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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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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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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35:40 |只看该作者
(四十六)
宋轶带着妻子以及妻妹上门道歉。
宁安靠在软榻上吃酸果,酸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却一口接着一口,她拒绝了他们的请见,看向秋悦,“宋轶内宅的事,你接着说。”
秋悦在工部尚书府上做了七年婢女,并且是嫡二**身边的大红人,她可以以二**为借口,每隔几日出入尚书府,也可以打着二**的名义,去联络其他府的奴婢。
宫中也好,王府也罢,最卑贱的便是这些奴才了,任凭主子呼来唤去,打得骂得,可势力最大的也是这群卑贱之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倘若他们联合起来算计一个人,那人便是有三头六臂怕是也难不败。
谁能笼络了这帮奴才的心,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罚要重,赏要厚,规矩要严明,亦要懂得通融之术。
宁王无事时便会教她如何管家,他似乎很喜欢一点点教导自己的妻子,看着她处事越来越熟练,也喜欢她棋败后耍赖的样子。其实,她的棋艺比他要好,只是懒得赢他罢了。
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她按着宁王所说的做了之后,近身伺候的几个人倒是同她更热络了一些,没事的时候也不再刻意与她拉开距离,生怕说错话得罪了她,甚至于其他宅院的内宅秘辛给她听。
宁王知道这件事,也私下敲打过她们,凡是不过分的,她要听,她们便能说。
这些内宅的侍从、侍女,似乎有自己的沟通方式,也有联络线,估计她们面上勤恳谨慎,私下没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流言蜚语。
“王妃,别吃了,待会儿胃又不舒服了。”许嬷嬷见她又要拿酸果,忙阻止。“小厨房炖了红枣人参鸡汤,王妃要喝些吗?”
“不了,送一碗给青儿吧,他最近勤学的厉害,眼底都青了。”
秋悦弯腰给宁安换了一杯热水,“这些事,都是我们这些奴婢之间,口口相传,也不知是否有删减,王妃听个乐便是。”
宋轶原本是穷苦书生,某一日在街上时,偶得一女子帮助,这才能静心读书两载,一举高中。他高中之后曾经寻找过女子,却没有寻到,之后便娶了侍御史许大人家的长女。许大人家的长女倒是贤淑可人,奈何探花郎似乎不喜,夫妻感情淡薄。
三个月之前,许家小女借着探望姐姐之名住进了探花郎府上。姐姐呆板无趣,妹妹大胆热情,很快便博得了探花郎的偏爱。
阿紫听的皱起了眉头,“长姐如母,这姐夫便如父,许家**与探花郎不清不楚,岂不是罔顾纲常,乱了伦理。”
秋悦看了她一眼,“谁知道两人有没有首尾,只是听探花郎府中的侍女说,这位许家幼女,最喜欢晚上端上一碗热汤送给苦读的探花郎,寻日里也总是嘲讽欺凌姐姐。”
阿朱打断了她,“不是说探花郎心中一直存着帮助过她的女子吗?难道那个曾经帮助过她的女子是青楼出身。”所以他才会对一身勾栏味的妻妹如此偏爱。
秋悦摇头,“谁知道,倒是听侍女说,探花郎日日都要在书房为这位女子写上一首诗,以寄情思。”
“既有情思,又娶了许大人家的女儿,还与他的妻妹不清不楚,这算什么情思。”阿朱快言快语。
“情思是为了表现他的专一,娶了许家大**是趋利而为。”一个穷苦书生,便是高中又如何,想要留在京中,在重要地方谋得一份职位,定要有朝中大臣举荐担保才可。“这位侍御史许大人可是没有儿子?”
秋悦点头,“只有三女。”
“那便对了。”只有三女,日后自然会全力扶持女婿。
“许大人是否最喜爱幼女?”
秋悦又点头,“自然。”若非真心喜爱,也不至于不管束,让她一个大家出生的女儿,轻浮放荡。“长女次女均为许大人未得势时糟糠之妻所生,幼女是妾室所生。听闻许大人的妾室杨柳腰,走路随风摇移,容貌也艳丽。”
宁安回忆了一下许家两女的长相,想不起来了。当时吓了一跳,也没仔细看他们。
“让他们进来吧。”
秋悦识趣的退到了最外边,阿朱问,“王妃怎么又要见宋大人了?”
宁安笑了笑,“有些好奇。”好奇一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男人长的什么样。“星一,你去同王爷说一声,省得他回来看到外男不高兴。”星一是宁王拨来保护她的暗卫,宁王养了一批暗卫,一批死士,暗卫以星一二三四五命名,死士一甲一二三四五,乙一二三四五命名。
那家伙,看着大度,实则心眼小的很。抓着机会便以梦魇为由,问她梦中男子是何人,与她又是何关系。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可怜她年少无知,莫名丢了性命,又满身怨气,痛苦不已的红线精罢了。
宋轶与两个女眷随着侍女的接引穿过一重重假山池塘来到了会客的花厅,花厅中,宁王妃闲适的倚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百子千孙瘫子,手放在靠垫上,撑着手拿着一本书看着。
万字锦底五福捧寿隔开了门厅与软榻,也阻拦了初春还有些微冷的风。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银翠色霞影纱,虽不奢华,却件件别致典雅,疏朗有致,清雅成趣。
“王妃,人到了。”
宁安放下书,看向跪在地下的三人。“起来吧,阿朱。”
宁安一个眼神,阿朱与其他侍女便很快搬来了三张凳子。
“宋大人坐吧。”宁安笑了笑。宋大人长得倒是不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举止风流。“宋大人今日携女眷来,是有何事?”
宋轶低着头,“承恩公老太君寿宴之时,内人冲撞了王妃,特来道歉。”
宁安没有应声,只是笑了笑,而后重新将视线挪到了书上。宋大人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手上的书多停留了一会儿。
“《帝范》乃是唐太宗所著,论述人君之道,亦作为他的遗训。” 饬躬阐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讳,更无所言。“全篇共十二篇: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诫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是一个马上争天下、马下治天下的开国君主一生经验的总结。
宋轶看着宁安,“这本书,倒不像是王妃会看的书。”
宁安挥手,阿朱了然,将两位宋夫人带了下去。“入朝为官也不像是一个女子会做的事。”她含了一抹淡薄的笑,很久远,远到已经很难将模糊的容貌的那个人与眼前这个人联系,“宋家姐姐,你们府上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让你顶了兄长的身份,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宋家与他们住在同一条街,家中堂叔表兄一枝在朝中为官,他们则是经营文房四宝。宁安与她的几个兄长,幼时习字作画,所用笔墨纸砚都是宋家送来的。
在娘结实先皇后之前,一直有心与宋家结亲。当时,宋轶十五岁,宋轶的胞妹十岁。
“晚娘。”宋轶的妹妹叫宋烟晚,是她三哥宁骁的未婚妻。“三哥至今还未成亲。”
宋轶垂下眼眸,“王妃,微臣不知道你说什么。”
“不懂便算了吧。”她抚着肚子轻笑,“我不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所为何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若是想要通过侍御史许大人谋得什么,是错的。”
宋轶抬头,深深看了宁安一眼,“微臣谢王妃告诫。”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包,“微臣这里有一颗珍珠,镇心,定志,安魂,解结毒,利于安胎。”
宁安撑起腰,宋轶上前一步,将锦包放入她手中。
宁安将珍珠倒出,硕大浑圆一颗,光华璀璨,胜过烛火明灿。“这枚珍珠竟是难得的珍品。”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浑圆、明亮的珍珠。
宋轶看着她笑了,“珍珠润泽,似王妃一般美丽。”
宁安将珍珠放到肚子胖,“与我的肚子一般。”她笑道,“王爷总说我的肚子像珍珠。”硕大、浑圆,“也不知道过段时间会不会变丑。”
宋轶随口道,“待到**月,孩子入盆,肚子便会向下坠。”女子有孕,体型本就不会好看,有些四肢都肿胀,有些四肢纤细,唯肚子如锣鼓。无论是哪一种,总归是不如未有孕时美丽。
宁安看着她,“宋大人如何知道呢?难不成宋大人自己生过。”
宋轶脸色微变,“王妃慎言,微臣一个男子,为何生子,不过是曾经看过家中奴仆有孕产子。”
宁安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插瓶,“我三哥与晚娘的婚事原是定在来年春日,可突然间便将婚期提前了,那时正逢过年,爹与大哥在边境驻守,无召不得归,娘又有着身孕,百般不是,府中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的。”当时年幼无知,不明白为什么要急匆匆的成婚,等到来年春日,也不过只剩三四个月了。“后来我才想明白,若非有了身孕,肚子遮盖不住了,又为何要如此匆忙。”匆忙到除了彩礼嫁妆,事事都匆忙,样样都简便。“说起来,我的嫁妆中,还有一部分是未过门三嫂的嫁妆。”先抬过嫁妆,只待三日后的婚宴,可三日后,宋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日,三哥骑马在宋家门前等了一整日。“我嫁给王爷时,大哥生怕我们家的东西被萧姨娘霸占,将府中的身家,全都给我了。”一百九十多箱嫁妆,十里红妆。
宋轶道,“王妃家事,与微臣说不合纲常。”他起身拜别,“不早了,微臣告退。”
宋轶离开后,宁王才从旁边走出,在软榻上坐下,拿过珍珠看了看,“品相这么好,像是宫里的东西。”前朝皇帝,晚年时昏庸无比,曾收集天下珍宝,其中最爱珍珠。
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阯比境,常通商贩,贸籴粮食。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徒于交阯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
“你说,晚娘给我珍珠是什么意思?”她靠在宁王身上,“她是不是暗示宋家消失,是与宫中朝廷有关?”
