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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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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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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2:26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卷
第二卷
第二卷
(一)
烟花三月下江南。四月的江南,正是好时节。花红柳绿,鸟鸣清脆,微微潮湿的气候,正舒适。
松画街上人人都知晓钱大夫回来了,与她一同归来的是她常常挂在嘴上的儿子与儿媳、孙儿们。听闻她的儿子在军中呆过几年,后受伤退役,在京中做些小生意,颇有薄产。听闻这才他们回来,一是为了奉养母亲,二则花了大笔银子捐了一个衙门记薄的职位。衙门的记薄与师爷差不多,比师爷要低一些。算不得朝廷的人,只是外派。
衙门的县官姓刘,六十四,三年前上奏告老还乡,半年前宁王加封摄政王后才获批,点派夏侯甫孝为承继官员,交接周城,耽搁了数月。后来宁王决定来钱塘,有心试探,便押后了夏侯甫孝上任的日期。
宁王设宴宴请夏侯甫孝,夏侯甫孝带着妻子来了。江南地区比京中热一些,他们便将桌席设在了漪水池。他们如今住的宅子,与钱元华的医馆相连,靠近松画街,南北长,东西狭,后靠山,前环水。以山池为中心,巧于因借。将山中景色借入园中,园内池水引山之泉,用黄石叠砌假山,假山依麓山势作余脉状,树木茂盛,幽深宁静,入园林中如入山林。
“知鱼槛位,岩岫盘郁,云水飞动。”
夏侯甫孝的妻子瑶卿看着池中锦鲤含笑而言,“山影、塔影、亭影、榭影、树影、花影、鸟影,尽汇池水之中,王爷与王妃好品味。”
宁安道,“都是王爷弄的,我不懂这些的。”他说朝中诡谲,每日勾心斗角,心力憔悴,便想着回府能寻得一片安宁。所以王府也好,别馆也好,建造的都精致轻巧自然,费了不少心思。
宁王邀请他们夫妻来与他们同住,夏侯甫孝还未应下。瑶卿倒是明白宁王的心思,还不是怕他的妻子寂寞,想找个放心的人,平日里同她的妻子说说话。
她看着宁安调笑,“如王爷这般对妻子用心的男子,倒是少见。”
宁安也调笑道,“表叔对婶婶不好吗?”按着辈分算,宁安该称夏侯甫孝一声表叔,只是平日都是称夏侯大人,瑶卿,如今调侃,倒是将表叔婶婶说出口了。
瑶卿咧唇一笑,秀丽的面庞间不经意泄出的泠泠寥落。她的手放在小腹上,看着在前边跑闹的双生子,又多了一丝寂寞。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我们也三十了,还未有一子半女,我……”谁都不知道她有多愧疚,“我曾想给他纳妾,可他却不同意。”如今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碧荷就是买来准备给他做妾的,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争执不休,他不要碧荷,她也不能再将碧荷送走,便留在了身边。
宁安看着她,突然道,“走,我带你去找娘。” 瑶卿前年怀过一个孩子,怀孕到后期也不知怎么了,百般的不适,后来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却极其瘦弱,没多久就去了。“娘是是神医,她一定能帮你调理好身体的。”
瑶卿想说她已经看过很多大夫了,但见她这般热心积极,也不好驳了她,便点点头跟她走了。
“碧荷,你留下。”她对碧荷道。先皇后隐藏了身份,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夫,每日在医炉忙碌,去的人多了不好。
医炉与西门相连,宁安只让范姑姑与阿朱、阿紫陪着。她们从西门走出后,穿过一条窄窄的后巷,便是医炉的后院。医炉如每一日一样,忙忙碌碌,吵吵嚷嚷。
正在百子柜前抓药的钱元华抬头看到宁安后,便道,“儿媳妇来啦,帮我称些牛膝。”
宁安点头,走入百子柜前,“娘,要多少。”
“二两牛膝,分三包;桑叶一两,两包;石蚕三两,三包;乌头、半夏、怀石各四两,两包;皂荚、麝脐香、苋、淡竹叶,各三两,两包;附子五两一包。”自从钱元华无意中发现宁安的记忆力特别好,学东西快,辨别药材准确之后,便总是让她来药炉帮忙,只是宁安不喜欢药炉的吵闹,觉得整日里端着笑太累,便让宁王去回绝了几次。几次之后,钱元华也明白了,便也很少找她了。
为此事,钱元华还说了宁王,她以为是儿子不愿意让儿媳出来抛头露面。不愿意让她抛头露面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宁安有些孤僻,更喜欢自己安安静静的呆着。
瑶卿对钱元华颔首一笑,走到宁安身边,“我来帮你。”
有两人帮忙,钱元华便能抽出空回到案前继续看诊了。坐在案前的女人柔媚,一双眼睛彷佛带着钩子,上下打量着宁安,看的她浑身不舒服。
药炉里的小药童借着抓药的功夫悄声对她们道,“那是咱们钱塘最大青楼醉春风的头牌。”
宁安低头专注在药材上,瑶卿抬头看了她一眼。
明黄罗裙,裙子的主人坐在桌前,双腿交迭,裙掖里翘出一只小巧的鹦鹉绿绣鞋。襦裙半袖、绣绫裹胸,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慵懒。她的个头不高,梳着蓬松的坠马髻。薄纱大襟里,仅有一件葱绿抹胸,沿边缀着艳丽的孔雀蓝,裹着两团腴面似的饱满隆起,仿佛一只打横的大葫芦,双丸迭宕。
她看起来年龄不大,身形娇小,削肩单薄、长颈如鹤,惟独胸前一对乳峰饱满柔软,绫纹抹胸的图样全被撑挤变形,绣工难细辨。略一走动,那两座水豆腐似的绵乳便颤忽忽地晃荡,令人目眩神驰,不忍须臾稍离。
小药童见瑶卿看着鸨母,撇了撇嘴,“那是涂药涂出来的。”
瑶卿面上一红,忙低下了头,尴尬不已。她只是想着,对方的长颈细臂,如何能有一双如此大的胸脯。
小药童一边利落的包药,一边同她们絮絮。“这些药,是她们的妈妈专门来找师傅配的,涂了之后,就能变大,又大又软。”她说着,还在胸前颠了颠。
瑶卿看着她小小年纪,一脸的成熟,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小云认真道,“师傅这里,每日往来青楼女子,便是不学,久而久之也耳濡目染了。”她们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有些甚至以此为荣。便是来看病,也从不遮掩,一边号脉,一边还能扬起手趴撩拨药炉中年轻的病人。
不过幸好,她们只是动作、口头上占些便宜,并不敢有其他什么动作。她们惹不起师傅,也不敢惹师傅,生怕师傅断了她们的药。
药炉之中出了小云,还有两外两个女孩,都是被旁人抛弃后钱元华收养的,分别叫烟云霞。今日,小烟去周围的村落收药材去了,小霞去隔壁街施粥去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们便是如此,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人人都说钱大夫的小徒弟能干,可这种迫不得已的懂事能干,有的只是心酸。
“钱大夫,这便是你儿媳妇吗?”静雪勾着脚,软软的将手臂放到了腕枕上,一边晃着脚,一边看着宁安。
钱元华看了她一眼,目含警告,似笑非笑,语气冷淡。“我儿媳妇与你无关。”
静雪捂唇轻笑,“只是很少见这么干净的人了。”干净的让人嫉妒。
今日宁王去了衙门报道,听师爷简单介绍了他每日需要做的工作后便回来了。他是与夏侯甫孝一起回来的,刘大人久久在钱塘,又因年龄大了,朝廷免了他每年一次的入京述职,所以他并没有见过夏侯甫孝,更没见过宁王。他只是听说摄政王不日便会到江南地区,知道十月前会有新官来接任。
他私下同师爷与捕头说,希望接任之人九月底再来,这样,他便能在这里轻轻松松度过炎夏。待到秋高气爽之时,慢慢回乡。他也打听过夏侯甫孝是何人,知道他出自夏侯一门,是夏侯老将军的远房侄儿,与摄政王多少沾点姻亲关系,平时关系也是不错,自然不敢怠慢。
所谓的不敢怠慢,不过是将历年有问题的档案锁起或销毁,封住了当事人的口,并重做账簿。
这些原都是师爷负责的,不过这位师爷,并非谨慎勤勉之人,宁王刚一接触便已经摸了七七八八。他以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为由,请衙差门吃了一顿酒,便知道师爷好酒色。
他与夏侯甫孝一边说着一边走入药炉。
“好酒色便好办了,找个妓子缠住他就是了。”沉迷酒色,无心政事,才有可能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中。只是他初来乍到,得尽快让他信任自己才行。
夏侯甫孝不赞同看了他一眼,“钱塘每到入夜便灯红酒绿,淫歌艳曲绕耳,两岸酒家林立,豪门贵族、官僚士大夫享乐游宴,我正头疼如何整顿这股淫靡之风。你莫要想着利用。”
宁王不以为然,“我先利用,你再整顿。”轻烟、江水、皎月,本该绘成一幅极其淡雅的水边夜色,柔和幽静,迷蒙冷寂,却因为衙官得不作为、纵容,弄得淫声燕语,每每入夜,便是浓香浮江湖,香气甜腻催人吐。白白糟蹋了钱塘好风光,山林自然。
踏进药炉,宁王先看到百子柜前的宁安,随后才看向钱元华,轻唤了一声“娘。”
“夫君。”宁安听到声音抬头看,看到他后笑着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你怎么来了?”
宁王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还想问你怎么来了?”松画街的人热情,她偏偏不习惯这份热情。
“我带卿娘来找娘,见她忙便帮她忙了一会儿。”
“她缺人雇佣就是,药炉之中都是药材,你不是想要有孕吗,还是少接触这些药材的好。”原本是想等她身体里的毒素清除干净再有孕,可他见她生怕自己过了三十不好有孕,便也顺着她了。喝了这么多年避孕汤药,便是想有孕,也不是一朝一夕。
钱元华听着,忍不住白了宁王一眼。“你娘我这么多年日日接触药材,也没见你关心一下我。”当真是生儿子无用,有了媳妇儿便忘了娘。
宁王笑笑,“娘是兴趣所归,小安又不喜欢这些。”会来帮忙,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娘。
钱元华一边写药方一边道,“小安身子不好,还是别有孕的好。”冰库的黄花还未长出,便是长出了也不知有没有用,她每次发热产生的症状又越来越重,还是该先去除了毒素在有孕对身体的伤害小。
宁王道,“顺其自然。”她见旁人的子女多,便也想他多有几个子女,不顾有孕辛苦,生产之痛也想生子。可他也心疼她,所以只是面上顺着她,将避孕的汤药换成了药丸,以健脾开胃为由,日日哄她吃下。
钱元华听儿子这话便明白了,笑着摇了摇头。儿子儿媳感情好,她也欢愉。
“我带小安回去了。”宁王对钱元华道,“记得中午回来吃饭。”
钱元华头都不抬,“什么菜?”
“绘鱼头。”小安与两个孩子都喜欢吃鱼,却又不会挑鱼刺,卡过几次之后就不吃了。后来还是父皇从江南地区找了一个专门做鱼的厨子,片的一手好鱼,能将刺全部剔除,还能将鱼头骨刺拆去不破坏鱼头形状。
宁安看了看百子柜台前,拉了拉宁王,“药还没配好。”
宁王道,“杏文懂些医药,让她来帮忙便是了。”他们虽然没让两个侧妃一个姨娘带侍从,他们可是带了不少来。
瑶卿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与钱元华打了声招呼后,也跟着离开了。他们走后,坐在药炉中摔断了腿的大叔才悄悄吐出一口气。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气场,钱大夫的儿媳在时,他们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敢如以往一样谈天说笑。她的儿媳虽然总是笑笑的,他们却能感觉到她的不适与防备。于是面对她,便也多了一些拘谨、谨慎。
“钱大夫,你这儿媳,大户人家的**吧。”那模样,那气度,与松画街的女子都不一样。“这性子,有些沉闷了,该活泼些的好。”
钱元华点头,“她父亲是将军,我儿子以前就是她父亲的手下。”她将药方给静雪,“我这个儿媳,小时候被姨娘苛待过,后来又被认不清身份的妾室欺负过,所以胆子比较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子,她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也并非不懂为人处事,只是在这些事上颇为惫懒,虽觉得烦,但该应酬的时候还是会应酬,他们没必要也没任何资格去要求她改变。她并没有辱没了摄政王妃的身份,亦不曾辱没了她定国公主、安邦侯生母、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
她只是不喜人多、吵闹,喜欢安静,喜欢发呆而已。
静雪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发愣,一个大娘调笑道,“呦,咱们静雪姑娘可是看上了钱大夫儿子?还是旁边那位公子?”她言语中微微嘲讽,“钱大夫的儿子可是正经人,人家夫妻感情和睦,你可是没有机会的。”
静雪不接药方,钱元华便将药方给她的侍女。她顺着大娘的话道,“自然是没机会的,我儿子虽算不上品性多高洁,却也知好坏。”青楼女子在美,也不过是为旁人亵玩的玩意儿。
青楼女子,再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也会被人视为脏污,为人避讳。
她钱元华的儿子,当朝天子的嫡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何能碰一个妓子。他的出生,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沾染这些脏污的女人。他的身份,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在这些脏污的女人身上多投一眼。
钱塘城中这几年常常有才子佳人的本子,这才子,要么是富少要么是秀才举人,这佳人,多是青楼女子。有迫不得已卖身葬父的,也有标榜着卖艺不卖身的,还有些被蒙骗,入了青楼的世家**。无一不是才子对佳人心生怜悯,继而被佳人才情感染,最终两人历经艰难,终于得以赎身相守。
这些话本也不知是不是从青楼娼寮中传出来的,要知道,寻常商贩,穷苦之人宁可终身不娶都不会娶一个妓子,更何况才子?佳人或许是真佳人,可一点入了青楼,便如同一张白纸浸入墨中,再也洗不白了。
历朝历代,赎身嫁人的妓子有几人能得善终。便是一时不在意,日后也会不时想起自己的妻子、妾室乃是倚门卖笑,一张朱唇万人尝,一双玉璧万人枕,心中如何能无芥蒂。
人都是自私的,男子更甚。
这世事不公,男子便能嫖妓,娶无数妾室,女子便只能守身如玉,守着一人。这世道对女子尤为不公,亦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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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2:59 |只看该作者
(二)
刘大人府中设宴,宁王也受邀了。他淡淡的应下了,师爷似乎有些不太满意,话里话外表示,他只是一个小小记薄,刘大人寿宴邀请他,他应当感恩戴德。
刘大人府中一妻四妾,妻子原有一子一女,一女远嫁一子病故后,她便一心礼佛,诸事不闻。如今刘大人的后院是二姨娘在管着,二姨娘有两女一子,两女已嫁人,一子尚未娶妻。大姨娘曾是夫人的侍女,如今同夫人一同礼佛,也是诸事不问。三四姨娘是刘大人这几年新娶的,无子无女。
宁安与许嬷嬷商量着要带去寿宴的礼物,许嬷嬷道,“宅子库房中有一尊寿公像,白须老翁,持杖,额部隆起,手捧灵芝。”釉虽难烤制,却也并非多贵重之物。送寿星,寓意好,也符合如今王爷与王妃的身份。
宁安点点头,让阿朱去库房取来寿星釉像给她看看,又问,“刘大人府上一妻四妾可也要备礼品?”若她是王妃,该是不用的,可她如今只是一个记薄夫人的妻子。记簿的妻子应该帮着丈夫讨好刘大人的妻妾,这礼物便要备上了,不仅要备上,还不能普通了。
许嬷嬷道,“既然都要备,刘大人之子的那份,也要备上。”刘大人的儿子今年十六岁,在白鹿书院读书。过段时间,他们的小世子、小公主也要去白鹿书院读书,如今他们记薄身份,若是行事不周全,谁知白鹿书院是否会有意为难呢?
宁安看着许嬷嬷,“若是这么说,衙门师爷那边也该备上礼才是。”师爷本就瞧不上她家王爷,平时没少明嘲暗讽般的提点。
许嬷嬷笑道,“哪里是提点,分明就是要好处。”王爷不过是心知肚明装作不知罢了。“刘大人寿宴,钱塘一些高门大户中的女眷也会去,不如都备上,礼盒做上标记,区分主次,到时看人送出就是。”无须多贵重,但一定要精巧,最好是江南地区少见的饰品或装饰。
燕京有八绝,雕漆、宫毯、花丝镶嵌、金漆镶嵌、景泰蓝、牙雕、玉雕、京绣。刘大人正妻礼佛,便送上一幅京绣观音像。京绣配色鲜艳,其色与瓷器中的粉彩、珐琅色相近。正所谓锦绣组绮,精绝天下。
刘大人府上的四个姨娘,去年王妃生辰之时,未央公主曾差人送来了一套铜胎掐丝珐琅饰品,一双珐蓝镯子,一对珐蓝耳坠,一柄珐蓝如意锁。这套饰品,他们来钱塘时带了过来,便是想着初来乍到,做连络女眷之用。
“镯子送给三四姨娘,耳坠送给大姨娘,如意锁便给掌家的二姨娘。”本就是一套饰物,既能彰显她们妾室和睦,又分得了主次。
阿朱将寿星取来。寿星放在楠木盒中,白釉为底,青花为主,一火而成,花从釉里吐分明。寿星额头饱满,脸颊红润自然,一手抱灵芝,一手抱手套,笑容满面,笑口如弥勒。
宁安仔细查看了,“就这尊吧,等王爷回来,你去找他要一份贺帖,与它放在一起装好。”
“是。”阿朱捧着寿星像,小心翼翼退到了一旁。
许嬷嬷看了一眼宁安,“王妃,曾经夏候府的侍女柳风,您准备如何?”柳风这些年一直在王府做些苦力活,这次来钱塘,点侍从的时候,王妃不知为何,也将她带上了。
宁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她这些年也算是本分,我便给她一条生路。”她是江南人,如今她便给了她卖身契,放她归乡。柳风也曾眼睁睁看着她被姨娘苛待,欺辱,便是她之后伺候的再好,再谨慎,她也做不到当一切没有发生。
是生路吗?亦或是死路!
