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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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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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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2 13:23:19 |只看该作者
(三十)
甘霖寺不能封,这件事不能查。
皇后看着皇上,痛心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甘霖寺每日有多少信众去求子,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查了,京中京外会乱成什么样。”
皇上点点头,“我知道。”他勾起一抹冷笑,“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看着皇后,已经没有了伪装的耐心。“你该知道的,这个皇位,我本来就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带兵入宫,弑父杀兄,抢夺皇位的?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登基后三年,本想着还位于前朝太子的,只是对方的身体太差了,或者说,对方也不想要这个皇位。若是想要,怎么会吐血到一副熬不过明日的模样,却好好的活到现在。
皇后拂袖,“天下万民,你不能因为你一时的怒气,拿天下子民陪葬。”
皇上嘲讽的看着她,“你薛氏一族,难道不是拿天下子民为你们的野心陪葬?”他受钳制多年,并非无力反抗,而是为了天下和平,没有战乱。
江南之地,以菊花为徽,打着诛杀他这个叛贼,翻覆前朝的起义军,人虽不多,也分了四五十个分支,上万人,各个骁勇善战,胜与强军。为何他们叫嚣多年,却从未起兵?
“是朕在给你们薛氏一族机会,是朕看在薛公曾经尽心辅佐的份上,发的善心。”居高位久了,握大权久了,他们是不是忘了他是谁了。曾经他敢带着百人闯入皇宫,弑父杀兄,今日便敢以天下子民的性命为赌注,赌一个自己舒心快乐。“当日若非你们这几大家族在其中作梗,给钱氏一族冠上莫名的罪责,我又怎会带人杀入,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薛公在背后主导安排的吗。”
先帝昏庸,太子虽有才贤明,却无实权。当时手握大权的是二皇子,二皇子不仅紧握军权,还甚得先帝信任,一直打压凌驾于太子之上。若非他突然出现,如今坐上皇位的便是二皇子了。
“薛公恨死我的吧,若非我突然出现,如今这天下,便是你们薛氏一族的天下了。”他的生母,有孕后为人所害,出宫避祸,在路上产下他,五年后,生母亡,他被先帝寻回,排行第二,称二皇子。
可谁又知晓,宫中的二皇子,并非二皇子。真正的二皇子早就在出生之际,便被薛公以保护为由,扔入了河中。皇上寻回的二皇子,是薛公的亲生子。
他是被当日护着皇妃出宫避祸的侍卫所救,侍卫察觉到薛公的意图后,便假死躲了起来,后救下了他,带着他入赘了钱氏,改名换姓。一直到二十年后,他以学子的身份高中,入了朝,才得了恢复身份的机会。
“薛公一计不成,又生第二计。”面上看似一门心思拥护他,却暗中笼络朝臣,将一个个女人送到他的后宫。
皇上冷笑,捏着皇后的下巴,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和睦,只剩厌恶。“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我幼时跟着干爹去极北寒地,遭了冻,生育困难。”宫中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出生,他也很想知道,都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皇后的眼中迸出恐惧,她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一副受几大家族钳制,不得不妥协的模样。她跌坐在地,止不住的发抖。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怎么能伪装这么多年,让人毫无察觉。
“你们平日里嚣张跋扈,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你们不该动宁儿。”宁儿是他和心爱的女人孕育的唯一的生命,也是他唯一能肯定的,自己的血脉。
皇后看着他,她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一直以为,除了宁王,其他的孩子,都并非他亲生。
“不,启行他们都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这么怀疑,你怎么能这么疑心。”什么偏心,原来在皇上心里,他们眼中的偏心,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儿子好,他从来不觉得有错,也从来不觉得有问题。他反而人为,是他们贪心不足,奢望压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吗?”皇上垂着眼睑看着她,“你敢说,甘霖寺**女子之事你不知?你敢说你与甘霖寺主持不相识?”当皇后久了,她是不是忘了,入宫之前,她可是百般的不乐意,甚至与情郎私奔。“你是二月十一与情郎私奔的,二月二十二,薛公将你找回,二月二十四入宫,未央是当年的十二月二十四出生。”他忍耐至今,为得是什么,为得便是有一日,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薛公要他封皇后,他便封皇后,让他封太子,他便封太子。封了又如何呢?要能长久的坐下去才行。“你的情郎,不就是甘霖寺的主持吗?”薛公自以为将他握在手心,却不知,到底是谁握住了谁的命脉。
“不。”皇后凄厉嘶吼,“未央是早产,你怎么能怀疑我,怀疑你的孩子们。”
皇上冷冷的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为何你每每有孕,都是在去甘霖寺祈福之后?”
宁安的震惊一点不比皇后少,宁王揽着她的腰,将她带离了耳室。回到无妄宫,宁安才缓缓从震惊之中缓过来,缓过来之后,便是一阵阵的发寒。皇上怎么能伪装的这么好,并且忍耐了这么多年。他太可怕了。
宁王屏退了伺候的人,伸手便解宁安的衣服,宁安捂住胸口,“你要干嘛?”
“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你不需要如此防备我。”该摸的也摸过了,该看的也都看完了。宁王看着她防备的模样苦笑,“我的私印呢?”他们年幼之时,第一相见,交换的信物。他知道,那枚印章,她一直都以一根红绳穿过,挂在腰上。
天气渐冷,宁安穿的也多,先解开外氅衣,然后再解开里面的外衫。内衫是腰侧一排盘扣,祥云纹,每一个扣结都很紧,一个人很难解开。
“解腰上的就行。”宁安侧身,让宁王帮她解开盘扣。
在腰侧解开一个口,摸到印章,直接掏出来。“我让嬷嬷给你灌个汤婆子。”他顺手摸了一下,宁安的小腹冰凉。
宁安点头,“这个印怎么了?”
这枚印章是宁王出生之时,皇上给他的。通体乌鸡黑玉雕刻,食指长短,拇指粗,方柱体,柱体之上,刻满了菊花暗纹。细细数来,竟有五十朵或开或含苞的菊花。每一种的形态叶片都不一样,栩栩如生。顶是镂空的乌鸦与狮子,左为鸦,右为狮,底则是他名字以及爵位的字刻。
“娘临终前,一让我定要娶你进门,二则是让我好好保管这枚印章。”宁王看着印章,正色道,“我当时不懂,印章明明已经作为信物与你交换了,为何还要我好好保管。”如今,倒是明白了,只是不确定。“这枚印章,或许是可以操纵万人叛军的大印。”或许,他应该亲自去一趟江南之地。
宁安倒是没想那么多,宁王将私印还给宁安,苦笑一下,“他把什么都考虑到了,什么都留给我了,可我还是信不过他。”父皇的算计太多了,让他不得不疑心。
宁安点头,认真道,“就像我们一样。”信与不信,说不清。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算计利用,宁王利用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这与感情无关,只是彼此都不愿意将自己明明白白的剖析开,给对方看罢了。
宁王靠到了宁安的肩上,难得的露出一抹脆弱。“小安,你想做皇后吗?”
宁安毫不犹豫道,“不想。”她反问宁王,“你想做皇上?”
宁王想了想才道,“想过。”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他才能将他们都踩在脚下。他看着宁安,“可是现在,不想了。”要皇位有什么用,看看他父皇,即便是当了皇帝,还不是得算计筹谋忍让多年,还不是护不住自己的妻子,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可若不要,日后让太子一党的人坐上了皇位,还会有他的未来吗?此事,他必须好好思量思量了。
宁王环着宁安,“小安,嬷嬷跟我说,你癸水便是这几日了。”
宁安脸上一红,“嬷嬷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左右也无事,父皇想必也没心情找我,我们别浪费了大好的时光。”他一边亲吻着宁安的脖颈,一边伸手拉开宁安的衣带。
宁安推他,“哪有白日里做这事的。”她的脸皮倒底还是薄,晚上放下了床帘,点着昏暗的灯火,还能够藏一藏,白日里,要如何藏。
“日里行房比夜间的快活更加十倍。其间妙处正在我看你你看我,才觉得动兴。”说话间,宁安的衣衫已经被剥去了两层。
嬷嬷站在房外,原是送汤婆子,听到里面动静,笑了笑,走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
“你别拿这些谬论哄我。”她拢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宁王,正色道,“先别急,我还有事同你说。”
“何事?”宁王将手从衣摆中伸入,覆上了宁安的小腹。
“你书房那些书册。”什么《三十六宫都是春》《汉宫遗像》《金瓶梅》《***》的,“那些书,我都给你收起来了。”青儿有时候会去他的书房找些书册来看,若是看到了那些不好。
宁王先是微愣,随后便笑道,“我还想要同你试试,你收起来,如何试?”他满意的看着宁安的一张脸,红的欲滴血。“我也有事同你说。”
宁安倚靠在他身上,“何事?”
宁王笑着放下床帘,拉着宁安躺倒,“何事不急,你先帮我解决我的事。”
下午,宁王神清气爽去书房议事,秦长松看了他一眼,挑挑眉,同他并肩走入。
皇上坐于上首,等他们坐定了,才问道,“甘霖寺可已经控制住了?”
秦长松道,“回皇上,已经以皇家需要祭祀,派兵入驻,控制住了。”
皇上点头,视线扫向太子,太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父皇,甘霖寺一事不宜闹大。”他顿了顿,又道,“不如直接悄悄的处死寺中僧人,以修整为由,重新安排僧人。”
皇上点头,“如此也好。”说罢,又皱眉,“只是此事牵扯甚广,还涉及血脉传承,家族承继,只怕……”
“父皇。”皇上的话没说完,太子便急急道,“正是因为此事涉及甚广,才不可公之于众。”他看着皇上,“不如就不知道。”
秦长松看向太子,“不知道认下这亏吗?”他缓缓道,“好好的家业,平白给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孽种,这未免太委屈了。”
太子反驳,“此前不知,定会好好教养,多年教养,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便一笔勾销。”
“是莫须有吗?”秦长松问,“明明是证据确凿,怎么到了太子的口中,便成了莫须有呢?”他上下打量着太子,随即恍然,“臣差点忘了,甘霖寺一直都是太子管束的,如今太子说甘霖寺一事莫须有,可是为了自己脱身。”他转向皇上,“甘霖寺主持狡猾,太子不曾察觉也是情有可原,想必皇上不会责怪太子。”
皇上轻笑,“长松说得对,朕怎会因为此事便责怪太子呢?”说罢,神色一沉,“甘霖寺主持罪大恶极,非凌迟不足以平朕之怒,民之怨。可又不能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这可如何是好?”
宁王起身,“不如就给他安排一个谋逆的罪名。”
太子转向宁王,“谋逆是重罪,怎能说安就安。”
“那太子的意思是,将他的罪名公之于众?”他看着皇上,“说他谋逆,倒也不是冤了他。”宁王一拍手,他的近侍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宁王跪在皇上面前,“父皇,搜查甘霖寺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处密道,密道之中,不仅有龙袍龙椅,还有一份接壤西夏的边境图。”
“不可能!”太子惊道。
宁王转头看着他,“太子为何如此笃定呢?”
秦长松也在皇上面前跪下,“皇上,兹事体大,微臣也不敢贸然下定论,可若是主持没有谋逆之心,他又为何要暗暗收集边境图呢?”要知道,如今西夏边境最为薄弱,若是有人同西夏国联合,想要攻破城池,轻而易举。
皇上的视线停留在太子身上,“为何,一个寺庙主持,能够拿到边境地图?”
“父皇,这也是儿臣疑惑的,所以便对他进行了严刑拷问,可是他咬死不肯说,也不知要护着谁。”
秦长松道,“或许是为了护着子孙吧,毕竟谋逆之罪,可诛九族。”
两人一唱一和,句句是猜测,却句句都在说,主持谋逆是因为他有子,他受尽拷问不吐一个字,是为了保护住他的子孙。旁人不知,太子可是知道的,知道他的母后曾经与甘霖寺主持关系匪浅。
毕竟,皇上可是专门差人,将他“请”去了殿中,让他听了他与皇后的每一句话。
“胡说。”太子怒道,“无凭无据的事情,怎能如此笃定,严刑拷问之下,便是问出了,又怎会有真话。”
宁王不解的看着太子,“太子为何如此焦急?”
秦长松亦道,“太子为何偏袒着一个逆贼?”
“我,我……”太子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眼中闪过一抹嘲讽,面上和蔼道,“太子一贯仁善,听不得这些。”他呵呵一笑,“甘霖寺之事,你们自己处理就好,就不要在太子面前说了。”
从书房走出,太子便要去见皇后,却被告知皇后病重,见不得任何人,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皇后都没有应声,便也只能焦急而又愤愤的离开了。
此时的皇后,被人监禁在房中,直到太子离开,身强体壮的嬷嬷才松开了捂着皇后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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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2 13:23:35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一)
甘霖寺的事情,文君极便不清楚,也是存疑心的。天下间求子庙如此的多,怎么偏偏就甘霖寺那么灵,又怎么只要妇人孤身一人入住祈福呢?她在扬州的时候,便曾经见过一个在甘霖寺求过子的妇人,那是与他们有着合作关系的商铺夫人。
夫人有四女,一心想要生一个儿子承继香火。从路人口中听说了甘霖寺,便匆匆去了,回来之后,她原是好心上门一问,却见她脸色难看,并且在离开的时候,听她的贴身婢女说起,夫人从甘霖寺出来,便让她去抓避孕汤药之事。
当时,她心中便存了疑。
老太君带着二儿媳妇回来了,满面红光,文君依旧谦和,带着一丝卑微,彷佛没看见弟妹带着得意的眼神。
老太君从甘霖寺回来的第二日,宁王便带着王妃入宫了,第二日未归,第三日未归,第四日未归。一直到了第五日,两人才归来。而此时,京中已经贴满了公告,甘霖寺被查封了。
查封的原因并非**妇人,而是主持意图谋反,已经证据确凿,定了谋逆之罪,判了凌迟之刑。
文君依旧一大早早早起来,安排了老太君的饮食,给老太君请安。只是这一日,老太君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公告写的再好,也会有不同的声音,此前甘霖寺挂着皇家寺院的名头,求子又灵验,便是有不同的声音,也会被人忽略了。如今,墙倒了,众人自然会推一推。只是不知道民心浮动,现世不稳,皇上准备怎么解决。
文君请安后便退下了,老太君有自己的人脉,想必听到这些不同的声音了。她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衫,扮作寻常妇人,出去转了一圈。京中怕是要乱了。
去过甘霖寺祈福的妇人们,受丈夫的怀疑,疑心起了,便怎么都不会消了。要脸面的,还能忍着,只当作没有这回事。可被戴了绿帽子和脸面,脸面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轻则怒骂,重则上手。哪怕这些,并非这些妇人自愿,这些妇人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京中的暗潮汹涌,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的,他问宁王。“可有解决的法子?”
甘霖寺**妇人之事,并非没有露马脚,只是被人刻意压下了罢了。此事薛公是否在其中出力,如今还未可知。
一年前,曾有一位妇人在甘露寺求子归家后,吊颈而亡。他的丈夫敲鸣冤鼓,状告甘霖寺,却被打了回去。如此甘霖寺一朝被封,这些事也被翻了出来。
薛公在朝中树敌不少,这些日子皇上单是收状告、弹劾薛公的折子便摆满了一桌子。他们都很清楚,若非一招制敌,让薛公再也无法翻身,倒霉的便是他们了。
“父皇发一封通告,就说甘霖寺的僧人,都是太监便是。”佛言六根清净,入佛要剃度。剃度的意义重大,人的身体于成年后仍不断生长的,惟有须发。不断生长的须发,有竞争之意,能诱发斗心,使人不得清净,故要剃去。“欲知过去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事,今生做者是。”
“这是何意?”皇上不解。
宁王看着他一笑,“父皇可是忘了,甘霖寺是皇家庙宇。”何为皇家庙宇?便是皇家祭祀,祈福之处;便是皇后、妃嫔、皇子公主清修之地。“皇家之地,又会有女眷前去祈福,怎会有男人呢?寺中人,定要是无根之人才是。”虽然如此发通告,颇有不敬神佛,残忍之势,却也总比让天下百姓猜忌,家庭不睦的要好得多。“不仅要发通告,还要让百姓信才可。”将人拉去菜市口吊死,脱下裤子,曝尸三日。
至于这封通告要怎么写,那是大理寺的事。
回府的马车上,宁王与宁安说起了甘霖寺之事,“虽然父皇会发下通告,但是疑心已种,只怕还会有人不信。”
“慈幼局可安排了?”不信妻,不信子,妻或被卖入青楼楚馆,子或被抛弃。如此,乞儿便会多起来,治安也会乱起来。
宁王点头,“已经同慈幼局的人说了,收留无家可归的妇人及孩儿。”只是此事不能明摆着发通告,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去慈幼局寻求庇护。
“便是他们寻去了慈幼局,也不是长久的事情。”衣食住行哪样不是银子,而朝中能够拨给慈幼局的银子,每年就那么多。
宁王笑看着她,“怎么,你准备捐一些?”