宁王伸手捏了捏宁安的下巴,“先不说探花郎的事了,你同我说一说,你要与宋家结亲是怎么回事?”他揽过宁安,“说说你的宋家哥哥。”尾音轻扬,扬了扬眉毛。
“我们与宋家是邻居,宋轶与三哥年龄相当,在同一个学堂,每次他们考试考的好了,或者是受到了夫子的表扬,他都会买两串糖葫芦,一串给晚娘,一串给我。”三哥小气,有银子买糖葫芦,糖烧饼,从来都是自己吃了,不肯分给她。“后来三哥和晚娘好了,他就买糖葫芦、糖烧饼给晚娘吃,还是不给我吃。”每每这个时候,宋轶就另买一份给她。“三哥求娶晚娘的时候,娘便开玩笑说,宋轶不错,不如日后将我嫁给他,亲上加亲。”说起来,这也不过只是一句玩笑。
“娘喜欢宋轶,不过大哥并不喜欢他。”大哥说他,家世不显,又是商贾,无权无势。“后来,我就结识你了。”父母总是想要给子女最好的,一个是商贾之家,一个是皇家,又是皇后嫡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宁王问,“原来你们看上的是我的身份。”
宁安仰头亲了他的下巴,笑道,“不然呢?”当时他们不过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其他分毫不知。“大哥很喜欢你。”当年定下婚约,爹娘原本还说要再考虑一下,是大哥劝服了他们。
“宁朗喜欢我?”宁王不可置信,“他可没少打我。”十二岁那一年,他娘去世,他被父皇扔去了军营,宁朗没少折磨他。半年前,他归京后,借着比试的名义,不知道揍了他多少顿。
“王爷,宋家的事你能查查吗?”他们离开的太突然,消失的太奇怪。“宋家几代都是生意人,做人做事公允,为人和善,实在想不出他们会得罪了什么人。”更不知为何晚娘消失多年,再次出现,竟是女扮男装,顶了兄长的名字入朝为官。
“你还知道宋家什么事?”
宁安摇头,当时她年幼,记事不清。“大哥应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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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皇上开始了一次隆而重之的选秀,选秀三年一次,这几年天灾人祸,皇上励精图治,将心思放在前朝,已经六年不曾选秀了。对于皇上突然要选秀的要求,一众皇子是有些惊讶的,毕竟皇上已经不年轻了。可转念一想,如今得宠的几个,也都年近三十了,后宫里的妃嫔确实不成什么样子,便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帮着张罗了起来。
选秀是在清凉殿举行的,三轮选拔,第一轮容貌肌肤体味体态,第二轮才艺,第三轮由皇上亲自看。看上的留牌子,看不上的离宫自行婚配。
宁安扶着腰在御花园里散步,抚过一枝枝开的正盛的牡丹。她有孕已经八个多月了,肚子越发的浑圆了,走两步腰就开始酸了。
“王妃,我们去旁边坐一会儿吧。”清凉殿旁是牡丹园,有白玉,二乔,还有墨魁,状元红。其中一株绿牡丹更是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风流潇洒,富丽堂皇,有花中之王的称号。
“许嬷嬷,你说我着肚子,是否入盆了?”越是临近生产她越是害怕,“是不是太大了。”七个月之后,她的肚子便像吹气球一样长了起来,她害怕,宁王也跟着她一起害怕。毕竟,女子有孕生产乃是奈何桥前走一遭。
“王妃怀的是双胎,倒是不算大。”以前先皇后怀宁王的时候,那肚子才叫大,“王爷生下来便八斤多,先皇后为了生他,可是遭了大罪。”许嬷嬷笑着安抚她,“有经验的接生嬷嬷,乳母、奶娘,以及大夫都已经在府中住下守喜,王妃福泽深厚,莫要担心。”
“总感觉他们要出来一样,最近闹腾的厉害。”
“双生胎便是早产也是有可能的。”许嬷嬷想了想又道,“如今已经八个多月了,便是早产了,也是无妨的。”整个孕期,王妃养的好,腹中的孩子养的也好。
宁安看着许嬷嬷,压低了声音,“这几日胸脯涨涨的。”
许嬷嬷和蔼的笑了,“想必是要产奶了,无妨,晚上回去奴婢给王妃煎碗回奶汤用了就行。”
阿朱端来清茶,许嬷嬷接过递给宁安,“若是王妃想要亲自喂养,便无须管它。”她俯身凑到宁安耳边,带了一丝神秘,“我们王爷就是先皇后亲自喂养的。”只是亲自喂养,多有不便。“王妃的奶水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诸多不便,还是不要的好。”一两个时辰便要喂一次,喂前要热敷、清洁,喂后还要热敷、清洁,每日要用下各种滋补汤,一滴盐都不能放,入口的食物水都有严格的规定。喂奶时,袒胸露乳,要由嬷嬷、侍女在一旁监视待命,以防姿势不对,或者是幼儿呛奶。“王妃腹中是双胎,一个人定是喂养不过来的,若是一个亲自喂养,另一个交由乳母,倒是显得不公平了。”
王府找的奶娘都是顶好的,从归京那日起,便在京中物色奶娘,首选孕期与王妃相近的,要容貌姣好,皮肤顺滑,还要识得文字,家世清白。而后便一直养在王府中,入口的水与食物都是规定好的,待她们产子后便将孩子送归家中,她们留下等待喂养小世子。除此之外,在王府的后院,还养了七八只羊,两头鹿,都在产乳期。
“初乳是最好的,前些日子有两个乳母生了,每日的奶水都挤了出来,混入了鹿奶、百花、一些于王妃、胎儿有利的药材,加热后给王妃热敷了身子。”余下的,做成了龟龄集。
龟龄集乃宫廷秘方,取自道书《云笈七签》中所记载的“老君益寿散”予重新调配。集合了当归、杜仲、青盐、生地、锁阳、熟地、补骨脂、川牛筋、枸杞子、天门冬、肉苁蓉等三十三味中药,以人乳调配,炼制三十五日,井水中浸七日……过程复杂神秘,须与黄酒一起服用。
“袁大夫学医又修道,前些日子炼制了一批,王爷呈给了皇上。”许嬷嬷的笑有些暧昧,“想必是有效果的,不然也没有今日的选秀了。”
年轻的绣女在太监的带领下走过牡丹园,在清凉殿前停下,等待着一个个的宣召。统一的衣衫,同样的发髻,同样的钗环。只有一样,才能分得出美丑。
“嬷嬷,我们回宫去吧。”宁安捧着肚子站起,无妄宫中收拾出不少宁王幼时穿过的衣衫,先皇后的家乡有个风俗,新出生的幼儿娇嫩,不可穿新衣,要先穿一段时间父亲或兄长的衣衫,将父亲或兄长的健康、健壮、聪慧传给新生幼儿。宁王小时候的衣服,先皇后都好好的收着,不曾扔掉。“王爷儿时的旧衣都是先皇后亲手所做,回去浆洗一下,如新的一般,比我做的要好多了。”新衣旧衣他们倒是不在意,先皇后的手艺确实出众,每件衣衫的针脚都十分的细密,线头细细的藏了起来,不会硌到皮肤。针功细致沉腻,每一朵花瓣枝叶不知刺了多少万针,一瞬一瞬间,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情感留于绢布之上。
