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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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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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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38:01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七)
人对于许多讳莫如深的东西,总是能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并举一反三。
十五岁时,父皇找了个一个年长的女子为他开蒙,那些用作开蒙的女子,个个均是被灌了绝育汤药的丰腴女子,皮肤嫩滑,一身皮肉绵软,特别是胸脯,虽比不过静雪硕大,却也不小。这些女子先在青楼学了技巧,又在宫中学了规矩。做过无数次练习,仍是处子。
为皇子开蒙,自有一套规矩。手脚怎么摆放,眼神如何,要看向哪里,做什么动作,如何做,都有规定。她们既要让皇子懂男女之事,又不能让他们沉溺其中。从进门到脱衣,到完事,至多三柱香,若是久了,便会有太监在门外喊了。
他与宁安是十一月大婚的,十月,他生辰的后一日,父皇将他叫入宫中,给了他一个开蒙宫女。“事后,父皇问我要留吗?我说不留,她便被一杯毒酒赐死了。”淡淡的言语中透着极致的冷漠与残忍,仿佛他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个随处所见的物品。
宁王坐在水池中,一边拨弄着飘在水面的花瓣,一边催促宁安,“快些脱了衣衫下来。”
宁安娇怯的问,“你自己洗行吗?”
宁王翻身,趴在池边握住她的脚踝,坚决道,“不行。”他自池边撑起,“说好了陪我一起洗的。”洗澡是假,想要鸳鸯戏水才是真。
宁安嘟了嘟嘴,有些委屈的“哦”了一身,怯生生地看着他一眼,红着一张脸,缓缓地脱掉了外衫,里衣,而后便微微弯腰,退下了裙子、小裤。
宁王笑道,“老夫老妻了,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见过。”
宁安双手交叠,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啊。她缓缓踏入水池中,微烫的热水让她舒服的眯了眯眼,猫儿一把喂叹一声,蜷缩在水中。
宁王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抱着她,贴在她耳边继续缓缓道,“感觉并不好,身体的欢愉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包括后来的每个姨娘,都让他厌烦。彷佛身体是身体,他是他。性起时,他便去找她们发泄一通,结束之后他回到身体,无尽的空虚感让他烦躁暴躁。粗暴的开始,粗暴的结束,瞬间的欢愉后,涌上的便是想要杀人的欲望。可王府中的女人均是旁人送来的,杀不得。
于是,他便开始在外面找干净的女人。事后,便直接一剑划破她们的喉咙,借由温热喷涌的血,缓解他的暴躁,愤怒以及空虚。
“这件事,只有长松与宗家的两兄弟知道。”他曾在宗家住过一段时间,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再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不是我的问题,而是错了。”
人错了。
宁安不知该说些什么,是该说他坦然还是吃味他竟然当着她的面,同她说与其他女子欢好的情形。
宁王低头要亲吻她,宁安下意识地躲开了。身为女子,听丈夫说自己的“风流史”,如何能没有芥蒂。
“她们都是错的,你才是对的。”错了,才会如此躁怒,如此空虚;错了,才会抑制不住地想要杀人。他不依不饶的凑了过去,在她的脖颈处又咬又亲又舔,不一会儿,就逗的她浑身酥痒,娇靥霞光更浓。
闹了好一阵,宁安才勉力推开他,娇喘吁地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宁王埋在她的肩颈处,“就是不想瞒着你,无相欺,无相瞒,坦诚而对。”他怕,怕两人生了误会,怕宁安胡思乱想。“你与王郁文已经生了龃龉,虽非不死不休,却也难以维系表面的平和了。她明日,定会来向你炫耀。”如今炫耀的人只有她,日后呢?她能对一人毫不在意,若是日后人多了呢?
“我不怕。”宁安一个转身,跨坐在他腿上,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向着我不是吗?”他向着她,护着她,便是再多人挑衅她都不怕。会怕是因为无人相护,无人所向。待到那时,莫说是人多,便是只有一个,也会让她惊惶,让她害怕。
会怕,从来都不是因为旁人的炫耀、挑衅,而是情谊不在。
宁王搂着她的腰,胸口贴着那对丰腴绵软的玉乳,张口便寻美人朱唇。
宁安被一口叼住唇,动弹不得,小舌瞬间失守,被他湿润的舌头卷吸纠缠,缠得心湖澎湃,娇羞难耐。
“小安,我想要你,给我好吗?”
手掌顺着腰身滑落,摸着紧凑圆润的肉臀,手指更是不老实,在股沟间来回滑动。
宁安红着脸,喘息道,“我们回房。”
宁王道,“不会有人进来的。”他低头吻上丰腴圆润,衔着一颗红艳果实吸允轻咬,“她们都很识趣,早早便离开了。”守在外面,以防有人打扰了他的好事。
宁安起先还不断推搡他,但到了后边,已然变得半推半就,藕臂缠住了他的后颈,恨不得让他永远埋首于自己胸乳内。
两个孩子睡着了,尽欢从卧房出来,见主院明亮,心中想着今夜王爷去找了王侧妃,王妃心中如何会不难受,如今想必彻夜难眠,便想去看一看,便是不需要她,也好无声陪伴,以作宽慰。
她刚走进主院,便被许嬷嬷拦了下来。主殿的灯光昏暗,大亮的是旁边的浴堂。
她不解的看着许嬷嬷,“嬷嬷,我来看看王妃。”
许嬷嬷含了一抹笑,“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去吧。”她微微转头,“王妃有王爷陪着。”
尽欢心中越发不解了,但她还是依言转身离开了。原想回自己的小院休息,越想,心中越是好奇,勾勾挠挠。许嬷嬷为什么说王爷在陪王妃,王爷不是在王侧妃的院子中?
她咬了咬唇,跺了一下脚,转去了假山嶙峋处。这处是她无意中发现的,透过一处层叠假山看去,能够看到浴堂的一角。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假山,藏住了自己的身影,呼吸都轻了许多。浴堂明亮,倒是方便了偷看的她。
浴池中,宁王双手托着宁安的臀瓣,面对面而坐,粗硕在臀瓣中若隐若现,放肆地撞击水草丰盛的小径,水波荡漾,美丽绝伦的月光透过琉璃瓦照在两人身上。她这才发现,浴堂之中,并没有点太多蜡烛,只是四角各点燃一支烛台。浴池如此明亮,全是因为月光。
月光泄下,与空明池水相呼应,似池中贮满了月光,清亮透明。月光之上,花瓣之下,浓密漆黑的水草随着身体、水波荡漾。
丰硕随着娇躯的颤抖不断挤压壮硕的胸膛,红艳坚硬如石,顶触胸肌,阵阵麻痒,好不舒服。宁王低吼一声,保持着姿势,猛地捧起宁安的双臀站了起来。
双唇相贴,小舌调皮地伸进男人的口腔,撩了几下男人的舌头,又缩回自己的口中,来回几次。
宁王被逗得心痒难耐,狠狠一顶,宁安小腹一紧,舒服得张开小嘴,他顺势把挑逗自己的小舌含住。
“小妖精,从哪儿学来这勾人的本事?”
宁安咯咯笑着,脸红的好似熟透了一般。“王爷你教的啊。”她看着他,“王爷喜欢吗?”
宁王最爱她这副清澈透明,青涩羞涩,却又说着挑逗话,做着挑逗小动作的她。心中欢悦,更是满足,她的这副模样,只有他看过。也只能他看到。
他抱着她,直接从浴池台阶处走进浴池正中。
雄躯绷紧,忽然松开一只手,宁安失去平衡,惊呼一声,下意识将腿缠住他的腰肢,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将下巴紧紧地抵在他肩窝,像只雪润润的小树熊,挂在男人结实的身躯上,丰润的翘臀不由自主耸动,借着体重不住吞吐。
低低的抽噎声传来,既无助又难堪。宁王忙又抱紧了她,“对不起,对不起,不该逗你的。”他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别怕,别怕。”
不过片刻,尽欢便满脸通红,浑身发烫,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安慰自己这是天下女子都会有的正常反应。她也十几岁了,是大姑娘了,也已经到了能够成亲的年龄,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从假山上下来,站在迎风处,让风吹散她身体里不知名的燥热。
凉风还未到,便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她陡然反应过来,王爷在陪着王妃,那今夜进了王侧妃院子的男人是谁?
不点灯,燃香,漆黑一片……不用对镜自照,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王爷与王妃……
这两夫妻……
是了,她怎么会觉得他们是好人呢?若非黑了心肝,心狠手辣,王爷又怎会走到今日?王妃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史涵被鞭打拔舌?
是她错了,是她一心想要脱离家中,离开那个让自己难过、伤心、心死的家中,迫切想要一个更强大的地方成为她的庇护,却忘了王府之中,若非有一双恶狼,又如何能有今日之地位。
摄政王的凶戾毫不掩饰。
焉知摄政王妃的干净清澈,不是心底凶戾的掩饰呢?
宁王心满意足的抱着妻子躺在床上,宁安背贴着他的胸膛,闭着眼,“你同别的女人觉得空虚,同我在一起便不觉得空虚了吗?”
宁王摸着她的手臂,“看着你便觉得心里满满的。”
宁安道,“胡说。”她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我嫁给你十几年了,前七年,你是如何对我,你忘了吗?”当时看着她嫌弃的很,如今便成了心里满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宁王收紧了横在她身上的手臂,呵呵一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有层雾,遮了眼,让我看不到你。”以后不会了,谁都不能再伤害她,包括他自己。
“我不信。”她打了一个哈欠,“谁知日后会如何?”再过些年,她老了,花残粉褪,人老珠黄了,或许她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己都会生厌,又何况是他。再过些年,她的禾苗、想想长大了,有他无他,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了。
嗯,对,就是这样。
在她的儿女长大之前,他要是对她好,她就对他好。
虚与委蛇?
嗯,对,虚与委蛇。
宁王似乎知道她想什么,贴在她耳边委屈道,“你便是这么想的?跟我生了孩子,利用我爽快完了,便不要我了?”他泄气一般咬了咬她的耳边,“你是不是还想着,我要是对你好,你就继续跟我虚与委蛇?”他捏着她的腰,“你不爱我吗?”
宁安累了,嫌他烦,拍了拍他的手,“不爱。”
宁王笑道,“口是心非。”
宁安拿过他的手握着,无声的咧嘴,笑了。
初六,钱塘的青楼楚馆陆陆续续都开门了,司棋又一次上门询问老鸨静雪的下落。静雪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
老鸨不耐烦的驱赶着她,“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司棋被一户大户人家买走了,连同她的侍女。”将近两千两银子,对方眼睛都没眨一下。
司棋不愿意走,拉着门框,“妈妈,静雪走时可有留下什么口信?或是可以通信的地址?”
老鸨拿扫帚驱赶她,“静雪运气好,大晚上出去一趟,还能遇到出手大方又喜欢她的人。”不惜千两为她赎身。
“妈妈,你可记得是哪一日?”
一个与静雪关系不错的姑娘从门口走出,“张家姑娘,静雪是去过好日子去了。”她安抚了老鸨,拉着司棋走了出来。“静雪什么口信都没留下,楼中的衣服首饰也没拿走,说是对方是富绅,不缺银子,缺什么现买便是了。”她见老鸨没注意她们,便从袖中悄悄拿出一支木钗。“这是静雪被卖入楼中是插在头上的,她常常把玩,如今过上好日子了,这也不需要了。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应该给她,也算个念想。”她将木钗塞给她,“静雪与你的关系最好,若是要联系,定会联系你,到时还劳烦你给她。”她说完,转身便要回去。
司棋握着木钗,拉住了她,“姐姐,你可知静雪是那一日的晚上出去的?”
对方道,“就是你堂妹遇害那一日。”她看了一眼司棋还戴在头上的白花,轻叹了一声,“同样是人,命却不同。”安稳长大又如何,还不是如此凄惨的死去;静雪虽是风尘女子,如今运气来了,便一飞冲天了。
司棋握紧了木钗,对方当她还在伤心堂妹遇害,还很好心的又安慰了几句。
静雪与她的侍女坐在地牢中,凭借着一扇小小的气窗辨别朝暮。开始一两日,还数着日后,后来,她们也迷糊了,不知年月。
地牢被打开了。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音,阳光照入,静雪不适的偏过了头,闭上了眼。
“王妃,她们就在里面。”
“嗯。”
静雪迎着光,微微眯眼看着她。
宁安在距离她五步处停下脚步,阿紫搬来椅子,她缓缓坐下。
“你来做什么?”许久没有说话的嗓子干哑,这些日子,这座地牢中,每日只有两个馒头一碗清水。
“来,自然是有事要问你。”天寒地冻,地牢中温度更是低。即便是宁安裹着狐裘,也觉得有寒气从脚底往身体里钻。阿朱提来碳炉放在她身边,又在她脚下放了一个脚凳。
宁安开门见山,“梁叶彤跟你说了什么?”
静雪看着她冷笑,“她跟我说了什么就这么重要吗?我们不过是寻常女子,我更是出身污秽,竟能让摄政王妃亲自前来询问。”
宁安平静的看着她,“你我似乎并未见过,你为何对我恶意满满?”她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哦了一声,“见过。我与王爷初来钱塘时,在娘的医馆见过你。”不过远远一眼,不曾有眼神交流,更不曾交谈,她的恶意源自何处?
静雪看着她许久,“呵,不止一次,是三次。”在医馆是初次相见;在宫三少婚礼那日是第二次;在宫家大少的成衣店中是第三次。“也是,你这种人,怎么会正眼看我们呢?”她冷笑,如泣血的杜鹃,神色凄楚。
为什么讨厌?因为嫉妒啊。
嫉妒她有正常的人生,嫉妒她年岁不小了一双眼睛却依然纯净,不经意间露出的神情似孩童般纯真。嫉妒她命好,生在一户好人家,嫁了一户好人家,有一个好丈夫,一双聪慧的儿女。
阿朱不忿,“世间女子千千万,若非有人在你耳边说过些什么,你又岂会只嫉妒我们王妃。”
静雪扬了扬嘴唇,挤出一抹笑。“因为你太干净了。”一尘不染的模样,太让身陷污秽肮脏的她嫉妒了。她靠在墙上,抱着膝,枕着自己的手臂闭目。“走吧,你从我这里问不到任何司棋的事。”
宁安看着她笑了,“不知张司棋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让你如此信她,又如此向着她。”一个眼色,看守地牢的侍卫便将她的侍女从地牢中拉了出来。“我没时间也没耐心,只给你两个时辰。”她站起,向前走了一步,“你的侍女伺候你也有几年了,听说与你感情不错,你这么善良,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说出张司棋的事情,想必你也不会平白看着她没了家人,变成同你一般的孤家寡人。”
阿朱一拍手,几个被堵住嘴,捆绑起来的人被推到了人前。侍女叫水红,看到人后,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挣脱不开侍卫的钳制,便跪在地下一下下的给宁安磕头。“求摄政王妃放了奴婢的家人,奴婢的家人什么都不知,求王妃放了奴婢的家人……”
宁安俯视着她,神色平静,言语更是无波。“你求我做什么,该求你的主子才是。”她看着静雪笑,“两个时辰后,我要知道你与张司棋的所有事,否则——”她的笑容大了些,“我便活刮了他们。”
阿朱示意侍卫松手,水红跌跌撞撞的爬到家人面前,“爹、娘,弟弟,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不是在松山县吗,怎么来钱塘了?”她的家人看着她呜咽流泪,水红抹了抹眼泪,膝行到静雪面前,一下下的磕头。“主子,求求你救救奴婢与奴婢的家人吧……”
静雪伸手扶她,她咬着唇,无助的看着水红,随后又愤恨的瞪向宁安。“你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宁安笑着,“当然不止。”
水红又转向宁安,“王妃,奴婢知道的,奴婢伺候静雪好几年了,知道她与张司棋的事情,我告诉你。”
“你要说,她也要说,我会核对你们的口供。”她走近水红,贴近水红的耳边,“水红姑娘?或者,我叫你郝姑娘更合适。”她低垂着眼眸,水红眼眸颤抖,眼瞳紧缩,看着她。宁安继续道,“这两个时辰,好好劝劝你的主子,我知道你有办法。”她伸手放到水红肩上,轻拍了一下,“你养父母与他们儿子的命,可是握在你手中了。”
走出地牢,宁安拢了拢狐裘,她觉得冷。
阿朱道,“今日虽也下雪了,却没前些日子冷,王妃今日一直冷,可是身子不舒服。”过了年,便是春日了,便是冷,又能冷到哪里去。
宁安的脸色两坨不自然的红,“可能是冻着了,回去喝完姜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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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38:36 |只看该作者
(四十八)
郝字去儿,便是红字。又怕被人追查到,便加了一个水字。
她的脸,刀痕自上而下,看似被人寻仇,实则起刀重,收刀轻,走势不平,似自己两手交握刀,自己毁了自己的脸。
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为何要毁了自己的脸,又自卖身在青楼楚馆中做苦力?要么精神出了问题,要么便是为了隐藏身份。
她曾让星月去查过郝秀才,知晓郝秀才并非一直住在丁字街,而是十年前来的。当时他并不是郝秀才,只是一个小乞丐,逃难至京城,机缘巧合之下,与郝姑娘相认。
郝家那一年只剩一个郝姑娘了,只有一个郝姑娘了。
郝氏父母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便是曾经丢失的幼子。
郝氏幼子丢失时三四岁,左肩有一块黑色胎记。郝姑娘是个谨慎的人,除了确认胎记,郝姑娘与他进行了滴血验亲。
星月对皇上皇后、元杞冉及宁青说着多年前查到的事,“滴血验亲后,确认了身份,郝姑娘还办了一场流水宴,庆祝找回弟弟,也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流水席摆了三日,丁字街的人都参加了。
日子平平安安的过了几年,有一日,郝秀才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跪在地下,哭嚎着求大家去救救郝姑娘。丁字街的人安抚了他的情绪,又询问后才得知,他们姐弟一大早出城采野菜,路遇劫匪,郝姑娘被抓走了。
丁字街的人,都并非有勇之人。无人敢去与劫匪对峙,便带着当时十四五岁的郝秀才去报了官。一月后,官府在郊外一处泥沟中找到了郝姑娘的尸体。
从此之后,便只剩郝秀才一人了。
“郝姑娘被劫匪劫走时,十六岁,若是活着,如今也有三十了。”星月道,“王妃看过这起案子的卷宗,一月前她看到水红时,便说水红满脸疤痕的模样熟悉。”当时正逢年节,诸事繁多,王妃便也没多想。年二九那日,王妃帮王爷整理书房,无意中看到了钱塘旧案的案卷,这才突然想到,水红脸上的伤痕,与多年前京中城郊泥沟中发生的一具尸体一样。“她不确定水红是否就是已经死亡的郝姑娘,只是看两人年龄相仿,水红又有京城口音,这才诈了诈她。”
皇上皱眉问,“为何当时不说?”
星月低着头,“王爷知晓。”她是王爷的暗卫,这些事自然瞒不住王爷。再说了,这些王妃也没瞒着王爷,王爷还没问,王妃便什么都跟王爷说了。只是王爷不愿让她每日思虑这些,不允许她过问。
有一次,王妃还对她说,怎么都是从丁字街开始的,若说是皇子们争权,可父皇与娘以前的事情皇子们也不知道啊。
王妃还说,这一切看似是奔着王爷来的,但谁又知道是不是奔着皇上去的。王爷是皇上唯一认定的儿子,若是王爷出了什么事,皇上定会很伤心。没了王爷,其余皇子们还能争一争皇位,王爷在一日,皇上在一日,皇位除非王爷拱手让出,否则定不会落到旁人家去。
皇上与皇后,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王爷。便是日后皇上出了什么事,他临终也定会为王爷安排好一切。加上他们夏侯一门的兵权,便是刀光剑影,也改变不了王爷为帝的事实。
对王爷日后为帝一事,王妃有时也挺苦恼。她既想坐人上之人,让旁人日日跪拜她,又担心深宫中的日子不好过,人人勾心斗角,阴私不断。
几人听后不语,许久之后元杞冉才看向钱元华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宁青不解,却没有表现出,他低头喝茶,掩去了眼中的好奇与探究。
元杞冉继续道,“若是真有人针对的是皇上而非元华与肃宁,此人便是筹谋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前,与你们相熟,相识,又有可能怨恨你们的人并不多。”三十多年前,皇上还只是一个开面摊的穷秀才。
钱元华皱眉,抚了抚额角。“这么多年了,如今陡然回忆,竟想不起都有哪些人了。”
元杞冉看向她,“我记得以前你有个朋友,每日都要写札记,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甚至衣食住行都要一一记下。”她比皇后小几岁,与皇后相识便是因为家中变故。两人初时只是皇后怜悯她,将她当妹妹,这才多了一些联系。当时,皇后已经是皇后了。
“你是说上砚师妹?”