宁安摇头,“我只是觉得,在慈幼局的男孩,可直接编入军营,一边打杂一边跟着训练,待到成人,也可直接上战场。至于女孩,不如找几个针黹女红好的,教她们针黹女红,手艺出色的编入宫中织造处,普通的平时也能做些绣活糊口。”也能减轻朝廷的负担。
“军营每年的支出,也是固定的。”老残兵士不能不管,新兵练成,不说三五年,也要一两年。
“老残兵士可以做后勤。”维护刀枪,做饭,还能够耕种。无须多,只需要他们所种之物,足够他们饱腹便可。老残兵士不可不管,却也不能够同能够上阵杀敌的将士待遇一样。“至于年幼的兵士,可以放在战事不紧张的军营训练,将这些军营年轻的兵士调到战事紧张的军营。”这叫什么来着,南水北调?北兵南调?
宁王看着她,“军营之事,你竟也知道。”他握着宁安的手,“你越来越让我惊艳了。”
宁安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我听岳将军说的。”
“岳将军?”宁王想了想,朝中好像并无一个岳姓将军。
宁安笑了,“你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不记得了。”岳将军为人所害,一冤屈难平,二心挂国家,并没有去投胎。他常常来孟婆亭,帮孟婆婆煮上一锅热汤,看着往来的魂魄,希望能看到他的军士,希望听他们说一句,你走之后,我们很好。
他很喜欢岳将军,他们很投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她还不知他就是他,她跟在旁边听过几次,听的无聊,便再也没听过了。
后来,岳将军来的越来越少了,直到再也不来了。然后,月老洞住进了人,继而有了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
他是怎么会死?
我是怎么死的?
宁王从梦中醒来,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没让近侍跟着,直接去了宁安的小院。宁安睡得安稳,他在床边坐下,以手背摸了摸宁安的脸颊。
地下无情,再多的恨,再多的爱,久了,便也淡了。地下的宁安见到他,是在她帮着孟婆婆,送走一个西门姓的鬼魂之后。西门不愿意投胎,四处乱飞,孟婆婆说他是脏男人,不愿意抓他,她想要帮忙,却被孟婆婆一把拉住。婆婆说,这等男人,你莫碰上,贱男人,烂黄瓜,脏死了。
虽然她听不懂孟婆婆说的意思,但她还是听话的蹲在了一旁。没一会儿,他就突然出现了,一把制服西门。他把西门压在孟婆亭前,孟婆敲着大勺子,让她将孟婆汤灌入西门的口中。
那时的他,一身收腰暗纹黑衫,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她看到他的头上,一片紫色祥云。她听孟婆婆说过,头顶紫云,富贵昌旺,长命百岁。
她问他,“你怎么死了?”
他愣住,渐渐收拢了笑容。她又问,“你是怎么死的?”来到地下的魂魄,都是死时的模样。她绕着他看了几圈,没有外伤,脸上也不黑,不像是中毒。她重复一遍,“你是怎么死的?”存粹好好奇。
“我是怎么死的?”他低喃,然后面上闪过一丝痛苦。“我是怎么死的?我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闭眼,睁眼之后就到了这里。孟婆跟他说,他死了,可他却无法上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于是,他留了下来,于是,他看到了那个自己亲手杀掉的人。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发狂,然后渐渐平静。
一段时间后,他问她,“你可有想要知道的事?”
她摇头,“没有。”
“你不想知道生前认识的人怎样了吗?”他的语气中有一丝焦急。
“不想。”回答的毫不犹豫,“我的亲人都死了。”孟婆婆说他们都已经入了轮回,他们都是好人,下辈子,定会顺遂昌旺。
“那,你的丈夫呢?”他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他如何了吗?”
“他会很好的。”她道,“皇上很偏爱他。”
是吗?原来就连她都看出来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突然觉得很难过,对她,对父皇。他先是忽略了她的本性,只是一味的将她囚于一个小小院子,生怕她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后又疑心父皇,让他们父子关系越来越恶劣。
宁安一大早醒来,迷迷糊糊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她下了一跳,抱着被子爬起来,才发现是他。
“王爷,你何时来的?”她无奈。
天冷,宁王顺手拿过大氅,裹在她身上。“莫要冻着,我让人来点碳炉。”
宁安笑道,“现在点碳炉是不是有点奢侈了?”如今还不到十月。
“你体虚,受不得寒气。”他倒是无所谓,红萝碳,便是一年四季的烧,他也是供得起的。
“你在这儿坐了多久?”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一层寒气。
宁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小安,我是怎么死的?”
宁安微愣,随即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又做噩梦了?”她看着他,“梦都是反的,不用太在意。”如今,已经同上一世不一样了。
“可是我怕。”他握住宁安的手,“若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宁安靠在他身上,感受他身上的凉意。“谁最想要你死,又是谁能够无知无觉的杀死你?”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但是能够无知无觉杀死我的人很少。”他眼中蒙上一层阴翳,“我会找出这个人。”
夏侯文龙的案子判了,流放。
京中的纷纷流言,也因为一份通告以及被曝尸在菜市口的尸体,逐渐消散了。
事情了了,文君便要回扬州了。她的儿子与青儿倒是投缘,宁安曾笑道,“他们两倒是像亲兄弟一样。”仔细看来,竟然还有些相像。
文君跟着笑,“这或许便是缘分吧。”她的视线若有似无扫向老太君二儿媳,“就像嫂嫂一样,在家中之时久久无孕,这才刚入京没多久,便被诊断出有孕了。”
她这一胎,怀的时间也真是好。离开扬州的前夜,她癸水结束,与丈夫同了房,路上走了七八日,入京后的第三日便去了甘霖寺求子,归来后甘霖寺被查封,半月后,本该来癸水的她没有来,又过了几日,大夫来一号脉,有喜了。这孩子是谁的,如今倒是真不好算。
文君清楚,老太君想要拿回权力,便要有一个亲孙。而二媳妇腹中的这块肉,只能是她儿子的。这样也好,让她握了一个把柄,以待来日。
文君离开后,府中的妾室相继来请安。宁安没让她们走,反而是等人都来齐之后,才缓缓道,“老太君要离开了,你们可要去送送她?”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话中是何意思。老太君是王爷的客人,如今离去了,自然是要送的。
宁安继续道,“这二十多日,我与王爷,居于宫中的时日更多,我晓得,你们无聊的很,便常常去找老太君聊天逗乐。”对老太君着实的热情,反而忽视了王爷的堂姐。
众人神色难辨,她们不是宁安,有着无数的嫁妆,有着宁王妃的身份,如今还有着宁王的宠爱。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家人也罢,她们总归是要给自己找个靠山的。而老太君,是她们能够接触到的,最有权力与地位的人。
“你们去送送吧。”宁安轻飘飘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与老太君相处的很不错。”她看着她们,众人依旧不言。她便是要告诉她们,无论她在不在府中,府中的一切,她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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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宁安曾看到青蔓将雨姝推入池塘,她原以为雨姝会找机会将这件事告诉王爷,却不想她暗暗忍下了这件事,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这一日,宁安一醒来,便见阿朱和阿紫立在床前,脸上挂着喜色道,“王妃,下雪了。”
宁安没见过雪,幼时怕冷,每每冬日娘便不让她出门,只让她在房中透过窗户,看雪。后来娘去世,她与青儿,缺衣少食的,每每下雪,便冻的手脚都是冻疮,生怕自己熬不过冬日,哪里有心情赏雪。再后来,死了,下面无冷热,无四季,更看不到雪了。
“快更衣。”
瑞雪飘遥,朔风凛凛,纷纷扬扬。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走到院外,一片洁白,晶光闪耀,眼花目眩。
“青儿,青儿,下雪了。”宁安披着红色缎料凤传牡丹斗篷,兴奋的跑到了宁青的院子里。
阿朱阿紫在后面跟着,“王妃,青少爷一个时辰前便起了,跟着何师傅练拳脚功夫还未回来。”何师傅是前些日子宁王新找来的老师,专门教拳脚功夫的。何师傅是前朝的武状元,打过仗,带过兵,后改朝换代,他便借口身体不行辞官安养去了。
“王妃,天冷,别冻着。”阿朱与阿紫对视一眼,眼中均感无奈。“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不如先回去用了早膳。”
“我不饿。”宁安提着裙摆便向外走。她穿的厚,里面是一层薄棉花的内裤,外套一件冬日的大折裙,上身的棉袄,也是厚实的料子做成的,其外还又加了一件筒裙,又穿了坎肩,便是不披斗篷,风也吹不透。
池塘之上,枯枝树梢之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压枝低。宁安一会儿抓起一把雪捏成团,一会儿踮起脚尖,便要折梅花。
“王妃,您小心些,莫要摔了。”
话音刚落,宁安便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下。
“王妃。”阿朱阿紫忙过来扶她,宁安刚要说没事,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青蔓。她心中咯噔一下,糟了,她忘了她对外一直都说自己有孕了。如今算算,有孕也有四个月了。
近身伺候她的人阿朱阿紫是知道她没有身孕的,自从出了一个芍药后,她的陪嫁侍女便被她派到外殿伺候了。近身伺候她的人,变成了几个嬷嬷与阿朱阿紫。
阿朱一个眼色,阿紫忙喊,“王妃,奴婢马上就去找大夫。”
宁安除了屁股摔得有些疼,并没有其他不适。她在想,现在应该在阿朱的搀扶下站起来,还是坐在雪中装腹痛。
青蔓快步上前,冷漠已经换成了焦急以及唏嘘。“王妃,怎么样,自己能走吗?”
宁安面上做痛苦状,点点头。雪地又潮又冷,屁股下的雪被体温融化,冷水一点点渗透衣服。
青蔓对她的侍女道,“快去看看王爷回来了吗,告诉王爷,王妃在雪中摔倒了。”
清晨第一缕霞光出现时,皇宫一侧的大门便会缓缓敞开,钟声也会随着响起。三品以上的文武职官,便会整理衣冠,鱼贯而入,纷纷攘攘,窸窸窣窣。他们会按官职在嘉德门前排好队伍,向着太极殿缓缓而行。冠冕如群山,揖动似流云,朱紫在前青袍在后,鱼袋闪耀黼黻辉映。无丝毫交谈之声,人人表情凝重。
退朝之时,便没有这么严肃了,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时低声细语。“你王妃有孕一事,你可想好要如何解释了。”当时不过是随口说出的假孕,之后又忙着甘霖寺之事,忙着清肃薛公的门徒,此事便拖了下去。算算时间,如今也有四五个月了,若是再不找个由头弄没,待到十月之后,难不成真从哪儿抱个孩子来。
“过几日找个由头,让小安撞上青蔓,落胎了便是。”府中的姨娘,他最为防备的便是汪青蔓。出生再卑微,也有一个礼部侍郎的舅舅,一个太子妃堂姐。加之她被宁安如此责打后,修养好后,竟然能装作若无其事,谁知道她心底是如何想的。以他对汪青蔓的了解,她并非这等能够忍气吞声的人。总归也猜不透,不如先下手为强。
礼部侍郎从后追来,“宁王,秦大人。”
宁王与秦长松停下脚步,客气而又疏离。“汪大人可还有事?”
汪侍郎呵呵一笑,“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我的夫人从水月庵中求来了一枚观音像,听闻王妃有孕,便想要送给王妃,又怕王妃不收,这不,才让我见到王爷,先问上一声。”
宁王正要开口,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跑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宁王面前。“王爷,府中差人来传话。王妃贪玩,雪中摔了一跤,小产了。”
宁王与秦长松对视一眼,小产?宁安根本没有身孕,又如何小产。他们又打着什么心思,有着什么算计。
宁王一瞬间换了一副震惊而又悲伤的表情,也不拜别汪侍郎了,匆匆跑走。汪侍郎愣了一下,便在他身后喊道,“王爷,微臣府中有一个厉害的女医,我立刻让她去宁王府,也许还有救。”
一炷香不到,宁王妃因贪玩雪,自己滑倒小产的消息,便传遍了宫廷朝堂。
宁安觉得,她以后恐怕再也不想看雪景了。她就这么被迫在雪地里坐了半个时辰,坐到下半身被冻的没有知觉,浑身发抖,等到宁王回来,才由他抱着回了房中。
她不知道青蔓打的什么主意,每每阿朱要扶着她回去,青蔓便喊着,快去叫大夫,不能随便动王妃。等大夫来后,宁王也回来了。其间乔稽想要帮她解围,叫来了轿辇,可青蔓却拦着不让他们动,还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这些下人,如何能碰王妃。
嬷嬷给宁安换下了已经冻起来的棉衣,张嬷嬷唏嘘不已,“腰都冻紫了。”
宁安将嬷嬷给她捂手的汤婆婆塞进了被子里,“那是胎记。”她的后腰,有一大片紫青的胎记,云朵形状。宁王第一次看到时,也以为是她撞到了哪里弄出的淤青。
宁安看着宁王,“王爷,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哭几声?”假孕是定不能承认了,承认了,便是欺君,即便是皇上心知肚明,她没有有孕。可若不承认,便要认下是自己贪玩,才会小产。一个不顾腹中小殿下的王妃,是错上又错,定是要受罚的。
还未等两人商量出办法,汪侍郎便带着女医来了。宁王看了一眼宁安,宁安往里挪了挪,宁王坐在床前,抱着她。宁安以长发半遮脸,伏在宁王胸膛,一副自责伤心不已的模样。
总归,假孕不能认,贪玩滑倒小产也不能认。
宁安一边嘤嘤小声干哭,一边偷偷打量这位女医。身形纤瘦,容貌上佳。手伸手,女医冰冷的手指搭上脉。
“如何?”
女医抬头,宁王看着他,面上焦急,眼眸中却含了一抹威胁。王妃也看着她,还在低低抽泣,眼中却没有一丝伤心难过。
“王爷节哀,王妃已经小产了。”她垂下眼眸,“孩儿已死,需要用红花牛膝汤,打下死产的胎儿。”
“喝了红花牛膝汤,日后我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生了。”
女医抬头,却撞入了王妃含了笑的脸上。“你是女医,怎会诊不出我是小产还是未曾有孕?”她不曾有孕,她却让她喝红花牛膝汤,安的什么心。
天冷之后,她每日便起的晚了。今天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更是早膳都没用,就出去了。青蔓怎么会那么刚好,在这么早的时间,出现在通向她院子的必经之路?
只怕是她早就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她无孕的消息,趁着今日大雪,专门来找她,准备找机会,让她摔倒,揭破她假孕之事。
宁安笑了,也看着女医。“你说,是假孕欺君的罪名轻,还是王妃贪玩摔掉了孩子的罪名轻呢?”她枕在宁王的胸口,仰头看着他,“王爷,两个人获罪,总比一个人要强。”这几个月,宁王的风头太盛了些,想必是有人等不及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太子?明王?启王?还是荣王?
王爷连同王妃假孕欺君,是皇室的耻辱,轻了说是大错,重了说便是有罪了。换了一身素衣,宁王直接带着宁安入宫请罪去了。皇上装模做样的发了一通火,便给了他惩罚,让他去督察、监管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这五个县城,在罗霄山中段、西麓的山区。这一区域,最近这段时间遇天灾,又逢有人叛乱,至少涉及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
这哪里是让宁王赎罪去,分明就是明里贬,实则给了宁王一个实行他督察权力的机会,这是要让他立功。
宁王牵着宁安走出太极殿,“等雍王婚仪后,我们便走。”
“我们?”宁安不解。
宁王笑,“对,我们,顺便带你去趟江南。”说起来,宁安似乎还没出过京中。“你放心,便是进了五县,我也会保护好你的。”若妻子都护不住,这点能力都没有,他还做什么宁王。
江南?“江南好玩吗?”她在书中看过,江南是个好地方,温度高、降水丰,非常适合水稻的生长,也很适合鱼类生长。
宁王看着宁安,宁安眼中带了一丝期待,“我还没出过京。”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京郊的寺庙、庵堂了。前朝信佛道,京中寺庙、庵堂、道观不少。便是幼时跟随娘亲去寺庙、庵堂,也是坐在马车中,只是偶尔,透过车窗,看看街道。
皇上站在门前,看着两人离开,轻叹一声,“宫中、京中,处处都是埋伏,让他出去一段时间也好。”如今薛家落败,其他三大家族虎视眈眈,加之甘霖寺之事,若是将他留在京中,反倒是不安全。
皇上转向秦长松,“派一队暗卫,悄悄跟着他。”他与秦长松并肩走回内殿,“秦相的冤屈,还需再等一等。”薛公虽落败了,还有三大家族,现在还不是帮秦相鸣冤的好时机。
秦长松低头没有接话,许久之后才问,“皇上,太子您准备怎么办?”皇上要求太子去边塞监军,可太子贪图安逸惯了,他怎么愿意去危险的塞外。借着皇后生病,便留了下来。
“不去正好,朕本就不要他去。”让他去塞外,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让皇后一心为太子操心,而顾不上去甘霖寺通风报信的借口。“你以为,我为何要调宁朗归京。”与西夏的战事,他早就做了决定,要让宁朗领军攻打。从来,他缺的不过是只是一个不被人疑心的借口。恰逢宁王与王妃感情甚笃,宁朗又重伤,这才将他叫回。
皇上轻叹一声,“他与他娘一样,不贪求权势富贵,可朕总不能不为他筹谋。”他说不要便能不要吗?只怕他不要,旁人也生怕他要。他的性命,并非他求不求富贵权势。想要保住他的性命,便要将集权的几大家族打散,便要将这朝中的权力分散出去。
十二月初八,雍王与宝琴大婚,京中朝臣几乎都去了。宁安在婚仪现场见到了萧姨娘以及她的新任丈夫正三品按察使,郑裕光。郑裕光也有六十岁了,一头白发,满脸皱褶。
萧姨娘是带着文龙与宝琴嫁入郑家的,继女大婚,又是嫁给皇子,他自然会出现。以嫡妻的身份,送嫡女身份的女儿出嫁,萧姨娘既开心又得意。她再一次在心中感慨,和离改嫁是正确的选择。
荣王妃看到了宁安,热情的打招呼。“宁王妃可是专门来送妹妹出嫁?”