清凉殿的一侧是御花园,牡丹园,一侧是长街。长街之上,低等的宫女太监正在清扫补漆。红漆的味道刺鼻,远远便飘了过来。一众等待的侍女捂着鼻子走向花园,避开了长街。
抄手回廊上,太子妃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宁安与嬷嬷对视了一眼,干脆退回了牡丹园内。太子妃的肚子是假,她的肚子可是真,如今八个多月了,经不起一点碰撞。
不一会儿,等待的绣女们便活络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站的位置有一排篱笆,篱笆上长满了紫藤,吊垂而来,如紫色瀑布,很好的遮挡住了她。
绣女们边说边笑,还有小幅度打闹的。太子妃下了长廊,看到宁安后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走了过来。快走到牡丹园时,两个绣女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狠狠的推了另一个,太子妃不防,被撞到在地,肚子狠狠的拍到了地下。
宁安看到她跌倒时眼中噙着的一抹笑,以及她和推人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眼神交汇。
太子妃的侍女忙喊道,“快,快叫太医,太子妃要生了。”
血从太子妃的裙摆下洇染开,与落水那次相同又不同。宫女太监匆匆而来,带着轿辇,几人合力将太子妃抬上了教练,向着宫殿匆忙而去。一路上,她的侍女一边哭,一边喊,“快去找接生嬷嬷,太子妃动了胎气要生了。”
她们走远后,宁安才从牡丹园出来。绣女已经被太监控制了起来,她们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跪在地下不敢抬头。
“嬷嬷,七个月的胎儿催生下来能活吗?”
“王妃问的可是太子外室?”
宁安点头,“太子妃不愧为王氏一族的女儿,到底是厉害。”
皇上选秀不过是随性而为,从吩咐下面准备,到选拔适龄女子为绣女,经过筛选入宫,不足一月。短短的时间,她便能背着皇后,安排好了这一切。
先以大师祈福为由来到宫中,然后制造意外,让满宫的人都知道她动了胎气要生产了。“皇后为了应了祥瑞之子,也怕太子妃小产一事被揭发,定会按照原计划,给外室催生。”只是这皇宫之中,想要无知无觉送入一个孩子,太难了。便是皇后克服种种困难,将催生的婴儿送了进来,太子的外室绾绾有孕刚刚七月,强行催生既伤害了她的身体,孩儿长得也不好,恐难活下去。
许嬷嬷道,“她怎么也是王氏一族的嫡女,怎愿意收一个外室子为嫡子,承了祥瑞之名,还要养育身下。”她扶着宁安往无妄宫走,“以前先皇后就说过,比起薛氏一族,王氏一族更难对付。”薛氏一族得了权势后便开始自傲自大,王氏一族则一直低调谦和,便是因自己利益给皇上施压,要么联合其他三大家族一起,要么推出某一个无关紧要的偏枝。
许嬷嬷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他们仗着当年的从龙之功为所欲为,权势甚至凌驾于皇上之上,如今皇上开始收回他们的权势,打压他们,难免他们狗急跳墙。”她看着宁安,缓缓道,“当年先皇后本是不愿意入宫为后的,可若她不入宫,四大家族一定会活活撕了皇上,将他彻底变成一个傀儡。”皇上是因为她起兵造反的,所以她为了他,选择了放弃自由。
“因为阿娘娘家有银子?”
许嬷嬷点头,“前朝皇帝晚年昏庸,只知享乐,国库空虚。皇上登基之后,国库是钱氏一族填的。”她笑了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世人瞧不起商贾,嘲讽他们满身铜臭,可须知,他们的衣食住行,哪样又离得开这些铜臭呢?
皇后不顾众人阻拦,一定要让太子妃回太子府上生产,直言,府上早以挖好了喜坑,接生嬷嬷,乳母奶娘齐全,宫中什么都没准备,又突经意外,如何能保证孩儿平安。
皇后带着太子妃以及太医回太子府的时候,宁安正在无妄宫挑选衣衫。先皇后身前给宁王做了许多衣衫,从婴儿时期起,至十五六岁时。
宁王坐在旁边,揽着她,“我娘说,做到十五六岁就够了,以后成亲了,我的妻子会给我做。”他看着宁安,含着一抹调侃,“夫人,你何时为我做衣衫?”
宁安头也不抬,“前些日子不是给你做了一身寝衣吗?”
“你说的是袖子短,裤子长,上衣穿不上,下衫能塞进两个我的那身吗?”他点点头,“衣襟上的水**绣的倒是不错。”
宁安生气了,“那是鸳鸯。”
鸳鸯?那是鸳鸯?宁王想了想,难道送给他的荷包上绣的也是鸳鸯?“鸳鸯是黄色的?”
“只有黄色的线了。”
阿紫从殿外快步走入,“王爷,伍德传口信来了,太子外室已经开始催产了。”
“还有呢?”
“城外三十里石源村外,已准备好烟火,只待孩子产下那一刻,便放烟火,造成星雨之相,应祥瑞之名。”
宁王看着宁安,含笑道,“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太子外室绾绾住在吉庆街,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内,四合院的隔壁,宁王早早便让暗卫租了下来。简朴的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入小巷,宁安捧着肚子走入了小院。
隔壁主卧的侧窗刚好对着这里厨房的后窗,宁王带着宁安走进厨房,厨房已经收拾妥当,搬离了碍事的灶台,摆好了椅子与高几。
绾绾趴在床上,期期艾艾的看着太子。“太子,我这一胎只有七个月,若是此时生下,怕是难以养活阿。”
太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便道,“如今只有他能承了祥瑞之名,绾绾,难道我们的孩子作为嫡子不好吗,难道我们的孩子成为祥瑞不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将一碗药送到了绾绾唇边,“这祥瑞之名,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了宁王。”
绾绾咬紧牙关不愿意喝药,可太子却死死的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口。“宁王才是正统的嫡子,父皇又疼爱他,他的外祖家还有无数的银钱,我有什么,我不过是继妻的儿子,如今父皇还疑心我是否为他的血脉,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什么了。”他一边说,一边往绾绾嘴里灌药,“我是太子,便是不足月,我们的孩子也一定能养活。你不想他显赫吗,不想他日后也成为太子吗?”