元杞冉点头。她与先皇后相识之时,这位师妹已经与丈夫归隐,她也是从她口中听到过一二。
听说她品性高洁,医术斐然,存治世救人之心。又担心皇后在京中被人蒙骗,皇上是个负心人,这才一直陪在皇后身边。
还听说她的丈夫才学渊博,神机妙算,智慧超群。当年若非有他指点,游走在几方势力之中,劝服收拢夏侯一门,皇上当机立断发动政变,皇上也成为不了皇上。
钱元华摇头,“那年他们的一双儿女被人害了后,便归隐了。”去了哪里,如今怎样,一一不得而知。寄出去的信无数,派出去的人也无数,无一丝消息。也是,以他们两人的智慧,若想躲藏,谁人又能找到。
她道,“我想想吧。”语落,便看向皇上,“你也好好想想,明日列个名单出来。”
皇上点了点头,随即便笑道,“倒像是年轻时,你外公给我布置功课的样子。”
杏文快步走了进来,“皇后娘娘,我们王妃不舒服,王爷请您去看看。”
元杞冉先站了起来,担心道,“怎么突然病了,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女人生完孩子,身子便会不好。这种亏空,不是一时能看出的,而是一次次叠加积累,年岁越是大,越是显现。
便是如宁安这样日日都有人伺候着,心情舒畅,孩子也乖,她生完禾苗后也总是腰痛。站得久了腰疼,坐得久了腰也疼。明明月子期间也没做什么活,眼睛就是不太好,做针线久了便会泛红流泪。
杏文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着凉了。”昨夜与王爷在浴堂闹了一整夜,出来时水都凉透了,碳炉的碳都燃尽了。
元杞冉皱起眉头,“好好的怎么冻着了,平日里穿的也不少。”
杏文低着头不说话,钱元华知道怎么回事,轻咳一声,“先去看看吧。”她问杏文,“发热了吗?”
杏文点头,“起来便不太舒服,午膳也没怎么用,刚才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说头疼,嬷嬷一试额头,滚烫。”
钱元华皱眉看向元杞冉,“你这个女儿怎么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她听柳儿说过,她们在丁字街时也是这样,发热烧的滚烫,自己还不知道,只是傻乎乎的笑。还有怀想想的时候也是,怀孕了都不知道。再想想,又有些心疼。她还记得以前宴宴还在的时候,宁安被她养的娇气的很,轻微的一点磕碰就要哭闹许久,要抱在怀中安慰。现在,有点不舒服都不说,自己撑不过,撑不过去,才哼上两声。“宁朗真不是东西。”她低声咒骂了一声。
元杞冉斜睨了她一眼,“你儿子也不是个东西。”
宁安烧的脸通红,宁王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钱元华也坐在床边,为她号脉。
“还有哪儿不舒服?”
宁安蜷缩在床上,“肚子疼。”
钱元华搓了搓手,伸手一摸,小腹冰凉。“可能是快来癸水了。”宁安没喂奶,产后也有三个多月了,也该来了。“我给你开些暖宫的药。”她责备的看了儿子一眼,“你明知小安受不得冻,你还带着她在大冬天荒唐。”
宁王以拳抵唇,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钱元华一边接过汤婆子塞进被窝,一边道,“你们仗着年轻就这么折腾,日后还想不想再生孩子了。”其实,宁安的身体并不适合生子。她的血液病有可能传到孩子身上,她的每一次生产也比旁人更加凶险。有孕两次,平安生产两次,是她的运气好。
宁王摇头,“两女一子够了,以后不生了。”生禾苗时大概是身体好,生的并不困难,从破水到产下,不过两三个时辰。生想想时,前一日早膳后开始腹疼,疼了一整日,到半夜才破水,凌晨才生。虽然娘和袁大夫没说过,但他也知道,她快生产时的药,都要比平日浓上不少,防的便是生产时出血不止。只是无数大剂量的药喝下去,终归伤身。
钱元华没有接话,他们日后就知道了。等这几个孩子长大了,他们便会想念他们幼年时,便会不自觉地生出再生一个的想法。
“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她温柔的摸着宁安的额头。
宁安乖乖点头,吩咐杏文。“一个时辰后叫我。”
钱元华给她拉被子,“你安心睡,地牢里的事,肃宁在,我和你娘也在,不用你担心。”
药中加了安神药,宁安喝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宁王看着她睡着才离开,放下床帐,又放下内殿的厚帘账,让伺候的人守在外殿,不要吵着她。
那不是我弟弟。
她亲生的弟弟,怎么可能会杀了自幼就照顾他的长姐。
水红被带出了地牢,她跪坐在地上,她的养父母以及养父母的儿子被押解着站在一旁。
“那一日,他说要出城采野菜,天不亮就拉着我出城了。”京中有门禁,每日亥时四刻关城门,卯时一刻开城门。那天,他们到城门口时,城门还未开。
那是一个冬日,又干又冷的冬日。
他们出了城,郝秀才带着她越走越远,天将亮未亮,她见越来越荒凉,便起了回去的心思。可她的弟弟对她说,“姐,你跟我在一起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害你不成。”
宁青问她,“之后呢?”
水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流寇。”
他们遇到流寇了。
不,是劫匪。
伪装成流寇的劫匪。
“我被带回了贼窝,那里除了我,还有一个毁了容得女人。”后来,所有人都将那个女人当成了她。“她说她活不成了,她要同我做一个交易。”她知道一条通向后山的小路,她可以告诉她,帮她逃离。她要她日后若能侥幸活下来,能够代她告御状。
水红苦笑,“告御状,我何德何能,又如何能有这个胆子。”可她太怕了,太想逃了,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并非我弟弟,还想着他如何了,如何才能救出他。”
那个女人告诉她,除了她,根本没有第二人被抓来这里。她口中的好弟弟,在她被抓走时,极力挡在她前面的弟弟。她说,他们是一伙的,你不是第一个了。
她不信,直到她看到她的“弟弟”与劫匪们觥筹交错,交谈闹笑。
“她让我扮成她,我们一起逃,到时,她跳入湖中引得旁人注意,我乘机从小路逃走。”于是,她狠心毁了自己的脸。她一路不敢停,不知在山中走了多久,最终晕厥不醒。上山打猎的赵大叔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家,此后,她便成了赵大叔的养女。
卖身到青楼为奴,一为隐藏身份;二为打探消息;三为赚银子回报赵大叔救命之恩。
“告御状?”皇上从屏风后走出,“朕便在这里,有什么冤屈,便同朕说吧。”
水红看着他,满脸惊讶,便是一旁的赵家人,也在帝王威严之下,惊怕的直接跪了下来。
宁青起身,让皇上坐上首位,站在他身旁。“你说救了你的女子让你为她告御状,如今皇上便在这里,有什么你便说吧。”
炭炉中的碳被燃尽,咔嚓一声,似碎冰声。这声打破了沉默,水红突然笑了,而后又哭了,又哭又笑,好不疯魔。
哭过,笑过,她又一下下在地上磕头,次次用力,声声沉闷。直到将额头磕的鲜血淋漓。
“天有眼,我这条命,总算有机会还了。”那个萍水相逢却护着她不被侮辱,毫不犹豫用自己一条命换自己生路的女人,她终于有机会报答她了。
她解开衣服,脱下里衣,里衣内侧,被紧紧缝着一张皮。她将皮撕下、高举,膝行到皇上脚边。“皇上,那人说,她是河东卫氏,状告已故韵贵妃残害她满门三十八口。”
宁青将皮接下,捧到皇上面前。“皇上。”
皇上看了一眼皮,“太平有象纹。”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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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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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39:09 |只看该作者
(四十九)
年后,天很快便暖了起来,柳条抽新芽,远远看去,岸边一层薄薄的绿雾,朦朦胧胧一层叠着一层。
趁着天好,两个孩子又不上学堂,宁安干脆叫上了瑶卿、宁青的三个妻妾、史芊,去巡视铺子。
史芊惶恐,宁安看着她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比你的嫡姐庶妹都要聪明许多。”她拉过她的手,轻拍了两下。“日后若是有一日,你不想做这个侧妃了,便同我们说,我们定会放你自由。”
史芊迅速抬眼看了她,不知她是何意。宁安含着笑,“府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如今我又有三个孩儿要照顾,难免疏于府内诸事。听闻你小娘是商户出身,一手算盘打的十分好,想必也交给了你。待会儿回去之后,我便让许嬷嬷送些账簿给你,你没事时看看,待明年回京后,也好帮我分担一些。”
让史芊涉府中杂事,是她同王爷商量后决定的。一来府中收入支出繁杂,上到王爷所用所支,下到一个后院洗衣妇的月俸,一一都要汇总给她过目。原先也还好,她每日无事,看看账簿也能打发时间。如今禾苗越来越大,想想尚小,她既要看顾禾苗又要照顾想想,王爷的一切还需要她亲历亲为,难免力不从心。史芊入府以来,安分守己,不是惹事之人。日后若是王爷问鼎天下,皇后之下定是要有一个贵妃的。比起其他几人,他们更看好史芊。如今让她涉王府琐碎杂事,一事试探,二是考验。
史芊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知晓这是王爷与王妃信任她的表现,便诺诺的应了下来。低垂的眼角含了一抹愁苦,她不知为何王妃会知道她小娘商户出身,猜测她知道多少事,又在算计着什么。
她想问,可她不敢。
她怕她如同王郁文一样,稀里糊涂,便同不知是何样何人的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她更怕,这一夜夜进入王郁文房中的男子,并非同一人。
心头乱跳,她跟在宁安身后,压下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夜偷偷看到的景象。
那夜,她晚上后胃中一直腻腻的,睡前还吐了。玉箫要去传府医,她叫住了她。她生怕王爷王妃觉得她麻烦,将她送回娘家,或是将她随意放在什么地方自身自灭。她是一个很可悲的人,可悲到,便是在王府之中,处处受冷待,诸事不如意,也感念这片遮头片瓦。
玉箫与惠绣搀扶着她在园中闲逛,她看到了一个披着披风的男人趁着夜深走进了王郁文的院子。玉箫道,“主子,王爷宠幸了王侧妃,距离宠幸您也不远了。”
史芊只是摇头,她感到奇怪,为何王爷总是夜色中来,又乘着夜色走。“得宠,不见得是好事。”
惠绣快言快语,“谁说的。”她看着史芊,“主子你是没看到这几日琴儿有多嚣张。”
史芊笑而不语。王郁文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承宠的第二日便迫不及待的去找王妃炫耀了,却被拦在了门外,她不愿走,还被王爷给训斥了。傍晚,听说王妃病了,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直说是王妃嫉妒,心中难受,又不好同王爷发火,这才憋出了病。
主仆三人绕过凉亭,走到了荷花池。这是一条幽僻的小路,两边长了许多柳树,冬日里,树叶凋落,只剩缕缕枝条垂在水中,月光一照,阴森森的。
可她不怕。
史芊轻叹一声,“被送给王爷,入了王府之后,虽事事不如意,确实难得的宁静。”细细一想,所有的不如意,也不过是娘家给她的压力。一封又一封的信,不是让她尽快让王爷喜欢上,便是要她想近一切办法有孕,或是差她打探消息。“王爷王妃虽冷待我,可衣食住行却从未缺过。”开始的半年,便是按着侧妃的份例给,后来,许是见她安分,赏赐便渐渐多了起来。一些新奇的吃食,上好的绸缎,得趣儿的小饰品,总会隔几日送些过来。年节的喜钱,也是一次比一次多。她知道,这是王爷王妃对她安分的奖励。
悠悠琴声传来,玉箫眉头一皱,不解道,“都这么晚了,谁人在荷塘弹琴?”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琴弦拨动,琴声泠泠,身披红氅的女子,一双手又绵又白,指尖因寒冷微微泛红。“这是元问好的《摸鱼儿》。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情至极处,具是何物,竟至于要生死相许?
她不知。
或许天下间,无人能知。
天寒,呼出的气团成白雾。宁安冻的脸通红,回头看宁王。“你大半夜将我叫出来,便是为了同我说元问好的词?”
宁王笑着抱住她,将她的手包入手中。“没情趣。”他贴着她的脸,“别急,你看。”
宁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雪粉华,舞梨花,密洒堪图画。
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
冷月如赤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这是……”宁安惊艳。
宁王将她圈在怀中,从身后抱着她。“每年今日,只要下小雪,站在这个位置,便能看到天上月如日,一圈赤金,水天一线,似无边无际,须臾成五彩。水中月如玉,白净冰冷,一红一白,一热一冷,相互交印,遂成奇景。”前些年,钱塘未曾下雪。去年她初有孕,既怕冷又困倦,每日早早便睡了。今年,他早早便开始观察天色了,在确定今日能看到这幅奇景后,为了带她来看难得一见的奇景,下午还拉着宁安睡了一觉。
若非冬日,在这样的美景之下,做些夫妻间的事……心神略一恍惚,忍不住凑过去,舔了一下宁安的耳垂。
耳垂传来湿热,宁安脸一红,忙用手肘顶了顶他。“又想什么呢?”
宁王贴在她耳边,“待冬日过去,便找工匠,在这个位置建一座琉璃画舫。明年冬日,若是下雪了,咱们便过来。点上暖炉,定冻不着你。”
“胡说什么呢?”琉璃画舫建造工艺复杂,造价极高。虽钱氏有银子,他也有不少产业,但总归不好如此明目张胆的奢靡。她转身,看着他,“肃宁,我好冷,我们回去吧。”
宁王捧着她冻红的小脸,也不忍她继续受冻。笑着低首亲啄她的唇。“嗯。”
两人牵手走过木桥,迎面看到史芊。史芊浑身发抖,不懂是冷的,还是怕的,跪在地上。“妾身给王爷王妃请安。”
宁安俯视她一夜,“夜深雾重,史侧妃不好好在自己院中呆着,出来做甚?”
史芊跪伏在旁边,额头抵触着冰冷的雪,冻的她的额头一阵一阵的疼。如千针万针,扎入头中。“妾身水睡不着,这才出来走走。”
又是一眼斜睨,平静的目光下,累累森寒。“本王一直同王妃说,王侧妃是个聪明人。”
宁安仰头看了宁王一眼,宁王揽着她离开。他们走远后,史芊才站起来。惠绣后知后觉道,“主子,王爷不是去了王侧妃的院子……这,他……”
史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冷,寒意从史芊的掌心传到了惠绣身上,让她生了一层寒意。史芊脸色比水中月还要白,“王爷的事,不是我们能言的。”非礼勿听、非礼勿看、非礼勿说。“玉箫,惠绣,你们记好了,有耳无嘴,有言无嘴。不听、不看、不说。”便是看到了,听到了,也要装作没看到,没听到。
今日,是永泰丝绸坊丝绸铺子开业的日子。旁人的店铺开业都是热热闹闹的,他们的铺子开业冷冷清清。没有客人不说,不时还会被人指指点点。
见店中人神色抑抑,秋悦道,“大喜的日子,都是什么表情。”她抱着一卷丝绸,将丝绸在桌面上铺开,与展诗裁剪了尺寸,以线固定在绣架上。“咱们的丝绸堪比景家的丝绸,还怕没有人来买吗?”
其中一个女子道,“可是我们……”
秋悦眉头一竖,“王爷王妃都不曾嫌弃轻视你们,你们却自己瞧不起自己。”若是嫌弃他们,便不会有永泰丝绸坊,继而有了永泰丝绸行这间铺子了。“如今都是靠着自己劳作吃饭,谁人比谁低一等。”
何梨也来帮忙了,他身强体壮,门口一站,也能防着一些有心闹事的人。养蚕抽丝技术原是景家独有,便是有其他人会养蚕抽丝,所养出的蚕吐出的丝也不如景家出产的丝强韧有弹性,纤细柔软,富有光泽。所以这么多年,景家一直在丝绸行站魁首。
直到永泰丝绸坊出现。
水灾之后,王爷救下的人中,有一老妇,会培育蚕种。从青楼中出来的那些人中,有一姑娘,娘是蚕娘,自幼便跟着娘一起养蚕抽丝,知道抽丝时如何才能不伤蚕丝。前些年夏侯老将军帮扶的老兵中,也有懂丝绸坊运作之人,还有王爷在各地的慈幼局,慈善行,也寻到了几个懂得养蚕、抽丝、织布、染色的人。
大家聚集在一起,各自说出各自所知道的,在一起一边种桑树,一边养蚕抽丝,一一尝试,又有识文断字之人翻阅书籍,最终寻得了一套永泰丝绸坊独有的养蚕、抽丝、织布、染色的法子。所抽出的蚕丝,根根均为上品。
铺子开业之前,工坊已经出了一批丝绸了,一半送去了宫中,一半送入了京中各大世家的后宅。
一群女人走了进来,为首的又高又壮,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似乎一走动便能簌簌掉落一层。
笑脸迎客。
这是秋悦告诉她们的第一句话。
笑脸迎客并非谄媚,也并非巴结,咱们是王府的铺子,代表的是王爷与王妃的脸面,万不可为了生意,丢了王府的脸面,折了腰骨。
这是秋悦告诉她们的第二句话。
所以,在对方有心闹事,将她们的丝绸一一打开,肆意挑拣,又恶意贬低时,她们便直接出言赶客了。
“等一下。”秋悦从二楼走下,对为首的人微微屈膝。“丝绸娇贵,你们各个手指粗大,手掌粗糙,之家也多有劈裂,摸一下,便有可能抽丝,更何况你们摸了这么多下。”她看的分明,她们故意抖开丝绸,故意用指甲勾擦,就是为了破坏。看她们的衣着,虽然华贵,但双手粗糙,指节粗大,一看便是长时间从事苦力工作的人。“你们便是要离开,也需要先将你们勾坏的丝绸都买走。”
对方啐了一口,“分明就是你们的丝绸质量不好,想要赖着我们。”不屑的视线扫过店铺中的人。“再说了,你这里都是什么人,都是**,我还嫌脏嘞,谁知道她们有没有脏病。”
被说到伤心处,铺中的女人一个个均青了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秋悦看了她们一眼,没有为她们说话。她们总要自己去面对来自各处的恶意。
何梨原想上前,在秋悦的视线下,止住了脚步。
对方还在喋喋不休的辱骂,杏文在一旁给宁安布菜。丝绸坊对面的福禄茶楼二楼,刚好能清楚看到永泰丝绸坊的客堂。
“王妃,这是蟹肉银牙炒翅,味道不比咱们府上做的差。”冬日里无蟹,这些蟹肉均是秋日时放在冰窖中存下的。自然比不过当季的鲜,但若厨子的手艺足够好,便可掩去这一丝不足。
宁安轻轻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些送入口中。坐在一旁的敖蔚看了一眼她,“王妃,丝绸坊不管吗?”
“她们若是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也不用来铺子了。”日后便在工坊中,日夜不停的养育桑蚕吧。
对方越骂越是凶狠,口沫横飞。终于,一个姑娘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狠狠将她推开,啐了一口。
“我呸,我们曾是**又怎么样,你公公、丈夫还不是上赶着给我们这些**送银子。你说我们不干不净,你们又干净什么,你去年被传了脏病,偷偷治了很久,我还说是你污了我们铺子的丝绸了……”
一个人出声,其他人便也生了勇气。
“是我们想做**的吗,是我们不能吃苦,才躺着出卖身体赚钱的吗?”
说话的姑娘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越说越是伤心,“你如今口口声声骂我们脏,可你,你,你……”她一一指过去,“你们不是也卖了自己的女儿吗?你们说我们脏,难道卖了自己女儿的你们不脏,你们比我们更脏!”