宁安握着茶杯,小口饮着花露。“萧姨娘已是郑夫人,她的女儿,自然便不是我的妹妹了。”谁又知道萧姨娘的子女是否是她爹亲生呢?旁的不说,若是有心污蔑一个女子偷情与旁人私通,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只需要一句话,便可落实了她的罪名,让她被世人所唾弃。这不是萧姨娘最擅长做的事情吗。
荣王妃深深看了她一眼,“听闻萧姨娘的儿女出生之时,均滴过血,验过亲。”
“滴血验亲有两种,一为滴骨,二为滴血。” 滴血的事例最早见于三国,那时候采用的多是滴骨法,即滴血入骨。到了宋代,著名法医学家宋慈将这种滴骨验亲法收入《洗冤集录》中,才更加流传广泛。
《洗冤集录》中记载,活人之间的亲权鉴定,常常遵循以下原则:
亲子兄弟,或自幼分离,欲相识认,难辨真伪,令各刺出血,滴一器之内,真则共凝为一,否则不凝也,
“记载归记载,实际之中,非血缘关系血相融,非血缘关系血入骨的例子也不少。”若是真的准确,父皇又为何不给他疑心的几个皇子滴血验亲呢?
宁安看着荣王妃,“王妃的亲妹乃是女医,怎会不知呢?”汪侍郎派来的女医,她只看一眼便觉得眼熟,今日遇到荣王妃,倒是将两人的面孔重合了。
荣王妃缓缓收拢了笑容,宁安继续道,“荣王妃家中也不算差,为何要让亲妹为女医呢?”虽然占了一个医字,却与男子为医不同,少不得受人谈论,羞辱。女人的医术再厉害,在世人眼中,也是不为接受的。
荣王妃微微苦笑,“兴之所然。”她的妹妹,自幼便想要做一个医者,他们反对也反对过,她却直接离家不知去处,等再次知道她的消息,已经是多年之后,她嫁了人,生了子,成了王妃,而她的妹妹,成了汪侍郎府上的一名女医。
四下无人,荣王妃突然对宁安跪下。宁安不解,慌忙将荣王妃扶起。“你这是做什么?”
荣王妃不起,“请宁王妃救我与两子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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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2 13:24:10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三)
荣王迂腐,满是孝心,无底线迂腐的孝心。
荣王妃拉着宁安的手走到假山梅树后,宁安给了阿朱一个眼色,阿朱站在不远处为她们守着,阿紫则是快步离开,去找宁王。谁知道荣王妃打着的是什么主意呢。若是王妃伤着了,王爷定会问责。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宁安背靠着门口,面上不解,心中防备。
荣王妃在逼仄的假山后转了两圈,然后突然转过身,握住宁安放在下腹的手。“妹妹,你说,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了宁王私练精兵,你会如何?”京外废宅,地下十尺,精兵数百。
“宁王独得父皇宠爱,为何要私练精兵?”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甘霖寺一事,姐姐虽然久居王府,想必也是听得一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如何能信?”
宁安笑,“流言蜚语不可信,却可以在人心中埋下一根刺。”这根刺,每每被触碰、提起,就会让他心疼,开始只是微微刺痛,后来便会一点点深深刺入心中,再难拔出。
她看着荣王妃,“荣王迂腐,愚孝,断断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亦或者说,荣王还没有这个胆子。荣王不会有精兵。她向前一步,靠近荣王妃,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是太子?”
荣王妃看着她,“也可能是明王。”一个迂腐、愚孝之人,一个将自己的母亲,兄长,姐妹视为天的人,只需要说一句,为太子练兵,以防万一,便能够让他接下这些精兵,并偷偷的藏在自己的产业之内。
荣王妃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惫,“我已经不想要他向着我了,可他不能不管他的两个儿子。”私练精兵,便是有谋逆之心。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可若追究起来,便是王爷,也要满门抄斩流放。可事关自身性命,他如何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宁安沉默了一会儿,“你想我如何帮你?”私练精兵,抓到了是有异心,抓不到便是诬告。
荣王妃面上闪过一丝焦急,“我也不知。”她只是很怕,“若是事破,我的两个儿子该如何是好?”若是荣王为皇上亲生,皇上总不至于要了孙儿的命。可如今皇上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面,封了甘霖寺,凌迟了主持,囚禁了皇后,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些日子,朝中的风向也完全变了。”原本满朝几乎都是支持太子的人,可如今,除了小部分举着太子的大旗,其余都逐渐转向了宁王。
宁安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她看着荣王妃,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你可是知道什么?”
荣王妃轻轻挣脱了一下,挣脱不开,便苦笑道,“若你说的是皇后与甘霖寺主持曾经私奔之事,我是知道的。”
荣王向她提亲之前,她便同娘亲说了,娘亲直言道,“荣王非良配。”当时,她以为所谓的良配是指自己的出身配不上荣王,后来圣旨下了,她即将嫁入荣王府,娘才告诉她。非良配并非她配不上荣王,而是皇后私德有亏。
“娘跟我说,皇后入宫前曾有一位恋人,两人相约私奔,后被薛公找回。”私奔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谁人又知道呢。“都是京中富贵人家的**,多少知道一些彼此的事情。”这些,并不是薛公用了权势,便能瞒下的。明面上无人敢说,可私底下,他如何能管的住。
入宫的女子说是要处子之身,可若真的有人想要作假,也并非无法鱼目混珠。鸽子血、鸡冠血,哪儿样不能伪装成落红。更何况当年的薛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手眼通天。
“我娘同我说,若是日后薛公去了,无人护着皇后了,此事被人翻出,你觉得皇后与皇后的子女会如何?”只可惜啊,当时的她,并不以为意。
“皇后偏向太子。”如同皇上偏向宁王一般。“他是从出生起,便被皇后当作继位者培养的。”其他的子女,都是太子登基的垫脚石。“功课不好,是荣王的错,荣王顽劣,影响到了太子;做错了决断,也是荣王的错,并非太子不知轻重,而是不忍心驳了亲兄弟的提议……荣王的出生,似乎只是为了给太子踮脚。”这些,她都可以忍,她都可以无所谓,可是如今,她的孩子们也要被教导着处处礼让太子的儿子,京中的好师傅,也全部都被太子府请走,一个都不肯让给他们,这让她无法再忍。“我试过劝荣王,可是他闭目塞听便算了,反而指着我不可理喻、独行其是。”他无条件的敬孝着皇后,无条件的信任着他的兄弟。对他们母子三人,不管不顾。“如今皇上对皇后以及皇后的孩子们已经疑了心,若是日后……”她不敢想。
宁安没有应声,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她可怜她,却无能为力。两人离开的时间过长了,荣王妃说完后,轻轻拭了拭泪,两人便重新回到了宴席的园子。
宁王迎上前,“荣王妃同你说了什么?”
宁安贴近宁王的耳边,低声道,“回去跟你说。”
萧姨娘今日可算是长脸了,雍王宽容大义,允许他们娘家人直赴婚宴,并亲呼了她一声岳母。这是她多年来,最开心,也是最长脸的一日。
宁安知道今日可能会遇到萧姨娘,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之下。她似乎忘了,她除了是雍王新娶的王妃之母外,还是夏侯一门的姨娘,她们也似乎忘了,她不过是郑裕和的续弦,而非原配。她今日以郑夫人自居,可曾想过郑大人原配夫人的子女,心中是何想法?
宁安淡淡的扫了一眼郑大人的长子以及嫁入承恩公府的长女,挂着浅笑对萧姨娘微微颔首。
“萧姨娘,好久不见了。”出口才觉说错话,又忙道,“瞧我这张嘴,郑夫人,好久不见了。”她是见过死去的郑夫人的。每年的花灯牡丹节,娘亲总会带着她参加,一同参加的还有京中各个世家的夫人**。娘亲与先皇后相识,便是因为一场牡丹会。记忆中的郑夫人温柔贤淑,如沐清风。做的牡丹酥饼,又香又甜,入口绵软不黏腻。
“宁王妃。”萧姨娘收拢了面上笑意,微微屈膝行礼。
宁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宁王站在一旁与秦长松说话,宁王问他,“事办好了?”
秦长松笑道,“好了。”
“可曾有察觉?”
“无。”
“那便好。”
宁安站在不远处看着宁王,总觉得他的笑中满是算计,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漠。她想了想,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不知道自己如何死去,无法投胎,又怎么会在地下等了千年呢?
她的花田,数不清的彼岸花,生于邺城中,长于骨河旁。每一朵花下,都是一个不甘不忿的灵魂。他们不愿投胎,含屈带冤,扰乱地下戒条,最终被镇压在花下,永世不得超生。或许,某一天,她也会成为彼岸花下的一个无法超声的灵魂,也或许,她会魂飞魄散。
孟婆跟她说,你要让他想起你,信任你。若不然,魂飞魄散。
她知道,宁王从未信任过她,他从来不信任何人。
可是自己,却是信他的。嘴上所谓的不信,不过是口是心非。
千年的陪伴,烙在心底的依赖,如何能够忘记。
忘不掉的。
花田之中,有一杜姓女鬼总是偷偷出来,她喜欢唱曲,唱的总是同一句:自诩觅得如意郎,有眼无珠杜十娘;薄幸公子知多少?绝路佳人悔从良。她总是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故事,寄身花满楼 今夕为何夕。痛斥李甲惑于浮议,中道见弃。
她告诉她,“世间真心二字,不仅难求,更是奢望,与其追求摸不清看不见的真心,不如市侩一些,铜臭一些,只求被人批判,是为粪土的金银。”
宁安捏起一块香干送入口中,什么真心,什么实意,她其实无所谓,或许这将是她的最后一世了,她所求的,不过是自己的欢愉。如今的她,喜欢宁王,宁王待她又不错,这便够了。如今她的重生,改变了事情的发展,她对宁王有信心,他一定能拔出所有藏在暗处,想要危害他,危害夏侯一族的人,如此,便够了。
宁王察觉到她的注视,回头看着她,咧嘴一笑。
秦长松戏谑问,“怎么,真的喜欢上了吗?”
宁王挑眉,“你觉得我对小安是虚情假意?”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你这人,不可信。”心思太深,算计太多,手段太损。
“日久见人心。”
雍王婚仪,前朝太子晋王也来了,他昨日刚入的京。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养女河钰郡主以及她的驸马。
宁安知晓这次太子回来是为了从一众亲眷中挑个孩子为养子,好日后承继了他晋王的爵位。她只是有些不解,为何早些年不挑子养育,反而收了一个养女,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想着要找养子了。
“今日亲眷中的幼子也均会来,你也去看看。”宁王贴着宁安的耳边小声道,“若是有喜欢的,咱们便先要来,要挑选年幼的,记事不清,日后也好教养。”大了,养不熟。
宁安好笑的看着他,“你对自己便这么没有信心?”
“命里有时终会有。”他总要为日后考虑,若是能有子嗣很好,可若是没有,与其多年后收继子,不如现在收了,多年养育,也好识人,便是有了不妥,也能及时更换。
大殿之中,一众孩童站在内等候。他们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一两岁,还被乳娘抱在襁褓中。
宁安与晋王以及晋王打了一个照面,行礼问安后,便跟着走入了殿中。一个一个的看过去,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也看不出性格如何。有机灵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也有殷殷勤勤,面带讨好的。
“这些都是庶出之子。”嫡子是要承继王府的,如何能够舍得送来给人选去做养子。
宁王与宁安并肩一个个孩童看过,一圈看过后,他们坐下,晋王妃看向宁王笑道,“宁王与王妃也要收继子?你们尚且年轻,子嗣方面并不着急。”
宁王诚实道,“子嗣顺其自然便好,不过,总要防患未然。”小安有血液病症,生育是极其凶险之事,朝中的人是知道的。这则消息不知是何人传出的,等他发现,朝中大臣,朱门皇亲,几乎都知道了。晋王妃如今刚归京,一时不知,不过要不了一日,自然会有人将京中种种传入她的耳中,瞒不住,也没必要隐瞒。他身为丈夫都能接受,旁人又有何接受不了的。
晋王妃的侍女向前一步,附在王妃耳边轻言,晋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掩去。她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宁安。“宁王妃可有看上的?”