两副催产药下去,绾绾的肚子很快疼了起来。宁安听着她的惨叫,害怕的偏过了头。
许嬷嬷在一旁摇头,“哪有什么催生药,不过是加了稳固气血,温经止血的打胎药罢了。”七个月的孩子生生打下,别说是孩子了,便是母体,经此一遭,只怕日后也再难生育。“此等血腥场面,王妃还是别看了。”
宁安点头,宁王道,“是本王疏忽了。”
血很快洇染了被褥,产婆走入房中,绾绾的叫声一声惨过一声。张嬷嬷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宁王,“王爷,您说您好好的带王妃来看这个做什么。”她本就害怕生产,这一看,不是更怕了吗。
折腾了一个时辰,孩子还没生出,太子发了狠,又给她灌入了两副催产药,两个嬷嬷一个按着绾绾,一个不停按压她的肚子。一直到月上中天,她才产下不足月的孩子。
接生婆拍打了许久,婴儿才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声。张嬷嬷只是听了声音,便道,“这孩子怕是养不大了。”
一炷香之后,城外三十里处天际如星辰坠落,一个老嬷嬷抱着弱小的孩子,与太子一起坐入马车,向着太子府飞快驶去。
绾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有一个接生嬷嬷以及一个侍女伺候她。将地面上的血污盖上稻草,为了换了衣衫被褥,擦净了她身上的血渍。
绾绾红着一双眼,死死的瞪着床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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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人人都说太子妃产下的孩子是祥瑞,他出生那日,银河坠落,照亮了半个天空。皇后十分欢喜,特地请了旨留在太子府照顾新生的幼儿。
照顾孙儿是假,敲打太子妃才是真。
太子妃看了一眼幼儿,烦躁的挥了挥手,“行了,带下去吧,整日里哭哭哭,哭的心烦。”乳母正要抱着婴儿离开,她又道,“你们带他搬去偏殿,整日除了哭便是哭,生生扰了我儿女读书习字。”当真是该死阿。
皇后沉着脸走了进来,挥手屏退下人,“太子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
太子妃咧嘴一笑,“是,太子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可太子的孩子也得是能养的大的孩子才行。”她直视着皇后的眼睛,“母后,你有时间斥责我,不如早早想想从哪儿再找个孩子来,替了祥瑞之名。”她呵笑一声,“想必您也舍不得将祥瑞之名给了宁王。”这个早产儿,一定声音便会惊醒,出生至今已经十几日了,一点不见长大。奶也不会喝,只会张着嘴哭,不知道吸允。
皇后的脸阴沉的彷佛能滴下水来,“你以肚子撞地面之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这个孩子,是为祥瑞,你必须给我照顾好了。”
太子妃也沉下了脸,“若我不呢?”皇后又如何,如今薛公势微,薛公门客弟子不是被调离京中便是明升暗降,而他们王氏,依然如故。“母后。”她厉声道,“母后是否忘了我乃王氏女,当年王薛两氏联姻,是为了给太子谋得更大的权势地位,我并不比你们薛氏之人低上什么。”敬她重她,不过是身为儿媳的孝道,却不代表她能够任人揉捏。“你若要找一个孩子顶替我早亡的孩儿为祥瑞,我本该配合,可你千万不该找一个嫁过人生过子的外室,她的孩子有何资格计入我的名下,又有何资格享受我王氏一族的荣耀与资源!”
“你自己保不住孩子,还敢怨恨旁人。”皇后怒道,“若是你的孩子无事,我又何必找人替代。”
“若是皇后不意图害宁王妃的胎,又如何能够祸连到自己的亲孙子。”若是他们一族早知道甘霖寺之事,根本不会考虑她与太子的联姻。“母后。”她笑了,“你说若是父皇得知断裂的珠链是你从中做的手脚,他会如何呢?”
“你我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皇后看着太子妃,眼底的一瞬的焦灼在一瞬间变得坚硬如铁。“若是皇上知道了,对你又有何好处。”
太子妃笑了,如烈日下盛开的花。“我?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被皇后娘娘你控制操控的人罢了。”
宁安是七月初七生产的,那一日早晨起来,她只觉得腰疼的厉害,胃也顶的难受。午膳的时候,宁王原本说是会回来陪她用膳,却又差人来通知,说是在邢州发现了铁矿,京中最近又被发现有人偷偷售卖罂粟膏,皇上与皇子、朝臣议事,便不回去了。
宁安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今日的心情很差,午膳也没胃口,只是喝了几口汤。漱了口正要回去躺躺,她的羊水就破了。
天一瞬间暗了,第一道闷雷打下的时候,她的肚子开始抽疼,随后疼的越来越厉害,似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搅碎。
“快,快去通知王爷,王妃要声了。”许嬷嬷与张嬷嬷一边架着宁安往正殿旁的产房走,一边喊道,“快去叫人,烧热水。”
皇上看着突然变换的天,皱起了眉头,“好好的怎变天了。”话音刚落,雷电便打了下来。蜿蜒曲折,如游龙一般,打在了书房的台阶前,带着火光与焦糊。
雷声轰鸣,大风平地起。
太监宫女们匆匆点灯,一个小太监迎着风跑了过来,“宁王妃要生了,王爷,王府喊您快些回去。”他的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嬷嬷与产婆的嘴在动,可宁安一点也听不到,她浑身都在发抖,她很冷,好像浑身的血都流了出来,想低头看一下,却被死死架住。
“快,把王妃抬起来。”
“王妃力竭了,参汤呢,参汤拿来——”
她眼前一层白白的雾,牙被勺子顶开,浓厚的参汤被灌进了她嘴中,继而又全部流了出来。反反复复的灌进去,又不停的流出,也不知道饮下去多少。
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让她站到了蒲草垫上,她没力气,腿是软的,轻飘飘,似踩不到底。
“把王妃的手捆起来。”
又是几声惊雷,宁安吓了一跳,清醒了一些,她从未听过如此大的雷声。
“库房有一支三百年的野山参,阿朱,快去找王爷要来,三碗水熬成一碗,加一勺红糖,快。”
张嬷嬷伸手摸着宁安的肚子,一边给她**,一边安慰她,“王妃,已经入盆了,快了快了,生出来就不疼了……”
“不行不行,王妃腿站不住了,放下,快放下……躺下,放躺下……”
雷电如同一张电网,笼罩在宁王府,一声高过一声的雷击声也遮掩不住宁安痛苦到极致的嚎叫。
靖王妃也来了,看到皇上微愣,却也顾不上行礼了,拉着宁王问,“如何了,如何了?”