若非家中穷苦或不愿养她,也不会将她卖给人伢子,继而被转卖去了京中。如今她归还她的卖身契,并赠金让她还乡,这对于柳风而言,并非好事。
许嬷嬷看着宁安,欣慰一笑。他们这个王妃,看似不争不抢,实则心思也沉的很。她的四个陪嫁侍女,曾对她视而不见,对她所受苛待当作不知,她面上不显,实则暗中一一报复了回去。
芍药被她借着打压青蔓姨娘杖毙;飘桂、桃浅被她以白铮铮成亲无侍女为由,重新送归夏侯一门,曾经叛主的奴才,夏侯府中自有人为了表忠心折磨她们;柳风她则带来了江南,面上说着给她一条生路,实则是要将她重新推入泥潭。
这等性子,这等耐心,这等心思,倒是担得起摄政王妃之位,亦能担得起国母之位。
宁安低头看库房的清单,“许嬷嬷,此事你亲自去同柳风说,她毕竟伺候我这么久,银钱方面别小气了,多给些。”
“是。”
宁王晚上回来时宁安已经将两个孩子哄睡了,正在书房中听嬷嬷说钱塘的几大家族,以及家中现有的女眷以及她们的喜好。
镂窗透出的灯光,两扇门均大敞开,两间大堂中以一扇江河山海苏绣屏风隔开,正堂中均摆放着一张大长桌,桌上堆满账册书卷、图纸簿记,迭起来比一人还高,将桌后之人完全遮住,桌下只露出一抹栀子花似的罗裙。
裙子的主人双腿交迭,裙掖里翘出一只蒲草草鞋,未着罗袜,雪白的足背酥腻莹润,浑不露骨,更难得的是娇腴如雪面团子一般。未见玉趾,已知是只肉呼呼的香滑小脚,教人忍不住想捧在手里,轻轻握着揉着,恣意品尝。
江南水土果真养人,他们来了不过一月,他的小妻子便胖了不少,整个人都圆润了起来。
宁安还在为礼品发愁,抬头便见他,咧嘴一笑,“回来啦。”
宁王笑着走上前,“春夜寒峭,也不关门。”他伸手摸她披散开的长发,头发洗过了,还未完全干,散着茶粕与皂角的味儿。
“不冷。”宁安凑近他闻了闻,一身酒气,混着一股让人不喜,粘腻的甜香。“你去哪儿了?”
“师爷请我去四季春吃酒,我付的银子。”说是请他,实则是叫上他好付银子。
“四季春?”宁安不喜欢他身上沾染的味道,将他推远了些。
“妓院。”钱塘有两大妓院,一名醉春风,一名四季春,两间妓院以河道为界,一家占了半个岸边。楼中女子百人,每每入夜,便是歌声笑声淫靡声不断。
宁安抿了抿唇,端起茶盏,以盖缘轻刮茶面,啜了一小口,一滴茶水在滋饱尖翘的上唇珠上荡漾,徐徐饮下茶汤,遮掩自己听闻他入青楼后的不快。
宁王笑着拿过她手中的茶,俯身舔下挂在唇珠上的茶汤。“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应酬非自愿,我也嫌这些地方脏。”奈何师爷极其喜欢这种淫靡之地,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记簿,只能顺着他的心意。
他一把抱住宁安,“你放心,我没让旁人占了便宜去。”
心思被看透,宁安面上微红,推了推他,“你先去洗漱。”
宁王笑着“嗯”了一声,松开她先去洗漱。宁王离开后,宁安唤来暗卫星月,问她钱塘府衙师爷之事。
星月站在她身旁,将这段时间摸出的消息都告诉她了。宁安举着笔,“你的意思是,师爷并无太大本领,这些年他给刘大人政治上的建议,取得的成果,都是他的妻子在后出谋划策?”
星月点头,“他如今的妻子是继妻,三年前他的妻子病故,恰逢姨娘有孕产下一子,便被扶正了。”王师爷今年四十六岁,也有几房妾室,却无儿女。这位姨娘生下他的第一子,他老来得子,自然是欢喜的。
“嬷嬷,刘大人的寿宴,王师爷的妻子也会去吗?”
许嬷嬷点头,“自然。”王师爷之所以能在钱塘横着走,便是因为有刘大人照拂,如此好的巴结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浪费。定会让自己的妻子前来,与刘大人的妻妾打好关系。
前朝诸官员为政争权夺利,后院诸妻妾又何尝能置身事外呢?她们的作用,不仅仅是怀孕生子。
宁安问星月,“王师爷的妻子是何样的人?”
星月摇头,“她几乎不出门,只是听说原是农家女,后在田垄上干活被师爷看上,百两银子买入。”她被买入那一年只有十三岁,听说最初买下她只是养枣,后来她长大了,越发的漂亮,师爷才正式收她入房。
宁安蹙眉不解,“养枣?”
星月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许嬷嬷看了她一眼道,“把干枣放在膣中,以膣水滋养,后取出食用,以壮阳神。”民间传言,吃了这种枣后同房,便能怀上男胎。
星月虽是暗卫,经历刀锋剑影,也跟随王爷出生入死过,但毕竟是未曾出嫁过的女子,这些她不知如何说出口,许嬷嬷便代她说了。“养枣,需十三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处子。一次塞入三枚,子时塞入,辰时取出。养枣前七日,要净化身体,只能食用米汤与清泉。养枣当日,要提起饮下可激起情欲的秘药。”秘药的药效六个时辰,养枣也要六个时辰。“这枣是否真的有作用不得而知,只是对女子身体的伤害十分的大。”养枣这等法子,是从西北部传来的,如今王师爷的府上还养着不少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便是养枣之用。
许嬷嬷看着宁安道,“越是高门大户,便越是**。周国公府,谢国公府,杜尚书府上,子嗣都不昌旺,据说都在用养枣之法。”只是他们是大户,不敢也不好自己养,便与师爷暗中达成协议,由师爷找女子养枣,他们每隔一月去取一次。“京中乃是天子脚下,他们便是想要**,想要搞这些损阴德的东西,也要避讳一些。加之京中都是亲王,便是女眷们知道这些,也不可能说出。”可江南地区不一样,一来民风开放,妓院娼寮多不胜数,淫靡之风已入人心底;二来天高皇帝远,加之政通人和,百废待兴,人人均富足,这些事情自然没人上奏。
人都是这样,不涉及自己利益,不愿也不会多管闲事。
“谢国公府是王妃要特别注意的。”谢国公是将门,谢国公年岁与夏侯老将军差不多大,在谢国公未去世之前,两人一南一北驻扎。“谢国公五子一女,如今只剩一个幼子了,其余全死在战场上了。”幼子也在战场上,三年前娶妻,只是他因驻扎不能离开,只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长子留有一孙,孙子如今十八岁,只是身体孱弱,怕是难生养,所以他的母亲才想到了养枣之法。
“谢国公府家中女眷有几人?”
“老太君礼佛诸事不问。”江南之地好佛事,后宅失了宠爱,失了子女的女子,多数会在家中设佛堂,日日礼佛不问世事。“如今当家的是大嫂,除了大嫂还有一位二嫂以及谢小将的妻子,谢国公一门都是豪爽之人,不难相处。只是……”
宁安看着她,“只是什么?”
“只是谢家一贯是拥立太子的。”谢家的女眷与未央公主连络颇多。朝中的局势,她一个奴婢自是不敢多嘴,也不敢揣测,可便是如此,她也感觉到了王爷对未央公主的防备。
王爷处理政事,安排诸事都不曾刻意避着王妃,她曾是先皇后近身侍婢,对朝中之事多少知晓一些。或许王妃还未曾有太大的感觉,她却能清楚感觉到,王爷对未央公主已经安排布置起来了。
先皇后未死,于皇上而言,于王爷而言,于皇后自己而言,并非好事。皇后既然露面,便说明她不准备再藏着了,只怕太子一党,未央公主会有大动作。
宁安抬起眼眸,“太子一党我们倒是不怕的。”他们怕的是如今看来,安分守己,忠心耿耿的明王、荣王、启王等人。太子在明,其他有野心之人在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轻笑一声,“娘这时露面,又何尝不是为了给王爷一份助力呢。”按着规矩,按着传统,皇后之子便该生来就拥有最大的权势。曾经将权势让出去,是因为她厌倦了后宫、京中,也是因为四大家族权势太大,她为了保护尚且年轻的王爷。如今王爷成了摄政王,经过了多年历练,稳重深沉,又手握大权,她便要再给王爷一份名正言顺的靠山与辅助。
皇后为子之心,让人赞叹。
她可以为了她的儿子“死”,也可以为了她的儿子“活”。
宁王梳洗完,只着寝衣走来,“不早了,该睡了。”
宁安低头写着什么,头都没抬,“你先睡吧。”
“不行,没你在身边,睡不着。”他拿下宁安的笔,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
宁安惊呼,忙抱紧了他。
宁王笑着颠了颠她,“重了。”他抱着她便往寝室走,“让我看看胖了多少?”
宁安被放在床上,脑子里还想着为钱塘高门女眷准备礼物的事情,宁王便压了上来。他紧搂着她的腰,从她的颈侧一直吻到胸口,唇上的细密胡根硬如尖毡,刮得她又痒又疼。
衣襟被解开,肚兜也被撩起。宁王看着宁安胸上的红痣,低头便啃上去。“我们好久没有了。”
“哪有好久。”她伸手握住他的衣襟,偏过头去,娇憨的咬了咬唇。明明已经好多次了,可她还是会害羞,羞得不敢看他。
宁王脱下她的小衣和肚兜,揉捏着她的双乳。宁安练剑习武也有几年了,虽还是花拳绣腿,但经过锻炼,皮肉线条越发的柔韧了,便是如今圆润了不少,屈膝之间,也隐约可见肌肉线条。
“胖了,也软了。”宁王一边玩弄她的身体,一边在她耳边调笑,“以前结实坚挺,饱满弹手,后来生了孩子,便软了许多。”他揉得兴起,忍不住低头去衔,轻啮着柔嫩的乳头一拉,乳形陡被咬得尖耸起来,柔软到了极处。
乳尖上酥麻又刺疼的感觉让她害怕,“不要,疼……”宁安本能地闪躲推拒,软弱无力地挣扎着。“肃宁,我怕,你别这样。”她的声音娇滴滴,憨媚媚,夹带着些许哭音,红着眼眶看着他。
这样的挣扎,这样的求饶声令他更加兴奋,他不顾她的推拒拨弄,尽情揉捏着那对醉人的柔软双峰。
“你乖乖的,明日我在家陪你。”他扯下宁安的小裤,粗暴又温柔的啃吻,铁一般的结实臂膀圈着她的腰。
宁安微微偏头躲开他的吻,不划算。她礼物还没准备好,明日要将礼物备好,还要算账,许多事要做。便是他留在家中,也是陪着两个孩子玩闹或教导他们写字画画。
宁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又走神。”他覆上她的唇,“是本王的错,本王不够努力,才让夫人做这种事的时候,屡屡走神。”一条滚烫坚硬的巨物挤在她腿间,裹着黏腻的泌润长驱直入。
宁安伸手要抱他脖颈,双腕却被拿住,越过头顶压在床上,压得她的腰拱起,胸乳抵紧他的胸膛。宁王吻着她光洁白皙的腋窝,用舌头将沁出的汗珠舐入口中,一路啮咬回来,最后噙住樱桃般勃挺的硬红蓓蕾。
她叫起来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动物,喘息急促,欲仙欲死,偶尔迸出一两个尖短娇亢、啼哭似的娃娃音,夹着一段段呜咽似的哀鸣,闻之欲念大盛,忍不住恣意摧残。
硕大、坚硬如钢的狰狞巨物,深深嵌在娇嫩嫩的身子里,滚烫得像是烙铁……无论经过多少次,她的身体都会下意识地紧绷抗拒,挤开深入的异物感仿佛无休无止,不断插进娇嫩嫩的身子深处,一直深入、一直深入……
宁安浑身发麻,累的一动不想动,只是闭着眼,蜷缩着腿,任由他给自己擦拭。
“钱塘的市集很热闹,夜市日日都有,明日带你去看可好?”湿热的布巾擦过腿间,宁安舒服的抖了一抖。
宁安嘟囔着,“礼物还没备好,账目也还没算。”这处别院一直是王爷的产业,之前他们虽没来住过,却也养了不少奴才。别院的管家姓张,人称一声张叔,除了管着院子,还管着王爷在钱塘的几间铺子。他们来后,王爷便说要查账,让他将账簿准备好,他磨磨蹭蹭,前日才送来。
“礼物不急,账目明日我同你一起算。”他俯身亲了她一下,将布巾扔回铜盆中,抱着她睡下。“算起来也来许久了,还没带你好好逛逛。”
宁安翻了一个身,滚进他怀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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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发表于 2024-11-18 18:33:35 |只看该作者
(三)
五月的江南天气正好,宁安一身落花流水游鱼纹圆领长袍,花果纹革带,松松绾了一个发髻,用以鲜花编成的花钿固定,一手挽着宁王,一手牵着儿子,对市集上的什么都好奇。江南女子与京中女子不同,京中女子未婚披发,已婚绾发髻。江南的未婚女子,有披发也有绾发的,无法但从头发看出婚否。
宁安虽对市集好奇,却也不喜吵闹,逛了一会儿便厌了。宁王带她上了路边一座茶楼,茶点刚上,便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提着一个篮子,堆着笑脸进来送喜糖。每桌上都抓了一大把,还给了掌柜的一包喜饼。
宁安捏起一块油纸包裹的红糖姜糖,“有什么喜事吗?”
小二笑道,“首饰行宫家今日迎亲,一大早便已经放过了鞭炮,来送过一次喜糖西饼了。”今日成亲的是宫家三少爷,年二十二,新娘是丝绸行景家的嫡长女,两家是门当户对。“三少爷四五年前便该成亲了,恰逢府上老太君身子不好,便在膝下尽孝了一年,一年后老太君寿终正寝,谁知主母又病了。”就这么耽误了一年又一年,待到服丧三年,已经二十有二。“宫三少的未婚群原是米行郑掌柜家的女儿,不过因宫氏主母突然去世,宫三少要守丧三年,郑掌柜的女儿比宫三少大了三岁,郑掌柜家耽误不得,便退了亲,将女儿嫁给了茶行刘掌柜家的独子。”
宁安一边听着,一边暗暗记下。这会儿不忙,小二便多说了些,待到上客了,他便匆匆下了楼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苗苗咬着酥饼,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宁安,“阿娘和爹爹成亲时也是这样吗?”鞭炮噼啪,人人欢喜,热闹非常。
宁安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很认真的想了想,“娘不记得了,你们爹爹或许还记得。”她成亲那日,哪有喜悦,满心都是不安与害怕。
宁王看着一双儿女,笑着摇了摇头,“我和你们娘成亲那一日,热闹也不热闹。”皇子成亲,怎会不热闹,必定浩浩荡荡。可当时的他太年轻了,成亲对于他而言,只是完成一个任务。仅有的一点欢喜,也在见到怯懦枯瘦的小妻子后,生了失望,失了欢喜。
宁安看向窗外,《礼记·昏义》中有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是以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
父亲醮子,而命之迎,男先于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婿执雁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雁,盖亲受之于父母也。降,出御妇车;而婿受绥,御轮三周,先俟于门外;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她成亲时好像没有这么繁琐,宁安有些心不在焉的捏起一块芝麻糕小口小口的咬着。正门走出的是今天的新郎,鲜红的衣衫衬着满是笑容的脸,倒是不显得俗气,反倒是衬得气宇轩昂。
火盆装上碳,摆放在了门檐前。
宁王顺着宁安的视线看过去,“过了夏日我们也成亲吧。”还有三四个月,足够准备了。
宁安闻言惊讶,回头看他,“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宁王笑着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再成一次,上次迷迷糊糊,你不记得,我也记不清了。”若是在京中,少不得被规矩体统拘束,如今在江南地区,倒是自由了许多。便是重新办一个婚仪,也不怕被史官记载在册。“今日回去我便写信给元杞冉与宁朗,让他们来送你出嫁。”原是没觉得,今日看宫家与景家成亲,见宁安懵懂又好奇的模样,心中微微泛酸,总觉得自己欠她一场婚礼。
“算了吧。”婚礼对她来说,不过只是一个形式。“你让他们过来,晋王怎么办?”若是晋王也来了,三人总归是尴尬。
“晋王……”宁王略一迟疑,“晋王可能活不过秋日了。”他们来江南之前,晋王已经上书要求将青儿收为养子,父皇允了。换姓、记名、入册、入祠堂、祭祀一一都完成了。只要晋王一死,青儿便可直接承继晋王之位以及封地。
宁安一凛,“晋王怎么了?”
宁王捏了捏她的手,“你的双生兄长便是死于晋王之手。”一命还一命。二十多年前,晋王夺走了元杞冉一子的性命,如今也该还回来了。
茶楼下鞭炮震天响,宁安捂住了女儿的耳朵。付了银子,一四口离开茶楼,侍从、暗卫隐身在人群中。
宁安被人群拥挤着,与宁王分散,她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星月与小雪贴在她身后走着,虚环着她,给她空出了一片小小的空间。宁安悄悄松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曾经被苛待的经历,让她不喜热闹,还有些怕人,这种人人接踵的场合,让她不适。
星月与小雪成一角,将宁安与禾禾护在其中。宁安回头找宁王,星月道,“夫人,现在人多,无法回头,咱们便顺着人群走吧。”
宁安踮脚看了一眼前方的人,点了点头,又低头对女儿道,“禾禾一定要握紧娘知不知道?”
禾禾点头,“娘,他们要去哪里?”
宁安不知,星月道,“宫家又发喜饼了,他们是急着去排队领喜饼。”人群之中,不少衣着普通甚至有些褴褛之人。“宫家仁善,常常施粥赠药,均在宫家首饰行岚尚坊正门前。”正门前,彰显重视。宫家是商家,由此也能宣传一波。
作为新郎官的宫家三少爷亲自在店铺门口发喜饼,前来领喜饼的人,少不得有起哄之人,问上一句,“三少还不去接新娘子?”
宫三少笑呵呵拱手,送上喜饼。“不急不急,时辰还未到。”
喜饼又叫嫁女饼,也是男方收到女方嫁妆后,回赠女方的礼品,有传播喜讯、分享喜气之意。喜饼都是刚出炉的,用刻好的喜木章,沾上揉煮开的玫瑰红汁,按在刚出炉的喜饼上,然后由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以油纸包裹好,递给宫三少,由宫三少亲手送出。
喜饼的馅料很多,有无馅饼,亦玫瑰糖馅儿、绿豆、红豆馅儿,还有五仁、枣泥馅儿。宫家财力雄厚,送出的喜饼自然都是顶好的。他们直接从钱塘有名的糕饼铺盛香珍订购,订了上万个喜饼。
宁安牵着女儿站在岚尚坊门前,等着拿喜饼。人群一阵涌动,一个人向她扑来,星月挡在她身前,小雪则张开手臂环着她,以防她被人群挤到。
宁安微蹙秀眉,太多的人让她不安,呼吸都不畅了,只想快些离开。她看向倒在脚边的人,一身灰褐麻衣,带着兜帽,挎着一个篮子,因跌倒篮子内的东西散落,她跪在地下急匆匆的将地下的东西往篮子里拢。
磨到起了一层毛的衣袖中伸出一只肮脏枯瘦的青白手掌,宁安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并非她的手掌青白,而是裹着肮脏的白布条。
地上的东西刚拢到篮子里,女人还未站稳,便又是被人一推。手掌上裹着的脏布不知怎么松了,一圈圈散落,赫然露出一只布满凄厉伤疤、仿佛被尖刀凌迟过似的枯掌。表皮硬而焦黄,宛若晒干的蝙蝠皮膜,其上有无数淡色陈疤,受损的肌肉已见萎缩。整只手掌只比枯骨稍大一些,五指并拢时异常尖细。
不知谁尖叫了一声,而后人群便涌动了起来。
宁安紧紧蹙着眉,想也没想就将女儿抱了起来。她的一双儿女长得都好,肉乎乎的,她如今抱着已经费力了。星月与小雪要护着她们,自然空不出手抱小公主。
“都静一静,别挤。”宫三少从案桌前走出,招了护卫安抚躁乱的人群。护卫安抚好人群,又将人隔开,他走到女人面前,“虞大娘?”