宁安摇头,“机灵的太机灵,谄媚的太谄媚,余下的太年幼,倒也看不出什么。”
倒是站在后面的几个人,让她颇为好奇。一个不过三十的女子,一身白净素衣,略显单薄,一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一手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弱柳扶风,双眸含水,楚楚可怜。
“你是何人?”她扬声问。
女人在嬷嬷的带领下,由后向前。“回宁王妃,奴婢是承恩公府上的姨娘。”
承恩公府是皇后胞弟的府邸,皇后为皇后之后,皇上便给皇后的胞弟封了一个承恩公,赐大宅、奴仆。甘霖寺事发后,秦长松查到承恩公也牵涉其中,便直接将他抓了去,后经审讯,处绞刑,留了他一个全尸。
承恩公放荡,无所事事,不知所谓,四处惹祸,若非有皇后为他撑腰兜底,他早该被下了大狱才是。如今承恩公府上掌权的是嫡夫人。嫡夫人有两女一子,两女尚未出嫁,一子年幼。
宁王一听承恩公三字,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是生母尚在,若要挑选养子,他更偏向于无生母的孩子。“承恩公血脉不行。”谁知道他的孩子,是否沾染了他的放荡。
女人闻言,面上一白,垂然欲泣,缓缓抬头,看向宁王,一双水眸,满是不解以及委屈,眼泪要落不落。
宁安不满,“雍王大婚,你一身素衣便算了,还如丧考妣,满脸冤屈,当真是晦气。”承恩公三月前便被处死了,她若要哭,三月前便以哭完,今日雍王大婚,又逢靖王收继子,她一身素白,面上哀戚,知道的是婚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仪。
女人忙跪下,“王妃恕罪,奴婢只是……只是……只是心中……不舍……”
宁王不悦,“承恩公一贯不知所谓,好色放荡,可也不该扶一个语塞之人为姨娘。”他不耐道,“罢了,下去吧。”
宁安握着宁王的手,调侃道,“罢了,王爷,还是我们自己生吧。”
宁王回握她,“王妃要生,咱们就生。”
晋王妃看向晋王,“再看看吧。”
嬷嬷将他们请下去,离开大殿后,嬷嬷不满的看了一眼女人,“承恩公已经去了,你还哭给谁看。”她是承恩公府嫡夫人的陪嫁嬷嬷,她厌恶女人多年了,总是挂着一张丧气脸,说不得,说上一两句,便要哭不哭的做着可怜样。“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这下可好,其他公、爵府上庶子的前途,也被你给弄没了。”
女人不敢吱声,没了承恩公,撑腰的人没了,一个女儿,一个尚在襁褓的儿子,如何能成为她的倚仗,除了做小伏低,暗自哀泣,她什么都做不了。
宴席开始,宁王拉着宁安起身便要离开。他与晋王只是见过一次,并不相熟,同处于一室,倒是显得尴尬。起身之时,腰间玉玦松开,龙纹平安扣掉落在地,碎成了三块。
阿朱忙捡起碎掉的平安扣,“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碎了便碎了吧。”宁王无所谓。
宁安道,“平安环扣碎了不吉利。”
宁王看着宁安一笑,傲然霸气,“我不信这些。”他不信神也不信佛,只信自己。
“我也有一枚平安扣。”胸前环扣上,一枚翡翠怀古挂在胸前。翠绿透光,圆滑变通,外圈为圆,辽阔天地混沌;内圈亦为圆,平宁安远。
宁安解下环扣,系在了宁王的腰带上。“先借给你用一用,你要记得还给我。”雍王婚仪,明面上是婚仪,实则为修罗场。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嫡妻胞弟,一应具在。面上笑的欢愉,以雍王之喜为喜,心中作何想,作何算,谁又知道。
“不过区区环扣,你若喜欢,我库房中多的是。”哪有送了人还要讨要回去的。
“这不是我的,是大哥的。”她也曾有一枚,白玉无瑕,通透似水,可是不知怎么弄丢了。“那几日,娘亲逝世,府中忙成一团,等我想起来,也寻不到了。大哥知道后,便将他的给我了。”贴身润肤,护身辟邪,吉祥保平安。
“宁朗的?”宁王轻笑,“他粗人一个,倒不像是会用这种配饰的人。”他以手指摩挲腰间玉环,“倒是一块难得的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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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的儿子流放了,这笔帐,我日后跟你算。
宁安看着箫姨娘,微微一笑,“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没有教养好弟弟,也是我的责任。”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片给萧姨娘,“流放也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任何事,任何时候,都有人护着他的。”芹菜炒牛肉,芹菜脆嫩,牛肉细滑,她很喜欢,她想,箫姨娘也定会喜欢的。毕竟,她都这么老了,还一身翠粉,满脸滑粉,想必是喜欢脆嫩的东西。“你看我的四个兄长,各个骁勇,从不惹事,不像文龙,蜜罐子里长大,莫说法律了,便是基本的道德都没有。”
萧姨娘看着她,“你如今有宁王护着,还能嚣张一下,若是没有呢?”男人对于女人的宠爱,从来都只有那么几年,待到花残粉退,待到人老珠黄,还会得到宠爱吗?没有容貌,便只剩子女与家世了。她难有身孕是其一,其二夏侯一门越是骁勇,便越是惹得皇上忌惮,她的家世。
“嚣张?”宁安咯咯笑,“箫姨娘为何会觉得我是嚣张?”她所做的,不过是一个嫡女该有的样子。她的父兄都是大将军,保家卫国,骁勇善战,她为与他们一脉相承之人,若是胆怯懦弱,只会惹得旁人嘲笑;她是嫡长女,又是王妃,她该有她的气度,不能怕,不能俱,不能将情绪显于脸上。她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做一个夏侯一门嫡长女,宁王妃该有的模样。为何到了她这里,变成了她嚣张呢?“还是说,箫姨娘便是觉得我,只能是卑微如尘埃,只能是怯弱如鼠蚁?”可她似乎忘了,她再卑微,再怯弱,她也是嫡女。“姨娘您可真是有本事,竟然能让亲王娶了庶出女子为正妃,这在咱们这一朝,可是先例。”她清楚知道萧姨娘的痛处,也知道宝琴的痛处。非嫡,便是她们人生中的污点,心中的痛点。
箫姨娘勾唇轻哼,“你可知宁王府中的姨娘虽不多,在外却有着无数红颜知己?”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宁王府中的姨娘们,多是皇后一党塞进来的,他怎会喜欢。府中的姨娘不喜欢,自然是要去外面找些自己喜欢的人的。她该嫉妒吗?她身为宁王妃,不能有嫉妒之心。
见她面色如常,倒是让箫姨娘有一些诧异。“你竟如此不在意。”
宁安微微偏头,“我在意,有用吗?”当年爹迎娶萧姨娘入门,娘在意,可又如何呢?还不是因着她萧氏嫡女的名头,风光迎进门。那一日娘笑的很娴静,她接过萧姨娘的茶,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她笑,并非她心中作何想,而是她必须笑着。皇上口口声声说与先皇后年少情谊,鹣鲽情深,可还不是一个女子一个女子的迎入后宫,一个又一个孩子的生。娴淑之名,是先皇后想要的吗?而是她的身份让她要着。
“您在意吗?”在意不在意,都与她们无关。只因她们是女子,只因《女则》《女戒》无一不在教导她们,要顺服,要大度。可顺服是什么,大度又是什么,却不曾写清楚。“您在不在意都无所谓。”在意了,还不是要被家人嫁给旁人为妾,在意了,还不是没有家,一边和离,一边便匆匆的嫁给了旁人。
“箫姨娘,你一直认为爹偏心,偏向我,不喜你的子女,可你可曾知晓,爹压根就没有银子。”没有银子,所以无法给夏侯文龙请最好的老师教文学武,没有银子,所以无法给宝琴备下嫁妆。“除了一栋先帝赏赐的大宅,你以为夏侯一门还有什么?”她的嫁妆也好,教导兄长们的老师也好,都是她娘用嫁妆贴补的。若是没有她娘,夏侯一门还不知道要破败到什么样子。“我娘怕我日后无依无靠,怕我日后吃亏,给我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她不是希望我在夫家能够挺起腰杆,而是让我无须为银钱发愁,让这些嫁妆能够成为我的倚仗,让我无须时时忍耐,处处退让。”只可惜她蠢钝,死过一次,活过千年,才明白娘的良苦用心。
箫姨娘生了宝琴,给了她美貌,给了她谋算,却偏偏没有给她准备最坚实的倚仗。这世间,什么感情都是假,唯有冷冰冰的金银是真。
箫姨娘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她差点便要忘了,她的娘姓公羊,是公羊一族唯一的女儿。公羊一族,知四时,懂天意,明世间,修道法,被百姓称为活神仙。极少出世,凡出世,世间必有大事发生。上一次公羊一族出世,是先帝被杀,现帝夺权之时。
“水月庵中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子,宁王每月都要承夜色,独自驾车前往。”
“所以呢?”便是去了又如何,她能怎么办,能拉着宁王跟他说,你别去?还是不停的追问质问他?先不说她不会如此,惹得宁王烦躁厌恶,她也不会放下自己的骄傲,像一个妒妇。
婚仪很热闹,靖王妃似乎对宁安很有兴趣,一直找机会跟她说话。宁安则是一直避着她,她与靖王妃并不认识不说,她如此的热情,反倒是让她不知所措。
宁王饮了不少的酒,回府之后,简单梳洗便睡下了。宁王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宁安也没管他,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宁王在梦中,寻不到路,走不出去。他的眼前一片红,树影遮盖月光,满眼都是红雾。他在红雾中,看到了娘亲,看到了另一个妇人。他认识她,她是宁安的娘,夏侯夫人。
他娘对夏侯夫人道,“宁安是至阳八字,五行俱全,有福之人,今日我借她福气护佑幼子,许三个承诺,日后便是宁安要他的生死,也必定信守承诺。”
夏侯夫人道,“我只求宁王日后能好好待小安,若是不喜欢,待他大业完成之后,便将她送回我的家乡。我的父兄会接纳宁安,也会好好的照顾她。”她的笑,很温柔,也很疲惫。“小安的性子软,做不了皇后的,也比不过其他女子心计多。”
先皇后明白她的意思,今日的她们,都是为了儿女,她们的儿女相互扶持,相护照顾,待到日后,便分道扬镳。夏侯夫人看着先皇后,“我不愿我的小安,日后活成你我的样子。”百般不愿,满心苦涩,却要微笑以对。不愿意她便是自己独自一人时,也不敢压下唇角,哭一哭自己的委屈、愤怒、不甘、不愿。“我想让她肆意生长,喜她自己之喜,做她自己所喜之事,无须管顾任何人。我想让她一生自在,不被世俗银钱所困,一声畅快,开心便笑,难过便哭,无须忍让,不用强咽苦涩。”
红雾散去,又到红花田。纸扎人路过花田,被一朵朵花缠绕了脚。它们扬声大喊,“云起,管管你的花。”它们一边说,一边扯断红花,走过花田。“还是上一任花田主管的好,把这些花治的服服帖帖的,云起都不管它们。”
“管什么,反正它们也离不开花田。”云起站在花田中,掐着腰,对纸扎人道,“你们觉得烦,下次就别从我的花田中过。”
一个纸扎人戳了戳另一个,“快别说了,她是呆的最久的花田主。”前几任,都被花田吞噬了,只有她,丝毫不受影响。这些花,这花下的一个个灵魂,似乎还挺喜欢她的。
“你知道为什么独独她能收服花田里的这些花吗?”
他回头,看到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他知道她,她是孟婆的胞妹,她与孟婆,一个是大肚锅子精,一个是白玉长勺精。她们一个矮矮胖胖,黑乎乎又粗糙,一个细瘦嫩白。
“为何?”他问。
“因为她只限制了它们范围,却没有限制它们生长。”上一任,最喜欢折腾这满园红花,一会儿将它们做成花伞,一会儿又让它们变成环顶、房子、椅子……只有她,对它们的要求只有一个,莫出圈,莫伤神魂。
长勺精看着他,“你利用了她的福气,却不曾好好待她,若我说,你的死,是报应,你可信?”含有真龙之气的他,野心勃勃。看似不争不求,却想要复刻他父亲的登基之路。“你,死于你的野心。”父子相残,罔顾人伦,天道不容。他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天道二字,天道,不允许有弑父杀兄之心,野心勃勃又极其残忍的人为帝王的。
“我……”他皱眉,他似乎忘了许多事。
“你将她困于你的府中,难道不是存了以她为人质,胁迫夏侯一门之心?夏侯一门谋逆,一门惨死,难道不是你蓄意将她的玉佩遗留,故意让敌军将领捡到,想要借此威胁夏侯一门帮你夺权吗?”若夏侯一门从了,他便承认玉佩为自己所遗失,若是他们不从,他便沉默以对,任有夏侯一门落上谋逆的罪名。
“不,不是……”他不愿承认,眼前红雾又换,他出现在了宫中,他娘亲逝世那一日。
那一日,父皇被朝臣缠住,并没能来见娘最后一面。他跪在床前,娘紧紧握着他的手。她气息微弱,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说,“宁儿,你一定要好好对宁安,她是你的福星,只有好好对她,你才能平安顺遂一生。”她还说,“不要为帝。”
不要为帝!不要为帝!
她娘的最后一句话,吐出最后一口气,费力告诉他的便是这四个字,不要为帝!
又是一次从梦中惊醒,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王爷?”五仁走进殿内,将蜡烛点燃,燃上了火盆。
宁王坐在床上,以手撑着头。“去把阿朱叫来。”
阿朱很快便来了,外面下雪了,她的鞋上沾了一层白雪,进入室内后,很快便融化了,成了一滩水,洇湿了鞋面。
“今日在宴席之上,箫姨娘同王妃说了些什么?”
嘴上说着不在意,心中还是在意的。宁安坐在窗边赏雪,一边看雪,一边吃着放在炉子上烤着的玉米饼子。
她娘生前对她说,夫妻便是一夫一妻,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成夫妻。夫妻有长长久久的,但大多数都无法长久。若是你日后,与你的丈夫,做不成夫妻了,你也不要伤心难过,你还是你,你还是要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日都要去散步身体才会好,不要讳疾忌医……她总是絮絮说着这些,说的她昏昏欲睡。
有一次她问娘,“家中多了一个萧姨娘,你和爹还是夫妻吗?”
娘只是摇头,“一夫一妻才为夫妻,多了一个,便不是夫妻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
娘只是摸着她的头笑,“娘走不了你。”她看着宁安,给她递了一块她喜欢的蟹黄酥饼,这个时节无蟹黄,是秋天时存下来的。“可你日后可以走,娘可以委屈自己,可是小安不用,娘的小安,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了自己。”
宁王下朝后归来,直接来了宁安的小院。天冷雪大,从门口走到这里,短短的路程,他的肩上便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拿下披风,他坐在炭炉旁烤了烤冻到没知觉的手。“在想什么?”
宁安咬了一口蟹黄酥饼,“在想我娘说过的话。”
宁王含笑,“哦,岳母说了什么?”
“娘说,我们这样算不得夫妻。”
宁王微愣,随后笑问,“那岳母可说了什么样算夫妻?”
宁安只笑不说话,说了会惹得他不快吧,毕竟,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哪个女子胆敢阻拦丈夫纳妾呢。
宁王见他不答,也不追问,又道,“若算不得夫妻,该如何?”
宁安想了想,“和离。”
宁王呵笑一声,“和离之后,再送你回舅舅外公家吗?”他看着宁安,“你别想了,我怎会放你走。”
“为何?”
“舍不得。”
宁安直视他的眼,“是舍不得,还是为利?”
宁王想了想道,“以前或许是为利,现在是真的想对你好。”
宁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她要说什么?劝他放了自己,还是问他,他口中的好会维持多久?
乔稽匆匆而来,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宁王微微皱眉,看向他,“匆匆忙忙的,怎么了?”
“雍王府闹上了。”雍王新婚,皇上便免了他今日的早朝。刚才,雍王府传来消息,雍王一早起身,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大发雷霆,将王妃打了一顿。
宁王笑了笑,“知道了,下去吧。”
宁安看着他,“你似乎并不意外。”她递了一块烤热的玉米饼给他,“发生了何事?”
“雍王妃,并非完璧。”
宁安皱眉,“你做的?”她想起作日宴席之上,他与秦长松意味深长的笑。
宁王并没有否认,只是道,“萧氏一族与王氏、薛氏、五姓七望牵扯颇深,我不能让她坐稳了雍王妃的位置,更不能让她有了孩子。”牵制,从来都不是宫中朝中,皇亲贵族,高门重臣,妻妾家眷,哪一个不在其中。
他看着宁安,“我知道你不赞同,可对于我们而言,谁都可以清清白白,唯独她不可以。”要怪,便怪她自己投错了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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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2 13:25:06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五)
雍王算不上脾气多好的人,一来是皇后有意引导,二来则是骤然离了宫,成了王,没有约束,越发的随心所欲,任意而为。雍王的随心所欲、任意而为,谁又知道是不是上面的几位哥哥有意为之呢?
宝琴第二日,便被赶出了府。她衣衫凌乱,被雍王派人架着,直接扔出了门。她哭喊着,拢着衣衫,可怜兮兮的跌坐在门口。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明明昨天还什么都是好的。
宝琴的陪嫁侍女被雍王扣下了,直接投入了府中的牢房,严刑拷问。
宁安与宁王从宫中出来,她听到北街哭喊声不断,人群涌动,人人窃窃私语,便让马车绕了过去。
“王妃,此事咱们还是当不知道吧。”坐在车外的阿紫,微微回头,敲了敲车门。
宁安撩起车窗的厚帘,向外看,“阿紫,去把雍王妃带上来。”
宁王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有阻止。马车停下,阿紫与伍德跳下马车,驱散人群。阿紫扶起宝琴,“雍王妃,先上车吧,您是雍王妃,如此这样,颜面何在?”雍王大婚,京中城外谁人不知,昨日有多热闹,今日的雍王妃便有多落魄。
宁王道,“雍王此事做的着实不对,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在大婚第二日,便将雍王妃扔出府外,还衣衫不整,又囚困了雍王妃的侍女于地牢中,严刑拷打,失了一个王爷的气度与身份。”
地牢?宁安看着他,“咱们府上也有地牢吗?”
宁王看着她,笑道,“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被风吹的冰凉。“你若是有兴趣,回去带你去看看,里面还关着人呢?”他伸手撩下车帘,不让冷风进来。
“人?”宁安被吸引,“何人?”
宁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以为该是何人?”
车门上敲击声响起,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宝琴被扶入马车内,车内的空间不算大,原是与宁王面对面对坐的宁安,移到了宁王的身边,由着阿紫将宝琴扶着坐好。
宁安见宝琴冻的浑身发抖,想要将怀中的汤婆子给她,却被宁王阻止了。“你不冷吗?”
伍德也是个机灵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宁王身边这么久,颇得宁王信任。他从车外递进一个风衣。风衣带着寒气,阿紫接过后,便打开披风,包住了发抖的宝琴。
“王妃,您这几日不是一直不舒服吗,汤婆子您自己捂着,前面就是宁王府了。”也不差这一两刻。
宁安点点头,老实说,她也有点舍不得。她癸水来时,总是浑身发冷,小腹隐隐作痛,要汤婆子捂着,才会没那么痛。
一杯热水下肚,宝琴才缓过来一些。她捧着杯子,眼泪不断流下。宁安问她,“你这样,若是去找郑夫人,恐吓到她,先去我府上歇息一会儿吧,我会派人去请郑夫人的。”
宝琴不语,并非她难过委屈到了极致,而是在想,出了什么事,是否是她做错了什么,惹的雍王如此的愤怒,甚至不顾颜面身份,将她一个新嫁王妃,赶出王府。任由她在寒风中,被人嘲,被人笑,被人论。
她一点点的复盘着从进入雍王府后的每一刻。昨日,雍王迎亲,高马之上,满脸喜悦,无一丝不快;入府拜堂,雍王的喜悦言于表,那并非伪装;洞房之时,合卺酒难掩激动,新婚夜欢愉顺畅……临睡下前,他还拥着她,对她说,“明日倒是不用早起,可午时之前,还是该入宫给父皇母后请安。”
是什么时候不对的呢?