宁王不语,坐在外殿,听着产房中的声音,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是紧张,是激动,也是害怕。
“好!快要出来了……”张嬷嬷兴奋的喊了一声,“王妃,再用点力,马上就好了……”
又是一碗参汤灌下,宁安扭动着头,不愿意喝。“哎呦我的王妃,现在还管什么红糖,再不喜欢也要喝下去。”许嬷嬷见她昏天暗地中还要吐出红糖水,哭笑不得。
她浑身疼到麻木,眼冒金星,只是隐约看到七八只手在晃动。她麻木的用力,继续痛疼,继续麻木,继续声嘶力竭的喊着。
霎时间,喧哗声沸腾而起,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微弱而清脆的声音。
“哇哇……哇哇……”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阿朱出来报喜,“恭喜皇上,恭喜王爷。”
宁安的眼泪不停流下,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她痛哭流涕,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终于解脱了,终于结束了。她挣扎着起身,艰难的喘息,“给我……给我看看……”
许嬷嬷按住她,“别动别动,腹中还有一个。”
公主被擦拭干净,穿上小衣,包上襁褓。张嬷嬷将孩子放在她脸庞,笑道,“多漂亮的小公主,和王妃一样。”给她看完,便要抱出去给皇上、王爷看了。
而在这期间,她要暂时保存体力,等待第二个孩子的发动与降生。“王妃,喝点参汤,第一个出来了,第二个便快了。”
张嬷嬷将婴儿小心翼翼放到了宁王的怀中,笑道,“恭喜王爷,是个小公主。”
宁王红了眼眶,指尖颤抖着,抚摸着婴儿灰白中透着粉红的娇嫩肌肤。
“快,给朕抱抱。”
张嬷嬷笑着又将孩子抱回,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皇上的怀中。张嬷嬷凑近,两手放在襁褓下,虚虚的拖着,“咱们小公主喜欢皇上,瞧瞧这小脸,笑眯眯的。”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什么表情,她也不过是见皇上欢喜,说上两句喜庆的话,讨个好。
“这是朕的嫡亲孙女。”婴儿的嘴微动,几乎看不到的眉毛拧了起来,本以为她要哭,却只是扭动了两下,动了动嘴。
皇上的视线在看到婴儿的左耳时顿了顿,随即便红了眼眶。“藏得,传朕口谕,宁王长女,深得朕心,着封,定国公主,为大为长,赐封地,享食役三千。”
宁王微愣,随即下跪代女谢恩。
又是一道雷落下,伴随着雷声,产阁又传来一阵哭声。阿朱再次出来贺喜,“恭喜皇上,恭喜王爷,小世子也平安出生。”
宁王追问,“王妃如何?”
阿朱笑道,“王妃只是脱力了,她很好,流血不多,也没伤着。”
张嬷嬷看了皇上一眼,意味深长道,“要奴婢说,咱们的小公主、小世子才是祥瑞,不折腾母亲,也不伤害母亲,乖乖的就出来了。”距离羊水破到产下两子,两个时辰都不到。孩子生的也顺畅,只是微微撕裂,没流太多的血。
张嬷嬷瞥了一眼皇上,见他没生气,悄悄松了一口气。抱着小公主退回了产房,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将小世子抱了出来。
宁王看着皇上,皇上被他盯的烦,不悦道,“你看我做什么?”
“父皇,我的女儿您给封了一个定国公主,那儿子呢?”一胎双生,总不能厚此薄彼。
皇上挑了挑眉,“你倒是懂得顺杆而上。”他不咸不淡道,“你的宁王之位给他便是了。”
“那我呢?”爵位是死后子继,他还没死,若没有意外,估计能活到七八十。“宁王给了他,儿子便成了布衣了,总不能儿子的身份凌驾于老子之上。”
皇上看着他,许久才轻哼了一声,“要不朕重给你封一个?”
宁王笑了笑,“也可。”
皇上哼笑一声,想了想,“摄政王如何?”他随意的好似随手从诸多棋子中捏出一颗。
满室寂静。张嬷嬷看了一眼这两父子,默默的退回了产阁,伺候的侍女随从也悄悄地退了下去。
宁王看着皇上的眼睛,见他神色和缓,眼中还含了一丝笑意。“谢父皇。”他说罢便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皇上走到门边,不知何时,天空已然大亮,有彩虹挂在天边,刚才遮天蔽日的黑,轰鸣的雷电,彷佛只是错觉。“你倒是想的美。”他含笑看着宁王,“靠着儿女得封,你也不嫌臊的慌。”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锋又是一转,“能够靠着儿女得封,也算是你的祥瑞了。”他笑着招呼藏得,“回宫。”
皇上离开,张嬷嬷才重新出来,“王爷,王妃累了,睡下了,待会儿殿内收拾好就能进了。”
生产用的蒲草垫要拿去扔掉,血渍也要以草木灰干草覆盖,还要燃上香,以遮盖满殿的血腥味。
宁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身上干爽,棉被柔软,只是身体还残留着生产时的痛楚,隐隐约约,时隐时现。
“醒了?”
宁安转头,嗓子如粗砂摩过,“王爷?”
梁嬷嬷与阿紫很快走了过来,一个将她扶起,身后垫上软垫,一个端上一杯温水。
“先喝口水润润喉。”
宁安就着阿紫的手喝了两口水,便四处张望,“我的孩子呢?”
梁嬷嬷笑了,“孩子们睡了,我让乳母抱过来。”
乳母将孩子放下便走了,宁安看着小小婴儿,有些不知所措。宁王以指尖轻轻戳了戳公主的脸颊,“这孩子会长,福气还在后头呢。”
宁安看了他一眼,宁王将公主的头轻轻拨到一边,“你看看她的耳朵。”左耳廓上,一黑一红两点痣,黑如墨,红如血,黑在上,红在下。“我娘的左耳便有两颗痣,也是一黑一红。”再仔细看看,他们的女儿两颊隐隐有两个窝,他娘也是如此,平日里看不出来,只有笑的时候,才能显现。
宁安神情温柔的看着两个孩子,“名字取了吗?”
“我倒是想好了名字,不过父皇应该会想要为他们起名。”宁王看着宁安笑道,“我们可以先把小名给他们定了。”他心满意足,“小名便由你起吧。”
宁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李嬷嬷前来送宵夜,她还没有想到。
宁王笑着撩开了她落于脸边的碎发,“你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先吃饭。”
宁安点头,打开了白瓷盖,脸色一变。“嬷嬷,我不想吃红糖粥。”在五县时,没什么吃的,嬷嬷怕她亏了孩子,日日让她喝红糖水,她喝怕了。
“王妃,红糖有利于你产后恢复,不想吃也要吃。”嬷嬷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一一打开瓷盅的盖子,“吃了粥,才能吃药。”
一小碗加了红糖的白粥,一份酸甜口的腌黄瓜,一份凉拌萝卜丝,两小块燕窝米糕,一小碟炒蛋,一碗汤药。
“还有一份乳鸽汤,过会儿给王妃送来。”李嬷嬷说便退了下去,乳母也来带走了孩子。宁安不舍,李嬷嬷道,“王妃莫担心,孩子们就在旁边。”只隔着一道插屏,厚帘账。
宁安看宁王,“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宁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不累,我想陪着你。”他觉得,他此生有妻有子有女,已经完美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也不错,不争了,也不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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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42:57 |只看该作者
(四十九)
宁王休沐了三日,三日后上朝,走入宫中,人人见他都向他道喜。宁王走到秦长松身边站好,低声问,“这是怎么了?”太子一党平日见到他可是跟没看到一样。
“皆因定国、摄政二字。”
原本皇上不过是当作笑话说出,他说小公主与他有缘,看一眼便喜爱,一欢欣,便赐了定国公主的封号,如今后悔了,却也是金口玉言,无法收回了。“又言你仗着子女,得寸进尺,向他讨封,他脱口而出摄政二字,却又觉得不好,若是宁王为摄政王,要置太子为何地。”看似随意的话语,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些大臣一贯精明,又懂得顺势而为,如今皇上明晃晃偏袒你,甚至给了你‘摄政’二字,他们自然要与你交好一些。”自古皇子之间的争斗,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一方得势,为了帝王,便一定会狠狠处置另一方。
两人并肩走上台阶,“你曾轻装追击胡虏,遇暴风雪,几度迷失方向,艰难跋涉,苦不堪言,八百骑兵抗一万四精锐。太子连战场都不敢上,每每皇上要他去,便是诸多借口。朝中大臣便是眼睛不瞎,便也该知道谁才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帝王的继位者,看着不仅仅是身后的家庭,还有自身的能力。
“呵,太子倒也带过兵,剿过匪。”秦长松想到了什么,呵笑一声,“三千人骁勇善战的精锐部队,与匪首交锋屡屡败绩不说,还稀里糊涂葬身了山林中。”那队精锐,原是蒋将军的部下,训练多年,还未等到上阵杀敌护国,便早早葬送在了山林匪徒中。蒋将军一门原本是太子忠实的拥护者,经此一事,伤心失望,卸了兵权,归家种田去了。
“今日我会向父皇请旨,让宁骁归京,换张家小将去。”夏侯一门,手握重兵,倒底是太过于显眼了。“小安说太子会起兵发动兵变,宁骁有一队只听从于他的精锐,归了京,也能够保护小安与孩儿们,若是人手足够,还能派些到父皇身边。”
“张家小将?张敬业?”秦长松道,“他为人倒是正值忠君,只是一贯中立,不偏不倚,不知现在如何。”去年成了亲,妻子是萧氏一族的女子。
“无论站哪儿方,只要忠君爱国,守好边境便可。”权势之争无休无止,无论前面倒下多少人,只要朝廷还在,争斗就不会结束。“许多时候,无须考虑的太复杂。”萧氏一族也有懂得审时度势的,如萧文渊此人。
两人走进大殿,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宋氏一门的事情,宁朗去查了。”秦长松的视线扫过探花郎宋轶,“宋氏一门不顾是寻常的商人,不曾得罪人,接触最多的便是京中巡城的护卫长,征缴税务的官兵,彼此并未有深交,他们没有理由突然消失。”
“宋氏的其他分枝呢?”