被称作虞大娘的人低着头,急匆匆将脏布重新缠在手上。
宫三少抱拳对众人道,“诸位不用怕,这是我府上洗衣妇,她为人和善,只是长相可怕些。”说罢,便让侍从包了好几个喜饼,放入了她的篮子中。“虞大娘,你要喜饼,直接找管事要就是了,何必在这人挤人。”
虞大娘始终低着头,她的声音嗡嗡的,“谢谢宫三少。”她说着便要跪下磕头,宫三少伸手拦住了她。“我只是一个靠浆洗衣衫生活的寻常妇人,并非宫家人,如何能找管事要喜饼呢。”
她说完便要离开,宁安这才看到她的左脸上条条狰狞伤疤,疤痕发黑,有些地方还长出了肉疙瘩,看着着实恐怖。
“娘,这个婶婶脸上长了兰花,和爹爹养的墨兰一样。”
禾禾清亮稚嫩的声音传入吵嚷的人群,很快被淹没,只有少许周围的人听见。宫三少微愣,看向她。宁安笑着亲了亲女儿小脸蛋,“对啊,禾禾真棒,竟然认识墨兰。”
禾禾扬了扬小下巴,骄傲道,“紫兰秀空蹊,皓露夺幽色,馨香岁欲晚,感叹情何极。爹爹教我的诗,我有记住。”
宁安笑道,“爹爹教你的能记住,夫子教你的怎么就记不住?”
禾禾抱着宁安的脖子,撒娇的蹭着宁安,“我不喜欢那个夫子,夫子好凶。”
宁安的手臂已经酸了,将胖女儿向上颠了颠,“爹爹可比夫子凶多了。”夫子喜欢他们聪慧,恨不得倾囊相授,对他们便严厉。王爷平日忙碌,也就在带他们玩闹时,随口教他们两句诗词,也不想着他们能记住,他们自然就觉得爹比夫子教的好。
虞娘子看了一眼宁安,眼眶微微发热。她拉住了兜帽,遮住自己伤痕累累的半张脸,挤入人群。
宫三少看着宁安,笑问,“这位夫人可也是来领喜饼的?”
宁安点头,还未开口,旁边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呦,这不是钱大夫的儿媳吗,听闻娘家富裕,衣食无忧,怎么也来领这小小的喜饼了?”
宁安不悦,眉头微微一挑,并没有表现出来。这些年,她已经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情感了。她看着静雪,她对她有印象,醉春风的妓子。
宁安垂眸微笑,“宫家的喜饼出自盛香珍,盛香珍的点心莫说是江南地区,便是我在京中都是听闻过的,怎能算是小小喜饼呢?”她看着静雪,面上的笑疏离,“宫家的首饰亦是如此,宫家三少今日大喜,我前来凑个热闹与我娘家又有何干系呢?”便是隐藏身份,王爷也不愿委屈了他们母子三人,对外只说是她娘家富裕,如今的吃穿用度,都是岳父提供。
“倒是静雪姑娘,听闻是醉春风的头牌,想必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看过,吃过,玩过,为何又要来凑这个热闹呢?”她咬重玩过,虽面上笑得有礼,言语之中却含着轻视。
静雪脸一沉,正要说什么,一个女人制止了她。“算了,只是误会。”女人看着宁安,面上带了一丝讨好。“静雪本意不坏,她只是口无遮拦。”
禾禾抱着宁安,反唇相讥,“我娘也没有坏心思,只是实话实说。”她本就聪慧,又会看人脸色,虽然懵懵懂懂,却也知道对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对娘不好。
静雪看着禾禾道,“钱大夫便是这么教导孙女得吗?”钱元华是钱塘有名的女医,人人都敬重她,人人都知道她有一双孙子孙女日日挂在嘴边。她便是故意提起钱大夫,让周围的人都看一看,听一听钱大夫的好儿媳是如何教导孩子的。
宁安道,“我的女儿如此年幼便知道维护母亲,足见教育的极好。”她勾唇嗤笑,“想必静雪姑娘不懂这些。”醉春风的女子,多是四五岁时起便被买入,在楼中长在,在楼中学各种可以笼络男子的技巧,从接客时起,便被逼饮下了绝育药。她们是无父无母的长大,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自然不懂这些。
女人看了看静雪阴沉沉的脸,又看了看宁安的笑言。站在了两人中间,“好了,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宫三少的反应也是极快的,从旁人手中接过包好的喜饼,给了星月,“两位,今日宫某大喜,两位吃了喜饼,也沾沾喜气。”
星月收下喜饼,宁安对宫三少微微颔首便准备离开。
“夫人!”
宁王从人群中挤入,走到宁安身边,一手接过女儿,一手揽住她的腰。宁安看到他,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宁王周围环视一周,“发生何事了?”
宁安摇头,“无事,咱们回去再说。”她附在宁王耳边小声道,“人太多了,我不喜欢。”
宁王点头,揽着她,带着儿女与侍卫离开。
他们走后,静雪拉着女人问,“是他吗?”
女人一双杏眼,容如秋菊,眉似柳叶,嘴如桃,她拉着静雪,缓缓摇头,而后嗫嚅了一句什么,便拉着静雪退出了人群。
宁安看似淡然,不喜问事,自己一人便能成一天地,却十分的细致敏锐。回到府中,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身两块轻便的衣衫,她便去了书房。
宁王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埋首在书籍记录中。这些都是钱塘这些年办过案子的记档以及状纸。
宁安抽走他手中的状子,坐在他对面,“我有事问你?”
宁王也不恼,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何事?”
“今日你多看了静雪旁边的女人一眼。”
宁王挑眉,“吃味了?”
宁安诚实的点头,“你认识她?”
“柳儿姐姐是不是同你说过我之前在外办事,被人下了药,险些被侮辱之事?”宁安身边的几个嬷嬷,阿朱阿紫都是他的人,几个嬷嬷每日都会将她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告诉他。此事,宁安是知道的。若是寻常人家姑娘,他日日派人看管着,监视着,怕是早要闹起来了,也就他的小妻子,也不知是缺少安全感,这样能让她感受到自己对她的看重,还是真的扪心自问,毫无惭愧,一直漠不关心、置身事外。
“大冬天的,在溪水中泡了一夜。”那药效极其猛烈,他只是含了一小口,很快便吐了,还是中了招。“之后高热了好几日,等我退热,要问责他们的时,他们已经搬走了。”他记得很清楚,那间客栈一家五口,一对夫妻,两女一子。“今日在静雪身边的女子,便是那家的长女。”那日,他虽然惊觉中了招,策马去溪边,却也派了人留守。暗卫同他说,他前脚刚离开,那家的长女后脚便进了他的房间。
“之后呢?”
宁王笑着拍了拍腿,宁安走过去,坐到他腿上。宁王抱着她,笑着轻啄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语。
宁安先是面上一红,随后便是惊讶,放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宁王凝视着她,“再后来,我便也不知了。”
宁安低垂着粉白的脖颈,许久才问,“与其他皇子有关吗?”
宁王摇头,“不知。”若是有,他想不通为什么,只是要让他与一个陌生女子有肌肤之亲吗?若是无,又为何要匆匆搬走。
宁安看着他,“让人去查查?”
“已经派人去了。”
“谁?”
“乔稽。”
宁安不解,“你不是已经不信任乔稽了吗?”
宁王缓缓点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这你也察觉了吗?”
宁安环着他的脖颈,晃了晃脚,带了一丝隐隐的小骄傲。“自从秋荻后,你灌了王郁文月余绝育汤药,乔稽生了怜悯之心后,你便不信他了。”
她知道有一次王郁文跳入池塘,欲自我了断,入水后又后悔,是路过的乔稽救了她。她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那次之后,乔稽看向王郁文的眼中多了一丝怜惜。
“乔稽只是明面上的。”宁王道,“乔稽跟了我多年,我身边的人他都清楚,如此反而钳制了我。”如今他既不想让乔稽察觉自己已经不信任他,许多事又要瞒着他。乔稽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与府中上下,他身边的明线暗哨关系都不错,所以他这边的人不能动,要动,只能动元杞冉给宁安的那支娘子军暗卫。
他看着宁安,“所以你愿意借两个人给我吗?”
宁安点头,“我同她们说一声。”
“你写封家书给元杞冉,让她暗中调一些人过来,年岁不能超过十五,最好都是女子。”女人、孩子总会让人降低防备,“我准备换下咱们禾苗身边伺候的人。”
宁安点头,想了一想,开口问,“如此防备着也不是事。”
宁王含笑,“我准备将乔稽的妻儿接来。”他的妻子粗鄙泼辣,与他感情不睦。
“借由他妻子闹事,将他调离?”
宁王点头,“王郁文一直收买府中侍从,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留着乔稽还有用。”他抱着宁安,将头放在宁安的肩脖处,“另一处别院整理好了,明日便让王郁文、史涵、雨姝搬过去。”
宁安眼底泛上喜色,宁王看了只觉得好笑。“便这么不喜欢她们?”
宁安梗了梗脖子,“我为什么要喜欢她们,她们可是日日都想着我的夫君,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宁王见她这副娇憨又不屈的模样,心便软了几分,他笑眼弯弯,呼吸轻柔地拂在她的耳侧。“她们想着你的夫君有什么用,你的夫君可是日日夜夜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他的小妖精。
宁安笑着软软推了推他,避开他的亲吻。“过几日白鹿书院招录新生,你可安排好了?咱们的禾苗是不是年龄太小了?”入了学堂,接触其他同龄或大一些的学子,倒是好的。只是她听说白鹿书院许久不曾招过女学生了,难道要让她的禾禾扮男装去上学?
“无需安排,让他们自己凭本事考就是了。”
“若是不过呢?”
宁王笑道,“不过便不去了。”钱塘又不是只有一个书院叫白鹿。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白鹿书院是最好的书院,代表着无数机会。可对于他的儿女而言,白鹿书院也不过只是一间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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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4:11 |只看该作者
(四)
青石街道,东风不来,柳絮不飞。她也曾站在青石街道向晚,在东风不来时,引过一枝柳条吹下白絮,在白絮中装作飞雪漫天……双桥还叫双桥,山环水绕,水边那枝歪脖柳树,依然半躺在水中,比许多年前还要茂盛翠绿。
“以前,双桥上有一个卖炒蚕豆的阿婆,花白头发,裹着蓝白花间的布帕,孩子去买总是会多给几颗。”
“桥下有一个卖面人的大叔,捏的面人栩栩如生,只有你说不出的,没有他不会捏的。”
雨姝是钱塘人,十四岁时跟着姑姑去京中,在姑姑的家中住了四年,学了两年规矩,十八岁入宁王府为妾。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间,她从一个宅子到另一个宅子,未曾逾越一步,也不曾踏出一步。
姑姑的家不大,她连花园都不曾去过;宁王府广袤,她只去过偏院的小园。她知道姑姑家花园有一株姚黄牡丹,花初开为鹅黄色,盛开时金黄色。开花整齐,花形丰满,光彩照人,气味清香,曾被称为“花王”。
她知道,却从未看过。并非姑姑不允,而是她明白姑姑不喜她出了小院。
她知道宁王府的塘池水成八卦之势,一方引地下水,一方架槽引水,横过其上,从东西引入白浮泉,玉泉山诸泉之水。一片水,一片景,水上备有小小乌篷船,可争渡,可游景,亦可饮茶对弈。每每春夏之时,王爷总喜欢带着王妃,乘上乌篷船,赏月对弈。荷花清香,夜风凉爽,月色皎洁,一壶清酒,舒畅快意。
她知道,却从未乘过。并非她不想去试试这份舒畅快意,而是王爷不允。
“搬入别院也好,也少了些规矩,自在了许多。”雨姝看着侍女采芝浅笑,“这不,都能出门了。”
采芝分不清她言语里的情绪,不知她是自嘲调侃,还是真心如此认为。以前主子虽算不上得宠,一月也能见王爷一面,如今一年能见一次就不错了。
她伺候雨姝姨娘也有七八年了,她不懂朝堂形式,也不知道旁的府中后院争宠是如何的。她只是想,迁入了别院,日后想要见王爷岂不是更难了。
“若是有孩子便好了。”她想了想,低声的应了一声,“若是有了孩子,姨娘也不用每日里心慌慌了。”
雨姝苦笑摇头,“不会有孩子的。”原看不清,以为自己总有机会在王府站稳脚跟,总有机会生下子女,直到王妃出来,直到她看到王爷对王妃才明白。爱与厌恶,原来差别竟是这么明显;爱与敷衍,原来差别竟是这么显然;爱与伪装,原来差别竟是这么清楚。
采芝看着她道,“姨娘,您也别难过了。”现在这样也总比青蔓姨娘那般要强上许多。再想想,两个侧妃不也是这样。
雨姝摇头浅笑,“什么伤心难过的,左右我当年入府,也非因为情。”她入府,是姑姑一手安排。开始只是让她将王爷的衣食住行告知,而后便是让她探查王府中都有哪些人,王爷是否偷偷养了幕僚、门客,后来,便是让他悄悄潜入书房……她做不到。
别说是潜入书房,便是衣食住行,她都不能窥视全貌。
姑姑让她尽快有孕,最好生下宁王长子,可她们这些妾室的衣食住行,哪里没有被王爷做了手脚,下了极大计量的避子药。若非还要忌惮皇后以及四大家族,他恨不能给她们灌上几碗绝育药再让她们入府。
这些,是她在王府的第五年发现的。发现后,她便偷偷换了她房中加了大量麝香的香料,初时,她还不知是王爷不想让她有孕,只以为是掌家的青蔓做了手脚。后来,王爷当着她的面杖毙了她带来的侍女。他虽未明说,但她知道,侍女死是因为她。
是她让侍女每月按时领香饵,领来后暗暗扔出府,换上外形香味一样,却无麝香的香饵,日日燃点。也是她,让侍女寻了一个大夫,从府外给她开了可以去除体内麝香之毒,辅助有孕的药,每日偷偷熬着喝。
杖毙她的侍女,便是给她的警告。
采芝不解,“姨娘不喜欢王爷吗?”
雨姝冷冷一笑,眼中一抹沉痛。“王爷对我无情,我又为何要寄情在他身上呢?”
采芝更不解了,“姨娘不争吗?”便这样到老吗?
“争?”雨姝迟疑一下,随后嗤笑一声,“争什么,争王爷的宠爱?还是争一席地位?争来的宠爱如海市蜃楼,是假的,是虚的。”至于地位,她从来都无地位。
不远处槐花已开放,呈颓然之势。雨姝看了一眼采芝,轻叹一声,“汪青蔓争了,尸骨都没留下;王郁文争了,落得一个绝了身孕,败了身体;素馨争了,被王爷送给了旁人;徐芙蓉争了,被退了回去……虽说王爷一心在王妃身上,可这里有没有王妃的手笔,谁又知晓呢?”夏侯宁安的手也不干净。便凭她能借着砒霜一事,杖毙了她的陪嫁侍女,并狠狠的教训了青蔓;便凭她能一剑杀死大长公主;便凭王府被夜袭那日,她能冷静的设下陷阱,瓮中捉鳖。便可知夏侯宁安并非如她表现的一般纯净,无欲无求,诸事不明。
转过一条小街,雨姝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站了许久,才缓缓举起了手,指向前面的宅子。“我幼时便是住在那间宅子中。”言语之中掺了酸苦。“我父亲原是一小小商贾,母亲书香门第,家中虽算不上多富裕,却也衣食无忧。”
“如今呢?”采芝问她,“姨娘可要回去看看。”
雨姝喉头滚动,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屡次张口,又将话咽下。她的喉头干涩,眼眶酸涩。
许久之后,她才僵硬的摇头转身,“罢了。”先不说父母兄弟是否还住在这里,便是住在这里,见到了,又要说什么呢?自从她跟姑姑走的那一刻,便与家中断了关系。
雨姝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年,父亲经商失败,亏损了万两银子,他不甘心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便求助了远嫁京中的姑姑。姑姑回了钱塘,带着银票,留下了银票,带走了她。
采芝看出姨娘想念家人,却不知为何她不前去看看。她扶着雨姝往回走,无意中转头又看了一眼她指的牌匾。
“姨娘,你瞧那人是王妃吗?”主子不受宠,侍女便也如同她一般被拘在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雨姝转身看过去,牌匾之下,宁安一身浅青圆领长袍,软麻围腰,腰上挂了一枚环式香囊,金枝玉叶瓜果耳环,轻摇圆扇,身后跟着姑姑与侍女,正在同一女子说话。
那女子竹月圆领大襟背子,浅觅蓝交窬裙,偏梳髻。雨姝看着那女子,心中闷闷的难受。那是她的妹妹啊。多年不见的亲妹妹,险些认不出来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不一会儿,又一个人从门中走出。他递了一本书出去,宁安身边的姑姑伸手接了过去。
雨姝酸楚不已,手指轻颤。采芝问她,“姨娘,怎么了?”
雨姝转身,忍了又忍,“无事。”她要如何告诉采芝,那人是她少年时期爱慕,险些婚配的人。
那年,跟着姑姑走的本不该是她。当时她已经同表哥议了婚,可母亲却说她们姐妹二人,理当公平,便让她们抽签了,抽到短签的去做姑姑的女儿,长签留下。
她运气不好,抽中了短签。
“雨姝姨娘?”阿朱阿紫带着小公主、小世子从她们身边走过,在她身边停下了脚步,“雨姝姨娘怎么在这里?”