是他们晨起,雍王府中的嬷嬷、下人前来伺候他们起身之时。宝琴皱着眉,细细的回想着。他们起身擦洗穿衣,她的陪嫁侍女玲芝为她梳头,雍王府的嬷嬷掀开被子,她在铜镜中看到,想到新婚之夜的疯狂,面上发热,正要阻止,却见站在一旁的雍王陡然变了脸。
宁王看了一眼宝琴,揽住了宁安的腰,宁安偏头看了他一眼,乖乖的靠在他肩上。她看着宝琴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里泛着青。白是因为惊吓,青则是因为冷。
凌乱的床铺之上,白布皱成一团,却无一丝一点落红。
怎么会!怎么会?手中的茶杯掉落,宝琴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箫姨娘接到消息之后,不敢声张,匆匆来了宁王府。新婚的女儿第二日便被赶了出来,能够多少可能?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一种,一种会让宝琴丢了性命,会让整个萧家蒙羞,会连累郑裕光一家,任何一个女子都承担不起的原因。
箫姨娘到时,一个老嬷嬷刚为宝琴检查完身体。她接过阿紫递过来的布巾擦手,看着宁安与陪伴在她身边的梁嬷嬷,“雍王妃并非完璧。”
阿朱不解,问道,“雍王妃昨日大婚,昨夜洞房花烛夜,怎会还是完璧。”
老嬷嬷不理会阿朱,只是继续道,“非初破身。”
一行人走出内殿,移到旁边的花厅,宁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种事还能验的出来?
梁嬷嬷看着她呵呵一笑,压低了声音,“王妃与王爷第一次合房之时,可是又酸又痛,百般不舒服?第二次合房,也是如此。第三次、第四次……后面越来越和合顺利。”
宁安一瞬间涨红了脸,不敢看她,快步走进了花厅。梁嬷嬷与张嬷嬷对视一眼,面上含笑。王妃性子软,心思纯净,却也不是平白受委屈、欺负的人。先皇后在天有灵,见到王爷与王妃越来越好,也能安息了。
她们四个老嬷嬷,均是先皇后的陪嫁侍女,伺候照顾了先皇后一辈子,先皇后故去后,便跟着照顾宁王了。宫中、府中的人多是不可信的,她们要代替先皇后,时时刻刻看着宁王才行。
偏殿花厅之中,已经点好了碳炉,“王妃,小厨房刚送来的阿胶羹,还热着。”阿紫正要将阿胶羹放入包着棉的食盒,见她来了,便直接递给了她。“王爷说了,王妃太瘦了,要多用些才是。”
“哪里瘦了?”宁安摸了摸自己的腰,她已经胖了好多了。
阿朱含着笑看着她,“王爷说了,还不够。”她催促,“王爷算着时辰,说是王妃起的早,这个时候该饿了。”
宁安点头,“确实有些饿了。”
一碗阿胶羹未用完,五仁便来通告,“王妃,靖王妃到了。”
“让她进来吧。”她看着五仁,“王爷呢?”她不知道靖王妃来找她做什么,她们并不熟悉。
五仁笑道,“王妃忘了吗,今日夏侯将军归京,王爷与秦大人出城迎接了。”
宁安面上一喜,“大哥已经到了吗?”
五仁点头,“进京后,要先去宫中拜见皇上,估计下午才能回王府。”
箫姨娘坐在床边,握着宝琴的手,待到人都离开后,宝琴缓缓地睁开了眼。她一直都醒着,只是无法面对,这才装昏。看到娘,她抖了抖嘴唇,眼泪流下。“娘……”
箫姨娘现在无心情,也无精力安慰她,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处理好这件事。她让宝琴坐起,认真严肃的看着她。“你老实告诉娘,你在与雍王成亲前,可与旁人有过夫妻之实?”
宝琴摇头,眼中一闪而过娘亲不信任她的痛苦,“没有,我一心要嫁皇亲贵族,钟鼎高门,怎会在成亲之前将自己交出去。”她一心为富贵为权力,又怎会在什么都得不到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清白送出。
有了宝琴的这句话,箫姨娘心中稍稍安定。“你确定你真的无落红?”
宝琴没敢贸然回答,而是仔细又会议了一下。“垫布雪白,并无落红痕迹。”她想不明白,为何她会没有落红。
箫姨娘轻拍了她的手,示意她别急。“世间女子千千万,并非每一个都有落红的。”她也曾经听闻,有些女子虽是完璧清白之身,却也无落红,有些女子年长之后,就会没有落红了。
“娘,如今这样,不是我们说什么雍王就会信的。”早晨的这场闹剧,怕是已经传入了宫中。
箫姨娘沉着脸,“如今皇后被禁足,后宫之中的诸事,是几位贵妃协理,若是想从后宫入手,怕是难了。”贵妃之首的杨妃,虽无子无女,但地位却仅次于皇后,如今后宫便是她掌权,她一贯中立,不偏向任何人。“此事,便是皇后没有被禁足,也不能宣扬。”无落红一事,定是不能认的。
她看着宝琴,有私后悔,“我该想到这些的。”该提前准备着才是,她该给宝琴准备好鸡冠血、鸽子血,她该告诉她,若是新婚夜无落红,便偷偷将鸽子血滴落在白布之上。
“如今该如何?”难道她刚新婚,便要成为下堂妇吗?
箫姨娘咬牙,“这等私密之事,大多数人是不会明摆着说出的,王爷所代表的也并非是各人,而是皇室的脸面,此事,咱们不能等着雍王发难。”她站起身,拉扯着宝琴,“你一大早被赶出,面子早已没了,既然如此,便搏一搏。”
“如何博?”
客房的桌子上放着纸币,箫姨娘拿过纸,“你写上一封血书,然后去宫门口跪诉雍王的种种不是。”博一个雍王要脸面,还没有将此事告知皇上,博一个雍王要脸面,还在斟酌判断此事要如何应对。“总之,你不能被雍王府扫地出门,之后的事待你回府在做打算。”
宝琴一身单薄的素衣跪在皇宫外的时候,皇上刚为宁朗接风,设了酒宴。太监跑来汇报,皇上面不改色,“她想跪,便让她跪着就是。雍王府中的家事,让雍王自己去解决,一个女人都管不住,他还做什么雍王。”
京中发生的事,宁朗是知道的,宁王每隔半月会写一份信给他告知。他对宁王,始终是有意见的,只因为他清楚宁王并没有善待他的妹妹。
宁王见他对自己冷着脸,也不恼。其实某些时候,宁朗同他很像,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事事算计。小安嫁给他七年,他对小安七年都是不管不顾的,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每每书信,只是一句,家妹性情纯善,望善待。他不说,不问,不追则,一是因为离的远,什么也做不了,二则是怕得罪了他,拿不到京中的情报,得不到他对军队的帮扶。
宁王喝着酒,又开始心疼他的王妃。自从夏侯夫人病故之后,他的王妃就没过过好日子,遇到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是好人,宁朗这个兄长也不是好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宁朗见宁王一直看着他,心中不悦。
宁王咧嘴一笑,“我在想小安。”他给宁朗倒了一杯酒,“越想,越不是滋味。”爹不成爹样,兄长不成兄长样,好不容易出嫁了,他这个丈夫,也不似丈夫。
“别装模作样。”若是真心,又怎会任有她被苛待七年呢?
宁王摇头,“非也。”一杯酒饮尽,身后伺候的太监又要给他倒,他伸手盖住了酒杯。“以前是喜欢,却没多喜欢。”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幼时的初见,而并非大婚当日那个瘦弱竹竿,胆怯怯懦的新娘。
他在心中轻叹,若非有这半年的夜夜惊梦,或许,他也不会注意到他的这个王妃。
“皇上,靖王与郡主驸马求见。”
皇上眉头微微皱起,今日他们私宴,靖王来了做什么,竟然还带着养女以及养女的丈夫。不过靖王怎么也算是他的兄长,他今日求见,不见不好。
“宣。”
靖王一家走入的时候,太监与宫女已经摆好了桌子以及杯酒碗筷。他们坐落,皇上道,“皇兄,这位便是夏侯将军。”
宁朗起身给靖王行礼敬酒,靖王回礼后落座,他看着宁朗笑问,“听闻夏侯将军年近四十还未娶亲,可便是如此,也不该盯着我靖王府已婚的郡主看。”
自河钰郡主入殿,宁朗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她。宁朗看着靖王,皱眉疑惑,“河钰郡主?”他站起身,走到郡主与驸马的桌面前,“这位分明就是我夏候府上,王姓厨娘的女儿,王姓厨娘并未亡故,她的女儿怎会远去了宁州,又成了靖王的养女呢?”
河钰郡主先是皱眉不悦,还未语,宁朗便弯腰,一把扯下她挂在脖子上的玉环。“这枚玉环,分明就是我妹妹宁安的。娘亲病故后丢失,怎会到了厨娘之女的身上?”他定定看着河钰郡主,冷冷一笑,“我便说小安一直十分珍视这枚玉环,戴在身上多年都不曾遗失,怎么好好的就丢了。原来,并非丢了,而是被人偷了。”他还记得,当时宁安不过七八岁,她也是七八岁,常常与宁安在一起玩耍。
河钰郡主站起,“夏侯将军不要胡言,这块玉环是我生母所赠,怎会是宁王妃的东西。”她回视宁朗,“天下玉环,大多相似,无凭无据,怎可信口雌黄。”
“是吗?”宁朗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让太监拿来蜡烛点燃,又备上白纸贴在窗棱之上。烛光穿过玉环孔,宁安二字便映照在白纸之上。
宁朗手捏玉环,“这枚玉环,经特殊工艺打造,圆环孔洞之处,刻有我妹妹的名字,摸不出,看不到,只有光束正好穿过,才能投射出来,与我的玉环,乃是一对。”他的那枚,内刻平远,合起来便是平宁安远。“你说这是你的玉环,那你怎会不知其中关窍?你说这是你的玉环,那玉环之中所刻之字,为何是宁安的名字而非你的?”
宁王解下腰上玉环,拿给宁朗。宁安说要收回,可昨日婚仪之后,却并没有向他讨回,他昨日喝多了,便也忘了这回事。
两枚玉环相叠,烛火穿过圆环,平宁安远四字清楚印在白纸之上。
“小安为双生,上还有一兄长,与她同胎,出生后没过三日便死了。”刚出生就死亡的孩子,是不吉利的,是无法进族谱以及祖坟的,也是不可说的。所以,这件事除了娘与他,谁都不知道。“这个早早夭亡的婴孩,叫平远。”
宁王突然想起文奶奶跟随他们入宁王府之时,还带着几个灵位,其中一个上面,所刻便是平远二字。文奶奶将这块灵位与夏侯夫人的灵位放在一起,每日清香三柱,没事的时候,还总是喜欢对着灵位絮絮。
河钰郡主眼底闪过一丝惊恐,但还是道,“物有想同,人有相似,只是巧合。”
宁朗冷笑,“平宁安远四字,乃是我亲手所写,工匠刻之。”左为大,所以这四字是他以左手所写,几乎无人可以模仿。“至于刻字的工匠,如今便在宁王府中,倒是可以将人叫来问一问,这玉玦是否是我的,这字,是否是我写的?”
在他的王府中?“是谁?”
宁朗道,“宇文嬷嬷。”她出自五姓七望宇文氏,他们是分支,对争权夺利毫无兴趣,唯喜欢雕刻玉石,研究出一种藏雕法,代代只传一人。宇文嬷嬷,便是藏雕法上一代的传人,这两枚玉玦,也是以藏雕法所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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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宁王傍晚才回府,宁朗没有同他一起来,一来是他要先回家中拜见长老,安排家中事物,二则是他与宁安、宁青多年不曾见过,疏离久了,如今突然相见,倒是显得尴尬。
宁王直接去了宁安的院子,宁安还没睡,与宁青在一起,看一本弓弩的书册。
“姐姐,我在想,可否将诸葛连弩改一改,做成一排,自动填补箭矢。”宁青想了想,“就像是水车一样。”自动自转,便能够带起水,灌溉入田。
“你这些日子一直住在秦大人府上,就是研究这个?”
宁青点头,眼睛亮亮的。“这样,两军对垒之时,便可以不用人力有了远攻,余下的士兵,一心在近,守住城池便会容易许多。”他拿出一张纸,“我试着画了一下。”
宁安看着图纸,“宁王知道吗?”
“姐夫知道的。”
宁安看他一眼,“这才多久,你同他倒是亲近起来了。”先是喊宁王,后又改口成王爷,现在直接喊起姐夫了。
宁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晒然一笑,“姐夫去秦大人说,过几日找个嘴严的工匠,先做个小的试一试。”
宫中发生的事情宁安并不知道,宁王在宫中吃饭的时候,宁安正在见他的几个姨娘。宁王府中除了几个姨娘,还有两个通房丫头。王爷碰过的丫鬟与其他丫鬟是不同的,她们会被单独区分开,也有单独的房间,以防王爷哪一日心血来潮,突然要找她们。
她们浩浩荡荡来时,宁安正在吃饭,见她们来,便放下了筷子,让嬷嬷将她们引入了一旁的花厅。
府中的妾室,之前一直都是以青蔓为首的,今日却是以芙蓉为首。宁安坐在堂上,看着她们。“你们有何事?”她看着徐芙蓉,入府不过几个月,她便已经没有了在宫中时的从容娇润,反而带上了一些憔悴,眼底微微发青,以珍珠粉遮盖着。看来,皇后被禁足,也影响到了她。
徐芙蓉在宁安面前跪下,“王妃,我们今日来,不过求王妃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宁安呵笑一声,“什么机会?”她明知故问。
徐芙蓉看着她,“求一个承宠的机会,求一个尽姨娘本分的机会。”她的脊背挺的直直的,看着宁安。
徐芙蓉比其他任何一个姨娘都要高傲,她是皇后的族人,这么多年因为长相好,又教机灵,承了不少皇后族中的优待。自然,她便生出了她自己的骄傲,自己的气骨。只可惜,她如今只是宁王府中一个小小的姨娘,她的骄傲,她的气骨,于她而言都无用。
“你们该去求王爷,而不是来求我。”又不是她霸占着宁王不愿意分给她们。
徐芙蓉眼中闪过一丝委屈,“若非你要求‘一夫一妻’,王爷又怎会对我们置之不理?”
宁安淡淡扫了她一眼,“我要,王爷便要给吗?”他若是不愿意,大可以给她一封和离放妻书,她拿着娘给她的嫁妆去找外公舅舅。公羊一族避世群居,往来种作,虽不富裕,却怡然自乐。她不是一个有大志向之人,也并非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她所求,从来都只有平宁安远。
徐芙蓉看着宁安,脸上闪过一丝坚决。“你不能生养,难道便要王爷绝后吗?你便是再不喜欢我们,再想要独占王爷,也得等王爷有了子嗣。”
宁安也看着她,比起徐芙蓉的坚决,她则是含了一抹悲悯。“你为何要将自己当作工具呢?我以为你一门心思要来宁王府,是因为你爱慕宁王,喜欢宁王,原来并不是。”她入宁王府快八年了,八年宁王都没有一个孩子,只能说明他压根不想要。或者说,在朝中形式不明,在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不允许任何能够拖累他的人、事物存在。“还有,谁跟你说我不能生?”
徐芙蓉看着宁安唇边噙着的一抹笑,心中微微不安。“便是我不能生,因何不能生,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先有雨姝姨娘意图嫁祸,她为破局,自己饮下红花大出血;后有前些日子大雪,青蔓借由她假孕,故意让她在雪中坐了半个多时辰。
宁安缓缓站起身,俯视她们,“你们为什么这样,难道你们便一点都不知道吗?”雨姝是皇后的人,青蔓姨娘是太子妃的人,梅卿是明王的人,徐芙蓉三人也是皇后的人。这样的她们,以前宁王还会虚与委蛇一下,如今甘霖寺之事一出,一众皇子身世有了疑问,加之皇后被晋了足,宁王便懒得搭理她们了。
“你们说我独占着王爷,可我每日里能见到王爷的时候也不多。”宁王忙碌,几乎每日都是天不亮便入宫了,有时候中午会回来一趟,陪她用膳,然后离开,到了半夜她熟睡才归府。“你不是去找过王爷吗?他可曾搭理你?”
