去,还有何人愿意伺候侧妃,真心待侧妃?”她抬头看着王郁文,“今日侧妃不为自己的侍女求情,岂不是更惹人怀疑。”她既心痛又恨铁不成钢,她不知为何她要争一时之气。摄政王妃的清誉,岂是她能污蔑的?莫说是莫须有,便是真的如此,一为皇上,一为摄政王妃,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咬紧牙,闭紧唇,不泄露分毫。
“你以为你污蔑了王妃的清誉吗?你是落实了自己无能嫉妒之名。”得不到王爷欢心是为无能,散播王妃流言污蔑王妃清誉是嫉妒。
孙姑姑看向赵嬷嬷,她若是真的为她好,便该规劝她去求王爷,去求王妃,救下舒雅,而不是将她拉在屋中,避而不出,视而不见。
“侧妃!”孙姑姑厉声喝了一声。
王郁文偏过头,冷冷道,“孙姑姑,你僭越了。”
孙姑姑看了她许久,最终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侧妃,救救奴婢,侧妃,侧妃……唔……”
为防她继续喊叫,嬷嬷用白绸勒住了她的嘴。不仅如此,她还叫来了史侧妃,一众姨娘,以及无名无姓的妾室以及她们的侍女。便是要让她们看看,信口雌黄,污蔑王妃的下场。
乌木板与娇嫩的皮肉相触,溅起点点的血珠子。行刑的嬷嬷力气大,下手既狠又准,毫不留情,直打得血沫飞溅。五十下结束,牙齿和着鲜血落了下来,嘴唇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唇的形状。
打完后,她便被直接拖去了闹市区。摄政王府的行刑嬷嬷站在一旁,历呈舒雅的罪证,而后将她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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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8 20:53:34 |只看该作者
(一百零四)第一卷完结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第二轮考试的时间,同样的地方,宁安再次见到了未央公主。自从她不将未央看做一个可怜的公主,自从她知道她或许与秦相一门被污蔑有关后,她便再也不能用对待弱小的心态看待她。她将她放在了一众皇子一起,以揣测太子、明王的心去看待她,反而看的清楚了。
宁安给宁王绑腕带,腕带是黑色的,联珠鸾凤纹。左右对称分布凤纹,两只相对立凤,凤双足踏地,展翅。凤为瑞鸟、祥鸟,代表着华贵、进取、太平。
腕带的样式倒是不难,只是宁王不喜欢花样多的衣饰,她便费了些心思,用类似的丝线,纹成暗纹,又嵌入了银丝金线,乍一看看不出纹样,在阳光下银丝金线闪耀,才能看出暗纹。
宁安打完结,揉了揉眼。虽然还早,但枳花楼已经聚满了学子与他们的家人。一扇门,隔开了喧闹。
宁王伸手摸她的眼,“日后别做了,你若没事便去书房看书,或是在院中赏花,刺绣伤眼睛。”之前给师姐绣观音像,而后又给两个孩子做了小衣裳,还给他绣了几副腕带。
宁安点头,乖乖应下。“知道了,史太师已经到了,你快些去吧。”
宁王离开,宁安透过门缝看到了坐在一旁房间的未央公主,未央公主的神色并不好。她知道是因为何事。
长乐公主并非长乐公主。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未央公主便去见了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对她依旧热情,只是那张脸,分明就是长乐公主身边伺候的侍女。
皇上说她是长乐公主,史太师也说她是长乐公主,可是他们谁都清楚,她分明就不是长乐。
她的妹妹去了哪里,这么多年,她如何能消失的无声无息。
废后被废入囹圄之后,茜雪便到了未央公主身边伺候。她俯身低头在未央公主耳边轻言,未央公主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将视线放在贡院门口的学子身上。
范姑姑端了一碗五谷粥,凉拌猪心,“未央公主这几年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她心知她抢不过太子,也因女子之身,得不到朝臣的支持,便悄悄的笼络一些有怀才不遇的学子。“若是往年,还是让她寻到一些真有才学的,今年如此公平、公正,所谓的‘怀才不遇’不过是才不及旁人。”
宁安最近的胃口不错,便是不喜欢的内脏也能吃一些了。她夹起一片猪心,小口小口的嚼着。“王爷说未央公主比之他们还要聪慧,又怎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五谷粥浓香,稠实,宁安喝了一小口,太厚了。范姑姑道,“或许有其他打算。”
“什么打算需要用到这些学子呢?”宁安突然又没了胃口,猪心做的很好,几乎没有异味,可她还是觉得腥膻。“她如今势微,也无需幕僚为她出谋划策,用得到学子,定是与科考有关。”王爷是今年科考的负责人,若是出了一些科考舞弊案,考场不公案,会如何呢?