“娘。”禾苗看到宁安开心的跑过去。
她们的距离很近,只隔了一条街道。雨姝避无可避,只能转身看着宁安,走到她身边,微微屈膝行礼,唤了一声,“夫人。”
宁王出手大方,便是师爷不喜他,有心给他下马威,在他一笔笔银子砸下去有意讨好下,也说不出什么了。衙门的捕头姓聂,有些不明白他明明有生活的营生,何必来衙门做个月俸极少,又吃力不讨好的记薄工作。
宁王无所谓的笑了笑,“岳父是军中将领,有些瞧不上商贾,便让我捐个职位,在官府挂个名,他与同僚说起时也好听些,省得被人笑低嫁了女儿。”
干了一段时间,宁王发现聂捕头虽然是武人,却极其喜欢文人的一些东西。如徽墨砚台,茶文。聊了几次,请聂捕头吃了几次茶,聂捕头便同他熟悉了起来。聂捕头为人坦荡、爽快,他每日除了整理一些过往的状子卷宗,便是与这群捕快喝茶聊天,倒也畅快。
聂捕头听他说孩子准备考白鹿书院,便道,“师爷有免试名额,只有一个,你若想让孩子去白鹿书院,便送些东西给他,将那个名额要来就是。”
宁王摇头,“我一儿一女,一个名额给谁好?”他看过白鹿书院去年的入学试题,对他的一双儿女而言,并不算难。只是入书院要考字,他们尚年幼,握笔不稳,虽然他天天让他们练字,一手字也难看的很。
聂捕头微愣,“自然是给儿子,女儿在家学女红,认识一些字便可。”
宁王含笑,“我的女儿比儿子更聪慧,若是不让她入书院念书,只让她学女红,便太可惜了。”他虽然要儿子继承爵位,却也不能因女儿按宗律不能继承爵位便厚此薄彼。他的女儿,万万不能因女儿身被囚与后宅,整日与女红、女德为伴。
娶妻想要妻子不抛头露面,整日呆在后宅相夫教子,可生女却想要她如同元杞冉一般,有勇有谋,不依附任何人,一人一马便敢踏遍山河,随心而为,肆意妄为。
“日后她若是不想念书了再说吧,总归不能委屈了她。”他的女儿若不能肆意妄为,天下间还有谁的女儿能肆意妄为呢?他只是需要适当的约束,不让女儿变成另一个残暴的大长公主便行。
聂捕头看着他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同旁人不一样,一心记挂着女儿。不过白鹿书院已经好多年不曾收过女学生了,便是考入了,一个女儿家,与一群男儿在一起学习,也是不妥的。”
宁王拿起聂捕头喝下的残茶,扬手泼去,给他换了一杯新茶。“我初来钱塘,也不知白鹿书院的规矩。与夫人商量时,夫人也说一个女儿若是与一群男儿一起念书不妥,可我的一双儿女感情深厚,让他们分开怕是弟弟便不乐意。不知入了书院可否带侍从?”
聂捕头想了想,伸手招来一个王姓捕快,“老王的父亲与白鹿书院金氏兄弟的父亲二十多年前,是连过宗的。后来,金氏一门走了科举路,老王父亲自觉武夫与他们非一路人,便疏远了。” 金氏二子的妻子着实爽快会待人,不拿大,过年时,还请老王他们一同吃了饭喝了茶。“老二妻子怜贫恤老、又爱斋僧布施,老王妻子亦是心善敬佛之人,如此走动便多了起来。”
宁王站起,拱手请老王入座,老王也是个爽快人,笑呵呵便坐下了,“我倒是可以让内子去问问,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小事。”
宁王给他倒茶,老王接过喝了一口,随后又饮了一口挑眉道,“这茶倒是甘冽。”与他们这的龙井滋味截然不同,回味微微兰花香。
宁王道,“这是江西庐山云雾。” 云雾茶有六绝: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甘甜。泡茶的水是庐山山泉,入口滋味浓厚鲜醇,香气宛如幽兰清幽典雅。
老王又品了品,却也只能说出甘冽、清香等词。他是粗人,虽识文断字,却也只是认识。
喝着喝着,其他捕快训练完,又恰逢到了午休时,便都围了过来。衙门不管饭,他们要么回家吃午饭,要么便是几人凑银子,在隔壁的摊铺上点上两三个菜。
宁王今日中午不回去,便干脆跟他们一起凑了银子。他很清楚,若想同他们拉近距离,便要同他们一样,而不是显现出自己与他们的不同。他会在说妻儿的时候,有意无意提起不好相处的岳父,让他们误以为他是上门女婿,靠着丈人一家生活;也会在拿出一些上好的茶叶的同时,与他们同饮最便宜的刀子酒,让他们觉得他与他们并无不同。久了,他们便会觉得他是一个虽生活不错,银钱不缺,却也处处受钳制,需处处忍让,看妻子脸色的上门女婿。
人都是自私的,亦都是善妒的。只有他们觉得他的生活或许没有看起来如此如意,生了些许同情,才会与他这个靠着银子捐来的记薄亲近相交。
亲近了,才有可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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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4:42 |只看该作者
(五)
宁王在钱塘也有一间钗饰铺子,不咸不淡的经营着,每月卖出的那点银子,甚至还不够伙计的月俸。这间铺子就在宫家首饰铺的斜对面,一个破旧的招牌,褪了漆的门柱,路过都要加快脚步。
宫家三少大婚的当夜,宁安就将铺子要来了。宁王问她,“那间铺子不值钱,你若想要商铺,我将市街东端的铺子给你。”直接过户给她,算她私己的财产,是继续经营还是卖出去,都由她做主。
宁安摇头,坐在床上,打开床头的立柜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釉罐。“手。”
宁王侧躺在床上,撑着头看着她。“还是说你想做生意了?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热闹吗?”他将手伸给宁安。
宁安卷起他寝衣的袖子,剜了一些药膏出来,涂在他的小臂上,轻轻**。“下次小心些。”小臂上,一道棍痕,虽未破皮,却也黑的发紫,可见下手之人,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宁安埋怨,“不过是切磋,用得着这样吗?”她抬头怨怼的看了宁王一眼,“你也是,也不知道躲着。”
宁王看着她,目光眷眷,舍不得挪开半分。“说是切磋,实则是试探,我若躲了,岂不是让他们看出些许。”钱塘府水深,若是摸不到底,便是他以摄政王身份前来,也会被水淹没。“没伤着骨头,只是看着重。”
宁安垂着眼睫不语,只是细细的为他按着乌青。许久之后,满帐子都是浓烈的药膏味,宁安才缓缓开口。“铺子便继续卖钗饰就是,我不亲自经营,交给秋悦。”秋悦三十出头,她曾经问过她是否想要嫁人,若是她想嫁人,她便归还了卖身契,放她出府婚嫁。她拒绝了。“她曾是朱如婉的侍女,也曾暗暗害了朱如婉,府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提防、排挤着她,加之我现在身边伺候的人多,也用不到她什么,我便想着交一间铺子给她,让她做她熟悉的首饰。”
秋悦他们早些年便查过了,父兄做的都是首饰行当,十七岁嫁给了同做首饰的丈夫,十八岁成了寡妇,同年去了云南,自愿卖身,成了朱如婉的贴身侍女,继而与她回了京。
宁安收起药膏,用手帕擦了擦手。宁王坐起,“你想笼络她?”
宁安摇头,“算不得笼络。”她想了想,看着他眨眼,“物尽其用?”好像不太恰当。“禾苗挺喜欢她的,我也觉得她本性不坏,只是不知有什么苦衷,才卖身成了恶仆。”她看了宁王一眼,“若是做不起来,咱们也不亏什么。若是做起来了,赚了银子也是咱们的。”怎么算怎么不亏。将铺子交给秋悦打理,还能让其他下人侍从看到他们待下人的和善与包容。要让下人忠心,除了大把的银子砸下去,还要让他们有盼头。“秋悦的卖身契总之还捏在咱们手中,也不怕她将铺子做起来,生起了什么异心。”
宁王听着她的安排,握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容越发的浓,“你便笃定秋悦能将铺子做好?”她的父兄虽然也是首饰行,她却不见得会钗饰,经营。
宁安道,“我让范姑姑去打听了,宫家独占钱塘首饰行当也够久了,该给旁人挪出点位置了。”她拿出一套首饰,“这些是我让杏文与阿紫去宫家的铺子买来的,样式确实好看,只是做工算不上精细,多是贴金箔,并非真金,却卖到了真金的价格。”
宫家的首饰多是面向寻常人家的女子,针对高门大户的女眷,他们另一有套精细的。只是再精细,也精细不过花丝镶嵌与点翠。
“你要卖花丝镶嵌与点翠饰物?”江南虽富裕,能够买得起花丝镶嵌与点翠饰品、头面的女子怕是也不多。
“秋悦说她可以试试将白鸭、白鹅的绒毛染成翠色,用来做点翠饰品。”
宁王打了一个哈欠,躺下。“这些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不用同我说。”他私心不想他的小妻子出去抛头露面,只要不是她亲自经营,不常出去,他便也懒得管。
宁安掀开床帐,下床吹熄了蜡烛,而后抹黑爬上了床,躺到他怀中。
宁王借着手伤告假了好几日,宁安这几日则是带着秋悦忙着铺子的事情。他心中些许不快,想要跟去,却被夏侯甫孝拦住了。
他摆上棋盘,同他下棋。“好多人跟着,你怕什么?”
两人在池塘中的孤亭下棋,下的累了便赏赏景,看看鱼。夏侯甫孝撒下一把鱼食,“她虽是你的妻子、摄政王王妃,却也是夏侯宁安,你无法将她囚困在后院之中。”他笑看着宁王,语带调侃,“占有欲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以有,但不能多。”
喂完鱼,宁王已经将棋子一一拿下。夏侯甫孝重新坐会棋盘前,一边落子一边问,“你在外的女儿与孩子准备怎么办?”
宁王深深瞧了他一眼,“别胡说。”他的王妃本就缺少安全感,若是让她听到了,保不齐又要胡思乱想了。“那人姓甚名何,我均不知,也未曾碰过她,她的孩子与我何干?”
夏侯甫孝挑眉,“是与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妃如何想?”他看着棋盘,抓起了一把棋子握在掌中。“宁安心慌慌,并非她不信你,而是她不信她自己。”不信自己能独占摄政王的爱,不信自己能得摄政王长长久久的爱。“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弛。”女子与男子不一样,女子像花,盛开之时短暂,衰败枯黄之时良久。男子如树,年岁越长,越是粗壮。“十八岁的喜欢二八年华的女子,二十八岁的喜欢二八年华的女子,三十八、四十八、五十八……都喜欢二八年华的女子。”可一个女子有多少个二八年华?只有一个。
“她除了是你的妻子,还是一个母亲。无论真假,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孩子的长子之位,成了旁人的。”夏侯甫孝看着宁王,“我知你有何打算,你想借助这对母子,找出她们身后之人。”他面带愈发不豫,“可你要知道,如此这般,你与宁安之间的夫妻情意,你与禾苗之间的父子之情必然受影响。”嫌隙生了,便再难消除了。
真也好,假也罢,宁安要容忍不知从何而来的孩子,占了她儿子的长子之位;禾苗也要忍受不知从何而来的孩子,成了他们的兄长。
宁王不语,夏侯甫孝继续道,“你装作不知,不去找他们,等着他们主动找来,为的不就是引出当年给你下药,意图设计你之人吗?”他与宁安虽然接触不多,却也了解宁安的性子。她并非是会突然想要经营店铺之人,之所以要了店铺经营,又交给一个侍女,不过是为日后做准备。
她总要在丈夫还爱着她的时候,多为自己的儿女做些打算。
“女子本就不易,便是有独子生活能力之人,也会被人指点耻笑。”无论对错,只要是一个女子独子生活,无论她是寡妇,还是忍受不了丈夫的暴力自愿被休弃……无论何种理由,都少不了受到骚扰。人人都会骂她,不是说她命不好克夫,说她善妒,说她无能笼络不了丈夫的心,说她无用,怎么就不能被打几下。“宁安看似和静,心性却高的很。”他们夏侯一门的人,谁人心性不高。“若是她的子女,不能为嫡为长,便也没必要去争什么嫡,什么长了。”她可以让位,孩子从她肚子中生出,无论何时,她的孩子都是嫡,都是长,无论如何,她的孩子都无须同旁人去争什么嫡子长子,也无需整日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又冒出一个什么子女,要与他们抢长子长女之位。“若是你不能给她一份安心,给她的儿女一份保障,她便用金银为她的子女筑起一座城墙。”
宁王抬眸,静静落下一子,“她哪里是不自信,她是不信我。”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屡次至她与危险中,屡次冷落她,让她忍让。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一次次选错、做错,一次次将她一颗心剜出,抛在一边,也难怪她如此不信他,也如此不自信。
宁安呵笑一声,突然问他,“你为何只娶一妻,不纳妾?”
夏侯甫孝笑道,“我们这一枝,穷苦。我当年要入京考科举,没有盘缠,是她给了我。后来家中母亲、祖父病重,也是她拿出银子,不求回报。”当时他们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她家中也日渐落魄,本不用做到如此。“我去谢她,同她说,若是高中,定娶她。”想到往事,他带了些许温情。“她说,她帮我,是因为爱慕我,却也是因为知道我是有才华之人,若是因黄白之物失了机会,便太过可惜了。帮我的家人,是因为母亲待人和善,祖父曾同她讲过文史,不因她是女子而斥责赶她离开。”
后来,他如愿高中,高中后便登门求娶。“岳母初时不同意,她怕我日后显赫了,便嫌弃糟糠之妻。”糟糠,穷人用来充饥的酒渣、米糠等粗劣食物。世人用糟糠来形容一个女子,既是轻视,也是对女子未来的预见。“她父兄均亡,只剩一个多病的母亲,以及被舅伯蚕食的差不多的产业。她怕日后我厌弃了卿娘,卿娘连可归之家都没有。”岳母认为,若是嫁人会让女儿日后无所依,无所靠,饱受艰辛,不如现在便绞了头发,去寺中做姑子。好歹能有个遮风挡雨之处,日日陪伴神佛,倒也能落个清净。“于是,我便许下承诺,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纳妾,只有她一人。”承诺,既然许下了,便要遵守。一次违背,便再也换不回信任了。
夫妻之情,不就是在一次次的谎言、背信中消磨殆尽的吗?
宁王挑眉,“便是无子?”
夏侯甫孝肯定道,“便是无子。”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有孕产子,子却又早夭,谁人能笃定一定是他妻子的问题呢,为何便不能是他的问题?
夏侯甫孝又落子,笑道,“你输了。”
宁王凝视他,“我曾想过用他们引出设计我的人,可我不敢。”他已经一次次违背了他的诺言,让宁安失望了。宁安看似信任他,实则这份信任如悬崖细藤,纤细不承力,摇摇欲坠。宁安想要信他,依赖他,可骨子里刻下的不安却在时时刻刻告诉她,他并非一个可信之人。
“我不敢,所以我不会这么做。”他有预感,若是他这次再如以往一样,置她于危险之中,让她忍让、等待,他便要永远失去她了。天下地下,再也找不到了。
夏侯甫孝笑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那对母子,你准备如何?”
宁王回以一笑,“你该问我的王妃想我如何?”
伍德从远处小跑而来,“爷,聂捕头求见。”
宁王与夏侯甫孝对视一眼,“带他过来。”
“是。”
聂捕头打着看望受伤夏记薄去夏府的时候,宁安与范姑姑、阿朱阿紫以及秋悦走入了雨姝曾经的家。
雨姝的父母尚在,只是搬去了另一栋宅子。这栋宅子,留给了雨姝的妹妹雨瑶夫妻与他们的孩儿们。
院中桂花树依然,雨瑶夫妻招呼她们坐下,一边让宅子的下人去备茶,一边看着雨姝道,“姐姐,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归家看看?”
雨姝看了一眼宁安,才缓缓道,“刚回来没几日,这不是才安顿好。”王爷藏着身份,早在入江南之前便一一警告过她们谨言慎行,若是暴露了什么,后果自负。“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的孩儿都这么大了。”
雨瑶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对他道,“这是大姨。”雨瑶的儿子八岁,她还有一个女儿,今年四岁。
宁安已经让杏文与星月先将禾苗送回府了,她会坐在这里,也不过是雨瑶夫妻听到雨姝的一句夫人。
雨姝的事情他们并不清楚,当年的协议写的很清楚,雨姝离开了,便与他们无关了,他们莫问,便是问了,姑姑也不会如实告知。三年前,姑姑回乡探亲,她与父母、丈夫去找了姑姑,姑姑只说雨姝嫁入了高门,如今衣食无忧。
雨瑶的丈夫张举人对宁安拱了拱手,“请问夏夫人与我妻姐是如何相识?”雨瑶不认识宁安,张举人却是认识的。他知道这位夫人是衙门新去的夏记簿的夫人,因他在白鹿书院教书,她的儿女想要考白鹿书院,特地寻了中间人,找他买往年试题。
宁安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雨姝。“你姐姐是我府上姨娘。”她看出雨姝的不适与强撑的笑,可她并不会因为此便为雨姝隐瞒她妾室的身份。
雨瑶与张举人脸色微变,却很快以笑容掩饰。
雨姝脸上红了又白,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芒刺堆里滚来扎去,扎得到处都痛,偏偏又拔不出来。她感到羞辱,却又只能硬生生受着。她是妾室,这是事实,若是觉得为妾羞辱,又为何要为妾,若是觉得为妾是羞辱,又为何为妾后要争宠。
她只是,只是不想在家人面前,在曾经爱慕的男子面前,如此的不堪。
雨瑶与丈夫对视一眼,既是试探,又像是玩笑。“听闻夏记薄怕妻子的很,怎敢纳妾了?夏夫人别开玩笑了。”
宁王化名夏宁,做了一张假的身份文书,便入了职。宁安笑看着雨瑶,也是似笑非笑,似试探,又似玩笑。“是啊,我善妒,又仗着娘家作威作福,逼得丈夫都要改与我同姓了,怎能允许他纳妾呢?便是纳了,也是在一旁放着,不允许他碰的。”
钱塘人似乎很瞧不起上门女婿,也似乎对男子做上门女婿很好奇。宁王并未刻意说些什么,只是说承了岳父的赏识,夫人娘家富裕,同衙门人喝花酒时,偶尔大方为他们付银子,自己只是饮酒不曾招妓。不过几日,便传成了夏记簿仗着岳父之势,才有如今的出手大方。妻子仗着几两钱财,凶悍善妒,常常打压羞辱夏记薄,夏记薄看着出手大方,生活富裕,私下却是心酸痛苦的很。
昨日,王爷与聂捕头“切磋”,王爷故意输了,又怕被常年习武的聂捕头看出破绽,便说身体不适,等养好了再比。不过一夜,到了今早便成了她夜夜凌虐夏记簿,打的夏记薄浑身没一块好肉。
张举人看着她,含笑道,“既然纳妾只是徒有虚名,为何不放妾室归家呢?”
宁安看了一眼雨姝,“若是妾室娘家还有人,愿意接纳,我放归她们也无妨。”还为王府省了一笔银子。省下的银子赏赐给下人们,下人们还能更尽心些。
雨姝看着宁安,心中微微生了一丝期待,不知她言语中的真假。
宁安笑道,“若是妾室有所归,又自愿,我定当放她归家。”只是一个做了旁人妾室的人,便是归家了,家中又能完全接受吗?便是家中接受了,旁人便又能接受吗?