姑娘们这半年多在永泰丝绸工坊,吃的饱,睡的暖,生病了还有大夫给她们看病,身体养的都不错。如今气头上,力气更是大了不少。几个人连拖带拽的,就将领头的人拽了出去。
率先说话的姑娘掐着腰站在路中央,高声大骂。“摄政王与夏侯大人封了妓院,那是好事,江南腹地,鱼米之乡,水肥土沃,不想着耕种养鱼,下贱的妓院开满了全城。穷苦人家的女儿被卖入妓院,含着泪,带着笑,出卖身体,这是我们愿意的吗?这是我们的错吗?这是衙门的错,是皇上的错。”皇上错在对钱塘不管不顾,衙门错在欺上瞒下。“如今,摄政王救了我们,不用我们再出卖身体,我们吃的饱,穿得暖。他和王妃还请夫子教我们读书、识字,告诉我们,便是我们是女子,也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没有父母没关系,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关系,没人在意我们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自己在意自己就行。”
她边说边流眼泪,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又道,“我是被从很远的地方卖来的,我娘亲自把我卖了。卖去大户人家做奴婢五两,卖去青楼十两。她毫不犹豫就把我卖给了青楼。我在青楼呆了五年,这五年生不如死。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哪天得了病,就这么死了。我没想到,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日。”
她吸了吸鼻子,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你们,一个个嫌弃我们是**,我们陪过无数男人,我们脏。可你们呢?卖了自己女儿不脏,去妓院寻欢作乐不脏。如今见我们从良了,见我们有活做了,不需要对着你们讨好陪笑了,便说我们脏了。我们凭自己的双手过活,过日子,有什么脏的。真正脏的是你们。”她抓着闹事女人的衣领,“还是说,你们是拿了谁的银子,故意来捣乱?”她扯着女人的衣服,“这些衣服,你头上手上戴的首饰,是不是买通你们的人给的,他要你们装作有钱的夫人,故意来我们丝绸铺闹事!”
秋悦站在门口,微微抬头,与宁安对视一眼。宁安微微颔首,她低下头,走到街中。“好了,大喜日子别闹了。”她环视街道上看热闹的人。“报官吧,是真夫人也好,假夫人也罢,一切由官府决断。”
秋悦让姑娘们进去,将跌倒在地下的人扶起,为她掸了衣裙上的灰,又拿了摔倒的药费给她。“这位夫人,我们永泰丝绸坊的工人们或许出身并不清白,但我们所做出的丝绸,一寸一厘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我不知道是何人让你们来闹事,你们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莫说是这是摄政王的产业,便是不是,我们也清清白白的做工,生活,也是无所畏惧的。若是再有下次,便是告到京中,告到皇上面前,我们也寸步不让。”
宁安笑着扶着杏文的手站了起来,“咱们也去铺子看看吧。”
转过屏风,楼梯口坐在一桌人,五六个侍卫打扮的人,簇拥着一名白衣貂裘,书生模样的苍白男子,男子眉目如画,并未蓄胡,连唇上颔下的青渣都刮得十分干净,相貌端雅,宛若从图中走出来似的。
宁安多看了两眼。此时虽还未入春,天气也已经转暖了。纵使夜露寒重,至多加件大氅,毋须穿到貂袍。男子面色苍白,薄有病容,显然是身子骨单薄,须小心保暖。
男子见宁安看他,迎向宁安的视线,微微颔首。
宁安面上微红,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了的窘迫。她也回以微微颔首,牵着儿女,匆匆离开。
禾禾握着她的手,“娘,刚才那个人好好看,我以后可不可以嫁给他?”她回头,又看男子。见男子看她,还回了一抹灿烂的笑。
宁安道,“不行。”
“为什么?”禾禾不解。“爹爹明明说日后我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不想嫁人就不嫁人,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他。”
“他与你年岁差的太大了。”鬓发额间在日光下银丝闪闪,虽面上看不太出来,但怎么也有二十五六了。禾禾七月才满六岁,差了二十多岁,如何能成夫妻。
禾禾又道,“娘,我觉得他比爹爹好看,那我可以让他当我爹爹吗?”
宁安语塞,看着女儿,“爹爹要是听到了,会难过的。你不喜欢爹爹吗?”
“喜欢啊,但他长得比爹爹好看。”她一蹦一跳的,“我也很喜欢爹爹,可是爹爹凶凶的。”
宁安伸手戳她的额头,“怎可以色视人。”
“为何不可?”
“就是不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到了惹人烦、讨人嫌的年龄了,凡事定要追根究底。
男人勾着唇角,“这便是摄政王妃吗?”他口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侍卫道,“是。”
“她原是我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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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42:05 |只看该作者
(五十)
宁安选了几匹丝绸,让嬷嬷照价付了钱。“这便算是开张了。”
史芊与敖家姐妹、公羊缨分散开,看着丝绸以及一些绣品。看了一会儿,她在一批布前停下。“香云纱?”
秋悦走上前,笑道,“王侧妃好眼光,这便是香云纱。”她将布匹从柜台上拿下,摆放在长木桌上,平铺开。“这是工坊的一个老姐姐染的。”她是顺德人,十几岁时被卖到钱塘。顺德产的香云纱最是好,光泽极佳,耐汗、耐晒、耐皱、凉爽,走路时会发出“沙沙”响声,又被称为“响云纱”。
“工坊旁有一块空地,老姐姐便找商人买了些薯莨种子,原就是种玩玩,谁知竟然真的种出来了。”先用薯莨汁涂抹,再用过河泥覆盖,曝晒而成。正面黑色,反面黄褐。“虽说也算香云纱,但比起顺德当地染成的,还是要差上不少。”若是真正的香云纱,也不会放在铺子卖。
史芊摸了摸沙锻,“我小娘也是顺德人,她也曾有一匹香云纱。”原是留着准备给她做嫁妆的,谁知……
宁安看过来,“秋悦,将这匹布包起来,送给王侧妃。”
史芊忙拒绝,“王妃,妾身不需要,只是突然看到香云纱,心中感慨。”
“拿着吧。”制作香云纱的浸、洒、封、煮、水洗等步骤,每一步都十分繁杂讲究,耗时久。便是顺德等地年年上贡,也不多。分到他们王府,最多也就一匹。勉强够王爷做身夏衣。余下的做些小东西。真的香云纱,怎么都分不到她手上。
史芊屈膝行礼,“谢王妃。”
宁安笑看着宁青的三个妻妾,“你们喜欢什么便拿,这么多年,我也没送过你们什么东西。”
三人异口同声道,“谢王妃。”
秋悦走动宁安面前,“王妃,前些日子您吩咐给晋王新生子打的金锁,已经打好了,金店就在不远处,咱们去看看?”
宁安点了点头,“刚好,我也想差人给禾苗打一副新项圈。”
金店的老板姓尚,店名便叫尚金楼,简单明了。
雨姝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宁安,她心中一阵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宁安等人很快被迎到了二楼,她问引路的掌柜。“她来做什么?”
掌柜恭敬道,“回摄政王妃,雨姝姑娘此番前来,是来娶年前定下的大婚金饰。”
“大婚?”
掌柜见她疑惑,便乐呵呵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去年底的时候,雨姝姑娘有孕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只是药房的伙计说她的侍女去拿过几次安胎药。“钱塘有多大,我们距离她父母、妹妹家又近,彼此便是不相熟,也是认识的。”听说雨姝去京城做了大户人家的妾室,也不知怎么就回来了。“多年未见的女儿,养在身边的女儿,孰轻孰重,无需多言。”更何况,他们家本就更疼爱幼妹。
“因为这个孩子,他们家闹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雨姝姑娘还同她爹娘断了关系,还闹到了衙门,衙门还给做了证明,写了断亲的文书。”那些日子,流言蜚语不少,除了猜测雨姝腹中是谁人孩子外,便是议论她。掌柜的讪笑一声,“咱们钱塘,王妃呆的久了,也该知晓。青楼林立,乌烟瘴气。和离改嫁,被休后同人无媒苟合,未婚生子,最多便是被人身后说些闲话。不似其他地方,这等失贞失了名节便要被浸猪笼。”
过年的时候,住在雨姝姑娘旁边的于大娘,见她孤身一人,只有一个侍女,还去给她送了一盘饺子。“就是住在桂花巷的于大娘,儿子在衙门当捕快。”
“幸好于大娘去了,要不然,怕是一尸两命。”于大娘到的时候,侍女采芝不知去了何处,雨姝姑娘一人倒在地下,捂着肚子痛苦呻吟,身下一滩鲜血。“后来,事情闹大了,我们才知道,原来雨姝姑娘的孩子是她的妹夫张举人的。”尚掌柜轻叹一声,“说起来,若不是雨姝跟姑姑去了京城,与张举人成亲的,该是雨姝姑娘才是。”两人青梅竹马,彼此心意相通,早就定下了亲事。“当年,张举人原是不愿意娶雨瑶的,是他那老丈母娘,携恩要挟。加之京中传来消息,说是雨姝姑娘去了大户人家做妾室,张举人这才放弃了雨姝姑娘。”只是,他也放弃了科考,在白鹿书院找了一份活计,发誓,誓死不入京城。“也不知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是想让他入京考试,一句高中,自己也好有个状元女婿,谁知,女婿直接放弃了科考。
禾苗一左一右扒着宁安,眨着漆黑的眼睛,听的津津有味。
禾禾问,“为何?”
掌柜的笑了笑,“还能是为何,还不是为了雨姝姑娘。”大概是怕遇到雨姝姑娘,再见面物是人非,心中伤痛吧。
“年都过去了,我们才知道,原来是雨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姐姐的孩子是丈夫的,咽不下这口气,年三十去雨姝姑娘那里闹了一通。”
宁安看了一眼范姑姑,范姑姑问道,“雨姝姑娘如何了?”
“小产了,大出血,日后怕是难有孕了。”年后,雨姝姑娘便一个人能去了尼姑庵,要求剃发出家,还是采芝不忍心,去找了张举人,这才在她被剃发前,拦了下来。“如今也不知她们两姐妹怎么谈的,我们也好些日子没见过雨瑶了。只是张举人对外说,他要娶雨姝为平妻。”
定下了项圈的样式、用料,又听了不少雨姝的事后,坐着马车离开了。
“雨姝虽然跟了王爷不少年,但王爷对她们一贯抠的很,她也没太多银子。买了院子,置办了家具,买了米面,该剩不下多少才是。”她离开王府也有一年了,倒是没见她窘迫。
她与采芝确实会做些帕子什么的售卖,可这些进账,连她们每月买米面都不够。她从哪儿弄来的银子呢?
回到府中,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服,宁安陪着一双儿女练字,想想睡在一旁的摇篮里,她一转头便能看到。
范姑姑端了汤药进来,宁安喝了一口,蹙了蹙眉头。“今日的药似乎浓了不少。”
范姑姑道,“皇后娘娘给您换了药方,说是一日三餐的喝药,您喝着也难受,不如试试将三餐汤药浓缩成一碗。”
宁安点了点头,她的血液病,真说起来也算不得病,都这么多年了,平日里仔细些,小心点,总归是无事的。
范姑姑接过药碗,杏文捧上清水给她漱口。漱口后,又立即上了一盘清口的梨片。
宁安挥了挥手,“我不喜吃梨,切些给王爷送去。”一回来便听伍德说,王爷在书房会客,不让人打扰,公主、世子若要看书练字,便到花厅去。
禾禾写完一张字,抬头便见宁安紧蹙着眉头,她不解问,“娘,你在想什么?”她伸手抚宁安眉间,“这样就不好看了。”
宁安笑着摸女儿的发顶,“没想什么。”
许嬷嬷来换了热水,撤下空掉的苹果、冬枣盘。“王妃可是在想雨姝?”
宁安点头,“许嬷嬷,你说一个后宅女子,若是没有嫁妆,没有己私,不靠针黹赚银子,如何能弄来银子?”
许嬷嬷毫不犹豫道,“放印子。”
“放印子?”
许嬷嬷点头,“世家大族之中,便是女人间没有阴私,涉及钱财的阴私也有些。”便如王爷这般,对手下、侍从不小气的主子,也会有想要多赚些银子的手下、侍从;贪心的手下、侍从。“若想放印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找到中间人,托他拿出去放便是了。”我朝律法严禁私人放印子,胆敢放印子的人,都是有后台的人。他们会在各大家族中安插暗桩,用来试探、联络之用。
“以前王爷严查过一次,抓到了一个暗桩,还没扭送官府,她便自己一头撞死了。”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洒扫侍女,在王府的是活契,二十三岁便可恢复自由身了。“王爷事务繁忙,原是想放一放,谁知这一放,便再也找不到线索了。”便只能不了了之了。加上当时王爷还忌惮废后薛氏,也不好大手大脚的查。
她低喃,“太平有象。”
许嬷嬷没听清,“什么?”
宁安摇头,“没什么。”她看着许嬷嬷笑道,“嬷嬷,我有些饿了。”
“小厨房温着燕窝,奴婢去端来。”
宁安点头,禾苗围在宁安身边,“娘,你不信许嬷嬷吗?”
宁安摇头,揽过一双儿女,“只是怕许嬷嬷舍不得亲手养大的女儿。”
太平有象。
或许她该找娘问问韵贵妃的事了。
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宁朗所言,不过戏言,如何能当真?
宁王与宗大对峙,宗大这次来找他,并非为了要回“未婚妻”。只是见他如此得意,这才忍不住提起三十年前戏言的一句话。
他将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我与她的婚约在前,她与你的婚约在后。”
宁王沉下脸,“我们成亲多年,如今有子有女,难不成你还要抢亲不成?”
宗大凝思片刻,缓声道,“抢亲倒是不会抢,只是听说以前你对她也不好,我想,若是她多认识些其他男人,或许就能发现,你不怎么样。”他缓缓举起玉琢似的白皙右手,用一双姣美如妇人般的凤眼睨着他。“乌肃宁,你娘做的那些事,若是她知道了,你以为她会心中无芥蒂?你做下的那些事,若是被她知晓了,你以为她会心中无芥蒂?”从幼时便彰显野心的他,要的从来都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献祭百姓,也可以献祭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他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
宁王怒极,怒极后便是笑。“小安不同。你不懂。”
相坐沉默,四周静静的。宗大端起茶盏,呵笑了一声,“真是的,也不知同你争个什么。”
宁王看着他,也呵笑了一声,声音悠远,似从天边来,沉沉的,冷冷的。“遇到我是她的不幸。”似乎,自从她与自己相识之后,便没发生过什么好事。“我对她再好,也抵不了她遭受过的一切。”身体养好了,心底的伤口如何能消除。
他摇了摇头,“总归,你不许打小安的主意。”
虽是戏言,可宗大说的没错,宁安与他的婚约确实在前。他看着宗大,“说吧,你想要什么?”
宗大垂下眼睑,轻轻敲了敲桌面。“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小安除外。”她是他的命。
宗大唇边噙了一抹笑,眼中精光一闪。“若我要这天下呢?”
宁王毫不犹豫道,“若你得了天下,能如同我待你一般,这天下,我给你又如何?”
他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许久之后才停下。“天下便算了,我确实想找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
“我要你的长女。”
晚膳时,宁安本以为王爷会陪客人吃饭,却不想他差人将她叫去了,只说是一位老朋友,想介绍给她认识。
“是你。”宁安惊讶,还没询问,禾禾便奔奔跳跳的过去了。“原来你是爹爹的朋友,我们好有缘啊。”她拉着宗大的衣袖,开心的晃来晃去。
“宗大?”宁安站在宁王身边。
宁王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宗二的哥哥。”一母同胞。宗家只有兄弟两人,宗二去了,如今只剩宗大了。他抱住宁安的手为她暖着,“他是来找娘的。”自去年三月开始,宗大的身体便不太好了,反复高热,治了一年,非但没好转,过年后还开始咳嗽,心不时抽疼。从一月一次的高热,变成了半月一次,并且每每高热,身上便会冒出血点。
宁安看着他,“这不是跟我以前一样?”
宁王点头,“他的情况比你更严重。”
“还有救吗?”
宗大牵着禾禾落座,看着宁安笑道,“若是无救,现在该赶回家中,交代后事。”而非在这里与他们用晚膳。
晚上,洗漱完,宁安与宁王在床上对坐,宁王拉着她的手给她涂抹润肤膏。宁安同他说了今日的事,“那些闹事的奴仆,已经给了她们身契,又给了一笔银子,差人送出钱塘了。”都是些府中的洗衣妇,给点银子便愿意做出戏。“还有雨姝,也不知她从何处弄来的银子。”她看着宁王,“许嬷嬷说你曾经查过府中放印子的事,可有查出什么?”她有些烦,许多人,许多事乱成一团。张司棋之事还未查清,便又出了桂花巷一事,紧接着便是水红告御状一事,如今又前雨姝又与放印子之事有关。
手涂完又换脚,宁王握着她的脚,又揉又捏。他最喜欢她的脚,裸足白腻无瑕,粉橘色的脚掌似猫掌上的软垫般腴嫩肥美,脚趾修长又浑圆,足间于脚跟之前弯入一洼粉匀细润的小小凹陷,白皙酥红的足弯里透出些许青络,益发显得足形秀美,一点儿也不觉短小肥厚。
“肃宁。”
“嗯?”一只脚揉完,又换另一只脚。药膏淡淡的青釉味弥漫在帐子中。
“咱们下面要做什么呀?”好烦。可一层层查出真相,剥离谜团的过程,又令人着迷。
宁王扑过去,将她抱在怀中。“我有事问你。”
“嗯?”宁安微微闭起眼睛,贴着他的颈窝蹭了蹭。
“我同宗大,谁好看?”他有些吃味。今日晚膳时,她见到宗大时,脸红了。
宁安睁开眼看着他笑,“宗大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他凶巴巴的。
他解开她的衣带,覆在胸上,一手攫住一只,用力揉搓。弹滑紧实的乳肉隔着软滑的绸缎满溢出箕张的五指,单掌竟难以全握,只能从两侧攀住外缘向上一托,虎口撑着既绵软又有弹性的乳肉,清楚感觉出圆滚滚、沉甸甸的坚挺乳形。
他收紧双手。“你喜欢他?”这些年吃的好东西,倒也没白吃,全长这对浑圆上了。
宁安呼疼,“没有。”初次见面,谈何喜欢。她伸手拍他的手,“别动我,我不想要。”
“嗯?为什么?”尾音上扬,他松开手,改为一手环在她胸乳下缘,一手摩挲着她的腰。“你癸水昨日不是就结束了吗?”听闻女子癸水前后,最为敏感,欲望最重。
“冷,洗漱不方便。”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娘说好好养着,过些年若是想生,还可以再生。”她宫寒,若是不好好调养,日后怕是难有孕。
小腹冰凉凉的。宁王心中叹息,他的小妻子啊,这娇弱的身子。双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他道,“你还想生?”
宁安偏头,与他唇贴唇,“你不想让我生?”
声音震动,传到唇上,又酥又麻。宁王含住她的唇,“想让你生,但你不能再生了。”他们谁也不能保证,第三次有孕生产会如同前两次一样顺利。喝了多年汤药,如今她的身子已经适应了汤药,同样的药,同样的一日三次,这一年多药效明显减弱了许多。
他执起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前几日两人玩闹,她不小心撞到了柜子,立刻便青紫淤血了一片,久久未消。
“三个孩子,够了。”他脱下她的小衣求欢。
“别。”宁安再次拒绝。
宁王停下动作,看着她,微微不悦,“为何拒绝我?”他伸向她的腿心,“乖,让我摸摸。你不是也有感觉吗?”
宁安“啊”的一声,颤声娇吟,“别……别!肃宁,别这样,我怕……”酡红的玉靥似醉酒一般,弯翘的浓睫剧烈颤抖,腿根抽搐似的轻轻厮磨,双手无助地挣扎着。
求饶似的娇弱呻吟更激起了他的占有欲,他不顾她无力的阻挡,直接扯下她的小裤。“告诉我为何?”他带着一点孩子气,“你不告诉我,我便不停。”他以牙齿咬住肚兜的黑绸系带,咬了开来,再衔住肚兜的边缘,甩头一把揭开……
“呀。”娇唤噎在喉头,雪白的乳肌骤没了温暖的遮覆,一下子全然暴露在眼前,细腻柔滑的肌肤顿起一片微悚,更衬得肤质莹润如玉,吹弹可破。
宁王埋入她的胸乳中,“还不说实话吗?”粗糙的掌心摩挲着细嫩的乳头,“为什么拒绝我?”