范姑姑明白她想的什么,“她若要集权,便首先要分权。”如今太子势微,几乎是摄政王一人当家,这种局面,对一个想要夺权夺势之人而言是极其不利的。只有分权,只有皇子之间斗的你死我活,她才有机会,有可能从中分得一块肉。“如今太子安稳,皇子们不争不抢,政权稳定,她若想吃肉,便要先搅浑京中这潭水。”首当其冲的便是摄政王,只有先削了他的威信、权势,这水才有可能乱起来。
她意味深长道,“废后再不好,也是她的生母,她不向着她的生母,难不成还向着一个外人不成。”当年先皇后“病故”,皇上伤心欲绝,虽然没有对还是贵妃的废后做什么,却直接下旨让几个与废后交好的妃嫔殉葬。怀疑与厌恶已经表现得明明白白,只是奈何那时,废后心高气傲,也太自信了。她自信当时的情况下,便是她真的杀了先皇后,皇上也不会做什么,
宁安看着范姑姑,这些事王爷倒是没同她说过,只是说,明王与他面上交好,实则恨他入骨。
韵贵妃的事情,范姑姑多少也知道一些。当年先皇后假死离京,便是先去了宁州,在元杞冉的别苑中住过一段时间,然后才去了江南定居。
“先皇后去后,皇上便下了一道圣旨,要韵贵妃殉葬。”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们也不清楚,只是知道韵贵妃死的特别惨。浑身被钉入了九十九根长钉,就这么钉在棺材中,而后挖了眼,拔了舌,活着下葬。“晋王妃猜测与宫中祭坛有关,但具体为何,恐怕只有皇上自己清楚了。”韵贵妃殉葬之后,与废后交好的几个妃嫔,才得了殉葬的旨意。“以前的事,如今也说不清楚了,与其揣测,不如多花些时间防着日后可能发生的事。”
宁安点头,三轮考完,他们便会离开,可在此期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第一轮考试合格名单公布后,便有学子闹上衙门,一言摄政王、史太师不公,二言考场存舞弊之事。虽他们无凭无据,也让王爷被人议论了几日。不知谁说考前前两日,摄政王曾出现在面摊之上,亲自为学子们解答,并赠送历年策论文章。又有人说,那日面摊上的人,都是摄政王早就看好的学子,是为了让他们高中,这才专门去的面摊,做偶遇之象。
“小雪。”宁安轻唤。
暗卫小雪从翻窗而入。她是元杞冉派来保护宁安与两个年幼孩子的暗卫之一。元杞冉亲自训练了一队暗卫,全是女子,以二十四节气命名,二十四人。
“此届学子中有两人,一人名杨浩,一人名褚齐湘,你与冬至去盯着他们两人。”那日面摊的学子很多,可直面与王爷论策的只有这两人。
宁安怕热,宁王便算着时间,想要早一些离开。四月中下旬走,路上不耽搁,五月到江南,再熟悉几日,天也该热起来了。那时他们一切都安顿好了,她与孩子们在家中,有冰供着,倒也不怕热着。白鹿书院每年七月收学子,也正好能赶上。
皇上舍不得皇后,便想让他们夏日之后再离开,左右不过两个多月,也不急。宁王、宁安与钱元华商量了一下便拒绝了。钱塘县官年老,八月夏侯甫孝会去接任。在夏侯甫孝到任之前,他想先以记簿的身份摸一摸钱塘的底。
又是一日循例请安,宁安看着她们,气定神闲道,“王侧妃、史侧妃,雨姝姨娘,你们回去准备一下,两日后,你们随同我们去两浙。”
雨姝姨娘怔住,王郁文含了一丝慌乱,倒是史涵,不喜不惊,如寻常一样。宁安又道,“此次出去,与在府中定是不一样的。姨娘只能带一位侍女,两位侧妃除一位侍女之外,可以多带一位嬷嬷。”
雨姝看着宁安,“怎么要去两浙了,要去多久?”她看看另外两位侧妃,扯出一抹笑,“两位侧妃跟着去便去了,我去做什么,不过一个贱妾。”既是自嘲,也是自轻。她已经多久没见过王爷了,一年多还是两年多了,曾经的她是个玩意儿,如今连个玩意儿都不是。
宁安淡淡笑着,“王爷说雨姝姨娘是江南人士,难得的机会,便让姨娘回去看看。”她只说她们要去江南一带,却没有说要去钱塘。
王郁文问,“此次要去多久?”
宁安噙着笑,“父皇派王爷去的,非诏不得归。”
闲话了一会儿,宁安便让她们回去准备了。王郁文回到自己的小院,便写了信,让孙姑姑送回家中去。自从舒雅死后,画儿便来了她的院子伺候她。按着规矩,侧妃的侍女该是四人,死一人补一人。可她入王府也有一年了,伺候的人始终都是娘家的一个侍女,一个嬷嬷,一个姑姑。舒雅死后,画儿自动来伺候她,王府之中的嬷嬷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越是这般,孙姑姑心中便越是惴惴。
孙姑姑拿着信出去了,赵嬷嬷问她,“侧妃要带谁去?”