“还在查。”宋氏一门分布在全国,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那枚珍珠,已经找人看过了,似乎是前朝的东西。”如此大圆的珍珠,前朝时由合浦县上供过三枚。至于三枚去了哪里,还不知道。
藏得公公与一众小太监进殿,两人闭上嘴,恭敬站好。不一会儿,皇上从后面出来,坐到了龙椅之上。
早朝之后,皇上把宁王叫住了,“朕的孙儿们可好?”
“好。”宁王笑道,“吃的好,睡的好,也不闹人。”便是嬷嬷都说,很少见到这么乖的孩子。
“名字起了吗?”
宁王原本想说起了,可看皇上期待神色,便道,“等着父皇赐名。”
皇上满意的笑了笑,“朕想了几日,你觉得公主叫禾慕,世子叫禾穗可好?”
宁王道,“父皇说的都好。”
皇上挑眉,“你可是不满意?”
藏得公公笑了笑,“王爷,皇上这几日可是翻阅各种书籍古籍,想了好多,这才定下了这两个名字。”
皇上伸手指了指他,“你说说,你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
“小名王妃定下了,倒是与父皇赐的大名相像。”禾苗,公主叫禾禾,世子叫苗苗。寓意天下太平,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
皇上点头,“好名字。”
徐芙蓉进了宫,哭诉宁王冷落姨娘们,甚至于告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不耐烦处理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情,可多少要顾及一些皇后的脸面,便去皇后的宫中见了她。
“你自己无用,入不了宁王的眼,如今倒是委屈上了。”皇后怒斥徐芙蓉,“无用。”
徐芙蓉哭诉,“宁王与我们分宅而住,相隔甚远,前些日子更是将两边的院门锁上了,每日里只允许我们在自己的院子周围走动,形同软禁。”
皇后看了一眼皇上,“王妃有孕,多次遭人暗害,宁王小心一些也在情理中。你莫要小了心胸,以恶意揣测王爷与王妃。”
徐芙蓉跪在地下哀哀切切的哭着,“府中人人皆知,王妃所要的夫妻,是一夫一妻,王妃曾对王爷说,若有了第三人,便不成夫妻了。如此,王爷才会冷落了我们。”她膝行至皇后脚下,“皇后娘娘,您要为我做主阿,我思慕宁王,才肯不顾身份,不顾是否为妾,也要入宁王府,我不愿守活寡。”
皇上看着惺惺作态的两人,冷哼了一声,“既然不愿意守活寡,那便回来吧。”他看着皇后,“朕现在就下一道旨意,除了你宁王府姨娘的身份,你日后便好好在皇后身边伺候吧。”
“皇上——”
皇上起身,“既然如此的不满,便也不用在回去了,宁王事物繁忙,宁王妃又要照顾养育两个孩儿,哪有心情看你哭哭啼啼,形同怨妇。”说罢,拂袖离去。
皇上走后,雪茜上前,扶起徐芙蓉,“娘娘,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此事不过是内宅之事,您把皇上请来,唐突了。”宁王不喜欢,难道皇上能硬避着他去宠幸徐芙蓉吗?更何况如今宁王势大,宁王妃生有一子一女,皇上正是开怀的时候。“便是要参宁王与宁王妃一本,也不该在皇上正开怀之时。”她轻轻为皇后捏着肩,“皇后娘娘曾经告诉奴婢,若要制敌,便要一击致胜,娘娘怎么自己反倒是忘了。”
皇后撑着头,“是本宫唐突了。”她有些厌烦的看了一眼徐芙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既然不用回宁王府上了,便去太子府伺候太子妃吧。本宫这里伺候的人够多了,无需你。”
“娘娘?”徐芙蓉微愣,却也知道,她留在皇后身边,还是皇后的侄女,若是去了太子府,便真正成了一个奴婢了。“娘娘,我不走,让我继续伺候你吧。”
皇后冷笑,“你惹得皇上不快,你以为本宫还会将你放在身边吗?”原是想要参宁王妃一本,谁曾想皇上明摆着偏袒这个儿媳妇。
殿中静谧异常,皇后艳红的唇衬得粉霜厚重的苍白的脸,有种幽诡凄艳的诡异,她郁郁自叹,“皇上已经与本宫离心了,又如何会偏着本宫的儿子呢?”她说罢,又摇头,“不对,他本身就不惜花你本宫的儿子,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宁王。”他称先皇后为妻,却只叫她皇后。
雪茜看了一眼皇后,很快低下了头。
皇后娘娘,你所生的几个孩子,真的是皇上亲生的吗?
先皇后与皇上在一起多年,感情深厚都未能有孕,宫中的妃嫔也不曾有孕,为何你入宫之后,便一胎又一胎的生,真的只是身体好,易于有孕吗?
甘霖寺之事,你便真的不知道吗?