咬着一丝呜咽,她偏过头,闭上眼,声如蚊蝇,若非宁王耳力好,险些听不清。“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很奇怪……”
“控制不住自己?”宁王微愣,一手松开衣带裤带,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前带,让她环上自己。他贴在她耳边低笑,“你说的是我给你……唔,你没忍住……唔……”
宁安扑在他身上,将他压在身下,如同一只母豹,竖着眉,满脸似火烧,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不许说!”
宁王咯咯的笑着,抱着她翻了一个身,疼爱的亲了亲她的鼻子。“小妖精。”他看着她,“你便说,你舒不舒服吧?”他将自己的寝衣脱下,扔到一旁。“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让你舒服,让你快乐,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害羞,不要害怕,更不需要胡思乱想,这只是本能,不要抗拒它。你舒服了,快乐了,我才舒服、快乐。”
宁安弱弱的抗议,“我不是妖精。”
“还说不是妖精。”他抓着她的手覆上滚烫的狰狞。“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了?”只有对着她,他才会这样。情难自禁,恨不得不顾一切的埋入她的身体,狠狠的,不停歇的冲撞。“我所有的爱,所有的自控,都给你了。”
身体一颤,清澈的汁液顺着肌肤流下。
“啊!”
挨鞭似的一弹,“啪”的一声。最敏感的地方热辣辣一痛,针刺般又疼又美的奇异感觉窜上脑门,紧闭的花儿吸啜似的一开一歙,忽然扑簌簌地漏出一注花蜜,淅淅沥沥淋了一床。
狰狞卡在花缝里,硬得发疼的硬杵之上兀自滴着汁水,弄湿了胯间大腿。
宁王抄起她的膝弯,压得她两膝抵肩,两条腿仰天屈起,红润润的花儿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肥美湿润,胀红如兰,像小嘴一样开歙,淌出一道道清澈细流,直至股间。
他十指压上床,手掌却伸到她的肩腋之下,牢牢架开她的手脚,狠狠贯入。
尽欢帮着阿朱在小厨房中烧水,阿朱对她道,“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尽欢看着她,“今夜进王侧妃院子的人与前日的不一样。”王侧妃院中有一株桃树,前日那人走进院子,与桃树最高枝齐高,今日进去的人,比高枝差了一尺。
阿朱直起腰看着她,“对王妃不敬的人,还想怎么好?”王郁文错就错在,不该在王爷最爱王妃的时候,妄想替代王妃。
“可是……”
阿朱道,“没有可是。”她伸手放在尽欢的肩上,语含警告,“你既然选择了王府,又如愿留下,便做好你的事。你若安分守己,敬重王妃,对王妃忠心耿耿,王妃自然不会亏待你。可若,存了二心……”那便怨不得旁人了。
尽欢苦笑,“我晓得。”只是同为女子,难免不忍同为女子的旁人,受此羞辱。
阿朱冷漠道,“这也是她的命。”世间不平之事太多,她也管不了许多,更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同情旁人。
安分守己。
这是她入王府以后,学到的第一个词。
忠心耿耿。
这是她入王府以后,学到的第二个词。
勿听勿看勿言。
这是她在王府这么多年,所明白的六字,也是王府中人的六字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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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43:50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一)
展诗终于有勇气再次走入桂花巷了。
她颤抖着,在田姥姥的搀扶下,王府侍卫的跟随下,一步步,走进了桂花巷,走到了她住了多年的家门前。
她闭着眼,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她对星月道,“我可以了。”
桂花巷细长窄小,熙来攘往,毂击肩摩,两边是联排的老房子,大多数老房子都是一进院,三间房。巷口有一口水井,巷尾是一条细窄的水道。
展诗与母亲住在巷口向里数第六家。
斜对面第八家是雨姝买下的院子,旁边一家空了快一年了,原住的是一户卖豆腐的小夫妻,在往边上,是衙门的于捕快家。
展诗虽极力控制着,可声音还是在颤抖。
“当时约是亥时四刻。我见娘一直未回来,便知晓她是遇到了难产,今夜可能不回来了。我提着灯笼出去,想要将门从里面锁上。”大多数时候,田姥姥不回来,都会差人同她说上一声。有时也会因情况紧急,来不及通知。“我们约定,亥时四刻,若是娘未归,我便从里面将门锁上。”
当时,她正要锁门,突然听到了外面有动静。“敲门四声,三快一缓。”是她与娘约定好的暗号。“我以为是娘回来了,便打开了门,谁知道——”她颤抖着蹲下,范姑姑抱住了她。
宁安跟在她身后,让侍卫远远跟着,只让阿朱阿紫与几个女暗卫陪在身边。她耐心的等着她,不去催促,也不去安慰。遭受这么一场浩劫,若是安慰有用,她也不至于寻死多次。
展诗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她走进家中,站在高高的门槛后,面对着巷子。“我打开门,便见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女子趴在门前,她身后,是——”她闭眼,努力回忆,“是六七个着黑衣的男人。其中两人,还拿着刀。”那时,乌云刚好飘走,晦暗的月光照在锋利的刀刃上,反射在她脸上。
她还未反应过来,锋利的刀锋便落了下来。趴在门前的女人,温热的血喷了她满脸。她伸着手,紧紧抓着她的裙摆。
“她,她说——”即便是青天白日,回想那日的场景也让她惊怕。“她说,十里坡,中。”她说完,又摇头,“不,也许不是。”她太害怕了,所以根本没听清楚。
之后,她便被他们……
脸变成灰色,眼睛同火似的红起来,牙齿发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再也站不住,她想跑开,可两条腿总不听她的话。
就在这里。
他们就是在这里侵犯了她。
“……我跑了出去,一边喊救命,一边跑了出去,一扇扇敲门,可没有人来救我……”她的脸上交织着恐怖与痛苦,眼里充满了泪水,控制不住,一串接着一串落下。
星月看了一眼宁安,宁安知道她眼中的深意。
这情况,与郝秀才的妻子在丁字街受辱多像。也是半夜,也是高呼救命,却无人应声。
“桂花巷的人都问过了吗?”她问星月。
星月颔首,“事情发生后,第二日王爷便差人来问过了。”
“如何?”
星月道,“不曾听到呼救声。”
“所有人都不曾听到?”
“是。”所有人的口供出奇的一致,不曾听到任何呼救声,也不曾听到奇怪的声音。
一个眼神递过去,阿朱便走上前,敲响了田姥姥家对门的一户人家。
“青天白日的,怎么一家家都紧闭门户。”丁字街的人家,白日里总是门户大敞。或坐在院子中择菜,或端着篮子,坐在门口一边看孩子一边绣着帕子,做些小衣服。一边做,一边看着从巷子走过的人,然后聊上两句。“展诗今日要归家一事,可有人知晓?”宁安问杏文。
杏文摇头,“除了衙门里的人,无人知晓。”
宁安勾了勾唇角,“那消息便是从衙门传出去的。”
展诗宁死不从,伤的重,在药炉里躺了半个多月才能起身。后来田姥姥怕她触景伤情,便再没带她回来过。
“既然不开门,就带回衙门吧。”他们站在门口都能听到巷子里孩童的哭声,为何那夜,展诗厉声呼救,却无一人听见呢?
展诗如今与田姥姥,同永泰丝绸铺的姑娘们住在一起。展诗一边做着钗饰馆的活儿,一边帮着丝绸铺做些事。前几日,她还同秋悦说,想去丝绸工坊做活。遭遇了这么大的事,便是她内心强大,也觉得无颜见人,更承受不住旁人的指指点点。
展诗深吸一口气,那晚她太怕了,所以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她只是在挣扎时,摸到了一个人的腿,那人小腿上,有一道伤疤。伤疤很长,上面有隆起的肉结。
“还有。”她闭着眼,一步步走向巷子深处,“我闻到其中一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范姑姑追问。
展诗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她睁开眼,看着众人,又深吸了一口气,躺到了角落的草垛上。“当时,我跑到这里……从角落突然转出一个人,他拉住了我的头发,他的手上,很奇怪,又有些熟悉的味道……”
是什么味道呢?
展诗猛然从地上爬起,“我知道是什么味道了。”是羊奶混了米汤,又加了红糖以及伤寒药的味道。
那人家中有孩子!
幼儿味觉敏感,凡是伤寒了,最难喂药。不是在药中加糖便是强逼着孩子喝下去。对此,大家早就习惯了,谁家孩子要是闹得厉害,不仅不会得到安慰,还会被邻人嘲笑。
良药苦口。
直到,摄政王携妻带子来了。
小公主和小世子病了,又特别抗拒汤药的味道,钱大夫心急如焚,研究了好几日,才找到一个法子。将汤药熬成药粥,去米留汤,兑上煮开的羊奶,又用艾草、薄荷掩盖其味,再加上红糖。味道虽然闻起来有些怪,但苦味与伤寒药特有的味道却会少很多,喝起来也平滑温和,便是幼儿也能接受。后来,她大方的将房子贴在了医庐外,至此,家中有孩子风寒的,都会按照方子熬药给孩子喝。
只是这么熬药,耗时久不说,还要时时看着炉子,身上会沾上很重的味道。
阿紫暗骂一声,“有孩子还做这等事,也不怕报应到孩子身上。”
天色不早了,宁安见展诗满头冷汗,浑身发颤,便让她早些回去休息。“范姑姑,你陪她和田姥姥回去吧。”
范姑姑点头。
一行人转身欲离开,还未走出桂花巷,便撞到了下值的于大娘的儿子以及他妻子。两人似乎起了什么龃龉,脸色并不好,一前一后,无任何交流。
按着规矩行礼后,他们便避开了。走的远了杏文才道,“听衙门的人说,于捕快与妻子的感情不睦。他的妻子几次要求和离,于捕快都没答应。”
她见宁安没有疲惫不耐神色,才继续道,“说是妻子不顾丈夫孩子,一心只想着娘家。”去年洪灾时,于娘子没有留在家中,反而是不顾危险,匆匆回了娘家。后来虽然被救了,去山洞中避灾,但也没有去找婆婆与儿子,一直陪着父母呆在下面一些的山洞中,直到洪水退去,衙门安排百姓归家。
宁安上了马车,“展诗出事那夜,她可在家中?”
杏文不知,“王妃若是想知道,奴婢差人去打听下。”
宁安颔首,“去福禄茶楼。”
周湖已经“生”了。或许是她乖顺,待这个新生的“儿子”也好,宫家二少以为他已经驯服了她,便允许她出来走动了。只是,她的身边还跟着宫二少的乳母,随时向宫二少汇报她的事情。
既是伺候又是监视的乳母怎么都没想到她约的人是摄政王妃,还未来得及惊讶,便被许嬷嬷,范姑姑赶了出去。
按规矩跪拜之后,周湖在宁安对面坐下。宁安看着她道,“你看起来不错。”比上次见面面色红润了许多,人也丰腴了。
周湖恭敬道,“多亏王妃照拂。”那次相见之后,第二日王妃便差人送了礼去,加上那块玉佩,宫家的人也不敢怠慢她与她的子女。甚至软了态度,告诉她,若是她不想认下外室的孩子,便挂在她名下,交有嬷嬷养育。“洪灾之时,若非王妃差人送来了消息,只怕我们母子三人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宁安斜睨她一眼,“宫家不管你们吗?”
周湖嗤笑一声,“宫家人除了大少爷,其余人一贯自私自利惯了,我不过是被厌弃的正室,不能生育了,便没了价值,没了便也没了。”婆母忙着收拾她的金银细软,还忙着带着侄女去避难;公公与丈夫,忙着收拾他们书房古玩字画,以及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们生怕她与孩子去打扰他们,还差人看住了他们。若非她接到消息后,便差陪嫁的侍女从厨房拿了一些食物躲在最高处的阁楼,又在大雨之时接了雨水,只怕等他们想起时,他们母子三人早死了。
“宫大少,宫三少与妻子如何?”
“大哥,”她顿了一下,“大哥当时跟我们在一起。三弟不知道去了哪里,景荣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身子不好,又落了水,这半年多,一直不能起身。”好好的一个姑娘,嫁入宫家不过一年,便成了这般模样,想想便觉得惋惜。
宁安听后,悲叹一声。“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说罢,她复又看向周湖,“你今日请我来,可是有事?”
周湖点头,严肃了神情。“我探查他们与刘大人要那么多银子是做什么了?”她捏起衣袖,以手指沾茶水,在桌面上写字。“或许,我能帮王妃。”
兵。
宁安含着笑,也同她一般捏起了衣袖。“如何帮?”
匪。
“钱塘女眷,我比王妃更熟悉。比之对王妃的惧怕,她们更信我。”她的娘家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人脉也可以说一句遍布天下。她是嫡女,年幼时,父亲也曾带她一起巡视店铺,教导她管理之道。她也曾以为,她可以同兄长弟弟一样,有待一日接管家中生意。只是她终还是一个女人,一个要嫁人,要相夫教子,甚至没了娘家的女人。
有一段时间,她认了。努力做好妻子,做好母亲,甚至为了丈夫,积极联络钱塘富庶人家的女眷。
义。
她对着宁安笑,“王妃不要瞧不起我们这些女眷,日后,说不准会有一日,我们这些女眷的话,会变成保护王爷与王妃的一张盾。”
忠。
宁安垂下眼眸,“她们想要什么。”
广袖甩过,周湖抹去桌面水渍。
宁安对阿朱道,“茶水冷了,让掌柜的重新换一壶来。”
周湖笑着,笑却不及眼底,只有淡淡的落寞。“王妃,您所求是什么?”
宁安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夫妻恩爱,儿女康健顺遂,家人平安康乐。”
周湖看着她,“如今求到了吗?”
宁安点头,“如今是求到了,只是世事多变,谁也不知日后会如何。”
她求夫妻恩爱,可有时见王爷对其他女人冷漠残酷如此,又会心冷害怕。他爱她,所以全心全意待她,可若有一日,这份爱不在了呢?
她求儿女康健顺遂,可天灾人祸谁人又能知晓。前些日子听说书院有个孩子,摔倒磕破了头,没几日便因为伤口感染去世了,到死,他的爹娘都没想明白,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她既惊又怕,之后便不让禾苗去书院了。又因听府中的厨娘说起自己的儿子,幼时乖顺,长大娶亲后,也不知怎么就变得忘恩负义,冷漠无情,连亲生母亲都能赶出门。她想,若是日后,她的孩子,变成这样又该如何?
她求家人平安康乐,可她的外公、父亲、舅舅、弟弟,人人均是手握军权之人,他们的身份让人敬畏,却也惹人忌惮。前有秦相一门被冤,后有无数将军被亡故,她不知下一个被冤、被亡故的会不会是她夏侯一门。
这些,是她心底的不安。
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不安。
“这些,大概是每一个女子所求。”只是,并非每人都能求到,也并非每人都能如此幸运。“求不到夫妻恩爱,便求子女康健顺遂;无子女者,便求家人康乐平安;三者均不求的,求的便是一个‘我命由我不由人’。”周湖看向窗外,对面便是永泰丝绸坊。“王妃觉得那些姑娘们惨吗?”被亲人卖出,沦落风尘,被迫出卖身体,成了旁人口中“玉臂万人枕,朱唇万人尝”的肮脏女人,被人讥讽,被人嘲笑,被人瞧不起,被人欺凌。
宁安没有回答,周湖自顾自道,“她们惨,我们这些后宅中的女人,何尝不是另一种惨呢?”
她转向宁安,笑道,“我们周家与宫家,早在许多年前便定下了婚事。本该与我成亲的是大少爷。”成亲前三月,大少爷外出送货,遭了流寇劫匪,被打断了腿,再也走不了路。“我的父亲舍不得将我嫁给一个废人,原是想退婚。”她眼中含了一抹试探,“王妃难道不觉得很巧合吗?”又是流寇组成的劫匪。
宁安笑道,“钱塘的劫匪,同我们京中的倒是一样。每每有什么事,劫匪便出来‘为民除害’了。”
“为民除害?”
“若非劫匪,也成就不了你与宫二少的好姻缘;若非劫匪,梁叶彤面上恭谨,私下混乱的生活也不会被旁人知晓。”若非劫匪,水红也不会遇到这等机遇,如今一家都被养在王府中;若非劫匪,郝秀才也不会虽失了妻子,却与王爷、皇上相识。
周湖噗嗤一声笑了,她捂着嘴。“王妃,您觉得女人有何用呢?生孩子?为丈夫管理后宅?”
宁安想了想,伸手抑制窗外。“若非世道待女子不公,若是男女能够一样。”一样抛头露面,一样读书识字,一样可科考做官,一样可经营铺面,独子远行而不被人议论。“一个人的能力,与男女无关。只是许多时候,被身份给限制住了。你瞧她们,不也是女人,还不是养得了蚕,织得了布,开得了铺子。她们与男人并无不同,若真说起不同,大概便是她们女子的身份吧。”白铮铮说,男女当平等,女子得价值,从来不在于生子管理后宅。而在于,她们同男子一样。男子力大,女子心细;男子可以保家卫国,女子为何不能保家卫国;男子可以独立生活,女子亦能。
周湖咀嚼着宁安的话,许久之后才道,“王妃您呢?”
“我?”宁安笑了,“我没大志向,也非有能力之人。”她所想,从来都只是夫妻恩爱,儿女健康顺遂,家人平安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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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45:41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二)
司棋景家的丝绸行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比之前轻松了许多,虽然时间长,但景家给她提供了住处,还允许她带着母亲、儿子以及弟弟。
司棋跟着景家的掌柜的去乡间收桑叶,在桑农家遇到了宁安以及钱塘的其他几户大户妻妾。永泰出产的丝绸,比之景家的丝绸,不遑多让。加之他们会染香云纱,又得了京中女眷们的追捧,短短几月,生意虽比不过景家,却也能够与景家平分秋色了。
跟着一同前来的,还有钱元华收养的三个姑娘中年纪最大的烟儿。烟儿十五岁了,自五岁起便跟在钱元华身边,学习医术。正月十五之后,皇上回京,钱元华跟着一起回去了。她说,她要回宫,为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将后宫看好了,万万不能让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弄得乌烟瘴气。
此言一出,跟在皇上身边来的侍卫,以及杨浩、夏侯甫笑、郭乐便都定了心。想必,皇上早就做好了决定,摄政王便是下一任天子。
说这话时,皇上乐呵呵的抱着小孙女。“朕就这么一个儿子,朕的一切,都是他的。不给他还能给谁。”
夏侯甫孝有试探之心,便小心翼翼的问。“可如今,太子还是太子,王爷之上,也有兄长,只怕朝中老臣不愿。”
皇上面上笑呵呵,逗弄着想想。闻言睨了他一眼,“朕曾经承诺,皇后所生子,为大为长,朕并未食言。”
夏侯甫孝摸不准他这话的意思,便端起酒杯,以饮酒遮掩自己的疑惑。
钱元华不屑的轻嗤一声,“那是你不曾食言吗?分明就是我动的手。”
皇上立刻道,“若非我为你隐瞒,你那点手段,早就被人发现了。”
皇后不忿,白了他一眼,“发现又如何,反正死都死了。”医者仁心,只是没有牵扯到她的孩子,她的后代。她可以是医人者,也可以是杀人者。
夏侯甫孝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一个让他心底发寒的猜测。
他偷偷看向宁王与宁安,见两人低声笑语,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在意。他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他们是作为得利者,乐于成事,还是会保有一丝怜悯之心呢?
宁王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了他一眼。乌沉的眼眸深不见底,却又如利刃。一眼,似乎便能将人看穿。
瑶卿轻轻覆上他的手,扬起脸对宁王一笑。而后转向宁安道,“前些日子你说腰寒,我给你做了一个护腹。我自己用着是极好的,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宁王听瑶卿言后,看着宁安,“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同我说?”