这几个月,看似宁王只待王妃一心一意,可她们也并没有坐以待毙。今日送上一盏桂花糕,明日送上一壶桃花酿,后来一碟糖渍山楂,一壶梅花酒。这些一样样送入书房,又一样样的被退回。她们一次次的去他的书房、卧房,也是一次次被屏退。
“你们今日来求我,不过是因为王爷根本不搭理你们,你们便想要来压迫我,迫我松口,让我为你们祈求王爷。”她看着她们,“可是,王爷是我的丈夫,我为何要将我的丈夫推给旁人?”她生育困难,如今宁王不是也生育困难吗,他们扯平了。
即便是宁安丝毫没有占下风,她还是心中闷气,午膳只用了几口。消息传到宁王耳中时,宁王正陪在皇上身边,听他说前朝的一些事。
“你今日为何事同夏侯宁朗争吵?”皇上拉着宁王,一同坐到了龙椅上,堆满了奏折的檀木桌,长椅上均是龙纹,便是坐垫,所绣的图案也是龙纹。初看还好,看得久了,便也不觉得如何了。“宁朗那孩子,同你一样,有能力有野心。”他看着宁王,“你娘当年定要你娶了宁安,除了宁安八字极好,能旺你之外,还因,她能牵制住宁朗。”
宁王不解,他与宁朗也算是认识多年了,他知道宁朗是什么人,宁朗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们明面上,是姻亲,实则两人早在宁安嫁入宁王府便有了合作。
人和人的关系真的很奇怪,他与宁朗互相防备,互不信任,却能够一明一暗,合作多年。他不曾完全信任宁安,对她也有着防备,却一日比一日喜欢她。他不信任父皇,防备着父皇,父子关系却一直融洽。
皇上伸手,挥退了伺候在身边的人,“说起来,宁朗也不是个东西。”他看着宁王,轻哼一声,“真要算起来,宁朗并非你的妻兄,而是你的妻父。”
宁朗十一二岁就跟着父亲去军营了,比起夏候府,军营更像是他的家。“养兵需要军饷高,军粮多,士兵为国拼命,总不能委屈了他们,让他们无米粮银钱养家。可是当时国库空虚,便下了一个诏令,允许军营向商户借贷,借贷的银钱日后从税收中抵扣,或者是待国库充盈了,由国库偿还。”说是借,其实就是要求商户捐赠。真要不还了,商户还能上告到京城,让皇上还钱吗。
皇上想了想,“我记得那一年宁朗只有十五岁。”别的军营将领都知道朝廷的诏令是为空,他偏偏信了,他开始忙碌从商户中借军饷之事,也是因此结实了靖王妃。
便是宁王如此会藏情绪心思的人,听闻后也震惊不已。“靖王可知道?”
皇上点头,“知道。”知道他的王妃未出嫁前有一个相好,知道他的王妃与这个相好生下过一个女儿。他看着宁王,“这些,都是你娘跟我说的。”当年夏侯夫人确实有孕了,只是她年岁不小了,最后的两胎,都没保住,胎死腹中。而宁朗,便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女儿,变成了自己的妹妹。
“等等,两胎没保住?那宁青——”
皇上点点头,“宁青也是宁朗的儿子。”宁朗长得好,又在军中任职,面容长的好,身体强健,体型健美,武强文亦好,很得女子青睐。“当年靖王的婚事是先帝赐婚,退不了,宁朗便将孩子抱回去,夏侯夫人为了保住姑娘家的名声,便将孙女认作了女儿。”此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你娘知道这些,是在夏候夫人去世之前,她与夫人谈论宁安与你的婚事,宁朗不知怎么知道了,反应特别大,为此还同夏侯夫人吵了一架。你娘见夏侯夫人伤心难过,宽慰之下,夏侯夫人才将这些告诉了她。”
皇上伸手拍了拍他,调笑道,“所以你也收收你的脾气,对宁朗客气一些。他要是真认真起来,你还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
所幸,靖王妃坦率,不愿意欺瞒靖王,靖王看中的是她的品性,对于她无媒苟合、产子一事,也只是心中不悦,并没有大加指责。后来夫妻两人,倒也和睦。靖王自出娘胎,身体便极其弱,无法生育,一直想着要将靖王妃所生的女儿接回来抚养,可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
“那对玉环,是宁朗与靖王妃的定情信物,也是靖王妃娘家的传家之物。”
夏侯夫人死后,靖王与靖王妃原是准备进京,将宁安接走的,可还没出宁州,便有一个人拿着玉环找去了。“我记得也就是隔年吧,靖王就上了奏,说是收了一个养女,要为养女讨封。”他还差人去看了,靖王妃对那个养女极好,他还感到奇怪,如今想来,一切都明白了。
在夏候府中伺候的厨娘听到了夏侯夫人与宁朗的争吵,知道了宁安的身世,也知道了宁安的生母是如今的靖王妃,便偷了宁安的玉环,不远千里去宁州认亲。
“只凭玉环便认下了?”
皇上看着她,“不,靖王妃的女儿,生来后腰便有一块青紫胎记,似祥云。左胸口还有一点红痣。”养女虽然住进了靖王府,这么多年却不曾让靖王妃看过身体,靖王妃心中有疑惑,便也没有强求公主之封,只要了一个河钰郡主的封。公主与郡主,一字之差,待遇确是天差地别。公主有封地,有俸禄,甚至有自己的护卫队,而郡主,不过是一个虚名。“宁王妃可有这两样胎记?”
宁王点头,“有的。”左胸的红痣,他曾经无数次倾倒的舔在上面,腰后的紫云,也曾怜爱的亲了无数次。
“你以为靖王为何要在我宴请宁朗时,带着养女而来?”为的便是要让宁朗认一认。“便是没有雍王婚仪时你的玉环摔碎,宁安将她的平安环给你,靖王与靖王妃也会找机会让宁朗认一认。”
说完宁朗的事,皇上又同宁王说了说边防布控之事。他喝了一口茶,眉头紧紧皱起,“大长公主后日入京。”他面上不悦,“她如何嚣张跋扈,如何霸道你是知道的,看好了小安,别让她受了无妄之灾。”他轻轻拍了拍宁王的手,“我还等着你们给我生孙子了。”
“她来做什么?”宁王沉下了脸。
“来帮皇后。”大长公主与皇后一贯交好,或者说皇后将她哄的很好,若有什么她自己不愿意动手的腌臜事,便会挑唆脾气暴躁的大长公主。“她归京倒是无妨,只怕她此次回来是有目的。”大长公主的城池在周,她是周城的城主。周城靠近边塞,生活本就不好,加之大长公主是个暴君,更是民不聊生。
“有何目的?”
“阳时阳日阳月阳年,五行俱全的女子心头血。”
大长公主为美貌,一练丹药,二寻各种民间术法。曾经屠杀孕妇,只为取鲜活胞衣,捣成肉泥,敷抹全身。弹劾大长公主的奏折堆了一房间了,可他处置不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凭着先帝的免死金牌,尚方宝剑做恶不断。
“我也曾派兵缴杀,可她抓了周城百姓的家人,让他们以肉身抵挡,士兵若要进城,便要先斩杀百姓。”久而久之,大长公主便明白了,比起免死金牌、尚方宝剑,百姓才是她真正的免死金牌。她每年都会要求手下轻点周城人数,不允许他们离开,将百姓当作她的玩物、盾牌。“我也曾派人暗杀,可是她太警觉了,屡次失败。”
宁王面露狠厉,“小安的八字,她如何得知?”
皇上轻哼一声,“我已经让长松严查宫内的人了,你保护好小安。”若非后宫有薛氏一族的人同谋,大长公主又如何知道皇后被禁足,宁安是她找了多年的至阳五行俱全的人呢。“大长公主不除,你便是离京了,也安稳不得。”大长公主嚣张太久了,也该除之了。如今是她自己归京,落入他手中,他自然不会同她客气。
皇上看着他,“若能诛杀了大长公主,便能立威。”
宁王冷冷一笑,“大长公主在周成作威作福多年,残害无数百姓,便是诛杀了,周城百姓心中的怨恨也不会平。”反而会责怪诛杀大长公主之人,既能诛杀,为何要至今日。“这等好事,我便不参与了,太子一心立功,他生母又与大长公主交好,便让他去吧。”
宁王想了想,“明日我便带小安离开。”斗不过,他还躲不过吗。“暗卫我带几个走,其他的留下保护你。”前朝太子归京,加之大长公主回京,谁知道会如何呢?能当帝王之人,心都是野的,心思都是沉的,沉的让人看不透,猜不到,沉到伪装的久了,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宁王回府,直接去了宁安的小院。宁安因府中姨娘之事,心中不舒服,又想起箫姨娘说起的,宁王总会偷偷去水月庵之事,心中更是不舒服。涨涨的,堵堵的,如堵了一块石头,挪不走,压的她沉闷,胃也不舒服。
“怎么了?”宁王一进室内,便见宁安趴在窗边,穿着舒适的寝衣,披着棉服,长发披散。“阿紫同我说你没怎么用午膳,哪里不舒服吗?”
宁安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直直看着窗外一枝挂雪红梅。宁王笑着解下披风,在她身边坐下,挥手屏退伺候的人。
“嬷嬷同我说了,可是嫌她们烦?”他贴近宁安,在她耳边轻声问,“还是她们来找你,你吃味了?”
宁安不想搭理他,“萧姨娘说你总是夜间偷偷去水月庵。”府中的姨娘们,便是团结起来又如何,总归只是妾室,她嫡妻的身份便可压制。真正让她心中不适的是,萧姨娘在雍王婚宴当日在她心中插入的一根刺,以及她在王府之中听到了的一些流言。
有人说,宁王总是去水月庵,是因为有心上人在水月庵中修行。
他们还说,这位宁王心上的人,与他身份有别,两人绝无可能,所以只能偷偷摸摸。
“长松也总是去,还有宁朗,若是他在京中,便是他去。”他拉过宁安,强迫宁安看着他,然后直接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你有疑问,大可以直接问我。”
“你能吃味,我很开心。”他亲啄了一下宁安的唇,无血色的唇瓣让人爱怜。“水月庵的事,并非我要瞒你,而是并非什么好事,不愿污了你的耳朵。”
她若是去过水月庵便会知道,水月庵中的尼姑们,一个赛过一个的貌美,多是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也有年长的,很少。“水月庵,不过是一个打着庵堂名义的妓寨。”专门服务于朝中的一众大臣,以及他们的同僚、朋友。“这是让朝中大臣暗中结交,买卖消息的地方。”想想也实在好笑,天子脚下,一所庵堂,一间佛寺,竟然都是风月之地。明面上敬神佛,实则从事的确是腌臜的皮肉活儿。“我去庵堂,也不过因为庵堂的幕后人有我。”这所庵堂,便是他收集各种信息的地方,他通过这间庵堂,掌握了朝中一众皇亲大臣,甚至于父皇的后宫之中不少事。
“不同你说,是因为这件事太损阴德,我怕你认为是个凶残冷酷的人。”
宁安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难道不是吗?”心中郁气稍消,她乖乖的靠在宁王肩上。“庵堂中年轻尼姑,都是些什么人?”
宁王顿了顿,缓缓道,“良家妇,逃难女,慈幼局女。”他从来都不是好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为了自己的野心,害过无数人,也将无数人拖入过深坑泥潭。他从不以此为耻,也不会愧疚。成大事者,定要有牺牲,对他而言,这份牺牲,只能是旁人,不能是他。正所谓,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可如今,他心中却惴惴不安,生怕他的王妃露出厌恶之色。
这大概就是爱吧,他觉得他真的爱上了小安。
“秦长松、大哥也参与其中?”
宁王点头,“便是父皇再偏爱我,若无人相助,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独木难支。
“水月庵之事,我当不知道。”她喜欢宁王,宁王又是她的丈夫,她知道朝中形式,也知道世家大族之间的纷争。因为明白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艰难,所以她的心偏向他。可她身为一个女子,听闻无数无辜的女子,被迫成了娼妓,出卖皮肉,不可能无动于衷。可怜她们,同情她们,却又因为做下这些事的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丈夫,她不会为她们抱不平,也不会救她们出火坑,只会装作不知。
宁王贴着宁安的唇,“小安,大长公主回来了。”这几个月,他一直奔波忙碌,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与宁安亲近了。
“谁?”
“父皇的姐姐。”先帝的长女。“她是为你而来。”他轻轻含着宁安的唇瓣,“她为人残暴,明日我便带你南下,如今,不便与她正面对抗。”除了教小安练箭,也该让阿朱阿紫教她一些拳脚功夫。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宁王松开宁安,“我有些饿了。”
宁安站起,“我让阿紫传膳。”小厨房一直备着几样凉拌的小菜,还有清粥,玉米饼子,五仁包。
宁王一把将宁安横抱起,“要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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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2 13:25:56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七)
云重重,雪簌簌,寒风似刀,冰雾如幕。
八百里秦川,银装素裹。常言道,瑞雪兆丰年,鹅毛大雪似乎预兆着来年的风调雨顺。天气虽冷,京城的百姓却兴致不减。商贾云集,贵人身披裘氅,带着随从,牵着骏马,挑拣着珍珠玛瑙、绫罗绸缎。
然而在千里之外的长溪,却阴沉沉的。房屋坍塌,又被雨冲走的,也有被雪压塌的。走进长溪县,落败的房屋中,瘦弱的人蜷缩在墙角,卧在墙下,冷的瑟瑟发抖。披头散发,衣裙肮脏。
“这便是奏折上所陈的水患已过,家园重建,百姓安乐吗?”宁王站在破败无人的街道上,眼底泛红,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寒意。“两万两赈灾白银,他们便是这么赈灾的吗?”
轰隆隆……轰隆隆……雷声响起。
“爷,雷雨要来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乔稽牵马上前。
宁王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
他们此行,是变了装的。化做了从极寒之地来的商户,带着家眷,带了一些极寒之地才有的药材,皮革,想要去京中安家。
许嬷嬷家曾经是做胭脂水粉的,一手梳头、妆饰的好手艺。后家中落败,她丈夫子女皆被恶人所害,自己还沦落去了青楼之中,是先皇后见她宁死不屈,救下了即将被打死的她。此后,她便伺候在了先皇后身边。
离京之时,许嬷嬷便为宁安妆扮好了,浑身涂了以益母草为主,微微发黄的神仙玉容膏,一来可以滋养皮肤,而来也可遮住细嫩的皮肤。其上又敷了一层洛神花与珍珠粉做成的粉,做成长久居住在寒冷之地,冻皴的模样。
衣衫也换了,内层还是薄软保暖的棉衣,外层换上了旧袄旧裙,又加了一层拼接的皮子。好不容易留出来的长甲也剪了,十指涂了一层红色药膏,做成被冻伤的模样。
乔稽找了一间还在营业的客栈,说是客栈,却也破破烂烂,瘦弱的老板裹着破棉袄,缩在柜台后。
“老板,住店。”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乔稽,目露惊诧,“你们从何处而来?”
乔稽握箭抱拳,“我们自辽东北而来,原是想到京中安顿,怎料路上走错了路,耽搁下来不说,还迷了路。”他环视客栈,“这里怎么……”
老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夏日的时候,发了大水,朝廷也无人管,便这样了。”大水来时,淹死了一波人,幸存下来的人便去了下游的云孟、赤水。“原还指望朝廷来赈灾,可谁知,只派了一个官员来,施了七日粥,便离开了。”他这店,也被水冲了,哪里还开得起来,不过是不开,家中无收入,便打开门,想着能否撞个运气。
“县官呢?”宁王问。
老板嗤笑一声,“县衙都被大水冲了,那些当官的,谁知道去哪儿躲灾去了。”他们这里,如今如同废土。“几位爷,要几间房。”他问,“您别看我们这里发了大水,可我这里三楼的房间还是好的,就是这被褥怕是不够。”
“两间便行。”外出不漏财,乔稽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一路走来,两三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老板表示理解,“这位是?”他见宁王站在厅中,一双眼睛十分锐利,细细的打量着四周。
“我家少爷。”乔稽介绍,“家中也遭了灾,老爷夫人都去了,不然少爷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带着少夫人远来京中讨生活。”
老板一边点头,一边拿出笔,翻开了账本。“贵姓?”
宁王上前一步,“宁。”
“天公不作美,去年春天滴雨未降,今年又下个没玩。”办入住的空挡,天空又下起雨来,并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阿朱阿紫扶着宁安下马车,伍德在一旁撑起了伞。
这里没有伙计,老板为他们办好登记后,一面让他们在厅中稍等,一面自己冒着冷雨,将马与马车牵去后院的马棚。伍仁跟着一同去了。
几人晚饭也没有吃,老板想要再赚一笔吃食银子,却也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幸好他们一直带着干粮。
伍德从后厨找来了一个碳炉,找了些干燥的木柴,点了起来。梁嬷嬷拿出小钵,放在火上,将干饼一点点掰碎了,加上羊奶煮开。“夫人,将就吃点。”
“我没关系。”宁安的胃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拿过了嬷嬷递过来的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碗里有些腥膻的糊糊。
“爷,还有些肉干。”
宁王嚼着干饼,“你们分了吧。”
几个人也不矫情,就着热过的羊奶,一口肉干,一口干饼,囫囵填了一肚子。
吃过饭后,宁王写了一封信,盖上印,蜡封后交给了暗卫,“送回京中。”
“爷,你同夫人休息,我们守着。”乔稽看了一眼窗外,这场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刚开始只是淋淋漓漓,不多时已接近滂沱,狂风似厉鬼般张牙舞爪。“幸好如今天冷,若是天热,只怕除了天灾,还有瘟疫。”
阿朱去后厨烧了一些热水,宁安漱了口,没敢净面,心中不安,总觉的夜里会发生什么事。铺子里的被子潮乎乎的,宁安坐在床上,打了个寒颤。
“睡会儿吧,我抱着你。”
宁安看他一眼,靠在他怀里,缓缓闭上了眼。许嬷嬷轻手轻脚走过去,递上一个汤婆子,放下了帘账。然后与阿朱拼起了桌子、凳子,便在旁边躺了下来。
“王爷。”宁安轻声开口。
“嗯?”