皇后娘娘,你可知道,我的娘亲,我的姐姐,便是在甘霖寺受了侮辱,自杀而亡。
明王妃看着青蔓姨娘,直接嘲讽道,“到了如今,你还有什么优势?”年龄比宁王妃大,相貌也不如宁王妃讨喜,“有孕加产子,里里外外一年,你连宁王的一面都没见过,你如今有什么资本让我帮你?”便是帮,又能如何帮,是让她见到宁王,还是助她有孕?“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有孕。”
青蔓脸色一变,“不可能。”她知道自己比不过宁王妃,唯今只能期待肚子争点气,一举有孕,也好有个傍身的孩子。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偷偷调养身体。
明王妃斜睨了她一眼,“父亲总是说你聪明,我看着,你倒是同你的母亲一样,愚蠢的很。”若非愚蠢,便不会生下非婚生子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孕,如今便能有孕了吗?”她陪在宁王身边八年,八年都不曾有过身孕,宁王妃曾经伤过宫体,又有血液疾病,不过半年多,便有了身孕。这说明什么,说明宁王从来就没想过让她有孕。“你若不信,大可去找个大夫看看。”
上个月,她的父亲生辰,宁王放她归家为父亲庆生,当时她带了一个太医回去为父母诊脉,父亲说,“青蔓入了宁王府多年都不曾有孕,可是身体出了问题,让太医也给她看看吧。”
太医诊断后,面上说一切正常,私下却偷偷告诉她,青蔓姨娘常年服用大量避孕寒凉的药材,如今药性已经深入了肌理,便是好好调养,也不会有孕。
“宁王是真的狠,为了不让你们有孕,丝毫不顾你们的身体,直接一点点,让你们毫无察觉的,给你们下了绝育的药。”也是,他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他的孩子怎么能从一个姨娘腹中生出。
青蔓浑浑噩噩的回了宁王府,轿子绕过前门,要去后门,她却直接从轿子上跳了下去。今日的门房是虞二,他正在与周大交班,刚站在门口,青蔓便走了过去,推开阻拦的侍卫,一味的向里冲。
男女有别,侍卫不敢明着拦她,便横起了长棍,将她挡在了门外。青蔓握着长棍,面目狰狞,用力的晃着,“我是宁王府的姨娘,为何不让我走正门,为何我只能走侧门,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消息传到秫香馆,宁安正抱着吃饱睡足的孩子逗弄。许嬷嬷在一旁,“小公主小世子都像王妃,长的白嫩。”
宁安倚靠在床上,不远处的架子上,是满满的一盆冰,侍女立在冰旁,缓缓的扇风。
“王爷待会儿便回来了,先让她过来吧。”
青蔓被拦在了门口,星月从房梁上轻巧的跳了下来,站到了宁安身前。
“阿朱,给青蔓姨娘端个凳子。”
青蔓没有坐,只是看着宁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青蔓绽出的笑,如冰雪一般。“为什么你要出来,为什么他不允许我有孕,我明明待他是如此的真心。”
宁安叉起一块西瓜,“我不出来等着你将我凌虐至死吗?你说你待王爷真心,你所谓的真心便是偷拿他嫡妻的嫁妆,便是将他的消息偷偷告诉明王吗?”做人,虽不需要百分百真诚,却也不能假话说多了,将自己都骗了。“你入宁王府,不是因为这是你在当时最好的选择吗?为何偏偏要加上感情二字?”再是养于侍郎名下,也是个私生女,出生不好,高门大户,皇亲国戚,为妾都没人要。也只有当时事事被压制的宁王,碍于皇后身后的薛氏一族,无法拒绝。“如果这便是你所谓的真心,你对王爷还真挺不错。”
青蔓眼中闪过一丝难堪,“难道这些是我能够选的吗?我自问入府这么多年,不曾做过对不起王爷的事情,为什么他不允许我有孕,为什么要绝了我的身孕。”她一声声嘶吼,一声比一声大,惊醒了刚入睡的孩子。
“放肆!”宁王大步走来,“谁允许你在这里放肆。”他看都没看青蔓一眼,走到了啼哭的幼儿面前,怜惜的抱了起来。“乖,禾禾不怕,爹爹抱……”
青蔓见他满眼的柔和,整个人都柔软了下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他对她,对她们,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也从来不曾如此小心翼翼。
宁安拉了拉他的腰带,“让乳母带下去吧,刚才吃饱了,玩了好一会儿,也该睡了。”
宁王咧嘴一笑,“舍不得。”他娇嫩的儿女,怎么看怎么欢喜。
“嬷嬷说抱惯了,日后便要整日里要抱着了,稍有动静便会醒,对他们不好。”
宁王不舍得将孩子给了乳母,乳母抱着孩子离开后,他才看向青蔓,温柔和煦一瞬间变成不耐烦,“你来做什么,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没事不要出院子。”
青蔓眸中盈起悲艳的水珠,“王爷,青蔓倒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如此的羞辱她,如此的厌弃她。
宁王看着她,微微皱眉,“从入府那一日起,你便错了。”皇后将她赐给自己,不就是就有她这个私生女羞辱他吗,她若是真的懂事,便该拒绝,而不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我让你执掌府中中馈,并没有让你中饱私囊;我同你说王妃胆小,让你多照顾一些,并没有让你克扣她的饮食,欺辱凌虐她;我更没有让你偷盗王妃的嫁妆。”便是做下了,就该认,如今一副垂然欲泣的模样,做给谁看。“你既然要借皇后的势,便该承担本王的怒。”
宁王坐在床边,宁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可当一个男人心狠起来的时候,女人是远比不过的。
她觉得有些心寒,心底也有些难受。他明明如此的厌恶皇后以及皇后派给他的人,这么多年却能够装作无恙,甚至于做出宠爱之象,给她权势,让她长中馈。
她心底发冷,自己被苛待这么多年,他是懂的,可他却装作不知,任有她在自己的小院中,一日日的枯败下去。
这么一想,便又松开了手。
“说完便回去吧。”手被放开,宁王一愣,随即主动覆上了宁安的手。“别让我送你回侍郎府。”一个失宠的姨娘,日子再差,也比下堂妇要好。
屏退了众人,宁王拉过宁安,“可是想起以前了?”
宁安点头,“你以前对我很差很差。”
他揽着宁安,“你愿意听我辩驳吗?”
宁安想了想,点了点头。
“娶你,是心甘情愿。后来,却是真的将你忘了。”新婚之夜并不圆满,盖头都没掀开,青蔓姨娘便以皇后的名义将他叫走了。“我生在宫中,长在宫中,那些女人的各种手段,我一一全都见过。”只是当时的他,明明知道,却也是无力反抗。“我娘不争不抢,贵为皇后,那又如何,还不是会被旁人陷害、污蔑。父皇明知道娘无辜,却也不能一味的偏袒。”当时他的无能为力比之父皇,有过之而不及。
他看着宁安,“其实一开始,我是真的想好好对你的。”只是大婚的第二日,他便又去了战场。“我虽有舅舅为倚靠,舅舅倒底只是商贾,除了银钱方面,在朝中能给我的帮助并不大。”为了站稳,为了获得能够与皇后,四大家族对抗的能力,他义无反顾去了战场。“我回来的时候,去看过你,那时候你又瘦又小,畏畏缩缩,只看我一眼就吓的低下了头,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一点也不好看。”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夏侯一门随便找来了一个人,替换了与他有婚约,他曾经喜欢的,眼睛又亮又纯净的姑娘。“后来的几年,边境不宁,盗匪不绝,朝中也是纷争不断,我便没心思管你了。”等她再想起来,她已经重病每日卧床不起了。
“我当时想,夏侯一门的女儿,怎么可能如此胆小,怕不是假的,得试一试才是。”这一试,便是好几年。她被苛待他并非不知道,只是想要看到她的反抗,想要她证明,她就是幼时所见的那个姑娘。“后来,便是真的忘了。”
宁安看着他,“你明知道那些女人的手段,也知道,却任由我被欺凌。”说不上指责,只有有些埋怨,她知道,那些年的自己也有问题。她畏缩胆小,将自己困于一个小小囹圄中,不敢踏出一步。
“别哭,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宁王见她眼眶发红,忙道。
“你的心可真狠。”比皇上有过之而不及,难怪皇上总是说,他最像自己。
宁王握着宁安的手笑道,“你知道的,你与其他女人不一样。你是我少时相识,对我无功亦无利,无权势亦无富贵。我对你亦然。”他们之间,从相识,便是纯净的。
宁安笑了,“可是我们如今已非少时,我对你,你对我,都带上了利字,多了些利用。”
“时世易事,如今总不能似少年时纯真、蠢笨。”有所求,才会有利用。“你我的感情是纯净的。”他顶着宁安的额头,“我知道。”他缓缓摸上宁安的眼,“你看着我时,眼睛是纯净的。”轻轻的吻了上去,“我知道的,我信你。”
他的声音好像一匹绸缎,一层层缠绕着她。宁安已经分不清这是一剑剜了她心肝的人,还是那个在地下陪了她千年的人了。
“我不信你。”她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宁王笑道,“不信就不信,我信你便好。”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小安,我此生只信两人,一个是我娘,一个便是你。”他看过娘被人冤枉的无法辩驳,也看过一个个看似美丽温柔的女人,皮囊之下的恶毒与心机,他更是见过看起来纯净可怜的女人,如何借着自己的脸争抢权势富贵……他见过太多太多虚伪又恶心的女人,他装作不知,防备着她们,也算计着她们,于他而言,她们只是疏解他欲望,对他有利的工具,而非人。“你是我的妻子。”
宁安笑问,“那我们的禾禾呢?你也不信吗?”