宁安握着他的手摇头,“不是什么大事,生完禾苗后便有了。”每月癸水前后那几日,不是腹寒便是腰冷,便觉有寒气从骨肉中冒出。
瑶卿的笑容越发大了,“瞧瞧咱们王爷多疼王妃。”
宁安有些不好意思,宁王笑着附和,“本王这一颗心,可是时时系在她身上。偏偏她还不信本王,整日胡思乱想。”这话便有些埋怨,也有些嫉妒了。“本王将她放在心中第一位,她却将本王排在儿女、娘家之后。”
瑶卿举起酒杯,敬向他。“王爷如此疼爱妻儿,日后定能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
怜悯。
能为帝者,如何会有怜悯之心。
若有分毫怜悯之心,长江黄河堤坝又怎会决堤;若有分毫怜悯之心,他便不会将无数百姓当作他谋权的工具。
他可以无怜悯之心,但定要有一颗心。
他有心,他心之所向之人,懂怜悯便够了。
宽仁源于克制。
摄政王生来便是一个暴戾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暴戾的本性,以微笑面对世人。起先,这份克制源自他的好胜心。不甘居于人下的好胜心,不愿忍耐的争斗心。
如今,他的克制源自宁安。
一旦克制不住,他的真面目暴露出来将是一场灾难。
饮下酒,瑶卿看向宁安,宁安拿着帕子,给禾禾擦嘴,一边擦一边絮絮,“你一个姑娘家,便不能文雅些吗,瞧瞧,糊了满嘴,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宁王一边喝酒一边道,“本王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吗?只怕可供挑选的人太多了,挑花了眼。”
宁安白他一眼,“便是你常说这些,禾禾才会越来越不像个姑娘家。”
皇上也附和道,“这样好,日后受不得旁人欺负。”他看向宁安。若是他与元华有个女儿,女儿似她一般被人如此欺凌多年,他该多心疼啊。又心疼又气愤,心疼女儿受苦,又气愤女儿无用。如今禾禾这样,刚刚好。不像姑娘家便不像姑娘家,嫁不出去又如何,难不成还养不起一个她。
“姑娘家,凶些好。”皇上对着宁王又道,“像你娘这样,分毫亏都不肯吃,谁人若是让她吃了亏,她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从对方身份咬下一块肉来。”
瑶卿看着同烟儿说话的宁安,收拢了思绪。
众人在桑园坐下,瑶卿不解。“我瞧着这桑园的桑叶不错,怎么不要?”她看着不远处,桑园的儿子正带着工人采摘桑叶,那些桑叶,都是景家定下的。
烟儿道,“夫人有所不知。”她覆在瑶卿耳边,压低了声音,“这户人家做生意不诚。”
瑶卿挑眉,烟儿递了一枝桑叶给她。“你瞧这桑叶可有什么不同?”
瑶卿将桑叶拿在手中看了看,“中间的嫩叶被剪掉了?”三片叶子之间,有一枝小小的枝条,切口平滑,若非仔细看,或者桑叶再长一两日,便能盖住这处。
“这并非嫩叶被剪,而是花被剪掉了。”想要蚕吐好丝,便要养好蚕;想要养好蚕,便要用最好的桑叶。“桑叶开花,叶子便没有养分了,这样的叶子是不能喂蚕的。”蚕吃了没有养分的桑叶,便不会觉得饱,便会不停的吃。吃的撑了,就不会吐丝了,便是吐了丝,结出的茧也不好。“这家桑园,明知桑叶开花不能供给养蚕人,却偷偷剪掉花苞,装作桑叶未曾开花,足见品性不佳。”
瑶卿惊异,“养蚕还有这等说法?”
周湖笑着,“好桑养好蚕,好蚕吐好丝,好丝织好布。这是钱塘小儿都懂的顺口溜。”可若真做起来,却少有人能做好。桑蚕娇贵,细嫩,需要耗费许多心血,才可养至最好。不是谁人都有这项手艺的。
“不收他们的桑叶,咱们的丝绸工坊里的蚕够吃吗?”永泰丝绸工坊承建的时候,瑶卿也凑了一笔银子参与了丝绸工坊。分红什么她也没细谈,总归他们如今是摄政王一党,加之有宁安这层关系,王爷还能亏着他们不成。
周湖道,“夏侯夫人便放心吧,不够吃,咱们便自己种就是了。”
瑶卿不解,看向宁安。宁安道,“宫二夫人前些日子拿出了她陪嫁的一块地,就在咱们工坊后面,全拿来种了桑叶。”如今桑树已经发了嫩芽,今年是头茬桑叶,养分不好,不能给蚕吃。
《本草纲目》有载:桑箕星之精神也,蝉食之称文章,人食之老翁为小童,又名:神仙草。
可做食,可为药,更可做成茶。
宁安一左一右握住她们的手腕,“再过几个月,我与王爷便要回京了。丝绸工坊的事情,还有工坊里的那些婆婆、姑姑、姑娘,便要劳你们盯着了。”去年洪灾之后,衙门便忙着开辟土地,耕种水稻,丝绸工坊一直都是瑶卿帮着看管的,交给她,加之有秋悦帮她,她与王爷也放心。“许嬷嬷会同我们归京,其他的几个嬷嬷,会留在钱塘。”她们年纪也不小了,留在钱塘,便是养老了。
瑶卿问,“那你身边可缺人?”
宁安摇头,“倒也不缺。”王爷那边还有几个姑姑,都是暗卫出身,身手利落,警惕性也高。娘身边也有可信之人,四十岁上下,虽比不上暗卫的身手,却也是军营中呆过,拳脚功夫不错,也上过战场。
一时无言。直到,阿紫端着一盘桑叶糕走来。
“桑叶糕?”周湖看到惊讶,“许久不见有人用桑叶做糕饼了。”这种糕,做工简陋,看着也粗糙。只是将桑叶洗净,与糯米一同碾碎,然后入蒸屉蒸熟。入口粗糙无味,需要沾着细盐或是蜂蜜吃。
阿紫看着周湖暧昧一笑,“宫大少也在桑园,是他派人送来的。”她虽然也二十多岁了,去年也同袁大夫成了亲,但还是姑娘家心性。
周湖先夹了一块给宁安,“王妃尝尝。”她夹着桑叶轻叹一声,“我少时,最爱桑叶糕。他知道我喜欢,便常常差人送来。”
宁安咬了一小口,“他倒是有心。”她不太喜欢,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有心又如何。”
宁安看着她笑中含了落寞,便道,“若是仍然有心,倒也不是可。”
周湖还是摇头,“已经不可能了。”
阿朱不解,“可是怕宫大少爷嫌弃夫人嫁过人,生过子?”
周湖看着她笑了,噗嗤一声。“阿朱姑娘还是姑娘家,自然是不懂的。”她喝了一口茶,压下笑容,也咽下一切落寞苦涩。“我生第二胎时,难产,孩子太大了,如今我这下面,虽然缝起来了,也养好了,却同破口袋,没什么差别。”
她说的轻松,可在长的多是生育过的女子,如何不懂这句略带调侃的话语下的痛楚。生育之于女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周湖又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你一个姑娘家的不懂,日后成亲便知晓了。这夫妻啊,若是没了肌肤之亲,这感情再浓,也撑不住几年消磨。”食色性也。
“不生孩子在夫家站不住脚,会被旁人暗嘲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了孩子身体又会受到伤害,也不知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托生成了女子身。”周湖旁边的一个女子轻摇着扇子,短叹了一声,环视众人。“我六年生了四胎,虽生产过程都很顺利,但与丈夫也早没了肌肤之亲。”肚子一次次如石榴一般鼓胀起来,一次没有斑痕,两次没有斑痕,到了第三次、第四次,涂了再多药膏还是生了斑纹,怎么都消不掉。“第三次怀孕时,丈夫便抬了两房姨娘,其中一人,还是我娘家的陪嫁侍女。”她似乎觉得很好笑,掩着嘴笑了许久。没人觉得好笑,只从笑中感到无数心酸。“有一次,我偷听到丈夫同姨娘说,说是让姨娘别生孩子,生了孩子,下面便松了,老的也快,感觉不好。”她又摇起了扇子。三月初,还未至炎热之时。“我知晓他是在说我,可我能怎么办,这便是事实。”遥想曾经,她也是江南之地,排得上名的美女,如今只是丈夫口中毫无乐趣的掌家夫人。“其实我还算好的,听说有些夫人,想要好好调养一下自己的身子,还得从自己的嫁妆里支银子,不能动了府中的银钱。”
生育之后的女子调养身子,用的多是一些青楼楚馆培养**的法子,什么坐缸,坐鸡蛋,夹笔……还有一些内塞的药丸,说出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东西,若是被人知晓了,少不得要被骂淫贱。只能偷偷的,悄悄地。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她低头看着石桌,一瞬间呆滞,“只能好好养育孩儿,只愿孩儿能够为他的娘亲,争口气。”她呵笑一声,看向瑶卿,“其实,我们都很羡慕夏侯夫人。”
瑶卿不知该说什么,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咽下了安慰的话。
如何安慰?
无从安慰。
张司棋求见摄政王妃。
范姑姑道,“这等人,见什么,不将她拉下去处死便是可怜她了。”单凭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花柳病人的体液,意图害王爷王妃以及小公主、小世子,便是死罪了。
宁安淡淡一笑,“这么多人在,还怕她一人吗?”她对阿朱道,“将她带来吧,我也听听她有什么话是要同我说的。”
司棋瘦了很多,才二十几岁的人,背便佝偻了。瘦长的脸上,衬着一双看起来过大的眼睛,呆滞无神,全然没有了曾经的精神,更是藏不住精明与事故。
她见到宁安,也不行礼。阿朱直接一脚踢上去,迫使她跪下。
司棋来之前,周湖便机灵的寻了一个借口带着女眷们离开了。如今小凉亭中,只剩宁安与瑶卿,以及保护宁安的侍卫以及伺候她的侍女。人不少,半围着宁安,司棋也无法靠近她。
“静雪呢?”她问。
宁安迎着她的目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大概不在了吧。”娘离开前为她割了双乳,以热烙铁熨烫,也不知她挺没挺过来。“你找静雪,可是因为没了她的帮助,日子越发的难过了?”她家中只有她一人赚银子,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以前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却也饱暖,是因为静雪时时偷偷帮他们。如今没了静雪这个冤大头,她一个女人,靠着为人浆洗衣服,又能赚多少银子。这不是,连小院都租不起了。
司棋面容阴冷,看着她恻恻道,“大概不在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对于摄政王妃而言,便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吗?”
这话说的极严重,宁王从多年前便在各地开办慈幼局,孤寡院,每每逢灾便是掏私库,也会捐衣赠药,更不要说湖海堤坝,多是他贴补。这些,前些年他瞒着,这些年慢慢显露,为的便是得民心。若是这样爱民的王爷,有个狠毒的妻子,百姓如何能心之所向?
宁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嗤笑一声。“便是没了性命,也是被你所害,与我有何关系?”她放下茶盏,“是你,见静雪虽是**,却依然善良,才出言蒙骗;是你,绝了她唯一一条能脱离青楼,恢复自由身的路;也是你,事事自己不出面,蛊惑她为你出头,这才会让她惹了我与王爷的厌烦。”她冷声道,“你心知丰儿并非王爷的孩子,你也明知那一夜的人并非王爷,却装作一切不知,企图让丰儿入了王府,你打的是什么心思?”
司棋红了双眼,她紧握着拳头,仰着头,不愿意在她面前失了气度。“你说我有心设计王爷,可我当时也中了迷药,如何能知道。至于丰儿……”她顿了顿,咬牙道,“那夜只有他,不是他还会是谁?”
“还会是你父亲的债主。”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她的心底。她咬牙忍下眼底泪光,伸出手指指着她。“你胡说什么!你是王妃,便也如此羞辱我的了吗?”
宁安看着她目含怜悯,“一人与多人,如何能区分不了?”更何况,她中的只是春药,并非让人无知无觉的麻沸散。她只是,不愿承认曾遭受过如此屈辱罢了。“丰儿是谁的孩子,怕是你自己都不知道。”既然不知,又为何要生下他?只因,丰儿有可能是那个人的孩子。
她自认脏了身子,再也配不上他,却一心想要让丰儿认祖归宗。
“我差人去过你的家乡,查到了一些事情。”如在一月前,他们所在的小镇突然来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就住在张家的客栈中,与她的父亲似忘年之交,又似知音。又如,她与那位贵公子关系亲近,认识的人还调侃过司棋。贵公子只说家中已有妻子,便是娶司棋,也只能为妾。他说他不愿让司棋为妾,所以,此事便别说了。
贵公子在镇子上住了二十日。司棋的父亲是第十日向地下钱庄借了一大笔银子,并输的血本无归的。第十八日,有人曾看到贵公子带着张掌柜见了钱庄主事;第二十日,贵公子离开;二十二日,宁王带着人到了镇子,当夜便住在了张家的客栈中。
司棋的脸一瞬间煞白,流着泪。宁安继续道,“有没有可能,这一切便是那位贵公子给你设的局呢?”先哄骗她,而后蛊惑她,继而借机将她或她腹中的孩子安插到王爷身边。只是谁知宁晖同王爷在一起,王爷又带着好几个暗卫,又在发现问题后第一时间离开。“你父亲借钱的地下钱庄,我也差人差了。”她伸手,范姑姑将一份图样放在了她的手中。
宁安展开画纸。“太平有象。”她告诉她,“这是明王生母娘家弃用的族徽。”她让范姑姑将纹样给司棋,“你好好看看,这与那位贵公子给你的玉佩纹样,可是一样?”同样的玉佩,明王府中有许多,明王也送出去过无数。
牛心镇。
她的家乡牛心镇虽偏僻一些,却是衣食无忧,百姓和乐。不到一个月,连来两个看衣着便不凡的男人,他们便无人疑心吗?
“那一年,京中有传言,牛心镇有铁矿。”如今也不知这消息是谁人放出去的,她也只是猜测,若非太子一党,便是明王。为的便是王爷去牛心镇探查,让王爷在牛心镇受伏,或是趁机安插自己的人。“牛心镇的放贷人,是已故韵贵妃的人。”那一年,明王去了不少地方,应该是接手韵贵妃的势力。“明王想要设计王爷,却未能成愿,于是,你便成了他犒劳手下的奖品。”如此,也能让她绝了跟着明王离开,或是去京中寻他的心思。
司棋狼狈的跑走,宁安说了很多话,口渴的厉害,一杯茶都喝光了,还要范姑姑给她续一杯。
瑶卿不解,“你何必同她说那么多呢?”便是她也有可怜之处,她既然想到要害他们,还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宁安撑着头浅浅一笑。“不同她说这么多,她怎会惊慌写信给明王呢?”
瑶卿越发的不解了。
“这么多年,司棋同明王一直有联系。”三月一封信,有时说说丰儿,有时说说自己的生活。自他们来钱塘后,书信便频繁了起来,一月一封。
“梁叶彤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被灭口。”而灭她口之人,是明王的人,伪装成流寇的,便是皇上多年前在江南组建的一支起义军。他们不知何时,成了明王的人。借着皇上的名义,王爷的名义,做下种种恶事,等待着某一日,给王爷致命一击。
“你如何知道?”
“因为,自她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日起,她与明王的书信,都是先过我手。”她除了字写的不错外,还能模仿任何人的笔迹。便是正主,都区分不了,更何况是不熟悉的两人。“王爷的孩子,只能是我的孩子。”所有有可能威胁到她儿女地位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梁叶彤本不用屈辱的死,展诗原也不会被侮辱。
放出消息吸引梁叶彤的注意,传出流言逼迫梁叶彤见静雪,借由静雪离开张家,而后引得梁叶彤去桂花巷,在桂花巷奸杀她。这是他们的计划。一来好来日嫁祸给王爷,二来也是明王怕张司棋惊慌露出了马脚,给她的安抚。
展诗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他们顺势而为,也要奸杀展诗。她亦是顺势而为,待到展诗被奸污后才救下她,便是为了要她这个活着的人证。还有什么比得过救命之恩,再生之恩更让人忠心的呢?
明王与韵贵妃的家族,一步步设计皇上、王爷;她亦可以一步步设计他们。到时,便看谁的证据更完备,谁做出的证据更让人信服,谁更能拿捏人心,拿捏住那群起义军了。
宁安轻叹一声,“好累。”
瑶卿虽还不是很明白,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掩饰了自己的神色,温声道,“咱们出来也好几个时辰了,该回去了。”
宁安看向范姑姑,“姑姑,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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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50:39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三)
谢国公府的长孙成亲了。
喜帖送到了王府,宁安备上了一份礼物,在谢国公府大喜那日,同周湖一同去了谢国公府。
宫二少夫人在摄政王妃面前得脸,在家中的地位也高了些。至少,宫二少对内对外对她,都少不得端着一个好脸色。曾经强迫她认下的外室子,如今也不敢明着上心了,反而是多关心一双她所生的儿女。
与她的得意相反,失了孩子,无法再生育的宫三少夫人景荣休养了将近一年,还是病弱。曾经那个笑得张扬,面如娇花,俊俏的姑娘,如今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皮包着骨头,两颊陷进去非常深,颧骨因此显得很高。
宁王走到宁安身边,捕捉到她眼中的惊讶。“你嫁给我那日,便是这般。”瘦的不成样子,四肢像芦柴棒,一双手又瘦又白,像放久了的鸡爪,无力的颤抖,呆板的毫无生气,没有一点曲线。
他用手背摩挲她的脸,“如今想来,还是觉得心疼。”
宁安见周围没人,伸手抱了他一下。“明明就是嫌弃的很,现在到是会说好听话了。”
宁王笑着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待会儿若是无趣,你便先回去。”
“知道了。”宁安乖顺点头,“今晚早些回来。”今日他要带人出城查梁叶彤一案。
宁王依依不舍又亲了亲她,“我去同谢府老太君打声招呼。”
“嗯。”
谢府老太君,如今已经八十有六了,常年在府中佛堂吃斋念佛,多年不曾出门半步。她年轻时,西夏侵扰,她义无反顾,代夫出征,身挂帅印征西。老太君生在名将家中,自幼受其父兄武略的影响,研习兵法,为人机敏、善骑射。
宁王曾经与宁安说起过这位老太君,赞不绝口,直言若非是女子身,若是为将领,便是夏侯老将军,也要退让三分。奈何她的身份困住了她,让她便是才略不输男子,也只能嫁人生子,困于后宅。
她生有八子,个个骁勇,个个忠君爱国,个个舍生取义,死于战场之上。
谢家便是势微,有老太君一日,便有谢家的荣誉一日。莫说是他们,便是皇上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称一声老太君。
依依不舍看着他离开,阿朱笑道,“等日后……王爷便能日日陪着王妃了。”
宁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王爷也曾同她说过,日后登基,便整日里陪着她,便是他处理政务,也要她陪在一旁,红袖添香。
她笑道,“只怕那时,日日看着,反生厌烦。”
阿朱道,“王爷疼王妃疼到骨子里了,怎会生厌。”她调笑道,“还是王妃怕日后日日对着王爷,王妃厌烦?”她皱了皱鼻子,“也是,王爷生的凶,看久了害怕。”
宁安看着笑出声,这话,她们也就敢在她面前说说了。
周湖一直等在旁边,见她与摄政王感情好,少不得有些羡慕。羡慕之后,便是坦然。夫妻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各人有各人的心酸。她对丈夫心寒生恨,摄政王妃心底又何尝能得安心二字呢?
她如今羡慕王妃夫妻情深,或许王妃亦会羡慕她与丈夫只剩表面虚假和睦,断了情爱,冷了情,狠了心,一心只为儿女。
无情总被多情伤,对于她们女子而言,多情并非什么好事。
新娘门第并不高,来参加喜宴的人原都抱着一颗好奇心,看到新娘的一刹那便都明白了。
新娘子鹅卵一般的脸,一双眼睛似会发光,笑着跟在谢大夫人身边,笑着,同她一起向诸位夫人问好。
宁安看着倒是没觉得不妥,范姑姑道,“这位新娘子虽脸小,身子却不小。”腰算不得粗,却厚实;屁股不翘,却大,还有一双脚,虽藏在裙摆下,却也能看出不小。“这是善生养的样子。”
谢家子嗣微弱,娶妻首选善生育。
“谢家五公子还在战场之上,如此,也等于告诉众人,他们谢家并无野心。”范姑姑扶着她坐下,“王爷该同王妃说过,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中一众将士,至少有一半死于朝堂权谋之中。”
“谢家不是一贯站太子一方吗?”听闻太子曾引荐了几个家世清白的女子,谢大夫人均以儿子身子不好,配不上为由,推脱了。
宁安确实累了,这几日也不知王爷怎么了,夜夜折腾她。没睡几个时辰,便被禾苗叫起来,闹着让她陪着一同练剑习武。她已经好几日没好好睡一觉了。
她以宽大的衣袖掩着里脸,偷偷打了一个哈欠。
范姑姑给她倒了一杯浓茶,笑道,“王爷这是吃味了。”宗家大少爷在王府住的这些日子,虽王妃与他没有接触,两个孩子却日日同他在一起,不是习武便是学文。宗家大少爷文武斐然,长得又好,两个孩子十分喜欢他,回来少不得说起他。王妃听后,便会顺着他们的话,对宗大少爷夸上几句。如此,王爷便不快了。却也不好总是说起,显得自己心胸狭窄。
宁安揉了揉腰,无奈道,“王爷比之宗大确实差了不少。”没有偏爱,更非偏袒,只是实话实说。宗大性情飞扬,才情丰赡,思虑周密,多谋善断,出事谨慎。“王爷虽才力过人,资辨捷疾,闻见甚敏,却也脾气暴躁,贯会自作主张。”能言会道,诡计多端,城府深的让人不敢信任。
阿朱看了范姑姑一眼,含笑道,“王爷若是听得王妃这么说,该生气了。”
宁安抿唇浅笑,“宗大再好,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萍水相逢得陌生人。王爷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自然是偏着他的。”再说了,他若是城府不够深,如何能走至今日。王爷同宗大生不同,长不同,比不得的。
谢明悟远远看着宁安,露出了一抹悲伤。“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谢家二嫂看着他轻叹一声,“那人,不是你能惦念的。”莫说是看着,便是心中多想一想,都是将脑袋挂在腰上。
她站在谢明悟身后,不顾大嫂多番强调,终是忍不住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临终前嘱咐谢家子孙,定要辅佐太子,不可成为摄政王一党?”