流言蜚语,比在王府中孤寂一生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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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5:12 |只看该作者
(六)
琴儿想带妹妹出去看看江南风光,搬来别院已经有几日了,别院中除了几个护院便是三四个嬷嬷,七八个做杂事的侍女。她们不曾被人圈禁,她们在告知管事嬷嬷后便能自由出入。
史涵也想看看江南风光,但她身为史家女,她比琴儿画儿多了丝冷静,多了份揣摩。无论搬来别院是王爷还是王妃的主意,他们对她们几乎不管不顾,还给予她们最大限度地自由,便是存了不良居心。
若非居心不良,怎会让她们抛头露面,允许她们自由出入,便不怕她们做出什么有辱王爷脸面的事情吗?或者,他们巴不得她们能做出什么有辱王爷脸面的事情,好让王爷名正言顺的将她们休弃,赶出府。
史涵私心不想让琴儿出去,可她也知道,她的妹妹画儿一事她没有出钱也没有出力,琴儿心中怕是已经埋怨,多年主仆,她也不愿琴儿埋怨误会她,于是她想了想,便允了她外出的要求。
琴儿开心的跑去找了王郁文,王郁文毫不犹豫的便允了,她笑看着琴儿,“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便说史侧妃一定会同意的。”
她对着琴儿眨眨眼,琴儿心中越发的感激,以为是她去同史涵说了好话。拉着妹妹便跪拜。
“行了行了,不过是小事,无须如此。”王郁文挥了挥手,“快些去吧,记得申时之前回来。”她从赵嬷嬷手中拿过一个小小的荷包,“这里有些银子,你们拿去,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便买下来。”她看了一眼画儿,眼含怜惜,“你妹妹这些年也没过什么好日子,难得这些日子自由些,你带她好好玩玩。”
琴儿连忙摇手,“不,我不要。”她已经拿了王侧妃那么多银子了,怎么还能再要。
赵嬷嬷笑着将荷包塞进她手中,“侧妃让你拿着,你便拿着就是。”
琴儿红了眼眶,又是一阵千恩万谢。两人走后,赵嬷嬷看着王郁文,语含惆怅,“这些日子,里外打点,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您又何苦再拿给她们。”她是有不少嫁妆,可嫁妆中的店铺,明面上是她的,却动不得,有些珍贵的首饰、头面,都打着家族的印记,这边转手卖出,那边便会被人知晓,也卖不得。
王郁文淡淡道,“不过十两,给她便给她了。”十两换得她们姐妹的感恩戴德,值了。她看着赵嬷嬷,“前些日子王妃差人送来的青莲衫子藕荷裳,还有白地青花锻布,留下一些,其余的全都转卖出去。”还有她的一些首饰,京中不敢卖,到了江南,找人磨了印记,置换成仿品也没什么难处。
赵嬷嬷有些心疼的看着她,“侧妃您怎么也是嫡**,竟落得如今这般。”
王郁文轻叹一声,“摄政王大权在握,身后又有夏侯一门兵马支持,我却不得他多看一眼,我如此这般,娘与兄长的日子又能过的多好呢?”以嫡女为妾,为的不就是笼络摄政王,如今她没本事,得不到王爷的宠爱,祖父、父亲定会将罪责落到母亲头上。“换得的银子,你拿去,想办法接近伺候在王妃身边的侍女,只要她们有人接了银子,一切便好办了。”
王郁文沉默少许,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声叹息。“可怜了舒雅……”她看着赵嬷嬷,“舒雅的家人,也送些银子去吧。”
午膳后,宁安差人来叫了两位侧妃,说是她们身边伺候的人少,带她们去伢行看看,有入眼的便买下来做她们的侍女。
钱元华与她们同行,王郁文与史涵不知她是先皇后,来的路上少有的几次接触总是听她说起夏侯夫人,唤着她的闺名“宴宴”,便以为她只是夏侯夫人的故交,此番被宁王请来装作他的“娘”。
伢行在武昌街街尾,伢行内有一个大大的院子,等着被买卖的人会在院子中等待。其中有自愿卖身的,也有被父母、兄弟带来买卖的。
人命,某些时候高于一切,某些时候却又能够任意买卖。
走进院子,王郁文悄悄皱眉,掩起了鼻子。宁安淡淡扫了她一眼,这里有些杂乱,衣着普通或褴褛的人或坐或蹲在一旁,院子中堆了不少稻草,受了潮,散发着淡淡的霉潮味。
宁安对王郁文与史涵道,“你们瞧瞧,有什么瞧得上眼的。”
王郁文摸不清她打着什么主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让赵嬷嬷扶着她,一一看过去。史涵没有带侍女,便自己跟在王郁文身后。
宁安与钱元华站在院门处低声说着话,“人能这么买卖吗?”
钱元华道,“律例不准,可私下都是这么买卖。”若无人口买卖,这些高门大户哪儿来的侍女侍从,宫中又哪儿来的成百上千的太监、宫女。
富裕的人家要伺候的人,穷苦的人家多养不起的孩子,便成了人口买卖的市场。伢行挂靠在官府,多少还会受到律法的制约。签下买卖文书,卖者何人,买者何人,住址在何处,买去做何用,一一列明。日后若是卖者做的不好,或是买者肆意殴打凌虐卖者,均可以找到伢行,调停或是解除他们的买卖合同。
“说是可以解除,可这么多年,又有几人是能够解除的呢?”后院吃人,进去是好好的人,出来便能成森森白骨。一个低贱的奴婢,如何能有机会跑出深深后院,来到伢行求助呢?“至于那些不通过伢行的,日后如何,便真是看命了。”
钱元华同宁安说着这些宁安不曾了解,也接触不到的事。“都说朝中家族纷争诡谲,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为金银为利益可罔顾国家、百姓。可平民百姓又何尝不是个人存着个人的私心,为金银为利益罔顾血脉人伦呢?”她握着宁安的手拍了拍,“你出生将军府,一直挂在宴宴名下,是将军嫡女,虽曾受苛待,却也不会见到人伦惨剧。”对她不管不顾,断她餐食,是苛待,却并非惨剧。“萧姨娘虽是萧氏女,存了异心,却也是富家**,读过诗书,知晓律法,不曾见过真正的腌臜。”她不够奸,也不够坏。
远不如她亲生的女儿。
“女儿?”宁安诧异,“宝琴吗?”
钱元华点头,“咱们离京之时,她已经拿回了掌家之权。”雍王偏爱的几个妾室,一个被卖去了妓院,一个被她污蔑偷情,做成了人彘,余下的因为害怕,自愿被发卖。妾室所生的孩子,儿子她留下,女儿佯装病逝,偷偷养在了外面。
“为何?”宁安不解。
钱元华唇边含了一抹冷意,“宁儿猜测,她是想将雍王的女儿养大,然后再送回雍王身边。”雍王妃宝琴偷偷寻了青楼楚馆的嬷嬷,不教她们识文断字,只教授她们讨好男子的技巧与房中术。那些孩子,大的不过四五岁,小的两岁都没有。“雍王妃,心够黑,也够狠。”
送回雍王身边?
钱元华沉声道,“送回雍王身边为妾。”
宁安惊愕,“可他们是亲生父女……”
钱元华看了宁安一眼,“只有这样,日后才能让雍王痛苦,才能报她被辱多年之仇,反复小产之恨。”她轻叹一声,收拢了严肃面容,轻松一笑,“宁儿同我说,有时候他想你如同宝琴一般,心够狠,手段也足够毒辣,却又怕你变成她一般。”他最爱的便是她这副纯净的模样,他无法想象他纯净的小妻子,变得狠辣的模样。
宁安低着头,嗫嚅道,“其实我,我也……”她也筹谋过,算计过,如今还在筹谋、算计着。对于背叛她的芍药,与她争夺王爷,想要害她的青蔓,她也是发了狠心的。
钱元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哪有人承认自己做过这些的。”于她而言,她的这些算不上什么狠毒手段,不过是一些小心思,小算计。于她的儿子而言,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他当作她在意自己的小心机,夫妻间的情趣。
宁安眨眨眼,“沾了人命,也算是夫妻间的情趣吗?”
钱元华失笑,“宁儿可曾同你说过我们日前在宫中过的日子?”
宁安点头,钱元华又道,“你的这些小心思,小手段,让人将青蔓的尸体扔去汪府门前,被疯狗啃噬,对我们而言,算不得什么的。”
民间有一种媚药,叫媚骨天成。
何为媚骨天成?
便是字面的意思。
是一种从域外传来的媚药,无色无味,日常下在饮食中,药性一日日浸入身体、皮肉、骨头中,只需要七八年,便可让这个女人,浑身细白如脂,滑弹柔韧,最重要的是,待药物彻底浸染了皮肉骨头,便会日日发情,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男人。
这种药,多是用于调教自幼被卖入青楼之中的女童,在她们幼年时,日日给她们下这种药,待到十七八岁,便让她们出来接客。无休无止,狠狠赚上一笔。
“曾有人将这种药下在我与宁儿的饮食中。”若非她是医者,又一贯机警,后果不堪设想。至今,他们都没有找出下药之人。无数人被投入大牢,被严刑拷打,无数人被折磨至死,可始终没有找到幕后之人。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怀疑皇上。
草木皆兵,日日不安,无人可信,时时防备。便是她成皇后后的生活,也是她儿子的幼年、童年。
“大皇子染了花柳,太子曾有一段时间纵情弄坏了身体,你以为是朝堂之争吗?不,这些手段,都是女子所用。”太子的身后是薛氏一族,当年的薛氏一族权势如此大,都防不胜防,可见比起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后宅后院女子们的手段更让人防不胜防。害大皇子无知无觉染上花柳的幕后人未知,让太子纵情毁了身体的幕后人也未知。
她假死也要离开皇上,除了为了她的儿子,还因为当时她已经在怀疑皇上了,她无法在面对皇上,她无法消除对皇上的疑心。
“比起这些,那些为了争宠,在**涂抹催情药物,在身上涂抹催情药膏的,便算不得什么了。”
宁安心中既惊又怕,钱元华道,“你知道吗,宁儿很怕,怕府中妾室多了,有一日你与他,会如我与皇上一样。”他怕,所以他即便有问鼎天下之心,他也不会为帝。他怕,所以他要将天下分散,将权势分散,扶上一位傀儡皇帝。“你对他而言,比天下,比权势更重要。”
宁安心中微动,说不出的激动与喜悦漾在心间。她扬眸微笑,“王爷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
钱元华调笑道,“若是他不对你好呢?”
宁安皱了皱眉,“那我也不对他好了。”
钱元华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亲昵,“孩子气。”
两人在一旁说笑,一个衣着干净的小姑娘突然跑到了她们面前,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她们的面前,一下下的磕头。
宁安吓了一跳,范姑姑上前,伸手托起小姑娘。
小姑娘磕头的力气很大,不过几下,额头便红肿了一片。她仰头看着宁安,想要伸手抓她,又警觉双手脏污,生怕污了她的裙摆。“夫人,求您买下我吧,我吃的不多,什么都能干。”
宁安与钱元华对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干干瘦瘦的,不过七八岁的年龄。她见她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头发却梳的整齐,衣着也干净,便弯腰问她,“你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小姑娘抬起手抹掉眼泪,又要磕头,宁安蹲下,扶起她。“起来说话。”
小姑娘不肯起身,“夫人,我娘病了,我不能让娘死,你买下我好不好,只要出银子给我娘治病,以后我为你做牛做马。”
钱元华问,“你娘在哪儿?”
姑娘哽咽道,“我娘在家中。”她真的没办法了,家中没钱无法给娘看病,熬了两日,娘已经迷糊了。周围的邻居都说娘不行了,她不信,她娘才不会死。
钱元华拉起小姑娘,“我是大夫,可能带我去看看你娘?”
姑娘连连点头。
宁安看了一眼王郁文与史涵,对张姑姑道,“嬷嬷,你留下办手续,我与娘去看看。”
张嬷嬷点头应下,宁安与钱元华带着范姑姑等人,跟着小姑娘离开。
伢行的伙计道,“那是虞娘子的女儿,虞娘子不容易,双手残疾还辛辛苦苦拉扯到了女儿,只可惜啊,虞娘子无亲无故,日后若是她没了,她的女儿……”没有娘,没有亲缘的孤女,不是被人买回去为奴为婢,便是被卖入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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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5:38 |只看该作者
(七)
江南五月暮朝雨,雨说下便下,也不大,淅淅沥沥一会儿便停。雨虽不大,但对于住在破陋小屋的虞娘子与她女儿而言,便是大雨了。木板搭成的床周围摆满了装水的盆与碗,床上也撑起了一把伞,可即便是这样,床褥还是湿透了。虞娘子躺在床上,面色青白,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钱元华上前查看了一下,严肃了脸。宁安环视了一圈,对她道,“娘,将她带回府吧。”
钱元华号了脉,看了宁安一眼,点了点头。
范姑姑差人去叫了马车,几人将虞娘子抬上了马车,一并上了马车。
宁安看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松开握着娘的手,跪在了宁安面前。“我叫槐夏。”
宁安笑了笑,“槐夏,你既要卖身给我,便要签下卖身契。”她虽可怜虞娘子,却也不会平白给了她们恩惠。
槐夏低着头,“我……奴婢知道。”
“好。”宁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日后你便跟在我一双儿女身边,照顾他们吧。”她扶她起来,“至于你娘,可留在我府中,做些其他活儿。我府上虽规矩多,但月俸也多。”她这些日子,本就想着要为儿女找伴读,只怕遇到品性不好之人。今日遇到她为了救母自愿卖身,可见品性不算差,能恰巧遇到她们,也算是缘分。过些年,她若是本分,她再还了她卖身契,让她恢复自由身。
府中有府医,虞娘子的病症并非多难治,只是她们没有银钱买药,回到府中,府医前来看过,又开了药,一副汤药灌下去,倒也好了大半,只是还未醒。
“这几日你好好照顾你娘。”阿紫怜惜槐夏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也不急着让她做些什么。给他们拿来了干净的衣服让她们换下,又送来一些白粥,便离开了。
“谢谢姐姐。”槐夏感激,屈膝便又要跪。
阿紫扶住她,“咱们虽然是奴婢,却也不能时时都跪。日后你便会知道了。这几日你先照顾你娘,过几日会有嬷嬷来教你规矩,规矩学好了,才能见到夫人与少爷**。”主子显赫,他们这些奴才便也跟着显赫。主子尊贵,他们便也不用对谁都卑躬屈膝。
安顿好虞娘子母女,雨也停了,他们又回到了伢行。王郁文以及史涵已经挑选好了侍女,张嬷嬷也签好了买卖文书。
她们一人挑了两人,王郁文挑的是十五六岁,识得一些字的两个姑娘,两人都是出自农家,今年收成不好,恰逢兄长弟弟摔下山,一个断了腿,一个断了手,着急银子治病,一时又无法将她们嫁出换彩礼,便将两人送来了伢行发卖。一个叫元宵儿,一个叫夏花儿。
史涵挑的两人,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爹娘是下九流行当,家中遇了事,缺了银钱,便将她们拿来发卖周转了。十岁的姑娘叫玉箫,十二岁的叫惠绣。
宁安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又对张嬷嬷道,“嬷嬷,这几日你便住到别院上去,好好教教她们规矩。”
张嬷嬷应下,“是。”
从伢行出来,钱元华便拉着宁安去了宫家的首饰铺。宫家的首饰铺待客,一贯是分人而论。寻常人家的女子来看钗,摆出的便是样式新颖,贴金箔的低价饰品;富贵人家的女子来看钗,摆出的便是做工精细,样式大方,纯金纯银的中价饰品;国公、高官家的女子来看钗,摆出的便是样式新颖、款式大方、做工极其精细、纯金纯银镶嵌珍珠宝石的高价饰品。
钱元华一边挑着钗饰一边道,“宫家的钗饰虽好看,却不如医馆旁田姥姥女儿做的花钗。”以通草、丝绸绢纱或线绒做出的花钗,栩栩如生,四季常开。“只是世人多喜欢这些黄白之物,将它们当作身份的象征。”她拿起一对玛瑙蝴蝶钗,“蝴蝶本该灵动,却点缀了太多的玛瑙,灵动未显,反倒是多了笨重。”
宁安拿过发钗看着,“若是用花丝镶嵌,蝴蝶翅膀掐丝做大,玛瑙石磨小,镶嵌在蝴蝶翅膀上,倒是能舔一两分灵动。”她虽不喜太奢华,嫌发钗插多了沉重坠坠的难受,却也并非不知。京中女眷聚会,不是聊各自夫君便是聊钗饰衣衫,她若是不懂,只会显现她小家子气,丢了王爷的脸面。
钗饰衣衫,何种技法,如何品评,宝石玛瑙如何鉴赏,衣料如何区分,颜色如何搭配,她都专门学过。后宅掌中馈的正妻,看似养尊处优,实则事事都要操心。操心之外,还要去学无数东西,如此才能担得起掌家之责,正妻之名。
宁安放下发钗,“夫君曾送我一对银点翠簪,用珍珠、玛瑙、珊瑚粒等宝石和蓝色翠羽做成,色彩斑斓,丰富协调。展现了点翠之美的同时,其他宝石也各自彰显,大小适当,疏密有度,层次分明。”她看着钱元华,“回去我便去拿给娘。”
钱元华摇头,“如此艳丽,我带着不合适,还是你们年轻人带吧。”她又拿起一枚戒指,让宁安伸出了手。
宁安不喜带戒指,她每日都要抽一两个时辰练习射箭,与暗卫学拳脚功夫,带着戒指不方便。
钱元华将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这是禁戒。”
禁戒又称指环、驱环、环指。《五经正义》有载:古者后妃群妾御于君所,当御者,以银环进之,娠则以金环退之。进者着于右手,退者着于左手。
“原是仅存在于皇宫内帝王后妃群妾之中,后来流传到民间,先是成了已婚女子所必备物品,后又成了一种首饰。”她笑着拿着宁安的手给她试戒指,“瞧瞧这白嫩嫩的手指,练箭练的都磨出茧子了。”她想着抽空做副手套给儿媳。“这戒指,如今钱塘倒是挺多已婚女子买的,女子每月癸水,本是为了生育准备,却被人认为不详,有时便是宣之于口也会被人嫌弃,便用戒指代替。”当然,寻常人家已婚女子,对外不戴,只在丈夫面前戴,给丈夫暗示;富贵人间女子,则将禁戒戴在特定的手指上,还要戴上其他戒指,既给了丈夫暗示,又能当作装饰外出示人。
宁安面上微微泛红,掩饰一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我们不需要。”自从他们从五县归来后,她便与王爷同房而住,同床而睡,她的身体情况,王爷最清楚。每月的那几日,她腹疼不适时,他便会抱着她,覆着她的小腹睡,为她暖一整夜。