王郁文面色有些白,但还算是镇定。“两日后便走了,也不知家中能不能安排好侍女。”若是不能,她便只能带画儿走了。可画儿并非她王氏一门的侍女,她手中又无她的卖身契,用起来总归是不放心。
她握着赵嬷嬷的手,看着她,“嬷嬷,你同我一起去吧。”
赵嬷嬷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侧妃需要奴婢,奴婢定是会跟着侧妃的。”她看着王郁文,轻叹了一声,“奴婢看着侧妃长大的,若是让侧妃自己去了,奴婢又如何能放心。”
王郁文眉头微微蹙起,“只怕孙姑姑不乐意。”
赵嬷嬷道,“她不乐意便不乐意吧。此一去,道路多舛,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她跟着你去奴婢也不放心。”她在暗示王郁文,她是夫人身边的人,她亲生母亲的侍女,对她自然会比家族中派来的人更让人放心。
王郁文点点头,看着她长大的赵嬷嬷怎么会害她呢?反倒是家族中派来的孙姑姑,只会让她忍让,让她顺服,让她安分守己。
孙姑姑刚出小院便被人拦住了,她被带到了宁安面前。宁安看着她,侍弄着一枝牡丹,柔缓道,“王爷离开京城前,王府任何消息都不能送出去。”
孙姑姑跪在她面前,低着头。宁安将小巧的剪子放下,“你又何必帮着她呢,她并不信你。”若是信了,也不至于赶走两个庶妹,在秋狝场用淫药,落得这个下场。
“奴婢不明白王妃说什么。”
宁安撑起下巴,笑看着她。“你知道的。王公送出了嫡出孙女,又怎会不希望他好呢?”正是希望这个嫡亲孙女起作用,这才会派了她来伺候。谁知这位王侧妃蠢的很,好坏不分。
孙姑姑道,“王妃想多了,赵嬷嬷是伺候在夫人身边的人,怎会害侧妃呢?”
宁安淡淡一笑,“你为何要说赵嬷嬷害王侧妃呢?”
孙姑姑不语,宁安继续道,“王公知道赵嬷嬷会对王侧妃不利,所以派了你来。王家的孙女,想要得到王家的帮扶,便不能是蠢的。”而王郁文显然是蠢的。若是她不蠢,便能想明白,赵嬷嬷虽然句句是在帮她,却次次都将她推入两难境地。孙姑姑虽然要求她守规矩,不争不抢,却是教她如何能够站稳脚步。
侧妃也是妾室,一个妾室若想在府中站稳脚步,被与王妃深厚的王爷多看一眼,不被王妃苛待,便要守规矩,安分守己,不争不抢。
她是王氏嫡孙女,便该端好了自己的身份。亦该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孙姑姑抬起头看着她,“王妃是想拉拢奴婢吗?”
宁安笑,“我拉拢你做什么。”她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人也不少。“我们离开后,便会放你离开,这两日,便委屈孙姑姑了。”她是断断不会让孙姑姑跟着王郁文去的,所以为了防止王郁文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这几日她会控制住孙姑姑。
孙姑姑问她,“为什么?”
宁安淡淡一笑,“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也不喜欢一心同我争王爷的人。”
琴儿问史涵,“侧妃,此事我们要告诉老爷他们吗?”
史涵摇了摇头,“两日后便离开了,今日才同我们说,显然是不想让消息透去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说。“咱们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带些衣服就是了。”她看着琴儿,“你妹妹……”她欲言又止。
她知道王郁文借给了她银子,让她赎回了妹妹,她也知道她妹妹对王郁文感恩戴德,每日勤快的去伺候她。她见府中什么都没说,便也没有说什么。她摸不准王府,更摸不清王爷、王妃的想法,便什么都不敢说,更不敢动手脚。
琴儿微愣,随即笑了笑。“画儿去王侧妃身边伺候了,王侧妃说会将她留下。”做奴婢不好,日日劳累,端着种种心思,还得看主子脸色。可画儿这样,又能去哪儿呢?回家怕被二次卖掉,不回家,便只能跟在她身边。这样无名无份,又能跟多久,不如让她去伺候王侧妃。
史涵点点头,她心中对琴儿的妹妹一事有愧,可她又能怎么办,她没有银子,也没有关系。
离京那一日,天不亮他们便出城了。早朝时,摄政王不在,待有人问起,皇上才淡淡道,“摄政王狂妄自大,朕已经将他发配去两浙巡查去了,非诏不得归。”
那一刻,有人惊讶,有人欢喜。
宁安打开车窗,看着逐渐远去的城墙。红日高挂,不动声色,发出一片浓紫深黄的辉芒。城墙的脸,亦由灰亮渐渐涨红,平定、牢固、睥睨天下。
宁王将她拉过,关上了窗户。“有什么好看的。”他将宁安抱在怀中,“困吗?若是困了便睡会儿。”
宁安靠在他怀中,“希望我们回来之时,京中能如你所愿。”
皇上站在宫中高台之上,看着整个京城。“宁儿他们该出城了吧。”
秦长松点头,“天不亮就走了。”
皇上转身,伸手拍了拍秦长松的肩膀,“再给朕三年,三年后,定为秦相一门平反。”
秦长松眼中微热,拱手道,“微臣明白,祖父被冤,一门被害,并非一人所为,想要将他们拔出,并非一朝一夕。微臣忍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微臣有的是耐心。”
白墙红柱,赭黄斗拱,黑灰瓦片,绿琉璃屋脊,庄重而典雅。
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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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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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9 12:54:2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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