谢明悟转身,谢二嫂又是一声叹息。“十三年前,应州一战,应州城九百八十七口,被西夏屠尽,后还是宁王的摄政王带兵支援,以少胜多,大败西夏军主力,扬名天下,威慑诸侯,众人慑服,匍匐向前,莫敢仰视。”她掩饰不住的痛苦,她的丈夫虽并非死在那场战役中,可她的兄长、弟弟、族中的兄弟,全是死在那场战役中。他们虽被西夏所杀,却又非被西夏所杀。“后来,他坑杀西夏将士二十万人,换得西夏边境十几年的安稳。”可谓是心狠手辣,残暴至极,却也使天下畏服。“那年,他只有十七岁。”应州城九百八十七口,本不该死绝。是他,无视西夏军蠢蠢欲动,无视应州城风雨欲来,危机重重。他要瓮中捉鳖,将西夏军一网打尽,用计将应州城九百八十七口当作饵,喂给了西夏军。
还没听她说完,谢明悟便急了。“若此事为真,她,她怎可与这种人生活在一起。”
谢二嫂微愣,原是想警告他不要去招惹摄政王府,却不想他浑然不觉,反倒是为摄政王妃忧心。一瞬晃神,谢明悟已经跑了出去。谢二嫂忙追了过去。
宁安沉静、淡漠的看着谢明悟,几年未见,他似乎更弱了。身无血气,病势恹恹,便是一身红,也不见喜色。
谢明悟见她毫无反应,急得想要伸手拉她,却被范姑姑挡开了。“你,你不能同摄政王在一起,他是个极其残暴的人。”
“知道了。”她的声音极平淡,如平静水面,无一丝波纹,寡淡的让人焦急。
谢明悟还想说些什么,谢二嫂追了过来,微微屈膝后便拉住了谢明悟。“王妃恕罪,我这侄儿又犯癔症了。”
宁安笑了,“无妨。”她看着谢二嫂,直直射入她的眼睛。“谢家的小辈,如今只剩谢公子一人了,该好好照顾才是。”
谢二嫂低着头,嗫嚅应声。心中摸不准摄政王妃这话是何意。
宁安又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谢二嫂紧紧捏着谢明悟的手腕,不让他说话。她拉着他站在一旁,不顾他的焦急,强迫他低头。
宁安走过她身边,深深的笑了。“我似乎明白,谢家为何支持太子了。”
谢二嫂看着她的背影,生了一层冷汗。她以从未有过的严肃看着谢明悟,“我惹了事,你也闯了祸。”她急匆匆便拉着他去找大嫂。或许,他们所有人都被摄政王妃一副纯净的面容蛊惑了。
民间有句俗言,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或许……
或许。
晚上,宁安躺在宁王怀里,同他说起了谢明悟告诉她的事。
宁王玩着她耳垂的手微顿,宁安继续道,“或许,是民间胡言,便是为了坏了你的名声。”
宁王捏了捏她的耳垂,微微用力,带了一丝试探。“若是真的呢?”
宁安抓着他的衣襟打了一个哈欠。“若是真的又如何?”
“你不会觉得我残暴?”一城的百姓,上至耄耋,下至新生,无一生者。
“我所求,只是你对我好,其他人,与我何干。”她不过是个小女人,要的只是夫妻恩爱,儿女平安顺遂,家人康乐。她没有那么大的心,装得下天下人。她做这个王妃,争权夺利,甚至尽心辅佐他为帝,所为,也不过是自己,自己的儿女,自己的家人。
百姓,太大了,太多了,她小小一个人,装不下。
她仰头看着他,“难道王爷想要天下,是为百姓吗?”他所为,是权力,是能够站在顶峰的快意。他为天下,为百姓,也并非真正为百姓,而是国平、百姓安,他才能继续享受手握天下权势的快意。只有手握天下,手握天下权势,他才能任性肆意。
她伸手摸他的下巴,胡茬刺刺的,“三十了,该蓄须了。”他啊,一贯是个任性至极的人。
“过些日子再说,不急。”宁王摸了摸下巴,低头看着她笑,“心怀天下的壮心,从你嘴中出来,倒成了你我的私心了。”这张小嘴,可真讨人喜欢。
宁安笑着躲开他的吻,“难道不是?”
“是。”他不依不饶,抱住她亲了一口,“只是不可说,若是被旁人听到了怎么办。”
宁安咬他的唇,“不要,我好累,今夜想早些睡。”她突然又担心,“此事,谢家知道,会不会对你不利?”
宁王松开她,摇头。“不怕。”若是没什么“流言”“闲话”,反倒是显得假了。他捏着宁安的鼻子,笑看着她,“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
“叫什么?”
“妖后。”
宁安看着他眯着眼笑,“我若是妖后,你就是暴君。”
宁王呵呵笑出声,伸手挠她的腰,抱着她滚做一团。“那刚好,我是暴君,你是妖后,绝配。”
王郁文带着琴儿、画儿站在门口,阿朱、阿紫站在门口,拦住了她。王郁文端了一抹笑,“我做了些点心,想送给王爷、王妃。”
阿朱道,“王侧妃请回吧,王爷王妃已经歇下了。”这些日子,王郁文一直想要见王妃,王妃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一概不见。
王郁文脸色有些不愉,不过一个奴婢,竟也敢给她脸色了。但她还是端着笑,“才戌时过三刻,这么早便睡下了吗?”
阿朱道,“这便无需王侧妃考虑了。”
殿内传出笑声,伴随着宁王的求饶声,“……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我错了,真的错了……心肝,我是你丈夫,你就这么对我?”又是一阵笑声,伴随着宁安的一声惊呼娇言,“……不喜欢王爷了……”随后便是两人一声叠着一声的笑。
阿朱轻咳一声,“王侧妃,您请回吧。”
王郁文沉着脸离开了,琴儿小心的窥着她的脸色。“侧妃?”
王郁文眼眸沉了沉,“我得有个孩子。”
琴儿看着她,王郁文回视她,“王梓琳,梁玫,罗姑娘,婉姑娘,你觉得谁人适合生下我的孩子。”她的手又情不自禁的抚上小腹。若是当年没有被灌下绝育药,如今或许已经有孕了。旁人生的孩子再好,也比不过自己腹中生出的孩子。
琴儿想了想,“梓琳姑娘也算是侧妃的本族人,还有梁姑娘,多少与本族有关。本族人相互扶持,本没什么问题。”
王郁文冷哼一声,“本族人相互扶持本没什么问题,可越是本族人,便越是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肚子,自己的孩子,在本族的帮扶下,凌驾于我之上。”她不能生育了,身子也伤了,一月中半月多下红,本就失了先机。若非王爷宠幸了她,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家族的弃子。“昨日,王爷去了史棠的院子。”
琴儿、画儿不语,王郁文继续道,“史棠年龄虽大了些,但她是嫡女,又能生育。我定要在她之前,有个孩子才行。”
主仆三人走过史芊的院子,史芊还没睡,正在蜡烛下看着账本。王郁文看着印在窗上的剪影微微发愣,琴儿道,“也不知她怎么哄得王妃,王妃竟然让她协理府中诸事。”她对史芊的怨恨从何而来,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从得宠的史涵身边,到了不得宠的她身边,她心中不忿;也或许是史芊诸事不争,让她没了向上爬的机会;亦或是,她记恨史芊不听家族中的话,恐连累自己还在史府为奴为婢的家人们。
王郁文皱眉,惠绣出来关院门,看到了她们,行了一个礼,飞快地关上门便进去了。对于背主的琴儿,她一贯是没什么好脸色。此前她们主子不入王爷、王妃的眼,她们还要掩饰一下。如今王妃让她们主子协理后院诸事,王爷也多看了她们主子两眼,夸了几句,她们做奴才的,自然也就硬气了起来。
王府后宅,不都是这样。主子得了脸,受了宠,奴才们跟着也长脸。
琴儿不忿,王郁文却道,“何必争一时之气。”她们走过史芊的院子。“罗姑娘看着倒是好生养的,只是眼睛不够纯净,怕是入不了王爷的眼。”王爷最爱的,便是如王妃一般纯净的女人。“婉姑娘是宫三少送来的人,宫三少一届商户……”
琴儿道,“不如让夫人再寻个人送来?”
王郁文摇头,“如此,家族只会觉得我无用。”
琴儿的视线落在妹妹身上,想的什么不言而喻。只是她的妹妹曾流落青楼,又非完璧,便是毛遂自荐,只怕王郁文也不愿要她生下的孩子。
她不愿妹妹似她一般为奴为婢,没有自由,却也没有更好的安置她的法子。
她又看向王郁文,沉思了一会儿道,“侧妃,天下名医不少,谁人能肯定您便不能生养了,若是寻到好的大夫,说不定便能治好了您。”
王郁文正要反驳,突然眼神一闪,扬起了笑容。“你说得对,谁说我便不能生了,我若好好治一治,说不定也是可以有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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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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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30 20:51:41 |只看该作者
(五十四)
堤坝决堤,负责堤坝的太子一党日子自然不好过,皇上借题发挥,已经多次提出要废太子了。若非未央公主请来了皇上一直有心拉拢的,前朝三位隐士学者,只怕堤坝坍塌之时,便是太子被废之日。
未央公主于宫中办赏花宴,明王妃、太子妃、雍王妃以及朝臣女眷一一入宫。
明王妃寻了一个亭子,坐着喝茶。太子妃寻了过来,“怎么躲在这里了?”
明王妃扬袖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太子妃不去陪着大姑子,怎也躲到这里来了?”
太子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拿起面前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想不到,我们谋算至今,却输给了她。”
明王妃含着笑,“输了吗?”
太子妃呵笑一声,“未输吗?”
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傻乎乎,诸事不在乎的姑娘,走到了最后。明王妃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可还要一力扶持太子?”原先羡慕太子妃出身大家族,如今倒是看明白了,大家族又有什么好,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无能为力。
“你觉得我还有的选吗?”从她嫁给太子那一日起,她便没有任何退路了。她与太子是一体的,太子生,她生,太子亡,她亡。
明王妃轻飘飘道,“若是有的选呢?”
太子妃看着她许久,“有的选?”她低声重复,“如何选?怎么选?选谁?”
明王妃道,“自然是选皇上唯一的血脉。”
“唯一的血脉。”太子妃看着明王妃,咀嚼着她的话。
明王妃笑着喝了一口茶,“夏侯宁安说,皇上只有一子,便是摄政王。若是我想护住儿女,想要儿女承袭爵位,便该好好想想要站在谁的身后,成为谁的狗。”为母者,最懂为母之人的心。她十五岁嫁给明王,若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只是大婚后亲密无间的时光,那点情爱,早就随着时间消磨殆尽了。不知何时起,夫妻之间没了情爱,也没了亲密,有的只剩利益相交。
“皇上只有一子?”太子妃压下心中的惊讶,“皇上怎会只有一子?”
“这便要问问皇上与先皇后了。”皇上的皇位,不留给亲子,难道要留给他们这些父不详,甚至母不详的儿子吗?
太子妃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问,“你知道些什么?”
明王妃笑着抽出手,缓缓摇头,“我们没有输。”她反握住她的手,安抚一般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我们还有孩子。”为她们自己也好,为她们的孩子也罢,总该再赌一把。“我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我一定受不了寻常的生活。”她坚定道,“我要继续我现在的生活。”带着明王妃的头衔,享着明王妃的荣誉,住着大宅,锦衣玉食。
太子妃不语,明王妃又道,“汪青蔓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
太子妃微微偏头,“自杀。”
“是自杀吗?”明王妃冷笑,“你明明知道,夏侯宁安找了无数条疯狗,欲让那些牲畜奸污她,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碾成泥。”
或许,夏侯宁安没有她们所想的那么傻。
也或许,夏侯宁安没有她的长相一般纯净。
“你可知道,夏侯宁安棋艺高超。”世间,无她破解不了的棋局。一个擅长下棋的人,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又如何会是一个简单的人。“一个年幼失母,被欺凌多年,婚后又不得丈夫喜欢,被妾室欺凌多年的人,怎会简单。”
敖蔚有孕了,胎像不稳,不能舟车劳顿。宁安想着九月想想周岁,他们总归要归京,青儿作为舅舅,定也是要去京中为想想添上一份抓周礼的。于是,便同青儿商量,让敖蔚留了下来,一来养胎,二来归京后,待她生下孩子,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做完了月子再回去。
宁安给想想缝虎头鞋,随口道,“你同为仪是双生子?”
敖蔚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看了她一眼,继续缕着丝线。“是。”
“倒是不像。”像是两个陌生人。
想想醒了,宁安放下针线,将一旁小床里的她抱起来。敖蔚看着她哄着想想,羡慕道,“也不知我能不能亲自养育孩子。”她摸了摸肚子。她有孕刚三月,算算时间,便是过年在王府那几日有的。
宁安笑了笑,“青儿不让你们亲自养育孩子,也是怕你们累着。”
敖蔚知道,并非担心她们累着,而是怕母子过亲密。他对她们,相敬如宾。彼此相处,不像夫妻,倒像是主人与客人,处处透着疏离以及刻意做出的亲热。
宁安将想想给乳母,她生过孩子后腰总是疼是真,宫寒越发严重也是真。年长生育过的嬷嬷总是说,宫寒算不上大病,调养一段时间影响不了生孩子,生了孩子就好了。可她确是生过一胎严重过一胎。
敖家的事宁安不清楚,只是有一次听娘与婆婆闲聊,娘说,她原是只想让敖家一位姑娘嫁进门,另一位另谋个好婚事。可敖家的当家夫人却说,姐妹两人一起过门,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婆婆听后便道,“为母者,怎愿意让女儿为妾。”
为仪是妻,公羊缨则是青儿亲自求娶,虽是妾入门,但是府中上下均知晓,她所享的是平妻之权。唯有敖蔚,嫡女出身,却卡在正中,既非妻,又非享有特权的妾室,尴尬的很。或许,日后青儿身边的妾室多了,她的处境便不会显得如此尴尬了。
想想,又觉得可笑虚伪。她一边要求王爷对她一心一意,容不下侧妃、姨娘,一边却又为青儿张罗着多纳些妾室。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直到禾苗拿着他们的字跑了进来。
“娘,你看看我写的字,师傅都说好。”
宁安笑着拿过字,又拿帕子给女儿擦汗,“怎么一头汗?”
苗苗坐在她旁边,“宗叔叔教我们练拳了。”他拉着宁安的衣袖,“叔叔说我学的比姐姐快。”
宁安笑着摸了摸苗苗的脸,“苗苗真厉害。”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擅长与不擅。禾禾的剑练的就比苗苗好,但性子比之苗苗,却要急躁了不少。苗苗沉得住气,也有耐心,却总是犯懒,不似禾禾勤勉有活力。
尽欢跟着进来,笑道,“公主与世子练完拳就拿了字帖,急着跑来给王妃看。”
卯时三刻起床练武,辰时用早膳,早膳后休息两刻钟开始习字练字,巳时去学堂或听师傅讲课。午时休息,王妃会陪他们玩一会儿,午时三刻用完午膳睡到未时三刻,到申时三刻是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或是王妃陪他们读书下棋,或是王爷考问他们功课。申时四刻,宫中的嬷嬷们会带他们去学规矩,公主与世子分开,公主除了要学规矩,还要学女子行走坐卧的仪态,有时,世子也要跟着一起学仪态。皇家子女,每一步都是有规定的。女子戴步摇,头不能动,转头要轻缓,切不可大开大摇。步摇的晃动,需顺风轻摆,似随风而起,万不能彼此相撞,铃铛做响。男子走路,要抬腿亮靴底,腰为中枢,四肢配合。年龄不同,脚步要求也不同。中年要快抬慢落,老年要慢抬快落,脚步要斯文,也要大而慢。
宁安问尽欢,“公主规矩仪态学的如何?”
王爷虽饱读诗书,却不是什么斯文人,整日舞枪弄刀的,教导起孩子也按着自己的性子来。早些年她就想让禾禾学规矩正仪态了,王爷一直拦着,只说姑娘家学了武更有用。原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禾禾比其他姑娘家多动了一些,活泼了一些。直到年初府中宴请,禾禾与其他世家女儿一起玩闹,她才惊觉,她的女儿,堂堂一个大长公主,虽算不上坐卧无相,却也少了许多贵女的矜持。于是,不顾王爷阻拦,找了宫中的嬷嬷,为她正仪态。
尽欢道,“公主聪慧,一学就会。”
宁王大步走入,“你自幼也没学过什么规矩仪态,长大了不就好了。何必整日里迫着禾禾学,规矩规矩的,人都给拘傻了。”
宁安斜睨了他一眼,宁王继续道,“你幼时,与禾禾也差不多。”爱笑爱跑,吃的多,也吃的香。跑不了多久,一张凝脂一般的脸便红扑扑的,蒙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像成熟的蜜桃。
宁安看着他不满道,“幼时没学,不代表日后没学。”她白了他一眼,“我如今若还是同幼时一般,你怕是要恼怒了。”王妃是她的身份,也是王爷的脸面。她的一行一言,并非她自己,而是代表着王爷,皇上皇后,元氏一族,以及夏侯一门。“宁可日后被人说公主无趣,也万万不能被人说了公主无规矩教养。”
“本王的女儿,谁人敢……”
宁安直接打断他,“不敢归不敢,你能管的住旁人的嘴,还能管的住旁人心中所想,眼中鄙夷吗?”她为禾禾整理衣衫,伸手往内衫里一抹,已经湿透了。“禾禾,你是公主,代表着爹、娘,代表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代表着皇家的颜面。对内,你可以肆意而为,对外,定要端好了身份。”
禾禾点头,“我知道了。”
宁安又摸了摸儿子的内衫,也湿了。她吩咐尽欢与嬷嬷带他们下去换衣服,敖蔚借机告退。他们都离开后,宁安才看向宁王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宁王端起茶盏一口气喝了一杯茶,宁安捏着帕子给他擦唇角。宁王握着她的手道,“今夜,你同我出去一趟。”
宁安不解,宁王一拍手,许嬷嬷端着一身衣裳走了进来。宁安随手翻了翻,“男装?”
宁王笑着将她拉入怀中,“今夜,夫君带你去逛青楼。”
钱塘除了青楼,还有一清楼。
清楼是一间茶室,一群女子所开。清楼中的女子,多是容貌才情上佳者,文采也是出众,不说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也能信手拈来。
其中有一女子,名知棋,一手棋下的出神入化,三月前摆下一棋局迎客,至今未有人破解。
范姑姑走在马车旁,轻声道,“知棋姑娘三月前曾放言,谁破了她的棋局,她便是谁的人。”
宁安看向宁王,手放在他后腰上,拧了一下。
宁王握住她的手,“当真是恃宠而骄。”如今这般样子,倒像是小时候。还记得幼时,他惹了宁安,她也是这般,当着旁人的面不彰显,暗中拧他的后腰。他呼疼,娘问怎么了。她无辜的眨着眼,装作什么不知。
宁安眉头一挑,“那王爷准备惩罚我?”