“他们怎么敢的。”一路走来,越是向前,越是荒凉。荒的不是田地,而是城池,凉的并非梁麦,而是人心。天子脚下,他们怎么敢欺上瞒下,在奏折之上,一一罗列出和睦生机之相。
“父皇自登基后便被权臣所压,大族所制,朝堂之上,他所重用之人,一半并非为他所用,劣迹斑斑。”罗霄山中段、西麓的山区这几个县什么情况,父皇是有数的,只是有人要粉饰太平,他便只能装作什么不知。
全国三十六郡,郡辖县,施行郡县二级制,郡设郡守、郡尉、监御史,分掌政、军、监察,郡守为长官。万人以上的大县置令,不足万人的县置长。另设县尉,掌刑狱;设县丞,为次官。“这一区的郡守叫辛茂,能力一般无建树,官场生涯就是熬资历上来的,最大的可取之处便是老实厚道,最可恨之处也是老实厚道。”他如今六十二岁,老实了这么多年,老实便成了懦弱。“为人处事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如此在他管辖之下的县官,又会有多大的建树能力呢?“便是没有看到他,我也能够猜到他做了什么事。”洪灾来临之时,他定不敢隐瞒,定是如实上报的。然后便是装晕称病,一切交给下面,凡是要他决断,便是头疼,要么就是晕厥躲过。“郡守都不作为,又怎么指望下面的人作为。”
宁王轻呵一声,“其实,他们都跑了,倒也好了,至少不会在此种情况下折腾百姓。”
“熬过去就好了,天气总会回暖。”
“熬过这一冬,世间万物尚需积蓄精力。”可这里哪里还有精力能够积蓄。“这一冬,不知要冻死多少生灵。”
“秋冬本就是肃杀的季节,生灵死亡在所难免。”她想要安慰他,言语出口后却又觉得不妥。“这里的秋冬,实非天灾,而是人祸。”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小安,你见过流民吗?”那么多人,干瘦衰败,衣衫褴褛,黑压压望不到边。半大的孩子连双鞋都没有,为争一小块饼子大打出手,饼子掉在泥里,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根本不像人。“你不要看一个小小的县官,私圈民地,侵占税收,百姓事不敢违抗的,若违抗了,直接一棍子打死,谁还敢违抗?”
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十个是太子那边的,三个是皇上亲控,可天高皇帝远,谁又知道他们是否还忠于皇帝一人。
“小安,我明天要同乔稽他们去其他县看一看,你同嬷嬷们就留在这里。”最外围的长溪县都是这样,下游的云孟、赤水、莲城、香山又会是怎么样呢?“暗卫留给你,袁大夫、伍德也会留下。”
宁王轻轻摸着她的脸,“只是看一看,最多三日,我一定归来。”他们骑马去,快马加鞭,看过便回来,三日虽然有些紧,但只要路上没有其他事,是能赶回来的。
“前路不知道怎么样,你最近也不太舒服。”他们离京一个半月了,一路上走走玩玩,先是去了一趟江南,见了江南水乡,去了太湖、断桥,而后才来的西麓山区。前一个月还好,进入罗霄山中断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她胃口差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却一直强忍着。“有些后悔带你出来了。”聊到了他们不会好好赈灾,却不想会是这种情况。
“我没那么娇气。”以前在夏候府上时,箫姨娘那么磋磨她,她都好好的。现在有吃有喝的,更不会有什么了。
宁王在她脸上亲啄了一下,“不早了,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宁王就走了,他将皇上御赐长宁剑留给了她。此箭,上可斩昏君,下可杀佞臣。
宁安胃里泛酸,拒绝了许嬷嬷送来的清粥后,吩咐阿朱与伍德去县中看看,看看还有那些铺子,还有多少人。“若是有人卖米面,你们就买下来。”她的心中总是不安。
许嬷嬷见她这样,悄悄算了算时间,然后出门把在前厅同老板闲聊的袁大夫提了上来。
袁大夫不明所以,但还是摸上了宁安的手腕。宁安苦笑不得,“嬷嬷,我没事的。”
袁大夫细细的号脉,先是一喜,随后又严肃了面容。许嬷嬷急问,“王……夫人可是有孕了?”一路虽然玩乐了,却也劳累。特别是进入西麓山区,他们所有人都被城县遭遇洪灾后的惨状震惊——灰蒙蒙的浑水上漂着乌七八糟的东西,碎木头破门板,还有死去的牲畜,恶臭扑鼻,路边、河道上一扇扇草席里卷着无法入土的人。“夫人上次癸水还是在王府时,都怪我,这些日子也将这事忘了。”
袁大夫看向许嬷嬷,“有孕了。”他又看向宁安,“夫人可知道。”
宁安羞涩一笑,摸了摸小腹,“觉得可能是有孕了,但也不确定。”
“三个月了。”袁大夫面色严肃,“爷可知道?”
宁安摇头,“我还没告诉他。”她也是出了江南,才想起当月的癸水没来,原是想私下问问袁大夫的,还没来得及问,便看到了一路的惨状。王爷一心想着洪灾赈灾流民的事情,她怕乱了他的心神,也怕他担心,就没说。
袁大夫皱眉,“长溪县受灾严重,缺医少药的,只怕一个县也凑不齐一副安胎药。”
“三个月,三个月……”许嬷嬷一遍遍念叨着,“算着时间,应该是在书房那次有的。”
“嬷嬷!”宁安一张脸即便是敷了两层粉,也能看出红透了。
袁大夫识趣的离开,许嬷嬷呵呵一笑,“不管怎么样,都是喜事。”
袁大夫正要出去看看,能不能给王妃凑上一副安胎药,刚走出客栈的们,便见城门处影影绰绰拢过来一群人。所有人都是面色乌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一眼看不到边际,像黑压压的乌云。颤抖着,蹒跚着,甚至在地下匍匐着。他们发出的声音不知是呼救还是哭泣,像是阿鼻地狱中众恶鬼的呻吟。
袁大夫忙退回客栈,客栈的李老板忙着将门板上到门板上,最后一块门板上上时,伍德与阿朱跑了回来。
“阿朱,怎么回事。”宁安问阿朱,她在楼上看到了许多灾民,其中还有穿着衙役服装以及军服的人。穿着军服的人与衙役联合,将长溪县沉重的城门从内关上。
“夫人,他们都是从云孟、赤水、莲城、香山来的。”阿朱还在喘息着,面上是浓厚的担心,“听说,听说云孟、赤水、莲城、香山县发生瘟疫了,病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他们,他们都是跑出来的。”
楼下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拍门声,李老板的老母亲,妻子儿女被声音惊吓,来到了前厅。李老板一边将他们往后院赶,一边道,“你们出来做什么,赶紧躲到后院去。”后院有个地窖,他们真的冲进来,还能躲一躲。
“郡守与县官呢?”她追问。
伍德摇头,“待会儿我去抓个人过来问问。”
袁大夫先去了后院,从马车上找出药材,回到房间,点燃了艾草,“你问过话后,一定要熏过艾草才可靠近王妃。”
伍德不解,袁大夫轻叹一声,“王妃有孕。”这个孩子,王爷的嫡子,也是他的第一子。自从王爷与王妃同房后,王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时时都盼着,盼到至今,也有半年多了。
皇上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山涧中散步,溪水中,一条红黄相间地锦鲤一直跟着他,锦鲤生动,一双鱼眼好像会说话一样,不时跳出水面,然后游开又游回来。
鲤鱼飞快地游走,游到一处急弯,然后跳出水面,煽动着鱼鳍指着一棵树下。他走过去,发现树下有一颗人参,他小心翼翼的将人参挖出来,人参白白胖胖的,特别讨喜。
鲤鱼又跳起,一口咬上人参,然后化成了一条小金龙。人参被咬,化作一个胖娃娃,哇哇大哭。金龙在空中盘旋两圈,落到地下,圈住了人参娃娃,人参娃娃转哭为笑,看着他,咯咯咯的笑。
皇上梦醒,想着梦中的景象,叫来了司天监提点。“皇后有宁儿的时候,朕也梦到了龙。”不过不是金龙,而是一条黑龙,黑龙绕着一朵红花,静静沉睡在湖中央。他看着司天监提点,眼中含了一丝期待,“你说,这是不是胎梦?朕的儿媳,宁王妃,可是有孕了?”
司天监提点不敢乱说,毕竟满京城都是宁王、宁王妃不能生育的流言,宁王与宁王妃也一直在服用汤药。“梦之事,玄妙至极,说不准的。”
皇上点了点龙椅,问身边伺候的大太监,“藏得,宁王到哪儿了?”
藏得公公上前一步,“皇上,宁王三日前来信,说是马上就要进长溪县了。”宁王一贯是十日来一封信,说明一路上的见识,以及各个府衙州县的治理情况。他笑了笑,“皇上,若是宁王妃有了,王爷定会书信告诉您的。”
皇上皱眉,面上带了一丝不快。“罢了罢了,准备上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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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发表于 2024-10-22 13:26:15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八)
年三十,宫中宴请,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皇上却愁眉不展,一众皇子、皇亲见皇上如此,也不敢调笑。
“宁儿每年都会同朕一起守岁过年,今年为何不归?”
藏得公公给皇上上了一杯热茶,“皇上,宁王吉人自有天相,前几日王爷送回的信不是说了吗,五县天寒,路途遥远,赶不回来了。”
太子见皇上神色不快,正要说些什么,秦长松直接推开守着殿门的太监,跑了进来,“皇上,皇上,八百里加急,宁王急函,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瘟疫,缺衣少食,五县大多数人感染瘟疫,无医无药。”
太子直接站了起来,“胡说什么,前几日父皇刚收到七皇弟的书信,五县宅后重建,银钱确实不够,可哪有什么瘟疫。”他瞪着秦长松,斥责道,“若是急函,为何送给你,而不是直接送入宫。”
秦长松将信呈给皇上,藏得呈上,他则是直接跪在了皇上面前。“皇上,半个月前宁王便写了奏折虽书信入宫,请求支援。”若非久久等不到支援,又如何会将信送到他手中。“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只有庞大人所管辖的衡州军协助,其余均以未得手令为由,拒绝支援五县。”
“郡守辛茂与县官高伏胜不顾万民,罔顾律法,只为自己逃命避祸,已被斩于长宁剑下。” 秦长松顿了顿,看着皇上又道,“皇上,宁王妃有孕,这可是宁王的嫡长子,皇上的嫡亲孙子,万万耽误不得。”
太子妃放在小腹上的手一顿,面上的笑容也凝滞了。皇上金龙入梦,找了司天监解梦。刚好她有孕,朝中京中,人人都说皇上梦中金龙是她腹中这一胎,此胎定是富贵昌盛无比。
靖王站起道,“宁王妃有孕?难怪前些日子,本王的王妃总是梦到金龙,本以为只是个好兆头,原来是胎梦。”旁人不知靖王妃与宁安的关系,皇上却是知道的。金龙入梦,无论好坏,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皇上为天子,龙为天子化身,金龙入了他们的梦中,无论是何意,都会引得皇上猜忌。
这时说出,也不过是看不惯太子一党这些日子仗着太子妃腹中胎儿,以及皇上的梦,在朝中京中大肆宣扬,拉拢朝臣。这朝堂,这天下局势,早该动动了。皇上也好,太子也好,便是宁王,谁要是想一家专权,便不被旁人所容下。
靖王面上是谦和谨慎的笑,唇角微勾,既不会显得开心,又含了一丝肃穆。五县瘟疫,是哀,宁王妃有孕,是喜。他做了十几年太子,自幼被当作帝王培养,自然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什么表情最为合适。不似太子,便是有薛氏一族为后盾,做了太子又怎样,二十多岁了,不还是藏不住小心思。
倒底不是他这个皇弟亲自教出来的,差了不止一点。
皇上从信中抬起头,“宁王半月前便送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来,为何朕不曾收到?”
荣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荣王妃死死的拉住了,太子上前一步,大声道,“父皇,定是送信的人故意扣下了,儿臣这就去将此人带来。”
皇上轻轻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太子急匆匆带入离开。
长溪县的情况很不好,辛茂与高伏胜带人强占客栈,将难民赶去街角破落草棚,不愿的,不服的,一律杖毙。一个暗卫现身,与伍德一起护着宁安。这个暗卫是个姑娘,二十出头,一身好武艺,名星月。
“他们是何人?”辛茂问李老板。
李老板看着他们,磕磕绊绊,不知如何解释。伍德站在宁安面前,“这位大人,我们是从辽北地区来的商人,原是想去京城落脚的。”
辛茂点了点头,高伏胜倒是上下将他们打量了个遍。“做的什么生意?”
“皮子和茶叶。”袁大夫笑了笑,捧出一把茶叶,“这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叫石韦。”止烦下气,通膀胱满,补五劳,安五藏,去恶风,益精气。
高伏胜身旁的人接下茶,高伏胜什么都没说,倒是他身边的人道,“京中那么好落脚。”他的视线停留在宁安身上,“这位夫人……孤身一人远行,倒是有勇气。”
梁嬷嬷捏了捏宁安的手,宁安浅笑道,“并非孤身一人,我夫君带着侍从,今儿早去其他地方探路去了。”
“探路?”高伏胜眉头一皱,“这一路都是难民,越往前走,瘟疫越是严重,倒是没看到有陌生人。”
梁嬷嬷又捏了一下宁安的手,宁安轻晃了两下,晃倒在嬷嬷的身上。嬷嬷惊呼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随即解释道,“一路奔波,我家夫人身体骨又一贯不好。”
高伏胜看了他们许久,才抬手轻轻挥了挥。几人退回房中,阿朱小声道,“这人好大的官威。”
宁安皱眉,靠坐在床上,“如今我们想要出去,怕是难了。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当日晚上,客栈便出事了。一小伙人,忍受不了寒冷与饥饿,拿着找来的木棍,冲进了客栈。灾民与官衙的人打做一团,在寒冷饥饿以及瘟疫的影响下,两败俱伤。
“大胆贱民,竟然敢殴打朝廷命官。”高伏胜与辛茂,在衙役的保护下,一步步后退。
“我看你才是大胆,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罔顾人命,自私自利。”宁安提剑走出房间,两个嬷嬷护在她身后,阿朱阿紫一左一右,星月与伍德在她身前。“伍德,抓住他们。”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连日来吃住不好,精神紧绷,她的额角,一抽抽的疼。衙役士兵除去病了无法行动的,才有多少,而灾民又有多少。若是真的惹得灾民不顾性命反抗,他们如何能够抵挡。
“是。”
高伏胜大怒,“大胆。”
辛茂还是同他以往一样,看不见,听不到,装作无知,任有高伏胜做这个出头人。
“你才大胆。”伍德一脚便将他踢倒在地。
“你可知我是谁?”
宁安嗤笑一声,“你可知我是谁?”
“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官高爵显更当自律,你等人罔顾百姓,草菅人命,尔等册舞文狡辩附下罔上,其罪当诛。”她看向辛茂,“你身为郡守,检举不法本是你的职责所在,可你却装作不知,此等行为,已非懒政。”国法之前无官职大小,当秉公办理而无袒护。“高伏胜附和着你,你便让他借了你的威势,狐假虎威。张衙役、李书吏一心为民,你们却说他们贪图救灾物品,革了他们的职位,你们为了自己的私欲,便是连五县几万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了。”
“朝廷赈灾白银两万两,粟米百石,便是层层剥削而下,也不至于到了长溪一点不剩。”这些消息,都是昨夜与今日,暗卫伪装成难民,从难民群中打探到的。
宁安说话间,已经有人去寻来了张衙役、李书吏。他们昨夜将老弱病残都集中在了街头的破庙中,寻来了一些还未褪壳的麦子,连同麦壳一起,研磨成粉,煮了一大锅稀稀的水,只希望他们能够再熬一熬,撑一撑。
张衙役上前一步,对伍德抱拳。“诸位可是朝廷派来的?”
宁安注意到张衙役提到朝廷时,客栈内、客栈外灾民眼中的愤怒与不屑。伍德看向她,宁安点点头,“辛茂、张伏胜,你们身为父母官,却不为百姓考虑,欺上瞒下,该杀。”
张伏胜微微眯眼,怒道,“你敢!”