儿子儿媳感情好,钱元华心中也欢喜。她挑选了几样钗饰品,是买回去给她的几个小徒弟烟云霞的。
“钱大夫。”
钱元华回头,宫三少爷带在新婚妻子站在门口。她呵呵一笑,“三少新婚燕尔,怎带着妻子来铺子了?”外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宫家三个少爷,除去幼时便有腿疾不良于行的大少爷,守着四间铺子,谁人都动不了,其余的产业二少与三少争的厉害。
二少娶了驿传行周家的嫡长女,驿传行全国各地都有驿站,送信通商方便,能够及时掌握京中动向,探查朝中风向,也能第一时间拿到京中女子,以及其他各地女子喜爱的钗饰样式。
于是三少便借着守孝之名,拖了米行郑家**一年又一年。寻觅了许久,终是找上了能比得过二少妻子的丝绸行景家嫡长女。
宫家这三个少爷都是嫡出,一母同胞,小时候兄弟之间关系还好,后来大了,牵涉到利益了,便是他们的母亲也有了私心,不再同往年一样一视同仁了。大少爷是个废人,给他几间铺子,让他不至于饿死便是了;二少爷、三少爷都精明能干,她两人都偏,一直暗中在两人中周旋,希望两人能够兄弟联手。但若要论偏爱,她还是偏向幼子的。
“虽是新婚燕尔,也放不下铺子。”他请他们上楼,“钱大夫知道的,我们宫家虽看着铺子多,显赫,实则每日杂七杂八的事情,理都理不清。”
宫家将首饰铺开满钱塘,几乎每条街都有他们的铺子,这些年还一直想着外面发展,自然诸事无法亲历亲为,既无法亲历亲为,难免遇到一些狡诈的掌柜,从中中饱私囊或是虚报账簿。铺子多了,查起账来也是费时费力,更不要说对外营业的铺子,多少都会有些商客之间的矛盾误会。有些掌柜便能处理了,有些掌柜处理不了,上报到他们这里,他们便要做决断,辩对错。比衙门的刘大人还要忙。
楼上是一间间小会客室,接待的均是富贵有身份的客人,宫三少引着他们进了会客室,让伙计去备了茶点。
钱元华看着他,摸了摸椅子下的绣花软垫。“三少有何事直说便是,如此这般隆重,倒是让我无措。”
宫三少也是爽快人,直言道,“场面话我也不同钱大夫说了,钱大夫知晓我家中情况,如今二哥有一子一女,我才成亲,若要子女双全至少三年,我想请钱大夫看看,我的妻子能否一胎双生?”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宁安。
大户人家看重子嗣,子嗣昌旺者,继承家业的可能性才大。
“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一胎双生,母亲难免吃苦受罪。”有几个孩子能像她的一双孙儿一般懂事,体恤母亲,在腹中时甚少吵闹,长得也不大,没让母亲生产时受太多的罪。
宫三少还未言语,景家姑娘便笑道,“一胎双生也是我的想法。”她嫁给宫三少,也并非全无私心,宫三少想要借着她们景家的势力,她们又何尝不想借着宫家的势力。他们景家能靠着丝绸刺绣生意做到江南首屈一指,靠的便是养蚕、抽丝、织布的技术,去年养蚕老人相继离世,所带徒弟并未完全掌握养蚕、抽丝技术,如今养出的蚕、吐出的天丝不够白,不够细,也不够韧。幸好父亲未雨绸缪,库房之中还存有不少丝茧,足够他们再撑一两年。如今他们急需寻到一批新的养蚕人。这件事,不能对外公开,甚至与不能他们景家外出寻找,刚好宫三少上门提亲,他们便达成了协议。由宫三少暗中派人寻找养蚕人,景家则帮助他与二哥争权。
早日有了孩子,一来可以让两家的关系连结的更深,二来也可在宗族处立稳了脚。
宗族继承是嫡长继承,宗祧、爵封、财产均是嫡长继承顺位。嫡长子、嫡长孙、其余按长幼排列的嫡子嫡孙、按长幼排列的庶子庶孙。
茶点上桌,钱元华轻抿了一口茶水,又含着笑缓缓捏了一块牛乳糕送入口中。她一边吃,一边夸赞牛乳糕醇厚软糯。“三少这里的牛乳糕做的比我们府上还好。”
宫三少道,“钱大夫喜欢,我便让厨子做好些送些过去就是。”
钱元华点头,看着宁安道,“宁儿喜欢这些甜腻软糯的糕点。”
宁安摇了摇头,“吃甜食多了不好,江南糕饼精细味美,这些日子他们父子三人吃了不少了,不能再用了。”
钱元华笑道,“也是,过犹不及。”她看着宫三少夫妻二人,“催孕的方子我倒是有,只是催孕而来的方子难免伤害母体与胎儿。”宫中妃嫔为了固宠,可没少寻来催孕的房子。莫说是一胎双生,便是一胎三子都可,只是怀上了又怎样,能生的下来,养的活才是本事。
她伸手,宫三夫人机灵的捏住衣袖,将手腕伸了过去。钱元华细细为她把了脉,“你的身体很好,便是不催孕,要不了多久也能有孕。”她只有十七岁,喝些滋养坐胎的药慢慢温养着,等二十一二岁再有孕也无妨。如今年岁小,怀孕生子虽说恢复的快,却也伤身。她从医多年,接诊过无数有孕女子,发现二十至三十之间有孕对母亲,对孩子都最好。
她不等他们回答,继续道,“当然,若是你们执意如此,我也可以为你们开上几副催孕药。”
宫三少面上一喜,“麻烦钱大夫了。”他差人送他们离开,离开时钱元华看上的几支钗饰已经被包好。
钱元华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收下了。
她们一行人回了药炉,药炉中无病人,宁安便在药炉坐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宫三少夫人便派了人来取药。钱元华一边抓药一边对侍女道,“你的主子如今只有十七岁,便要催孕了,有孕生子对她而言便是如此的迫切吗?”油纸铺开,钱元华利落的转身抓药、称起、放入油纸包中。“你回去告诉她,催孕伤身,莫要被人蛊惑,陪上了自己的身子。”
药包好捆好,侍女留下银票,转身离开。
宁安问她,“娘为何同侍女说这些?”
钱元华从百子柜里抓了一把干桂圆,“景大**只有十七岁,便是早早便协助父亲打理家中生意,也无法与浸淫商场多年的宫三少相比。景大**却是有些自己的小聪明,可比起宫三少却差远了。”他们两人年岁都不大,身体又都好,有孕不过是时间的事情,如此着急有孕,与其说要同二少爷比,倒不如说是着急争什么。“宫二少的一儿一女多病,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日后只能精细养着,跑不得跳不得。”
“既然如此,宫三少为何着急生子?”这两个侄儿对他并不是威胁。
“因为宫二少夫人又有孕了。”宫家老爷子曾放话,若这一胎能产下健康男婴,便将钱塘大半的产业交付。
老爷子着急抱上康健的孙子,这一胎,可以是二少的,也可以是三少的。
“景大**对宫家内斗之事只知皮毛。”她看着宁安笑了笑,“这钱塘的热闹,可比京中要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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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6:07 |只看该作者
(八)
静雪服下药丸,披着薄薄纱衣,赤足走入了台中。舞台下凹,成水池状,池中铺了朱砂,注了薄薄一层水。她含着妩媚的笑,立在红池中央,雪白的裸足踩着一地红,显得加倍白腻。
乐器声响起,她随着乐声开始摆动,她的身姿灵活敏捷,娇美韵致。她对着距离水池最近的一桌勾了勾手指,桌边的人笑着凑过去,弯下了腰。
她踩着那人的肩头一跃而起,右脚高举过顶,腿心秘处暴露无疑,雪白的小腹绷成一球一球的小丘起伏,小巧如圆枣,色泽粉橘,一撮乌亮纤茸迎风飘卷,毫无遮掩,裸露出一条小指长短的黏闭肉缝。因右腿的腿根大开,肌肉牵动,两片酥润娇脂微微翻开,随着抬腿的动作拉开一抹半透明的晶莹水光。
她凌空抬脚,一双赤裸的结实美腿几乎拉成一字,右踝贴耳,挺腰一拧,肌肉拉成了既紧绷又平衡的完美线条。又是一个借力跳跃,她身下的人忽觉脸上微凉,她右腿放落,一抹水光挤成几点液珠,泼风溅出。水池周围的人用手背一抹,猥琐的放到鼻尖轻嗅。
她上台前服下的药丸有催动情欲之效,可以让她的身体兴奋,继而分泌出更多的液珠。
宁王嫌弃的退了又退,一直退到门口。门口守着的老鸨推了他一下,“夏公子,你怎么现在就走了,咱们这静雪的舞,可不是谁人都能看到的,这整个钱塘,唯独我们这里有。”
宁王眼神冷了冷,垂下了眼睑,“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师爷与聂捕快的桌子算我的。”
老鸨呵呵一笑,拉着他不让他走。“可是怕家中母老虎,要说说,你就是对妻子太好了,她娘家再显赫,也不过只是一个女子,娘家父兄都不在眼前,你还怕她。”她拉着宁王便要往前走,一道水光从眼前闪过,宁王腰一拧,退后一步,利落避过。
老鸨便是神经再粗,也看出了他眼中的厌恶。她唇边的笑多了一抹嘲讽,“呦,这是嫌弃我们静雪?”
宁王本就不喜这种场合,准备离开又被她阻拦,还差点沾到脏东西,自然没了好情绪。他嘴角含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看着老鸨的眼中寒凉如冰渊,“脏。”也不知有没有溅到身上,这身衣服不能要了。可惜他的妻子为他绣下的荷包。
他扫了一眼在前面看的开心的师爷,以及沉着脸饮酒聂捕头,撩了下衣摆,转身离开。
老鸨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一个上门女婿,装什么正经。”
静雪跳完回到房中,司棋已经备好了一桶冰水,她匆匆脱下本就等同于无的舞衣,浸入冰水中,发出一声既痛苦又愉悦的呻吟。那药丸药性极强,只能泡在冰水中缓解药性带来的痛苦。
司棋端来解药性的汤药给她,“这么痛苦就别跳了。”她的胸脯幼时被嬷嬷涂了太多药膏,又大又沉,跳舞的动作又大,每每跳完都坠涨的疼。
静雪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张开眼,饮下她递到唇边的汤药。“跳舞总比一夜卖好几次的强。”她每晚跳一场舞,一场舞之后便会开始有人点她,包她一夜或几夜,甚至几月。她这样,总比那些一味出卖身体,陪完了这个还要去陪那个的强。
她轻叹一声,“原只是想少接些客才会努力练习舞蹈的,却不想反倒是让自己的身价越来越高了。”银子攒了一年又一年,始终都不够赎身钱。
她看着司棋,从木桶中伸出了手,捂住了司棋。“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做个小买卖吧,别在出入这种地方了。”
司棋是三年前来钱塘的,她一人要养着一大家子,生活困难,不得已才到青楼做了梳头娘,闲暇时也会帮着做些其他活。青楼给她的工钱高,有时这些姑娘高兴了,还会赏赐一些。
司棋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家中的情况你不是不知,我若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父母身体均不好,每月的汤药便要不少银子;弟弟要上学堂,准备科举,每月的各种费用也不少;堂妹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未嫁人,怎么也得给她备上一份嫁妆;还有她的儿子,也该上学了,她想送儿子去白鹿书院,却一直没凑够银子。
静雪看着她,咬了咬唇。“要不……你去找丰儿的爹……”司棋不语,静雪顿了顿,“我今日在楼中看到他了。”对着师爷时笑的客气,师爷一移开视线,便是掩饰不住的厌恶。或者,他根本没有掩饰。他厌恶这种地方,厌恶在这种地方讨生活的她们。
司棋还是低着头,良久才抬头看着她,苦涩一笑。“我如何去找他,又如何说?”本就是药物乱情,珠胎暗结,便是同他说了,他会信吗?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妻子能接受她的儿子吗?
静雪冷冷道,“丰儿是他的儿子,他不认也得认,你便带着丰儿去,虽说当年是被人暗害了,可你也为他产下了儿子,又辛苦抚养多年,怎能不认。”她软了语气,“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考虑丰儿。跟着你,丰儿能有什么大出路,你让丰儿认了爹,至少,至少衣食住行上,能无缺。”
司棋也知道,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如何去认?若是对方不承认又该怎么办?
虞娘子醒来发现女儿自卖身后,明白落笔成书,已经无法回转,便也安心呆在了夏府中。她的双手残疾,能做的事不多,便是洗衣服,都要比旁人费时费力许多。
宁安将她叫来,她跪在宁安面前,低垂着头。“虞姑姑,今日叫你来,是同你说一声,你脸上的伤痕,还有你的手都可以治。”只是她要承受极端痛苦。前几日槐夏求到了娘,问她是否能治疗她娘亲的手。
虞娘子昏迷时,娘看过她的手,她的手是被人用烧热的烙铁烫成这样的,没有经过治疗,皮肉自然愈合,便粘连长在了一起。娘说,她的手要治疗,便要重新剥开皮肉,为了以防伤到神经,不能上麻药,只能生剥。至于她脸上的疤痕,也是如此,需要将长出的肉结切掉,发黑的皮肤割掉,重新缝合。疤痕肯定是消不掉的,只能让它看起来没有这么恐怖。
虞娘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她没有银子。
宁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治疗的银子,你便在府中做工抵吧。”她的女儿虽然是卖身为奴,月银不多,但府中衣食住行都无须银子,这份工钱她们可以攒下来。“过段时间我的儿女们要去学堂,我想让槐夏陪他们去。”明面上是去伺候她的儿女,实则也是给了槐夏一个学习的机会,至于能学多少,就看她自己了。
虞娘子不解,“为什么?”她们只是萍水相逢。
宁安笑了,“我只是觉得,一个为了娘不停求着旁人,自愿卖身为奴的孩子,品性不坏。养育教导她长大的娘,品性应该也不坏。”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孤儿寡母艰难生活,也不会去追问。她要给儿女找伴读,她的女儿出现在她眼前,就是这么巧合。“当然,我也不会白白治疗你的手,让你们母女有瓦遮头,有食饱腹,我要你们在我的儿女去读书时,好好伺候他们。”白鹿书院不允许学生带书童,她让槐夏陪同他们念书,也是方便照顾禾苗。至于虞娘子,她知道她几乎每日都会去白鹿书院浆洗衣衫、床单床帐,做些杂活。“你继续去白鹿书院做工,做工的时候,帮我看着我的儿女便行。”
虞娘子看了她许久才道,“钱塘有才学夫子无数,夫人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能住这么大的宅子,想必也不缺这点银钱。
宁安笑的淡淡,“比起请夫子,我与他们的父亲,更想让他们多接触些人。”许多道理,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教是教不会的,需要他们自己去经历、体会。他们已经四岁了,需要自己去慢慢接近探索陌生人,去探索,并在探索中增加锻炼自己的胆气,以及与人沟通交流的能力。
虞娘子想了想,对她磕了一个头,“谢夫人怜悯。”
宁安始终笑着,“下去吧,这几日会有嬷嬷告诉你府中的规矩。虽然你没有与府上签订卖身契,却也不能随意出入。”
虞娘子点头,在许嬷嬷的示意下跟着许嬷嬷离开了。
瑶卿对宁安收留一对陌生母女在禾苗身边不理解,宁安睨了她一眼,轻叹一声,“碧荷同你倒是不陌生,还不是一直害你们。”
瑶卿沉下脸,宁安复道,“亲近的不见得是人,陌生的也不见得是鬼。”她看着瑶卿,挥手屏退近身伺候的人。“此事舅舅如何说?”按着辈分,她得称夏侯甫孝一声舅舅。
瑶卿咬了咬牙,“还能怎么办,无凭无据,她以牛膝、红花熏染衣衫,以自己为引,难道要一件件检查她的衣衫?便是查了又如何,以中草药熏染衣衫,本就是寻常的方法。许多侍女都会用。”她恨恨道,“我自问待她不薄,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害我,要让我不能有孕,便是有孕,也会小产。”她每每想到她的女儿,一颗心便如同被钝锈的刀刃一下下划过,那股疼,又钝又刺,一下一下,绵长悠远。
“她大概是记恨你说好让她为妾,却让她为了奴婢,心中不忿。”夏侯甫孝如今是二品官,因赈灾五县,治理周城有功,皇上赐了不少赏赐,还有一栋宅子。碧荷心中所想,大概是自己可为二品官员的姨娘,却因为夫人不作为而只能是侍婢,生了怨恨。“白铮铮一直同我说她品性不佳,你偏不信,她是跟了你许多年的,我们也不好多言。”白铮铮也曾想找过她的错处,却一直不曾找到,又怕说多了瑶卿与她生了嫌隙,便没再提过。
当年白铮铮以宁王府妾室的身份嫁给宁骁为正妻,她几次三番向着伺候白铮铮的人打听,她问她们白铮铮如何博得宁骁的喜爱,又是如何以低贱之身嫁入高门为正妻,还语带羡慕,并直言自己若有这等机遇该有多好。
哪个女子不想嫁入显赫人家为正妻呢,但以这点论品性确实不合适。只是白铮铮说,一个只想着依附旁人,靠着自己的身体,容貌上位的人,品性便是高又能高到哪里去。加之她知道碧荷曾是瑶卿买来给夏侯甫孝做妾的,便猜测她或许会心中不平衡,对瑶卿与夏侯甫孝生了怨恨。
“你别看白铮铮年龄小,她看人倒是一看一个准。”宁安道。
这些日子,瑶卿都借着去药炉帮忙为由,整日呆在药炉中。既帮一帮钱元华,也在药炉治疗,去除体内牛膝与红花的药性。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凄凉溢上眼眸,“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有孕。”
宁安安慰她,“你与舅舅虽然年岁有些大了,但身体都是好的。你要相信娘的医术。”
瑶卿点点头,勾出一抹无助的笑,“我与他都希望我们的那个可怜早逝的女儿能回来。”她的爹娘无用,不知身边之人包藏祸心,害了她。他们希望她能再次回来,再给他们一个照顾她,养育她长大的机会。
两人在花厅中对坐,花厅置在园子通风处,入临景中,夏日透风,冬日将四面门窗关上,点上一盆碳,透过琉璃瓦,既暖和又能赏景。
瑶卿见她做着针黹,便笑问,“做什么呢?”
宁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含着笑,“给王爷做荷包。”他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枚,他说沾了脏东西,要不得了,便缠着让她重做一个,他好日日带着。
这些年她针黹已经越做越好了,小物件荷包护腕,大些的虎头帽,寝衣靴子,都能做的很好了。只是针黹精细,做的久了伤眼,她除了每年给王爷做双靴子,做些护腕荷包,给孩子们做一身里衣,甚少拿针。
瑶卿看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家禾苗幼时的虎头小帽还在吗?”