宁王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还能怎么办,本王自己宠出来的,惯出来的,只能自己受着了。”对自己无疏离,无防备,娇气,俏丽,灵动,任性而为。这样的宁安,他用了十几年终于找回了。
宗大轻咳一声,宁安脸一红,抽回了手。
宗大看着宁安笑道,“原也不觉得王妃与胞弟像,如今男装一扮,远远看去,倒是分不出个一二。”宁青虽为男子,却生得才色双绝,气质绝尘,似天上仙子,见其人,未有不垂涎者。王妃生的也不差,只是同胞弟一起,难免成了蒙尘明珠,被遮了光华。
宁安与知棋对坐,知棋见她看着棋盘久久不动,含了一抹笃定的笑。她轻摇着扇子,一身红艳的衣衫,在灯光的映衬下,越发的明艳。
黑白两子,黑子先行,围地吃子,落子不悔。
横十九,竖十九,扣除眼位,子多为胜。
围棋十决: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七死八活,假眼活。
寻常下棋,四四方方,边为边,角为角,执棋人坐棋盘一边。这局棋却是角为边,边为角。只需要将棋盘稍稍转一下,就会发现,这不过只是寻常的金角银边铜肚皮。或者说,精妙的是想到将棋盘移动,重步横十九、竖十九棋盘,而非棋局。
破了。
赢了。
转动棋盘,以角为线。是二十多年前,夏侯夫人还未去世时,宁安在学堂最喜欢玩的游戏。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自己将与自己对弈,将一张棋盘,转了又转。
后来,她觉得学堂无趣,夏侯夫人身子也不太好了,又有身孕,不愿看着自己娇宠长大的“女儿”在学堂受人排挤,便也不让她去了。
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宁安都浑浑噩噩的,长时间的饥饿与身体的种种不适,让她没有精力去想,去记。那些年,她每一天都在忍耐。忍着害怕,忍着不舒服,忍着所有情绪。
范姑姑伺候宁安沐浴,裹胸的长布结下,胸脯上缘,层层黑紫。女扮男装,定要缠紧了胸。一层层的布紧紧裹住,将胸脯勒平,看上去没有女子的起伏,摸上去没有女子的柔软,才算成功。
至于脸,倒是无需特别装扮,只需将皮肤涂的黑些,暗些,点上些斑纹便行。五官精致的男子也并非少见,长的白嫩,旁人多看两眼,长得黑沉,旁人少看两眼。
范姑姑扶着她坐进浴池,看着她顿了顿,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宁安舒服的吁了一口气,偏头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范姑姑笑道,“姑姑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范姑姑拿帕子给她擦背,“缠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就紫成这样,那药……”如今皇后跟皇上回了京城,袁大夫医术虽也高超,对王妃的血液病也没有办法。
“药没问题,是我身子不好。”以前也是这样,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小心些便无事。”她笑着,“如今我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能有什么事。”她生完禾苗后一年多也是这样,过些日子便好了。
“话虽如此,可谁又能保证无意外呢?”前几日她给小公主做虎头帽,戳破了手指,好久才止住了血。
宁安一直笑着,“我现在的运势挺好的。”几乎所有大夫都说她生孩子凶险又凶险,又血崩一尸两命之可能,可她还不是好好的生了禾苗与想想。
无事的。
有事又能如何?她低垂下眼眸,根本无医治之法。
宁王走了进来,挥手让范姑姑退下,接过了她手中的布。他坐在池边,看着她静静看着水面,沉静温宁。
阿朱阿紫带着人收拾院子。王府又来了一位姨娘,一位出身并非那么清白的姨娘。
知棋与侍女江苕抱着包裹站在院中等着,阿朱对她们客客气气,“知棋姨娘,帘子,被子褥子都换了新的,今夜你们好好休息,明日会有嬷嬷来给你们验身,教你们府中的规矩。”验身,既是验明是否完璧,也是验明是否有病。
知棋点头,“知道了。”她打量着小院,四四方方,小小的,只有一方石桌,连棵树都没有。两间房,一间正房,一间耳室。她勾唇一笑,“原以为入了王府,能过好日子了,却不想还不如我在清楼时住的院子。”
阿朱依旧客气,神色不变的恭谨疏离。“府中便是侧妃,住的也是这么大的院子。您这间,说起来,比其他姨娘可是好多了。”有些还是两三个人住一间小院。她们若老实本分,不听不看不想不说,便是住小院,王府也会给她一个容身之处,让她们生活无忧。若她们生了不该生的心思,便是住大院都如何?“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阿朱阿紫带着人离开,随着小院的大门被从外关上,知棋终是露出了一抹忧心与不安。
“**。”江苕不觉握紧了她的手臂。
知棋深吸一口气,撑出笑,“既来之则安之。”
又入姨娘之事,夜未过,侧妃与其他姨娘、通房便知晓了。芸姑姑与铜镜前给史棠卸妆,史棠一边拿下耳环,一边问,“红豆汤可给王爷送去了?”京中少有人知晓,王爷嗜甜。
佟月端着铜盆走入,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已经送去了。”
史棠又问,“王爷可用了?”
佟月没有回答,只是拧了帕子递给她擦脸。史棠笑了笑,“看来是没用了。”
佟月忍不住道,“主子,咱们送过去的东西,王爷不是退回,便是让人倒了,您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史棠看向镜中的佟月,“我已经二十五岁了,父母又何必将我送给摄政王呢?”何必呢?哪有什么何必。只是二十五岁不嫁人的她,在家中已然成了会影响家中姐妹婚嫁的存在,比起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若是能得了摄政王的眼,有幸怀上一个子嗣,对家族的助力更大。
芸姑姑道,“如今这般,虽与主子想要不同,却也算全了主子的心意了。”她为她解下发髻,拿着篦子沾上海棠花拧汁煮成的水,为她梳头。
“心意?”史棠轻哼一声,“有何心意?”嫁得良人,还是治世之心?如今,一样也未占到。良人是良人,她却并非嫁,只是妾室,一个可以被正妻发卖的妾。治世之心更是遥不可及,她一个妾室,如何敢妄论朝政。
芸姑姑安慰道,“之后的事,谁人能够知道。或许有一日,良人成良人,主子也能与他并肩而立,共论朝政。”她为她将头发打松散,敷上一层护发的粉末。“如今,王爷论政从不避着王妃,又大力推进女子可单独立户,可同男子一起科考之事,定不是心胸狭窄,瞧不起女子之人。”
史棠不语,芸姑姑又道,“如今王爷三十了,只有两女一子。王妃那身子,日日喝药,怕是也生不了了。日后,大局既定,夏侯一门位已高而擅权者,君定恶之。”如今,王爷要仰仗着夏侯一门的兵权,仰仗着元氏一门的势力,定然是对王妃疼到骨子里的。日后,谁人知道呢。
史棠还是不语,芸姑姑看了镜中的她一眼,轻叹一声。“主子,奴婢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只是世间事不就是这样,总要争一争。如今形势对咱们有利,咱们更是不能什么不做。”她身上所系,从来都不是她一人。还有她的母亲,她的兄长幼弟,她的姐姐妹妹。
佟月悄悄的窥着史棠,心中轻叹。“芸姑姑,不早了,让主子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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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罗姑娘是王师爷妻子的妹妹,亲妹妹。
王师爷与刘大人沆瀣一气,虚报税收,这些年捞了不少银子。不过证据不足,不足以治罪。于是,摄政王便判他们罚金刑。他们一日凑不齐罚金,一日便要被关在衙门的大牢中,不得出。
只是,几十万两的银子,如何能凑得出来。更何况,他们也不过只是经了一手,剥了一层,余下的,全被旁人拿走了。
师爷的妻子递进拜帖时,宁安刚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装扮,两个侧妃,几个姨娘,还有其他无名无份的人,都伺候在一旁。
叶姑娘端上铜盆,在水中兑上牛乳花汁,给她净手。她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月初起就跟着史芊一同日日前来请安了。
宁安净过手,拿着香脂涂手。杏文端了饭前用的汤药走入,宁安一闻药味便皱眉。
史芊看着漆黑浓厚的汤药,问了一句,“这是何药,怎闻起来这么酸?”酸苦酸苦的。
杏文看着她道,“避孕汤药。”原是该事后立即用的,只是昨夜王爷与王妃疯狂了一夜,待到结束时,王妃已经累的睡着了。她上前一步,将药捧起递给宁安,“王妃,再不喝便要过时辰了。”避孕汤药,定要事后十个时辰内饮下。
宁安皱着眉喝下药,杏文忙又捧了一个鎏金发廊百花碟过去。“王爷知晓王妃喝着药反胃,特地做了蜂窝糖给王妃送药。”
宁安捏起一块送入口中,蜂窝糖又酥又脆,入口既化,没有那么甜,回口微苦,是她难得喜欢的甜糖。“王爷呢?”
“王爷在隔壁厅喂长安公主吃饭。”小公主这段时间开始闻味儿了,看谁吃饭都流口水。刚才王爷抱着她用早膳,小公主流了一身口水。王爷见她那小模样实在是可怜,便用米汤兑了蛋黄,喂给她吃。公主吃的开心的很,一边吃一边咯咯笑。
史棠听到避孕汤药愣了一下,刚一抬头,便撞到了王郁文的视线。她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打量。
宁王给小女儿换了一身外衣,又擦干净她的小脸小手,用湿丝绸清理干净她的嘴内,这才抱着她来找宁安。
叶姑娘笑道,“王爷疼爱公主。”
宁安笑着回道,“禾禾与想想也喜欢粘着他,对他比对我这个娘都要好。”
阿朱端入宁安的早膳,抿唇一笑。“王爷总说公主、世子向着娘,王妃如今又说公主、世子向着爹。”她的早膳很简单,一碗燕窝粥,一只罗汉包,一枚煮蛋,一小碟酱菜。“昨日定国公主同王爷闹脾气,还说王爷偏心,只喜欢王妃,不喜欢他们。”这一家,公主世子吃王爷王妃的味儿,王爷王妃吃几个孩子的味儿。
史棠笑了笑,“倒不知王爷竟如此喜欢孩子。”
宁王大步走入,“本王喜欢的,只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他将想想交给乳母,走到宁安身旁,手放在她肩上。“怎么不多睡会儿?”
宁安覆上他的手,“醒了,便起了。”
史棠的笑容凝在脸上,有些难看的后退了一步。她看着王爷笑着为王妃画眉点唇,看着他为她挑选耳环,温柔的给她戴上。
阿紫拿来外衣,宁王看了一眼便道,“换那件锦织五彩云八蟒高领袍来。”
宁安不解,抬头看他。他笑着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脖颈与将露未露的锁骨。见杏文笑得暧昧,她才看向铜镜中。脖颈与锁骨处,好几处红痕,有一处,还能隐约看出是枚牙印。
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皇家人,最重体面。这些痕迹,或许大宅中的妾室们会当作得宠的印记炫耀,正妻们是万万不能将这些显露于人前的。莫说世家大族,便是寻常人家,会将欢爱痕迹显露的女子,也并非什么正经女子,多是青楼楚馆,下九流出身。
“那件衣衫领子高,能遮住。”他知道小妻子面皮薄,也不愿她被人议论品性不佳,一贯注意,只是有时也难免情难自禁,疏忽了。
宁安握拳,捶了他一下。宁王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言,“下次让你咬回来。”
打扮完,穿好衣衫,宁安坐在桌前吃早膳。宁王抱着女儿坐在一旁,其余的人,分别坐在右下首。
他看向叶姑娘,“王妃这些日子总是夸你,说你乖觉本分。”
叶姑娘起身行礼,“妾身只是做该做之事。”
宁王点了点头,“倒是懂事的。”他看向宁安,“既然她乖觉,伺候你也伺候的不错,便将她升为平妾吧。日后若是表现的好了,再升为良妾。”
妾分四妾:良妾,贵妾,贱妾,平妾。
良妾,在家中的地位高于其他妾室,有官府户部所发的纳妾文书,不可被随意发卖。
贵妾,通常是正妻娘家的随嫁女子,凭借着同正妻以及正妻娘家的关系,身份地位较高。
贱妾,指那些没有正经出身的女子,为妾前,多是清楼楚馆出身,因才艺或容貌被赎身。
平妾,是普通的妾室,也是“四妾”中的最后一种。既没有属于自己的纳妾文书,也没有与家中正妻的关系,更没有过人的容貌或才学,她们的作用只传续香火。
王府中的妾室,没有四妾之分,入府之后,作为妾室,一概被称作姨娘,身份地位相同。如今王爷亲口给了叶姑娘平妾之位,便是意味着,府中的姨娘们,也要分出良、贵、贱、平了。
宁王对她道,“你好好伺候王妃,定能心想事成。”
叶姑娘跪下,对着他们行了一个大礼。“妾定谨守本分,不逾矩。”
宁安剥开了鸡蛋,刚一掰两半,想想便张着手咿呀咿呀要吃。
宁王欢喜,对宁安道,“咱们这个女儿,说话定会比哥哥姐姐还要早。”
宁安微微皱眉,“前几日袁大夫说想想比一般的孩子大了不少,是不是每日里吃的多了?”禾苗能吃,但知晓饱。想想便跟不知道饱一般,给她多少便能吃多少。
孩子瘦了,她担心,胖了,她也不放心。
宁王颠了颠女儿,“胖吗?与禾苗那时差不多。”禾苗不就是这么养大的,当时太医院有个擅长小儿科的太医也说孩子长的胖,比旁人大。他们的禾苗还不是长的好好的。他扫了一眼下首的人,“行了,这里也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回去吧。”
众人起身一一离开。
她们离开后,范姑姑才送上拜帖。“王爷、王妃,王师爷妻子求见。”
师爷的妻子今日求见,是想要王府放罗姑娘归家的。
罗家的女儿没有名字,大妮、二妮、三妮这么叫着。倒了十二三岁,可以说亲了,才会找村头的秀才,给上十颗鸡蛋,换得一个能够上得了台面些得名字。
她是长女,她十二岁时,两个幼妹,一个不到五岁,一个三岁。她们下面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弟。她的父母为了省钱,用十颗鸡蛋换得了三个名字,给她们上到了户籍上,也挂在了媒婆处。
秀才拿不到三十颗鸡蛋,也起了坏心。她叫罗姣姣,大妹叫罗孀孀,小妹叫罗见见。当时年幼不懂,只是开心自己终于有了名字。后来才知道,姣在秀才家乡是骚、淫贱的意思;孀是孀居的孀;见则是谐音贱。
她八岁的时候缠足的,因为爹娘听说刘大人喜欢小脚的姑娘。先将脚泡入热水中,泡到没了知觉,直接折断脚骨缠起。缠足的嬷嬷在她家住了一个月。那一个月,她的脚每天都要经受一次骨断筋折的痛。
农忙时她要忍者双脚溃烂的痛,去地理干活,农闲时,要帮着家里洗衣妇,做饭,还要去村口站着,露出一双小脚以及细瘦的小腿,以期待哪一日刘大人下乡视察,能看上她。
再后来,刘大人没有盼到,盼来了师爷。师爷用三十两,买走了她。他将她买回去养枣。那一年,她十四岁。
后来,她设计毒死了师爷的妻子,又借由身孕哄得师爷将她抬为了正妻。可她还是要养枣。
她不想养枣、不愿养枣,她不想每日都被捆住手脚,塞入满满的枣子,饮下催情动性的汤药,夜夜痛苦挣扎。于是,她一面努力向师爷证明她的价值不仅仅只是生孩子、养枣,一面欺骗其他姑娘,以纳妾之名,将她们迎入府中,让她们养枣。
刘大人出事了,师爷也受牵连,等她联系到家中,知道师爷曾找过幼妹时,幼妹已经被送入了王府。
父母一直看着她富贵,时时炫耀他们有先见之明,花了银子给她缠了足,却不知富贵之后的不堪。她一己之身,已经舍了,万万不能让两个妹妹再同她一样。她希望妹妹能够嫁得一户普通人家,夫妻恩爱,相护扶持,足以。
宁安神色淡淡,“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她看着罗姣姣,“你是认为,是我们限制住了你妹妹,不让她离开?”他们王府从不留人,侧妃也好,姨娘也罢,想离开的随时可以离开。
罗姣姣跪在她面前,见她无喜无怒,分辨不出心情,也不敢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
宁安道,“你若想带她回去,随时可以。”她一挥衣袖,“杏文,带王夫人去见妹妹。”
她离开后,范姑姑道,“也是个可怜人。”随后,她又略带讽刺道,“只是她一心为着两个妹妹,她的两个妹妹却不像是与她齐心的样子。”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妹妹还是曾经的模样,不曾改变。或许是不曾将她们往坏处想,也或许离家太久,一个人太孤独、太无助,便将她们想成自己期待的模样。
宁安抬头扫了范姑姑一眼,范姑姑继续道,“罗姑娘这些日子与王侧妃走的挺近。”王郁文着急有孕,便想拉拢了势微之人,让她们为她生子。罗姑娘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不等王郁文亲近她,便自己上赶着贴上去了。只是似乎王郁文并没有看上她。
“她一双眼睛欲望太重,让人看着不喜。”罗姑娘却是身强体壮,生的也美,与常见的瘦弱女子不同,很容易一眼吸引旁人目光。可她的眼睛微微凸出,眼球丝丝血痕,藏不住她的野心与欲望。
范姑姑看着宁安点了点头,“不过如此坦率,倒也是难得。”
宁安冷笑,“王郁文着急要孩子,可为她生孩子的,除了罗姑娘便只有婉姑娘了。”无论选谁,都是她瞧不起的下等人。
叶姑娘与史芊交好,虽未言明,却也处处能够看出她是史芊一党的人。“王、史两家伯仲之间,势均力敌。王郁文不会同史家抢人,也不会因为一个生孩子的女人,明着针对史芊。”
范姑姑将放在一旁的熏香拿远了些,用剪子剪灭,吩咐伺候的人去换了新鲜的瓜果来。王妃一贯不喜用香,春夏之际,多是摆放切开的青瓜、剪碎的青草,兑上一些清雅味淡的花。秋冬之时,要么便是以橘皮入炭火,要么便是将柚子切开烤出清幽味。香也是点的,要么熏制衣衫时用,要么便是晨起之时。
“也可能,她自己生。”
宁安看向范姑姑,范姑姑沉稳一笑,“旁人肚子里出来的,总归是旁人的,怎比得上自己肚子中出来的呢?”
宁安眉头微跳,“你是说……?”
范姑姑点头,“这些日子,王侧妃广寻钱塘大夫为自己调理身体,估计便是为‘有孕’做准备。”
“谁?”
“王侧妃身边,能为她生子,又能悄无声息处理掉,不引起旁人注意的只有一人。”画儿。
罗姣姣被侍女扶着,急急的走向妹妹的院子。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的简单、顺利。
罗姣姣到时,罗姑娘正准备去王郁文的院子,她们未曾侍寝的,连通房都不算,自然没有伺候的侍女。她拉了拉衣服,又对镜检查了自己的妆容,正要出门,迎面便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姐姐。
她不敢相认,呆愣了许久才道,“长姐?”
罗姣姣含泪匆匆走过去,应了一声。“嗯。”
姐妹相见,本该是激动欣喜,可罗见见却只有疑惑。“长姐,你怎么来了?”
罗姣姣握住她的手,“长姐来带你归家。”
罗见见挣开了她的手,“我不会去。”
罗姣姣一愣,这与她所想的不一样。她的笑凝在脸上,只有眼珠在动。许久之后才干涩的问了一句,“为何?”
罗见见扶着她坐下,毫不掩饰对家中的厌恶。“回去做什么?种地收割,还是洗不完的衣服,不停不休的打骂,亦或是等着如同长姐你一般被卖掉?”
罗姣姣抖着嘴唇,想要反驳,竟无可反驳。她明白,她说的都是事实。
“在王府中,即便是个通房,也比在家中好。这里最下等的洗衣妇,吃的用的穿的都比我在家中时好,我为何要回去。”她还有着奢望,若是生下了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她被抬为良妾或平妾,日后便是摄政王始终只是摄政王,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罗见见抓住姐姐的手,“姐,你一直希望我们嫁得好,我们这等出身,还有什么比做王爷的女人更好?”