宁安举起手中剑,“我为何不敢。”抽出剑,没有任何一丝犹豫,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陛下御赐长宁剑,先斩后奏,上斩佞臣贪官,下斩盗匪。”
若要抗天灾、平人祸,必先剿杀佞臣,攘外必先安内,安内以攘外。救人如救火,一开仓赈灾以稳定民心,二法令先行民方守得。知错者,轻恕,有违者,立斩。
她须一举震慑住有异心之人,祸乱之人,等到王爷归来。
他们不过寥寥数人,如何抵挡一众满是怒气、怨气,不顾生死的难民。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孩儿,为了这些跟在她身边的人,今日辛茂、张伏胜,无论是否昏庸,草菅人命,都必须死。
灾民对朝廷有怨,对官员存恨,他们死了,才能安抚灾民的情绪,求得一时的安稳。
“张衙役、李书吏,还请你们整合人手,安置灾民。封街堵道,一条街安置染了疫病的人,一条街安置其余人。再另派人手,一户户搜集衣物、食物、药材。衣物食物药材不许私藏,统一征用,统一发放。”她又看向袁大夫,“我们带来的药材,全部拿出来,分派出去。”
李老板忙道,“我们这里,有些人家是会挖地窖的,衙门也有。”他早就在猜测,衙门是否将粮食藏了起来。
张衙役看着她,“请问夫人是何人,为何会有陛下御赐长宁剑?”
史书上载有十大名剑,轩辕 、湛卢、赤霄、太阿、七星龙渊、干将、莫邪、鱼肠、纯钧、承影。天下人均知皇上幼年习武,一手剑术,使的出神入化,登基为帝后,便向天下寻找十大名剑。久久无果后,着急天下间有名的铸剑师,以十年之功,打造了一柄剑,名长宁。寓意天下安定,百姓和乐。先皇后产子后,皇上便将长宁剑赠予给了小皇子,并以宁为号,封小皇子为宁王。
“宁王妃。”
月挂中天,宫苑寂寂,已是三更时分。御书房中,皇上与皇子以及一众臣子议事。皇上头疼,召了太医在殿后施针,其余人则是继续商讨对策。
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疫病严重,每日都有人死去,尸首堆在城外,不停的焚烧都烧不完。五县灾祸未平,运送粮食医药的人还未定下,西凉大军又一举进军,三战两败,急需支援。
“宁王这边要衣食药物等支援,西凉那边便开始进攻,是否太过于巧合了?”夏侯宁朗直言道,并非他疑心重,而是他久久驻守战场,了解敌军。这等时节,天寒地冻,又逢年节,他们国内百姓一来要在新年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粮食谷物丰收,二来也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整。
年初不战,是各国之间的默契。
太子道,“夏侯将军这是何意?两军对垒,本就无常。”
宁朗摇头,“太子难道不觉得太巧了吗?宁王要衣食药物赈灾,西凉便开始攻打我们的城池,驻扎在西凉的赵将军,也开始要衣食药物,宁王要军队镇压因灾祸疫情导致的动乱,赵将军便不战而退,也要军队支援。”他冷哼一声,“太过巧合,便是刻意了。我看着,倒像是有人勾结了西凉,执意要宁王在五县举步维艰,最好能够染上疫病,缺衣少药,病死了最好。”甘霖寺之事一出,朝中这些老油条便重新开始战队了。若是流言为真,若是皇上真的生育困难,那宫中这些皇子是否是皇子便不好说了。加之皇上对宁王明晃晃的偏爱,提起宁王,便口口不离宁王最像他,让原本站太子的人,都重又中立了起来。
秦长松上前一步,“若是我没记错,赵将军好像是薛公的姻亲。”他不给太子说话的机会,快速道,“薛公当日丢了脸,是否记恨上了宁王也未可知,如今薛公半身不遂不能起身,薛氏的族人难免心中不忿,做下错事也未可知。”左右宁王现在也是明着与四大家族不和,如今事关宁王身死,又何必在惺惺作态呢?
虚伪的面具,平时戴戴便算了,涉及身家性命,谁还管什么脸面,更不会在意什么面子上的平和。
“诸位大人,你们献计之时,倒是口若悬河,可该当你们做实事之时,却又百般推脱。”不是惧怕西凉兵马,称自己为文官,不能领兵,便是称自己身体不够康健,已然有了隐退之心,无法去五县押送衣食药物。“诸位大人言出口之前,还是该好好想想。”他的目光清冷,如碎冰一般扫过站于殿中的大臣们,“去年,宁王无意中谋得一本册子,名护官符。”这本名册原本只是在一些官员手中流通,后来也不知谁得了什么消息,生怕惹祸上身,便将所有护官册都焚毁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幸好名册上的人多是好色之徒。”若非如此,宁王也找不到机会,偷来名册复制。“你们个个都说边境比五县更重要,关乎国本,那想必护官册流出也无妨吧。”
护官册皇上不知吗?知道。不过是无凭无据,只能当作不知道罢了。秦长松看向太子,挑衅一笑。护官册护的是谁?护的是***,买官卖官的又是谁?以薛公为主的几大家族。“宁王生性乖张怪戾,他若是久久等不到支援,会做什么,便不好说了。”这本册子只要一呈上,太子一党定会被问罪。
以往,他们或许还会藏一藏,如今宁王妃有孕,朝中局势一瞬间逆转。她腹中这块肉,不仅仅关系着宁王是否有子,还关系着宁王与夏侯一族的关系。此前宁王与宁王妃感情不睦,宁王妃受到苛待,夏侯一族与他便是有姻亲的关系,也一直站中立,不曾偏袒。可如今呢?感情和睦,再有了拥有夏侯一族血脉的世子,夏侯一族便彻底与宁王捆绑了。
这个孩子,不仅宁王在等在盼,皇上也在等在盼。
这个孩子,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还有权势的变更。
这个孩子,才是先皇后为她唯一的儿子,求来的此生最大的保障。
一个大臣站出来,“宁王是去督察,却携带妻子,也不知是督察还是玩乐。若是他一心督察、监管,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天灾刚过,他便该预料到这些。”
“两万两白银投入,便是层层剥削,也不该如宁王所言悲惨。”另一个***的大臣站了出来,“是真的有需要,还是宁王一心玩乐,能力不足。”
秦长松冷哼一声,不容置疑,“若非带着宁王妃,走江南取道,宁王如何能顺利到达五县,并见到五县真实的情况。”皇上登基以来,也不是没出巡过,可是这些当地官,一向会做势。皇上要去哪儿,人还没到,假象便先做好了。这么多年派出去的御史、督察不少,可死的死,被蒙骗的被蒙骗。
太子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沉着之下是阴鸷,以及深深藏起的害怕。他怕,怕自己并非父皇亲生,他更怕,父皇直接废了他,扶宁王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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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2 13:26:42 |只看该作者
(三十九)
宁王第五日才归来,四处因洪灾塌方,无人清理道路,加之他又一一去了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耽搁了时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衡州州军,庞大人带着他的士兵,一路走,一路清,这才能够五日内赶回。
入县的城门大关,门口还有士兵守卫,城门外,已经垒起了几个土窑,不停的烧着尸体。
宁王要入县城,被士兵拦住了。“长溪县现在不进不出。”出的,都是尸体。
宁王勒住马,翻身下马,掏出令牌。“我是宁王。”
守门的两个士兵眨眨眼,不认识。他们这种小地方的兵,没见过大人物,也没见过大人物的腰牌、印章。他们就认脸。
庞大人上前,往前一站,小兵认识他,忙道,“庞大人,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两人一脸的为难,“里面疫病厉害。”这才几日,便爆发出来了。北街住满了得疫病的人,又没有大夫,没有药物,只能干熬着。“瘟疫是从下游开始的,死的人多了,大家都急了,都跑来了长溪。”长溪也遭了灾,跑了不少人,哪有什么食物。从昨天开始,连带着麦克的粗麦糊,粗面窝窝头都没了,麦糊里兑了不少的榆树皮。“翻了好几遍了,哪家藏点什么家私,全都翻出来了。”可是一百多口人,翻出来的那点粮食,哪里够吃。就这,还是南街的青楼,有一个地窖,从里面找出了好几袋米面,虽然泡了水,长了霉,但怎么也是口粮食。
庞大人看了一眼宁王,“进去再说。”
宁王也挂心宁安,点点头,上马,直奔客栈。
宁安在一间药炉的后院,药炉虽然被水泡了,但百子柜中还有不少的药,袁大夫一一挑拣之后,晒干,熬给得了瘟疫的人喝。有药总比没药强一些,虽然是泡过了污水的药材。
宁王直奔客栈,客栈已经住满了难民,伍德这几天一直守在客栈,见他回来便直接道,“王爷,王妃搬去药炉了。”
药炉距离客栈并不远,宁安想要去帮忙,却被按在了后院。梁嬷嬷严肃的看着她,“你现在什么身子,外面都是得了疫病的人,你怎么能乱跑。”
“我挺好的。”之前一直没有什么感觉,这几天才开始有点恶心。她的孩子很乖,乖乖的呆在娘的肚子里。
“不行。”梁嬷嬷强压着宁安坐在长塌上休息,并且又端了一碗红糖水给她。这里缺少食物,更没有肉蛋,唯有红糖能给她补充点营养。
宁安苦着脸,“嬷嬷,我刚才已经喝了一碗了。”满嘴的甜味,现在只想吃点咸的。
“你不想喝也要喝,这不是你喝,是给小世子喝。”
“小世子说他不想喝红糖水。”他想吃鲍鱼粥。
“什么小世子?”宁王从外面走来,宁安看到他,面上一喜,可还没动,就被两个嬷嬷死死的压住了。而宁王,也被拦了下来。
宁王挑眉,看着阿朱与星月,“做什么?”
阿紫拿着烧着的干艾草走了过来,“王爷,您从外面来的,不能靠近王妃。”
浓烟呛的宁王直咳嗽,他不耐的挥手,“这是什么,拿走。”
阿紫笑着,“艾草,防疫病的。王妃现在这身子,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王妃怎么了?”宁王烦躁挥手,“我去看看她。”
袁大夫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一把药草,“不行不行,还没熏透,熏透了才能进去。”
眼见宁王就要发火,阿紫忙道,“王爷,王妃有喜了。”
宁王一愣,“有喜?”
阿紫点头,“三个月了。”这孩子也是乖的很,不声不响就过了前三个月的不稳定期。“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袁大夫见他发愣,呵呵一笑,也跟着附和,“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烦躁一瞬间化作春风细雨,抬脚便要向前走,却又想起袁大夫的话,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让阿紫用艾草,里里外外熏了他好几遍。
熏完,走过去,坐到长塌旁边,小心翼翼的拥着宁安。“真的有了?”
宁安点头,“真的有了。”她握着宁王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他很乖。”
宁王摸着她的肚子,有些慌张,“还是平的。”
宁安笑道,“嬷嬷说在过几日,便显怀了,袁大夫说他长的很好。”
宁王先是傻傻的一笑,随即眉头皱起,“不行,你若产子,定会很凶险,长溪县又什么都没有。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许嬷嬷忙斥责出声,“王爷,此话可不能说,小孩子最小气了。”
袁大夫看了一眼宁王,缓缓道,“王爷无须太过担心,这半年多,王妃的身子调养的不错。”他又看了一眼宁安,意有所指道,“听闻靖王妃也有血液疾病,也有过孕,产过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出行之前,王爷给了他一张药方,直言告诉他是靖王妃给的,靖王妃也有一样的病,长久吃这副药,多年无恙。王妃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看着药方,略一思索,便有了猜测,加之宁王并没有反驳,心中便确定了。只是这种朝廷大家的秘闻,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宣之于口。
“这半年养的不错,现在呢?”缺衣少药,疫病横行。
袁大夫低下头,“王妃与小世子洪福齐天。”
宁王想了想,神色一沉,“乔稽,杀马。”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的妻儿饿着。
“王爷,杀马能解决一时,长久不了。”他们此次出来,带了四匹马,按现在的人口来算,即便是杀了两头,最多也只能维持三日。
“三日足够了。”夏侯老将军的驻军离这里最近,先从他那里借调一些粮草。“马肉冻起来,内脏斩成肉泥,与骨头一起熬汤。”他看着乔稽,“我写封信给你,你去军营找夏侯老将军。”
宁安伸手摸宁王的脸,连日的奔波,他一脸的疲惫,脸颊下巴冒出一层青青的胡茬。“朝廷呢?”他们刚入罗霄山中段、西麓山区,宁王就写了折子,预判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的灾情会很严重,要求朝廷送衣食药物来。
宁王冷笑一下,“折子能不能送到父皇手中另说,总之不能等朝廷。”
朝廷知道灾情严重的时候,第一批衣食药材已经运到长溪县了,随行的还有两位大夫,一位女医,这是扬州盐商冯氏的通商队伍。紧接着到的是宁王舅舅派来的通商队伍,满满二十车的米豆药材,以及两位大夫。
宁王从来都信不过京中的人,他做事,总是会诸多算计。薛公设计他不成之后,他更是小心谨慎,无论做何事,都给自己留了多条退路。
入西麓山区后,除了给朝廷的书信、折子,他还写了两封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堂姐那里,一封送去给了舅舅。
“伍德,你去找庞大人要几个兵,将这些物资都清点了。”宁王对伍德说,“除了巡城的守卫,医者,其余的人,无须给他们吃饱。”灾民之中,有一部分心术不正之人,这半个月已经笼络了一些人,成了小团体。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异心,打着什么主意。
“知道了。”
两份支援到了没几日,乔稽便带着一队人回来了,风尘仆仆。领队的是夏侯宁嘉的妻子,宁安的二嫂。她略懂医术,识药理。还有一位则是宁嘉的幕僚,也是二嫂的兄长。
军营的粮饷也不多,虽不至于紧巴巴却也只是刚刚好,能够分出来的不多,于是老将军便点派了一小队人马过来,协助宁王平乱。逢灾必有乱,或疫乱,或人乱。
此时,朝廷的队伍才刚刚出发。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银钱,秦长松一借五县灾乱,二借护官册,狠狠载了京中的商户一顿。一众皇亲、亲王也掏了不少。置办其物资,点好人马,由夏侯氏元彠长老的孙子,太子幕僚领队护送。
荣王妃的妹妹也在队伍中。出发前,太子妃秘密召见了她。荣王妃姓程,家中女儿均以花为名,她的妹妹出生于芙蓉花开之时,名程芙。
程芙在侍女的引路下到了花厅,见到了太子妃以及自己的姐姐。姐姐眼中一抹忧愁,只是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不敢直视。她心中微沉,太子妃今日叫她来,怕是没什么好事。
太子妃斜靠在软榻上,她有孕不过三个月,这一胎怀象不好,前两个月一直恶心呕吐,到了第三个月开始眩晕,哪哪都不舒服。
她见程芙来了,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你别慌,今日叫你来,不过是听明王妃说你医术超群,我这一胎怀的不舒服,让你来看看。”
程芙低头,膝行向前,拿出腕枕,将手指搭在了太子妃手腕上。片刻之后,她直言道,“太子妃自从有孕之后,是否小腹不时会隐隐坠涨,身子也是疲乏的厉害?”
“是。”太子妃收回手,“胎儿可是不好?”
程芙点头,“此胎需要小心再小心。”太子妃自从嫁给太子,连年产子,五年光景,已经生育了两女一子,身子还没有恢复好便又有孕,伤的不仅仅是太子妃,于胎儿也不好。
太子妃轻笑,语调低沉而柔微。“本宫的胎儿不好,那宁王妃的呢?”程芙不敢言语,心中惊怕。太子妃继续道,“宁王妃的身子一向不好,还有自娘胎里带来的病。她有孕了,孩子能好吗?便是熬过了孕期,能生下健康的皇孙吗?”
程芙看了一眼姐姐,荣王妃低着头,她心中轻叹一声,并不埋怨姐姐,她清楚,姐姐虽为荣王妃,日子却也没有那么好过。“奴婢曾为宁王妃诊过脉,身子虽有亏空,但大体还是好的。以宁王之力,又有袁大夫在侧,让皇孙平安降生,该是没问题的。”
太子妃斜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的长甲,微微而笑,“若本宫说,宁王妃的孩儿生不下来呢?”
程芙沉默片刻,“奴婢卑微,怕是无法接近宁王妃。”宁王第一子,又有皇上金龙入梦,被司天监批为祥瑞之胎,大吉之兆,宁王怎么会不重视,怎会不小心。
太子妃猛然转头,定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是可以接近呢?”
荣王妃心中惊怕并不比妹妹的少,她抬头看着太子妃,嘴唇微微张合,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说出。
太子妃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冷然道,“为何皇上金龙入梦,这金龙便是宁王妃的孩儿,为何这祥瑞之胎,只能是宁王妃的孩儿。本宫的孩儿,乃是太子嫡子,是为真正的金龙,真正的祥瑞。”她含着寒意,恨恨道,“宁王妃的孩儿挡了我孩儿的路,我如何能容她。”明明血崩伤了身体,明明宁王被下了可以绝了生育的药,为何他们还能有孕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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