“还在。”生禾苗时,她的针线活不好,那些虎头小帽,有些是嬷嬷做的,有些是宫中制造处绣的,还有一些是曾经王爷的旧物。
瑶卿面上一抹喜悦,“你找一顶出来给我。”
宁安不解,瑶卿复道,“京中人人都说你家禾禾是小福星,说什么灵验什么。”朝中史太师多年无子,一房房妾室抬进府,十**个孩子都是女儿,无一子。禾禾对他说以了一句,他定会有子后,新娶的小妾别即刻有了身孕,都说是男胎。
宁安算了算时间,“史太师的妾室产期在八月,如今还未出生,谁人知是男是女。”不过她若是想要讨个喜气,她自然不会拒绝。
让嬷嬷去拿禾苗戴过的虎头帽,宁安笑问她,“你是要禾禾戴过的,还是要苗苗戴过的,还是都要呢?”史太师的妾室有孕,并被诊出男胎后,京中也有人来找他们要禾苗用过的小衣服,小帽子。多是要苗苗用过的,意图一举得男。
瑶卿嫣然一笑,“都好,我们不重男轻女。”她面上微红,含了一抹隐隐的炫耀,更多的是骄矜。“子杨说,若是他轻视了女子,岂不也是轻视生下他的娘亲,生下他的爹娘的祖母、外祖母,轻视他的妻子,他孩儿的母亲。”子杨是她丈夫的字,除亲近之人,少有人知晓。
女子生了孩子,这孩子日后成了母亲,成了祖母、外祖母,他是女子生下,若是轻视女子,与轻视他自己有何区别。
宁安坦然道,“舅舅这般品性高洁,倒是不像宁骁等人。”虽是同姓,却不像一家。宁朗、宁骁几兄弟为人深沉奸诈,待人处事也狠绝。可夏侯甫孝却大度和善,万事退一步,留一线。
瑶卿道,“夏侯一门,分散各地,各枝都不同。”除了他们这两支,还有一支弃文武从商,做的是海上的生意。“那一支夏侯氏族的幼子,与子杨一直有书信来往,关系也不错,一月前说是从海上回来了,带来了好东西,要送给子杨。”子杨回信给他,说是即日便要从京中出发去江南,也不知他收到信了吗?夏侯氏族几支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各自为小宗,便是有联系,也是各自的小辈,与她的丈夫有些书信往来。
两人正聊着夏侯氏族其他分支的事情,阿紫便从外面跑了进来,面上泛红。瑶卿看了宁安一眼,宁安对她缓缓摇头。宁安站起,坐了半天了,坐的腰都硬了。她邀请瑶卿,“小舅妈,咱们去园中走走吧。”
瑶卿以团扇遮唇轻笑,“那便去园中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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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18:37:36 |只看该作者
(九)
宁王派人去抓司棋的时候,司棋正在与家人商量丰儿的事情。
弟妹都劝她带着丰儿去认亲,可她心中还是存了一丝傲气,不愿就这么上门,生怕旁人说他们借子上门打秋风。
堂妹梁叶彤劝她,“姐,我和姑妈打听过夏家的情况了,夏公子膝下只有一儿一女,是正妻所生,别院中住了三个妾室,均未有子女。”她看着司棋,“咱们丰儿去了,便是夏府的长子了。”
司棋皱眉道,“可是夏府显赫,听说靠的是夫人的娘家。”若是夫人无子便算了,夫人也有自己的儿子,若是她的儿子去了,会不会惹得夫人不快。
梁叶彤继续劝道,“夏公子出手大方,想必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银钱。便是曾经靠着妻子娘家起势,这么多年下来,也能独当一面了。”她拉着堂姐笑道,“谁人不知他家中妻子是个母老虎,姐姐你如此温柔能干,还怕比不过正妻吗?”她含着从容的笑,“算起来,也算是好事多磨。”她拉着司棋的手调侃道,“我还记得多年前,夏公子带着人在咱家客栈歇脚,姐姐你只是看了一眼,脸就红了。可是一见钟情?”若非如此,怎会未婚有孕,还执意生下。“姐姐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为的便是等这一日去享福。”
正在一旁缝衣服的张母不悦的扫了一眼梁叶彤,“你别说这么多好听的,去认了又如何,还能比现在更好?”人家有妻子,有儿子,哪里能有妻子能接受突然出现的一子,占了她儿子长子的名头。“钱塘确实人人都说夏夫人凶悍,可我瞧着他们夫妻感情倒是深厚的很。”表情可以伪装,可眼神却骗不了人。那日她们在夏府门口的柳树下卖花环,亲眼看见夏氏夫妻二人出行,丈夫扶着妻子,看起来如此凶戾的一个人,看着妻子的眼中却满是温情。
“你说他家中有妾室,有妾室又如何,若是妾室有用,也不至于住在别院中。”她只看到大宅中的衣食无忧,却不想想,他们一家穷苦势微,便是凭着丰儿进去了,便能有好日子过了?再说了,这么多年了,她们便肯定人家会认?
张母放下手中的衣服,看着女儿严肃道,“你说丰儿的父亲便是他,你可认清了?”
张司棋脸上一红,随即低下了头,“娘,不是他还会是谁。”那一日在她家住店的只有他一行人。
张母看着女儿,“可我记得,入夜后,他们一行人便离开了。”那夜她的丈夫被一辆马车撞了,儿子在学堂,堂侄女在家中。她急匆匆去医馆,走到一半又怕银子不够,便回了客栈,想要将账上的银子都拿走,快到客栈时,看到了他们骑马急匆匆离开。还有一人拦下她,问她城中妓院在何处。
当时她挂心着丈夫,也没多想,匆匆拿了银子便走了。幸好丈夫只是擦伤,并不严重。第二日她回到客栈,才发现女儿失了清白。她问女儿,女儿只哭着说不知被何人下了药,意乱情迷。她追问是何人夺了她的清白,她既难过又羞愧,说是昨日入住之人。昨日住在这间房中的人是一个一身戾气的青年。可是,她早晨归来时,分明看到他骑着马从溪涧方向而来。
女儿被奸污,她不敢报官,也不敢声张,难过了一日后,便偷偷去给她买了一副避孕汤药。谁知她根本没喝。
张和革是个秀才,考了几年都未能中举,正是烦闷之时,听着他们说这些,越发的烦躁了,忍不住抱怨。“当年开客栈好好的,干嘛非要关了。”他家的客栈虽赚的银钱不多,却也能让一家衣食无忧。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生意不做了,非要四处颠沛流离。
张母看了一眼丈夫,丈夫靠在床上,手握拳抵着唇咳嗽。她也不知为何丈夫从医馆出来后便急匆匆卖了客栈,带着他们离开了。起先的几年还好,他们手中有卖铺子的银子,在一个小镇落了脚,开了一间小食肆,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温饱有余。
丰儿两岁那年,先是暴雨冲垮了他们的摊子,好不容易重新振作,又遇到了抢劫。一整条街,谁都没有抢,就抢了他们。不知从何时起,传出了丰儿是未婚生子,是灾星的说法。女儿不愿让她的孩子承受这些流言蜚语,便说服了他们,一家人开始颠沛流离,到了一个地方,总是刚站稳脚跟便遇到天灾或人祸,最终落脚钱塘。
梁叶彤看了一眼堂兄道,“舅母,丰儿是福星啊,咱们之前经历过那么多,不就是为了今天落脚钱塘吗?若是我们没来钱塘,怎么能遇到丰儿的父亲。”
张母的眉头皱的越发深了,没好气道,“你巴不得你堂姐去做旁人妾室是吧。”
梁叶彤缩了缩肩膀,露出一抹胆怯。“舅母,您心中明明也清楚,堂姐如今这样,能做各妾室已经很不错了。”夏府富贵,以他们的家世,堂姐的年岁,是绝不可能为妻的。先不说妻子还在,便是没有妻子,也定会重新寻一个能够门当户对的为正妻。
张和革看了一眼母亲,不悦道,“娘,堂妹不过是说了真话,你怎么那么生气。如今丰儿的父亲出现了,姐姐不去找他,便一直这么过着吗?你便不希望姐姐好?”
他们正商量着如何认亲时,伍德、伍仁已经连同府中侍卫找到了张家租住的小院。这是一栋三进小院,一个院子中住了两至三户人家,张家住在最里面。
伍德一脚踢开了院门,张家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去。武德问,“谁是张兴丰。”
司棋一步上前,将从偏房走出的儿子护在身后。她端着笑脸,“这位爷,请问你找张兴丰有何事?”
伍德一眼就看到了她护在身后的人,直接看向丰儿,“小孩,我问你,你下午可是在水边同一对双生子一起抓蛇玩了?”
丰儿看了一眼娘,有些胆怯,但还是点了点头。
伍德又问,“你们可是在水中抓水蛇?”钱塘是水乡,四面环水,城中无数水道小桥。每每春夏,水中都会有许多水蛇。穷苦人家胆大的孩子便会守在水边抓水蛇回去加餐。“他们不玩,你说,水蛇无毒,你们怎如此胆小。后来抓了水蛇,你给了他们一条,他们说娘怕蛇,你是不是教他们将水蛇偷偷扔到床上,还说吓一吓就不怕了?”
丰儿看着他肃穆又发黑的脸,不敢回答。司棋心知儿子闯了祸,便强自镇定了慌乱的心,强撑着笑。“这位爷,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不过是稚子之言。”
伍仁一步上前暴怒道,“什么稚子之言,他**岁,我们府上少爷**只有四岁,若非有意蛊惑,怎会教导小儿将蛇藏在怕蛇的母亲床上。”他对司棋道,“我们爷有命,这个小孩我们今日要带走。”
“不行。”司棋尖利的喊了一声,转身抱住了儿子。“有何事我们去衙门说。”
伍德没了耐心,他们被吓的不轻,现在还没清醒,王爷捧在心尖疼的儿女都被打了手掌,罚跪半个多时辰了,如今王爷心中堵着一团火,若不让他发出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
他伸手便要去抓丰儿,司棋死死护着,“你们,你们是什么府上,我,我可以解释。”
伍仁皱眉,手一挥,“一起带走。”要解释便去同王爷解释吧。
瑶卿刚来时,便见府中下人在角落各处撒雄黄,她奇怪这也不是蛇出没的时节,也非端午节,怎么雄黄、雄黄酒都备上了。问了下人才知,宁安极怕蛇,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宅子周围角落,撒一层雄黄,并用雄黄酒兑了水擦地与梁柱。
她原本不理解极怕是如何怕,直到禾苗顽劣,偷偷将蛇放在宁安床上,直到宁安看到蛇后,先是呆愣,然后仿佛盲了一般,四处冲撞,惧怕任何人触碰,最终缩在一个角落不停发抖,将自己的一双手臂咬的皮肉翻开。
“没事了,别怕,没有蛇,是你看错了。”宁王坐在地下,抱着宁安,一只手送到她唇边让她咬,一只手一直在抚着她的背。“别怕,放松,我在这里,别怕。”他贴着宁安的耳边,不停的安抚。
瑶卿与嬷嬷姑姑站在屋外,不安的等待着。刚才她们想要控制住宁安,刚触碰到她的身体,便引起了她更大的惊恐。
钱元华放下医庐中的客人匆匆回来,刚要进去瑶卿便将她拦住了。“别过去,除了王爷,谁靠近她都怕。”
钱元华皱眉问,“怎么回事?”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厅内。桌椅板凳全都倒了,花盆、装饰、茶具也碎了一地。宁安缩在贡桌与一根柱子之间,两眼无神,缩成一团,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向后退了一步,“去烧热水,备上干净的衣衫。”裙子被浸湿,地面也湿了一片。她警告的扫了一眼她们,“今日的事情,谁敢透露半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禾苗跪在院子里,哭的眼睛都肿了,看到钱元华可怜兮兮的喊着“奶奶。”钱元华轻叹一声,“你们两闯大祸了,我也救不了你们,待会儿好好认错。”
除了禾苗,跟着禾苗的奶娘以及暗卫也跪在院子中。许久之后,宁王才抱着宁安出来,宁安还在发抖,一点声音都能让她呼吸凝滞,抽搐。
“备热水。”
许嬷嬷轻声道,“浴堂已经备好了。”
宁王没有看她,只是微微点头,大步走去了浴堂。
“别怕。”宁王轻柔的脱了宁安的衣服,将她放在木桶中。
众人守在画屏之后,热气与白雾从花屏后散出。阿朱将煮了天门冬,麦门冬,杜仲,生地,大熟地黄,山药,牛膝,五味子,枸杞子,山茱萸,白茯苓,人参,木香,柏子仁,老川椒,泽泻,石菖蒲,肉苁蓉,远志,车前子,地骨皮的草药水放到了花屏旁。
阿朱的声音压了又压,“王爷,安神汤已经好了。”
宁王从花屏后走出,衣袖高高卷起,手腕上的伤口被水泡的发白,提着水桶便又进去了。屏风之后,置着一只椭圆形状的大木桶,宁安浸于桶中,蒸腾的白雾从桶中水面不停冒出,光看便知水温正热。
“还冷吗?”他将布巾搭在木桶边缘,伸手撩起宁安脸颊上湿漉漉的头发。手掌下的皮肤还在发抖,一股寒气从肌肤里冒出,这是热水都驱散不了的彻骨深寒。他轻声道,“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宁王又出来拿了一次伤药与绑带,大半个时辰后,他才抱着已经睡着,裹着纯白软绸的宁安出来。
“王爷,乐寿厅已经收拾出来了。”
乐寿厅就在他们住的谐趣阁内,王妃如此怕蛇,便是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也怕她触景生怕,便将隔壁的乐寿厅收拾了出来,换上了新的床帐被褥。
来到乐寿厅,将宁安放在床上,嬷嬷拿着干净的衣衫上前要给她穿,刚一靠近,还没接触到她,她便开始发抖,似陷入了梦魇,挣扎不休。
“放着我来吧。”宁王一边按着宁安,一边忙又温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许嬷嬷放下衣衫,便赶忙退了出去。
安抚好宁安,已经过了卯时。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檐外细雨滴答,禾苗还跪在院中。
宁王站在檐下看着一双儿女,面色发青,如青瓦冷霜,望之生寒。禾苗害怕,看看父亲,又看看伺候的人,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爹爹,对不起,我们不是有心的——”
宁王脸色更寒,“不是有心都差点要了你们娘半条命了,若是有心,她还有命活吗!”他勃然大怒,“我跟没跟你们说过你们娘极其怕蛇,莫要说抓蛇,便是画图也不允许画蛇!”
禾禾抽噎着,“说,说过。”
“说过为何还要犯!”他脸色生硬如铁,伸出手。
许嬷嬷看了看小主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将藤条递上。
宁王走出檐下,近身伺候的小七忙撑起伞跟上。宁王站在儿女面前,“手伸出来。”
禾苗抽噎着伸出了手,宁王扬起藤条,毫不犹豫,也毫不手软的抽了上去。一下便红肿了起来,禾禾吃疼缩手,一个嬷嬷上前,死死的把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掰开。第二下便黑青了,二十下打完,手掌血肉模糊一片。“跪满四个时辰。”
王爷这次是狠了心,与平日的斥责责罚都不同。嬷嬷与伺候的侍女虽然心疼,却也不敢为他们求情。
打完后,宁王直接扔了藤条,冷冷扫了一眼跪在禾苗身后伺候的人,“每人三十鞭。”
司棋与丰儿被带了时,宁王已经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完了。他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床边陪着宁安。
范姑姑站在帐子外,“爷,张司棋与张兴丰带来了。”
静雪跳完舞并没有看到司棋,便多问了一句,她今日跳完,有一个月不用再跳了,已经有人包了她一个月。
侍女道,“妈妈知道静雪姐喜欢司棋姐梳的头发,已经差人去看了。”她拿着梳子,慢慢为她梳头,“妈妈也奇怪,司棋姐做事一贯稳重,不会不说一声便不来。”
侍女的话刚落,另一个侍女便跑了进来。“静雪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有人从司棋姐家中将她和丰儿带走了,叶彤姐已经去衙门击鼓鸣冤了。”
静雪忙站了起来,“什么人把他们母子带走的,带去了哪里?”
“听说好像是夏府的人。”
司棋抱着儿子站在厅中,心中越来越不安。他们被人带来这个偏殿,扔下便离开了,不远处的院落灯火通明,下人们匆匆走过,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
宁王带着人走入,暗卫星一星二是父皇专门为他培养的,跟着他将近二十年了,当年他与宁晖路过张氏客栈被下药时,星一星二也在。
宁王坐下,看着他们,端起刚上的热茶,吹去浮茶,轻抿了一口。“你为何教我的子女抓蛇吓人?”他的视线扫过司棋,掩饰不住的厌恶。府中上下均知道王妃怕蛇,来了江南后,便采购了不少雄黄粉以及雄黄酒。她的母亲与堂妹多次来府前探查,谁知她们是不是从下人口中听到这消息,蓄意引导他年幼的子女用蛇吓母亲。
丰儿垂下脸,似乎有些不安,往母亲身后又躲了躲。司棋强撑着压下惶恐,为儿子解释,“丰儿并非有意。”
宁王冷哼一声,“你们住所距离我的府上相隔四条街,并非有意会带着一群孩童来我府前抓蛇?并非有意会将自己的蛇拿出来送给我的孩儿,并蛊惑他们用来吓人?”
司棋忙道,“怎么能是蛊惑呢,不过是孩子随随便便的一句话。”
宁王瞟了她一眼,脸色更寒,沉思片刻,突然笑出声。“你便这么想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野种落到我的头上吗?”只因他住着大宅,家中富贵。
司棋的脸一瞬间白了,屈辱之后便是深深的愤怒,“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
她的双手抖动的更厉害了,“你知道丰儿是你的儿子?”
“别胡说。”宁王口气淡漠如云烟霭霭,“我不曾碰过你,你如何能生出我的孩子。”他看着司棋,“我的孩儿,只能是我的妻子所生。”余下的,不管是曾经还是未来,都不会有。
司棋的脸更白了,痛苦的咬牙,她匆忙捂住儿子的耳朵。“你若不想认便不认,为何要这么侮辱我们母子。”她若不是为了儿子,便是重新遇到了他,也绝不会相认。如今见他这般态度,已经明白,便是认回又如何,定会受尽苦头,不如同他们一起,虽生活艰难了些,却不会受苛待。
忙乱了一个下午,宁王也累了,又挂心宁安,不欲再同她周旋。他站起身,“你说他是我的儿子,好,滴血验亲。”
他的话音刚落,梁嬷嬷便端上了一碗清水。
司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儿子,见儿子一脸害怕无措,心口拧着疼。她看着站在前方的男人眉目冷然,眼含厌恶,要紧了牙关。良久之后,才从唇齿间蹦出一个“好”字。
她可以不让儿子认父,却不能让儿子成为一个父不详的“野种”。
血滴入清水中,久久不相溶。
司棋大惊,“不可能!”她只同他有过肌肤之亲,没多久便有了身孕,丰儿如何能不是他的孩子。“水有问题!”