“我希望你们嫁的好,不是希望你们为人妾室。”便是良妾又如何,还不是受正妻管束,若是正妻烦了、恼了,虽不能随意发卖良妾,却可以施以刑罚的。
罗姑娘颇为自信,“如今只是妾,日后谁知道会如何?”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大夫说我善生养,只要我多多生孩子,日后王府之中总会有我的一处。”王爷可以对她无情,难不成能不要孩子吗?
善生养是好事吗?
听了传来的话,宁安只是笑。
瑶卿与敖蔚陪在她身边,敖蔚道,“我曾听姑婆说过,京中有户宁姓人家,家中女子人人善生养,只要行了夫妻之事便会有孕,只要有孕,胎像定是稳固,还多生育多胎,听闻还有过一胎三子的情况。”
宁安听的新奇,看向阿朱,阿朱道,“可是参知政事宁大人府上的女儿们?”
敖蔚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姑婆说过,是不是参知政事宁大人家,我并不清楚。”
“参知政事宁大人?”倒是没听王爷说过。
阿朱笑了笑,“参知政事宋朝时为宰执,在朝中权势极高,职责同宰相。后来,权力逐渐被弱化,如今只是一个三品闲职。”抄录抄录皇上下发的政令文书什么的。“宁大人家中女眷均极善生养,有一段时间,皇亲高门,人人对宁家女趋之若鹜呢?”
宁安勾唇一笑,“如此善生养,宁大人便没想着送一两个给王爷吗?”她不急不缓,既是玩笑,也是试探。
阿朱道,“宁大人倒是想送,只是他家中女眷,如今最大的不过十二三,最小的才四五岁。”宁大人后院三妻四妾,三妻共十五胎二十子,五男十五女;四妾共二十胎二十五子,两男二十三女。“有段时间,宁大人外出受了重伤,休养了好几年,所以宁家的女儿们,年岁相差的有些大。”年长的已经嫁了出去,年幼的还未长成。
范姑姑道,“这种靠着女儿的,过些年定是会送些女儿入咱们王府的。”如今不送,不过是青黄不接。
厅中的门窗均大敞,春日里风轻柔,似绸缎,带着青草的味道以及若有似无的花香,拂在身上。宁安剥了一颗桂圆,送入口中前又放下。袁大夫说她血虚,小厨房就备了许多桂圆、龙眼,吃的多了,也厌了。她喝了一口茶漱口,看着敖蔚,“总听你说起姑婆,她是何人?”
敖蔚道,“我自幼是跟着姑婆长大的。”
“哦?”
“姐姐体弱,母亲顾不上我,刚好姑婆没有孩子,她便将我接过去抚养了。”姑婆命硬,克死了三任丈夫后便没有再嫁,一人守着宅子,看管着三任丈夫留给她的家与铺子。“我命也硬,母亲怕我克了体弱的姐姐,姑婆找她要我,她就给了。”一胎双生,一个虚弱,一个健康,为母者,总会偏心。
敖蔚笑着,“姐姐生的不像母亲,相貌平平,母亲多挂心她一些,也是对的。”
宁安看着她,隐约在她身上看到了尽欢的影子。当时尽欢求入王府,求她庇护之时,也同她这般。这般的笑,这般的说辞。
桂圆热,便是气虚血弱之人吃多了,也容易上火。范姑姑隔几日会煮些凉茶,宁安喝一些,剩下的温着,等小公主、小世子下学后喝。她端上凉茶,宁安一闻那味,便忍不住抱怨。“每日喝药便快将人腌入味儿了,隔几日还要喝一次凉茶。”凉茶比之汤药,也好不到哪儿去,依旧是苦。
“有几味去苦遮味的药材太苦去了,闻起来自然苦,喝起来没那么苦。”她将凉茶给了宁安,又给瑶卿装了一碗,“夏侯夫人,这凉茶去了大寒药材,便是哺乳期也是能喝的。”
瑶卿含笑接过,她生子后,虽也请了乳母,但绝大多数时候,是自己亲自哺育的。她听过太多有人买通了乳母,乳母在自己的饮食做手脚,间接害孩子的事了。加之一个女儿被害,她怕了,也多生了防备。
敖蔚有孕,不能喝凉茶。范姑姑便差人煮了一碗红糖酒糟给她。阿紫将红糖酒糟放在敖蔚身旁的高几上,看着红糖,忍不住笑道,“王妃怀定国公主与世子的时候,我们还在五县,缺衣少食,又疫病横行,许嬷嬷怕小公主、小世子营养不够,日日逼着王妃喝红糖水。给王妃喝的,生产那日疼的整个人都迷糊了,还下意识吐掉红糖水。”月子期间加了红糖的补品也没怎么吃,又怕被嬷嬷说,尽数让王爷吃了,然后装作是自己吃的。
敖蔚闻言掩唇而笑,她摸了摸肚子,问出了她自有孕后便一直挂心的问题。“生孩子很痛吗?”
宁安与瑶卿毫不犹豫地点头,“太疼了。”话音一转,她又道,“孩子若是小些倒是还好,若是大了,母亲便要受大罪了。”可孩子小了,又怕不好养大。为母之后,便是事事矛盾。如她的女儿,她一面觉得女儿身型大,不似其他姑娘娇小可人,一面又觉得长得高高大大,似她爹一样日后不会被人随意欺负了。
宁安看着敖蔚已经三月却还未显怀的肚子,“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敖蔚道,“我想要女儿。”她将手放在小腹上,“都说女儿肖父,若是女儿,容貌定是极好的。”说着说着,又皱眉。“一个女子,太过于美丽,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似乎明白了王妃所言的为母之后,事事矛盾。
瑶卿有些奇怪,“你同胞兄妹几人?”
“母亲只有我们姐妹两人。”家中是有兄长弟弟,只是并非出自母亲腹中,若非堂兄,便是庶弟。
“只有两女,如何能舍得两女嫁入一家,一人为妻,一人为妾。”若非为利,哪个母亲舍得女儿为妾。
敖蔚摸了摸脸,“母亲说,我生的妖艳,不可为正妻。”为这事,姑婆还与母亲争执了许久。最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婆只是养大她的人,养母都算不上,对她的婚姻大事,自然没有说话的地方。
瑶卿看了一眼宁安,两人眼中均是一抹了然。嫌她长得明艳,不适合为正妻,只怕只是托词。想要让她替长得普通的长姐固宠才是真。
世人皆爱美,他们也不能免俗。
瑶卿回忆了一下敖为仪的相貌,倒也算不得丑,只是小家碧玉,五官长大不够大气,上比不过胞妹明艳,下比不过公羊缨清丽。
大户人家选正妻,多是选择公羊缨这种相貌的。公羊缨与宁安多少有些血缘关系,有两三分相像,看着都十分纯净,加之公羊一门长久避世,气质也超脱尘俗。退而求其次,便会选一个长相出众的,如敖蔚这般。
世人皆世俗,又事故,便是娶妻,多是只考虑利,不考虑情。
宁安覆在瑶卿耳边轻言,“青儿与敖家定亲时,敖家夫人只有一个要求,为仪为正妻。”青儿舍不得敖家的势力,娘也有心与敖家亲上加亲,所以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瑶卿心中惊异,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低声回问,“如此偏心吗?”
宁安点头,“尽欢父母偏心,对堂姐都能比对自己女儿好。敖家夫人对自己养大的亲生女儿比对旁人养大的女儿好,也就不算什么了。”
敖蔚含笑小口饮着红糖酒糟。“这酒糟的滋味真好。”她看向阿紫,“不知是否有什么独特的烹煮方法。”
阿紫道,“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法子,只是这些酒糟,均是王妃亲手所做。”王爷喜欢酒糟,又挑的很,甜了不喜,酒味过重也不喜。王妃从书中学了,又询问过一些酒坊,做酒糟好的人家,改了许久,才做出王爷满意的味道。
宁安笑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将方子写给你。”她吩咐阿朱拿一坛酒糟给敖蔚,又道,“青儿也很喜欢,只是宁州路远,酒糟运过去也发酵过头,失了滋味了。”她若会做了,青儿也能常吃到了。
敖蔚站起屈膝行了一个礼,“谢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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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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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发表于 2024-12-30 20:59:12 |只看该作者
(五十六)
谁还记得舒雅?
舒雅死后,她的所有东西都被一把火烧了,留下的唯有一张药方。
一张袁大夫根据摄政王妃身体开的,没有寒凉药材,反多了许多滋补药品的避孕汤药。
当时的舒雅一心为着王郁文,见王妃帐子里倒出来的药材中有红参、红枣、桂圆,便觉得是滋补助孕的药材,将药渣拿了回去,找了一个大夫,写下了药方。
大夫仔细看了药渣,告诉她,“这并非助孕汤药,而是避孕汤药。”药开的精妙,既不会因为寒凉伤了身体,又有增气补血之效。
舒雅拿着药方回去,还未来得及同王郁文说,便出了摄政王一双儿女误食春药之事。紧接着便是王郁文被灌了一碗碗绝育汤药,待到身体养好,能下床,已经过了两三月。舒雅怕她多想,便没有再提那张药方。
赵嬷嬷讲药方拿出来,王郁文看了一眼,“嬷嬷,你悄悄的去药铺,抓些药来,偷偷给画儿喝。”
赵嬷嬷怕被旁人看见,特地多走了好几条街,去了一家小药铺,可还是遇到了相识的人。
赵嬷嬷看到碧云一愣,碧云对她微微颔首,打了一声招呼。“可是王侧妃不舒服?”
“没有。是我不舒服。”她咳了两声,见碧云包了不少常用药,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碧云笑了笑,“给孩子们备的,还有一些是嬷嬷们,姐妹们需要用的。”伤寒的汤药,缓解关节疼痛的药膏,还有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这些看着多,他们人也多,用起来不经用的。
赵嬷嬷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等着。不一会儿,药铺抓药的小伙计问了一声,“大娘,你这避孕汤药的药方出的精妙,并非所有人都适用。”体寒血虚、脾胃虚弱的人用了,可在避免有孕的同时,大补元气。伙计挑出几味药材,“这几种药材,均是缺之补,满则毒。”身子虚,用了它们是补药,可补齐避孕汤药的寒凉。可若身子不虚,用了它们,它们变会变成毒药,饮的多了,便再难有孕。
赵嬷嬷斜睨了碧云一眼,对伙计道,“这我也不知道,是我家主子让我来抓的。”她顿了顿,“主子既然让来抓药,想必是知道的。”
伙计点点头,利落的将药包好。赵嬷嬷付了银子,同碧云一起回去。路上,经过一家面摊,碧云热情的邀赵嬷嬷一起吃面。
吃了一半,碧云看着在灶台后忙碌的老板笑道,“那是凤娘子。”
赵嬷嬷不知她何意,便没有答话,只是脸上堆着笑。碧云又道,“凤娘子一个人带着两子一女,就靠着这个面摊生活,日子十分不容易。”她夹了一筷子腌渍的小咸菜给赵嬷嬷,“凤娘子腌渍的小菜王妃也很喜欢呢?”特别是螺蛳菜,酸酸甜甜,又脆又嫩,配粥最好。
赵嬷嬷笑呵呵,“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碧云抿唇一笑,喝了一口面汤后才又缓缓道,“凤娘子也是个心情高的人,丈夫要纳妾,她不同意,干脆闹的夫家休了她。”一个被休弃的女子,又带着三个孩子,生活的艰辛不必细说。“可她宁可被休弃,被婆家骂,被娘家怨,也要离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赵嬷嬷沉声道,“因为她有女儿,她要告诉女儿,忍让并不会越来越好,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纳妾,本没什么。这世道,凡是家底厚点的,谁不纳妾。可纳妾,只是开始。
碧云接道,“还因为,年少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违背了诺言,只因是女子,便要忍着吗?”凤娘子偏偏不要忍。“如今灰头土脸,生活艰辛,去也总比寄人篱下,日日与比自己年轻的女子争斗的要强的多。”只可惜,世人只觉得凤娘子是个妒妇。
碧云看着赵嬷嬷,“寻常人家的女子,都有断尾的决心,咱们王妃又会如何呢?”她虽不曾近身伺候过宁安,这么多年,府中遇事不少,她多少也摸清了王妃的性子。看似温宁如水的一个人,里子是夏侯一门的坚韧。她如今的诸事无忧,万事无恼,不过是侧妃、姨娘们还没有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儿女的地位。若是有一日,她们威胁到了她,身后是夏侯一门、元氏一门、公羊一门的她,又怎会没有断尾的决心。
凤娘子,断的是自己的尾。
他们王妃……既有夏侯一门的计,也有元氏一门的勇,更有公羊一门智。她还有所有女人都有的狠。
甚至,比一般的女人更狠。
碧云的视线扫过一包包困扎好的汤药,“入了王府又如何,怀了身孕又如何,便是生下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平白伤了身子。她看着赵嬷嬷微微一笑,“王侧妃是蠢的。赵嬷嬷您却不是。你也该知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害了王侧妃,她这个王侧妃身边的陪嫁嬷嬷,又能得什么好呢?
赵嬷嬷含笑吃面,吃完了,拿着手帕擦了擦嘴,才道。“我是家生子。”爹是长工,娘是长工,兄弟姐妹一出生便也是长工。旁人家孩子一清二白的来,他们是带着卖身契而来。“哪个好人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为奴为婢。”她爹娘也是一样,他们生完四胎后,便偷偷循了避孕汤药吃。原是想要弄副绝育汤药,一劳永逸的,却不想这些后院之中几乎每个正室、妾室都掌握的东西,偏偏他们寻不到。“家生子生家生子,就跟韭菜一样,一茬茬的,割腕一茬,又长一茬。”
在主子眼中,他们连人都不是。
“年满的十五的家生子,若是没有被定下陪嫁府中**,或是有其他安排,便会被随便指一个人,开始不停生孩子。”家生子不是人,他们的作用,是干活,以及为主子生产出更多能干活的人。“我爹娘都是老实的人,在后院做着辛苦的活,他们一点点将钱攒起来,就是想有一日,能够为我们赎身。”
她娘偷吃避孕汤药的事被告发了,爹被狠狠打了一顿板子,没多久就去世了。然后,娘被随便指给了另一个人。
“我娘不能再生了,她生完幼弟之后就落了下红之症。”当时,我因为长得还不错,被指给了大**做陪嫁。也正是如此,她被允许跟着**一同上学堂,识了些字。“我娘,我的兄弟姐妹以为我作为陪嫁侍女离开了,这种什么都不由己的生活便会结束,却不想,只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嫁入王家第三年,说身边伺候的人不放心,便随手将她指给了一个下人。“她给了我一个镯子,面上说是庆祝我成亲,实则却是催促我快些生孩子。一定要多生,这样她的儿女日后身边才会有伺候又忠心的下人,她才能放心。”她不能拒绝,因为她,她娘,兄弟姐妹一大家子的卖身契都握在**手中。“幸好,我的丈夫还不错。我们虽然是被逼着成婚的,但婚后和睦。”他们的期待与她娘一样,她希望她日后的孩子,能有自由身,而不是谁家的奴仆。“我成亲多年未有孕,一直到我们攒够了给孩子赎身的钱,才成了真正的夫妻。”当时,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不愿意,拿着他们的孩子威胁他们,即便是他们将孩子送出慈幼局,也要给孩子赎身。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看似温柔的**,为了留下她,为了留下她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为奴为婢,竟然害了她的丈夫。
“有一日,他突然被派去外地采买,原先这种好事怎么都轮不到我们,我们还对**感激涕零。却不想,采买是假,借机打人才是真。”采买回来的路上,他们遇到了贼寇,被抢了货物不说,人还被打了半死不活。为了救丈夫,赔偿府中的损失,她只能拿出了给孩子赎身的银子。“后来,他还是去了。”不止他,与他同一道去的人,都因重伤不治去了。“后来,我才发现,那次出去采买的人,都是攒了银子,想要给自己孩子赎身的人。”
赵嬷嬷呵呵一声,随即咬牙。“于是我也狠了心。他们不是要我的孩子如我一样给他们为奴为婢吗,我便不要孩子了。”孩子刚满月,她便将孩子扔了,扔到了郊外,还在冬日里,跳进池塘泡了一整夜,绝了自己的身育。“旁人问起时,我便说孩子不吉利,克死她爹,还留着做什么。”**虽怀疑,却因为当时妾室的诸多挑衅,没有多思,由此让她躲过了一劫。此后,她对**一家越发的尽心尽力,**也越发的信任她了。
赵嬷嬷竖起眉毛,冷笑两声,大睁着一双眼皮已经松弛的眼,眼睛红红的,眼中报复的光。“原是不想把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的。可她竟然同我说,若是我有个女儿,做她的陪嫁侍女该有多好,定会比舒雅更忠心。”舒雅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忠心耿耿对着一个主子。她想着自己对侧妃忠心,侧妃定会记着她的好,她的爹娘兄弟姐妹在府中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却不想,她忠心耿耿的主子,根本就是一个愚蠢的白眼狼。
碧云沉默许久才问道,“如今可知你女儿如何在何处?”
赵嬷嬷点头,眼中包了一抹泪。“见到了,她很好。”
碧云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许久,才喟叹一声,“那便好。”
赵嬷嬷收拢了情绪,掏出铜板付了面钱。“若是她如史侧妃一般安分守己,倒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偏偏世家嫡女那颗心不安分,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屈辱,觉得自己该是一人之上,为何要受这么多的折辱。“我做了什么吗?我不过顺着主子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思为她争宠生子罢了。”
又是一夜,王郁文在嬷嬷们遮窗熄灯后,悄悄躲进了赵嬷嬷、琴儿、画儿住的耳房,让画儿坐在了床上等待。
王府侍寝有王府的“规矩”,封窗熄灯,面对面都看不清彼此。嬷嬷守在门外、窗边,行事中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更不能触摸“王爷”的身体。完事后,“王爷”离开后,嬷嬷们才会进来,拆窗点灯,检查她们的身体后,才允许她们起身。
这哪里是什么“宠幸”,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公事。
没有相拥相伴,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耳鬓嘶摩,有的只是冰冷的交叠交合。
琴儿小心窥了一眼坐在一旁等待的王郁文,她不动声色的挪了一两步,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细细的分辨声音。
她听到一声闷哼,心中一紧,又看向王郁文。王郁文眉头微微皱起,赵嬷嬷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若非画儿还有用,自己身边又无可用的人,王郁文怎会容忍她们跟在自己身边。一个叛主的奴才,能背叛主子一次,便能背叛主子第二次。
玉箫与惠绣搀扶着史芊在园中散步。自从她的生母去世后,她就得了失眠症,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以前是一个人在房间中绕圈,将自己累到极致才能安睡。
面对单纯忠诚的玉箫与惠绣,史芊的话也多了些。“我娘给我起名芊千。”美哉国乎,郁郁芊芊。清丽千眼,光色盛貌。“只是父亲说,史家女都是单字为名,哪有双字的。”一个芊字,还是娘求了他,才被留下的。“我娘的一生,万般不由己。她既希望我能自由自在,又希望我能如同芊草一般,郁郁生长。”可出生在这样的家中,注定了她失自由。
走过池塘,走过柳林。玉箫疑惑道,“今夜王爷不是去了王侧妃的院子,怎么史姨娘的院子也熄了灯,有嬷嬷看着?”王爷便不怕事破吗?
她们两人虽年岁小了些,却因为伺候史芊,明白了许多。她们知晓,被王爷“宠幸”了并非好事,也明白了在王府之中生存之道。
史芊冷笑,“王爷权势越大,便越是需要女儿。”远去和亲,笼络朝臣,难道要将他捧在心间的定国、长安公主送出去吗?对妾室多年不管不问,专宠王妃一人。如今突然转了性子,一是为了安朝臣之心,稳住几大家族。二则是为了日后做准备。“一个女人能生多少,先不说王妃所生,他根本舍不得送出去,便是他舍得,王妃能同意?”她们往回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惠绣关上门。史芊没有着急进屋,而是坐在了院中,如今已是四月,夜间的风裹着花香,十分凉爽舒适。“再言之,女子有孕生子本就伤身,如今王妃两胎三子,有儿有女,也不怕后继无人。王爷若是真心待王妃,定不会让她再生。”
惠绣给史芊倒了一杯水,“主子,我刚才看到一个人,从王侧妃的院子走过去了,好像是史姨娘身边的佟月。”
史芊轻抿了一口水,“她可疑心了?”
惠绣想了想,诚实道,“好像没有。”匆匆而过,头都没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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