宁王不耐,“去把小少爷抱来。”
苗苗抽抽噎噎的被抱来,司棋看到他浑身湿透,双手血糊糊一片,不解又不忍。苗苗看到他,反射性的缩了一下。
手指被戳破,苗苗刚要扯着嗓子哭,看到父亲沉着的脸,硬是咽了下去。别说嬷嬷看着心疼,就是星一星二看着都心疼了。
血滴落水中,微微晃了晃,与一滴血溶在了一起。
“不,不可能。”司棋后退了一步,她死死地咬着舌尖,丰儿不是他的孩子,又是谁的孩子。
“星一。”
星一上前一步,对司棋道,“张姑娘,那日我们爷察觉茶水有问题后,便即刻离开了。爷离开后约一刻钟,你便去了。径自去了我们爷的房间。”当时除了那杯茶,房间中也被点了催情香。“张姑娘说我们也羞辱你,可难道不是你们先意图陷害我们爷的吗?”不然,为何好好的,大晚上要去一个男子的房间。“那夜,我们没有留在客栈中。第二日早早便离开了,亦不曾再进入。”
司棋摇头,“不,我没有,是我爹让我去问问你们是否还有什么需要的……我,我不是有意的……”眼泪流下,当时他们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她如何会赌上自己的清白,便是为了要与他发生关系?
“有关无关都不重要,今日叫张姑娘来,是要同你论一论你的儿子蛊惑小少爷小**,吓坏了我们夫人一事。”
司棋脑中一片空白,她嗫嚅半天,不知该说什么,问什么。
“爷,爷,夫人又梦魇了。”阿朱跑来喊。
宁王看都不看司棋一眼,匆忙离开。苗苗抬头看着嬷嬷,嬷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小少爷,爷这次是真生气了,他说要你们跪满四个时辰,便要跪满四个时辰。”她抱起苗苗,“走吧,回去跪着吧。”
司棋被扣在了府上,许嬷嬷给他们母子安排了一间房间。许睿带他们进了房间,好心劝告,“张姑娘,我们爷一贯是宠着小少爷与小**的,这次气狠了,又是打又是罚跪,你们还是想想如何认错求饶吧。”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儿女都狠得下心打,更何况是他们呢?
司棋呆坐在床上,丰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怯生生的问,“娘,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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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聂捕头带人过来的时候,伍德两兄弟守在正门口,伍德对聂捕头抱拳道,“聂捕头,我们爷有令,今日任何人都不能入府。至于张姑娘与她的儿子,诸位放心,我们爷只是叫他们来问些问题,不会为难他们。”
聂捕头还未说话,静雪便跳了出来,“他私自派人去抓司棋母子,存了何心,不行,我一定要见到他们。”
聂捕头道,“私自派护院入家门抓人,不和律法,衙门不能当作不知。”说罢,便要进门。
伍德张开手,“等一下,聂捕头看一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进去找人吧。”他从腰中拿出一枚令牌。
令牌巴掌大,黄铜打造,镶了一圈金,中间一个硕大的秦字。
聂捕头不动,只是皱眉,伍德低首垂眉,“聂捕头若是不认识,不妨将刘大人叫来认一认。”
静雪长于青楼之中,一贯会看人脸色,见聂捕头不动已经明白这个令牌不一般,令牌所代表的权势或在刘大人之上。
“聂捕头。”她看向聂捕头,软了声音,“夏记薄大晚上的派人闯入民宅,弄的人心惶惶,若是今夜没个说法,只怕我们这些百姓不安啊。”
伍德对着她哼笑一声,“聂捕头,我们夫人是秦大人义妹,今日张姑娘的儿子蛊惑我们府上少爷**拿蛇回来吓夫人,夫人惧怕蛇,被吓的不轻,如今正在卧床,你说我们爷是不是要请张姑娘与她的儿子来谈谈呢?”
“什么秦大人?”静雪拉着聂捕头的衣袖,靠近他,用胸脯摩擦他的手臂,语气越发粘腻,“官为民,便是什么大人,也该为百姓思考。”
范姑姑从门内走出,伍德看了她一眼,向旁边挪了一步。范姑姑的视线扫过聂捕头与静雪,冷冷一笑,“聂捕头与醉春风的静雪姑娘关系倒是好。”
聂捕头眉头皱的更深,扫了一眼静雪,抽出了手臂。他对范姑姑拱了拱手,“在下不过是按律法行事。”
“既然是按律法行事,为了百姓,那我请问聂捕头,我们夫人是不是百姓?”
聂捕头虽不知何意,但还是道,“是。”
“好。”范姑姑扬高了声音,“既然我们夫人也是百姓,如今百姓因旁人设计而惊厥昏迷,设计之人按律法该如何?”她不卑不亢,铿锵有力,“聂捕头要抓擅入民宅抓人之人,那也请聂捕头将设计暗害诰命夫人的人抓走。”
静雪皱眉道,“胡说什么,谁要害一个母老虎。”
范姑姑似笑非笑,“谁,自然是想要扒上我们夏府,想要将野种落入我们爷头上之人。”
静雪怒道,“你莫要胡说,辱司棋清白。”
范姑姑拍手,阿紫端着水走出。“张姑娘说她的儿子是我们爷的,已经做过滴血验亲,她儿子与我们爷的血并不相溶。”她看着聂捕头,“敢问聂捕头,污蔑诰命夫人之夫又如何算?”
静雪看了一眼碗中血,“胡说什么,这不是相溶了吗?”
范姑姑噙着一抹鄙视,“相溶的是我们小少爷的血。”
范姑姑看着静雪又道,“既然聂捕头是遵循法度之人,今日,我们夏府便同聂捕头说说律法。”律法有载:作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这位静雪姑娘,可是每一样都占了,为何还不抓捕她,菜市斩首,以儆效尤!?”
两方僵持着,夏侯甫孝走了出来,他对聂捕头拱了拱手,贴于他耳边轻言了几句。聂捕头点了点头,夏侯甫孝笑了笑,伸手请他入内。
聂捕头回身看了一眼跟来的捕快,吩咐他们回去后,便要同夏侯甫孝进入。静雪不解,她心急的跺脚,拉住了聂捕头,“聂捕头,你什么意思,你别忘了你可是捕头,怎能与贼人为伍呢?”
聂捕头眉头一竖,“官府办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妓子说话。”
静雪脸上难堪,夏侯甫孝温和一笑。“静雪姑娘请回吧,你的朋友很好,今日如何进来,明日便会如何出去,定不会少了一根头发。”
送走聂捕头,已经是寅时,瑶卿一直在房中等着他。见他回来,便迎了上去,“忙了一夜,睡会儿吧。”
夏侯甫孝端起桌上的茶就要喝,瑶卿按住了他的手,“茶冷了,我去给你煮碗热茶。”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兑了陈皮的茶汤颜色深沉,手腕轻摇,转碗摇香。“你这些日子嗓子不舒服,我便加了些陈皮。”
夏侯甫孝坐在圆桌旁,接过茶轻抿了一口。“这钱塘府,问题可不小。”刘大人看似公正,聂捕头虽有为民之心,却不知受了什么钳制,做起事来瞻前顾后。“便说今夜之事,百姓击鼓鸣冤,刘大人该升堂问事,可他却未升堂,只是让聂捕头上门问清。”这个问字,便很有意思。“捕头带衙役,如此劳师动众,便只是‘问’?”可若不是问清,而是直接抓人,聂捕头又有些客气了。
一碗茶饮完,瑶卿又给他添了一碗。“听闻伍德拿出了秦大人的令牌?”
夏侯甫孝摇头一笑,“什么秦大人的令牌,不过是王爷来的路上,找了个铁匠打的。”他是皇子,享受惯了权势地位,也清楚寻常百姓,又是外来富庶之人,恐惹人妒嫉,遭人陷害,谋求好处。所以便提前备下了。“若是刘大人真的公正严明,这牌子,便是他打来玩的,若刘大人并非如朝中所知,如他所表现,这牌子便可为方便王爷办事的工具。”
瑶卿在他身边坐下,“若是公正严明,昨日王爷差人去抓人,便是违反了律法,按律刘大人必要升堂询问,将王爷以及一干人等带去衙门,不得拖延;若他并非公正严明之人,存有某些私心,便会被令牌下住,将昨日抓人之事淡化,不了了之。”她看着丈夫,笑问,“你觉得刘大人是何人?”
夏侯甫孝道,“朝中上表,钱塘刘大人为人公平公正,重德政教化、顺应民心人情。”执法公正严明、行政教化为先、体察民间疾苦。“名扬青史播千年, 龚黄再见。”
汉世良吏,于是为盛。这些循吏中,以黄霸、龚遂最为有名,并称“龚黄”,他们为行政司法的千古典范,备受后世推崇。
黄霸字次公,出身淮阳豪族,以勤于政事、清廉明察闻名当时。龚遂是山阳郡人,少习诸子百家,尤精儒学经典,以为人忠厚、性格刚直著称于世。
“刘大人在钱塘多年,有功无过。”可凡是人,又怎会无过呢?
瑶卿问,“你同聂捕头说了什么,他便离去了。”
夏侯甫孝握住了妻子的手,笑道,“不过是将任命书给他看了罢。”
“哦?”
“若要掌握钱塘诸事,单靠王爷捐来一个小小记簿是完全不够的。”他们需要一个熟悉钱塘府诸事的人协助。“前些日子王爷与我看钱塘府案卷,发现不少起有问题的卷宗,这些卷宗时代久远,若无熟悉之人相助,是查不出什么的。”
“我还告诉他,宁安是我侄女,秦大人义妹,我们抓捕张司棋母子,自然有我们的理由。并请他不要声张,将此事瞒下。”倒也不怕聂捕头查问下去。如今显赫的是宁朗一族,世人均知夏侯氏女嫁给了摄政王,却不知他们这些没落分支的事情。朝中人人说他这一支运气好,搬入京中,又承了摄政王的势,他的侄女认下了权倾朝野的秦大人为义兄也并非无可能。
“钱塘看着还不错。”这些日子,她没事时也会出去逛逛,看起来百姓和乐富饶,虽也有穷苦之人,却也能够凭着双手温饱。
“所谓的好,并非直指百姓穷苦潦倒,衣不蔽体,食不过果腹。”这两岸边随处可见的青楼楚馆,日日夜夜的淫靡之风,如何能称做好。“钱塘小城,以皮肉为生的男女三成,这叫好吗?”钱塘确实富裕,每年的税费高于其他地区,是朝中税收的大头。“江南富饶,土地肥沃,种出的水稻米粒小、透、清亮,蒸出的新迷米香味浓,软糯不散,弹而不硬。每年产量不多,是为贡米。”每年入朝不过百担。
不应该如此。
富饶之地,鱼米之乡,为何每年种出的米只有数数?
富饶之地,鱼米之乡,每年税费高达百万两,既不以农耕为主,又从何处赚来的银钱?
“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种植粮食的人少了,粮食产量少了,百姓饿了,慌了,便会乱,百姓一乱,国家便不稳了。“天子受万民养,我们这些臣子又何尝不是。我们想要继续受万民养育,有官职,得人敬仰,有俸禄,得衣食无忧,便要让百姓饱腹,心安。”对于百姓而言,让他们心安之物,粮为本,钱为次。
“钱塘淫靡之风,不可散。散开了,难免影响幼童,小儿心性。”孩子,国之根本。
只知卖笑用身体换得钱财轻松,不知人生在世,若不经历彻骨寒,怎地梅花扑鼻香。“国家富强,百姓安乐,边境安稳,不是靠着几个笑,一些好话,身体便能换来的。”是无数前人不避千难万险,志士仁人无论面临着怎样严峻的考验,都从容不迫,不怕牺牲换来的。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等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和大无畏的凛然正气,才是孩子们该有的,也是帝王,官员,百姓该有的。
瑶卿挽着他,看着他道,“如今的钱塘千里莺啼绿映红,四百八十寺。”千里莺啼,千里红绿,已然掩盖了江南好春景。
夏侯甫孝点头,“你以为皇上为何派王爷来江南,便是因为任由这股风吹下去,恐动摇国本,不得不管了。”
瑶卿笑了笑,“你还要睡会儿吗?”天已经快亮了。
夏侯甫孝摇头,“闹了这么一出,估计明日的事也不少。”他要去见一见王爷,也要借此事去接触一下刘大人。“你帮我备上一份歉礼,我代王爷去拜访一下刘大人。”
瑶卿点头,从床上枕头地下拿了一个小小的虎头帽出来,“你看这个?”
夏侯甫孝笑了笑,“你找王妃要的?”
“禾禾的。”瑶卿点头,“我想我们的女儿能回来。”
夏侯甫孝握着她的手轻叹一声,“都怪我不察,让你受了苦。”
瑶卿摇头,“不怪你,也不怪我。”这等手段,熏染衣衫,防不胜防。他们又怎知日日谨慎,对他们表现出忠心耿耿的碧荷会存了如此恶心。
说起禾禾,瑶卿便想到了宁安。“谁知她竟怕蛇怕成那样。”她在夏侯府中也住了几年,一直未听说过她怕蛇。
“她怕蛇一事,宁朗也不知。”那一年王爷从公羊氏隐居地回来后,才吩咐府中上下检查假山花丛角落,撒雄黄防蛇。
瑶卿含着不满道,“宁朗这么多年也没管过她,如何能知道。”
夏侯甫孝道,“天亮后你去看看她吧。”
“你不说我也会去看她的。”瑶卿坐到桌前,拿着笔,想着要备上什么歉礼。夏侯甫孝如今虽是二品官,但俸禄有限,还要养着家中长老,难免有些拮据。
“王爷在钱塘有几间笔墨纸砚、钗饰文玩的铺子,你若需要什么,直接差人去拿,记在他账上便是。”
瑶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一贯清廉,钱物方面,看的更紧,分的更清。
夏侯甫孝笑了笑,“一次拒绝是不熟,不敢妄收,两次拒绝是正值,不为钱物所迷,三次拒绝,便是不识抬举了。”他们与王爷如今也能攀上些亲戚,又是王爷同一阵营的,屡屡拒绝王爷的示好,是不是抬举还是存有异心?“我晓得你做事一贯有度。”他的妻子并非贪得无厌之人,知道什么可以拿,什么不能拿。
禾苗跪到卯时,手掌被打破了,又淋了一夜的雨,到了最后一个时辰,是两个嬷嬷在他们身后撑着,才能让他们继续跪下去。时辰一到,侍女们便即刻撑起了伞,嬷嬷抱着他们回房间,脱了衣服,泡在兑好的热水中。
伤口沾水疼,清洗上药更疼,两个孩子疼的一边哭一边抽搐。
宁安便是被他们的哭声吵醒的,她做了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她一动,宁王便醒了,按住了她,“你听他们的声音如此洪亮,没事的。”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他娘也在,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第一次受了这么重的罚,委屈了。
手臂作痛,她借着已经发白的天色一看,缠了厚厚的一层布带。她呆滞,怎么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何事。
“发生什么事了?”她坐起,簌簌发抖。她也不知为何,环抱住自己,只觉得冷。
宁王紧紧抱着她,“昨天禾苗拿蛇吓你,你被吓得晕厥了,然后梦魇弄伤了自己。”他亲了亲宁安发白的唇,“梦到了什么,那么怕?”
宁安呆愣愣的,“我不知道。”梦中好黑,好冷,很滑,很黏,很恶心,怎么都走不出去。
她看到横在胸口的手臂,回了神,紧张的握住他的手,“我弄伤了你吗?”
“咬了我一口,不过没事,只是小伤,是娘画蛇添足。”
宁安蹙着眉,“我都不知道我怕蛇……”这个从口中说出,都让她发抖。
宁王捂住她的嘴,“现在知道了。”他看着她笑,“知道了,以后就不会毫无准备被吓到梦魇了。”他抱紧了她,轻叹一声,“你这样,吓坏我了。”
宁安小脸苍白,也不知为何,又惊慌又害怕。“我……”她总觉得并非只是噩梦这么简单,可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宁王抱着她重新睡下,“只是一场噩梦。”他侧身看着她,伸手附上了她的眼睛,“再睡一觉就好了。”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抱着你。”
他的声音让人安心,宁安闭上了眼,呼吸很快就绵长了起来。她应该睡了很久了,可不知为何还是那么累。
宁安睡着后,宁王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阿朱了然,转身便去请来了袁大夫。
袁大夫在帐子外,宁王将宁安的手送出,宁安动了一下,嘤咛一声,他马上轻拍她的背。“别怕,我在这里,睡一觉就好了。”
心火亢盛、肝火上炎,这股火气上逆至极,则血菀于上。身子太虚,我给她开些温补的方子,你让小厨房用人参去皮鸡给她蒸上一盅清汤,喝下去慢慢调理身体,回复元气。
阿朱送袁大夫出去,袁大夫捋了捋胡子。“气血理顺了,身子自然壮健。”说起他们这个王妃,这么多年来,总是身子调养的刚好些,便又遇到些伤身的事。前些年刚调养好些,便有了身孕,看似无恙,实则两个孩子吸取了她身体大多数营养,让她内在虚耗的很;再后来又养好了,皇上又派他们深入民间,那段时间也不知吃了什么,一场高热,将体内久远毒素又激发了出来。此后每每养上几个月好些了,便又是一场大病。
他玩笑道,“也不知咱们王妃上辈子是不是犯了天条的仙女,如今入世是受罚,让她好些了便大病,亦是对她曾经犯错的惩罚。”
阿朱不解,“昨日王妃惊恐,可是力大无穷,我们好几个人都没控制住她。”几个力大的老嬷嬷一齐,都未按住她,一直等到王爷赶回,才让她安静下来。“如此力气,怎能算是虚?”
“那叫做‘寅吃卯粮’。”袁大夫道,“阿朱姑娘身子壮建,拳脚功夫甚高,不知能举几斤?”
阿朱虽然觉得他问的突兀,却仍然道,“百来斤是没有问题的。”农家出身的孩子,力气本就大,加之后来又练了武,会使得巧劲,力气便更大了。
袁大夫又问,“若一次让你举起两百斤,又或让你举一百斤的物事,一整天都不放,那又如何?”
阿朱笑道,“那是万万不行的。”便是百来斤,也是举起后须臾便放下,万万不能一直举着。
袁大夫看着她呵呵一笑,“王妃本跑不快、跳不高,也举不起什么重物,然而却因极致的惊恐,硬逼出潜力,直到超过了负荷,昏厥过去。”若未昏厥,只怕身子受损过巨,轻则筋骨摧折,重则五内破裂,精血败坏,远非调养所能愈可。“人不可超用自己的身体,人会感到疲惫疼痛,可她却因为惊恐,激发了身体的自我保护,忽略了身体上的剧痛。”到底曾经遭遇过什么,让她对蛇的恐惧,超过了身体剧烈疼痛。
袁大夫睨了阿朱一眼,“还是吩咐下去,好好检查检查府上吧。”小公主、小世子是王爷亲子,都遭受了严惩,若是他们这些下人疏忽,导致王妃如此,怕是一条命都陪不起。
阿朱闻言倏凛,重重点了点头。“多谢袁大夫提醒,我现在便让他们好好检查检查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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