宁王很认真道,“虽然是我们的孩子,但谁知道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若是一个蠢笨的,如何能信。”
“女儿要是知道了,怕是要伤心了。”
“你不同她说,她怎会知道。”他贴着宁安,唇边含笑覆上了她的唇。
许嬷嬷站在殿外,很用力的咳了一声。“王爷,王妃要沐浴热敷了。”
两人分开,宁安推了推他,“你不是说朝中事很多,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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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八月十五是先皇后去世的日子,每年这一日宁王都会去无妄宫中坐上一整日。他不参加八月十五的家宴,也厌恶烟火欢笑的声音。所谓的阖家团圆,自从娘去世后,便与他无关了。
可今年不一样了。
“去年八月十五,还只有你,今年便多了两个人。”宁王走入内殿,宁安正在换衣服,见他进来便问,“要入宫吗?”
宁王笑着摇头,“我给你准备了新的衣衫,今年我们出去过。”他看着宁安,“只有我们两人。”
“孩子们呢?”
“父皇想他们,待会儿派人来接。”
宁安不放心,“只有他们入宫好吗?”她也不愿意参加宫中家宴,只是不放心孩子。
“放心,我派了人明处暗处保护着,父皇也调了人。”
嬷嬷给宁安梳了头,一个简单的发髻,余下的长发披散而下,鹅黄色短衫加同色长裙,如意柳叶式花卉纹云肩,如意云头形双扣牌二进宫长命锁。
这是未出阁的姑娘的打扮。
宁王拿过一队发钗,插入宁安的发髻中。“今日八月十五,有花灯会,一条街道上,有卖饰品的,也有卖吃食的,未婚嫁的男女,定了婚约的男女,都会在这一日出来,相面相见。”
宁安抚弄着发钗,含笑道,“所以我们今日是要装作为婚嫁的男女吗?”这对发钗一看便知珍贵,银点翠襄白玉蝴蝶钗。翠色浓郁,白玉为基,红宝石相缀,钗中蝴蝶的眼、身、翅、须位置合理,张扬得当,俏媚可人。一看便知是先皇后的东西。
“错,是定了婚约的男女。”他又拿过两枚荷包,一枚挂在了宁安的腰上,一枚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这样别人便知我们有婚约,不会随意上前惊扰搭讪了。”
宫中来迎接小公主、小世子的马车到了,嬷嬷以及乳母、奶娘抱着孩子上车。宁王也握住了宁安的手,“走吧。”
宁安的记忆中没有花灯会,她极少出门,入了街道,一双眼睛便不够看了。人声鼎沸,笑声,闹声,叫卖声,声声入耳。眼前花灯,形状各异,色彩斑斓。
他们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摊位的主人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一边绣着荷包,一边还要抽空翻动一下一旁碳炉上烤米糕。
“有喜欢的吗?”宁王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避开了人潮拥挤。
“饿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晚膳时。“我想吃米糕。”
“好。”宁王笑着买了一块米糕,老人用裁好的油纸包起,笑眯眯的递给了宁安。她的手很粗糙,满是裂口、红肿。宁安不忍心,又买了几个荷包。
“好吃吗?”宁王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始终半抱着她。
宁安摇头,“就是米糕味。”边边角角还有些糊了,“你尝尝。”她伸手,宁王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前面还有面摊,要吃吗?”
宁安点头,倒不是真想吃,只是欢欣,想要试一试。她从未在街上吃过东西。
面摊坐满了人,等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了两个空位。老板一边忙碌的下面下馄饨水饺,一边大声的问他们。“这位公子,要吃些什么?”他生意做的久了,练就了一双看人的好眼睛。这两位虽然穿着不算富贵,气质却出众,想必是哪儿家公子与未婚妻偷偷出来约会。
宁安不知道面摊有些什么,宁王倒是知道,扬声道,“一碗馄饨面,一份饺子,一碗阳春面。”
“好嘞。”老板利落的应声。
“以前父……亲和娘也做过生意,娘摆摊问诊,他便在旁边卖面,卖馄饨,饺子。”这些面摊,卖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汤面、阳春面、馄饨、饺子。区别就在于汤头的味道,馄饨饺子馅儿的味道。“父亲做的馄饨、饺子很好吃。”只是娘死后,他就再也没做过了。
宁王从筷子筒中抽出筷子,用手帕擦了擦,“以前秦相为了让我们感受百姓的生活,没事便会带我们出来。”他还记得东街烧饼的滋味,西街绿豆汤,南街豆花面的滋味。“京中卖吃食的很多,手艺高超的也很多。”他压低了声音,“比不上府中的精细,但味道确是极好的,日后我慢慢带你出来吃。”
他握着宁安的手,“你说,这是不是比糖葫芦、糖烧饼好吃?”他看着宁安,执着的要一个答案,“你的宋哥哥可是只会给你送些糖葫芦、糖烧饼,我却能带你出来,走过街道,坐于摊位之上,吃最新鲜的。”
“小心眼。”宁安贴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有夫君陪在身边,糖葫芦、糖烧饼怎么能比得上。”她发现,宁王的耳朵很敏感,只要靠近了说话,他的耳垂便会红成一片。
两人谈话间,老板已经端着面走过来了,他笑看着两人,“两位可是好事将近了?”
宁安与宁王对视一眼,宁王道,“对,下月初二便迎她入门。”若非婚期将近,便是有了婚约,男子女子也会顾及彼此清誉,不会如此亲密。
老板了然的一笑,“两位慢用。”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宁安,“姑娘,吃过了早些回家,别让爹娘担心。”
宁王拿过醋盅,在小碗里倒了些醋。宁安不解,问他,“何意?”
宁王笑道,“他是怕我今夜哄骗了你的身子。”老板是热心肠的人,虽不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也进行了警告。警告宁安要早早归家,莫要在婚前便送出了清白。
面条筋道,骨汤浓郁,简单的调味竟然是难得的好吃。饺子也是她不曾吃过的,“里面有豆芽。”咬下去,咯吱咯吱的。
“多吃些。”宁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吃完后,两人一路散着步走到了城门处,伍德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架着一辆马车,“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
伍德没有离开,反而是追问,“爷,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宁王想了想,“明日申时之前。”明天是八月十六,皇上要宴请皇亲大臣,他要带着王妃参加。
宁安坐上了马车,她撩开帘子,看着宁王给守城的人看了令牌,而后好奇的问,“我们去哪儿?”
宁王一扬马鞭,打在马臀上,回头对着她咧嘴一笑,“今夜我要哄骗了你的身子。”
宁安面上一红,放下帘子,退到了车中。
京城外二十里处,有一处天然凹陷的山谷,在一座小村落后。山谷中有泉水涌出,泉水温热。这处温泉是秦相多年前外出采风时发现的,秦相死后,宁王拜托了舅舅,将这一片都买了下来,迁走了大多数村民。
如今看守温泉的,除了打扮成普通村民的侍卫外,便只有一户人家了。这户人家姓孙,人称孙老爹,孙大娘,有一儿一女,儿子二十,女儿十七。
宁安下车,躲在宁王身后。孙老爹一家一直在门外等候,见他来,孙老爹便道,“宁爷,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是原来那间房,被褥什么都是干净的。”
“知道了,你们休息去吧。”
宁王拉着宁安走进山谷,山谷之中满是绿竹,中间有一处水潭,伴随着微微热气,咕噜咕噜冒着水泡。
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已经放好了他们要换下的衣衫,以及要用到的东西。宁安一张脸红透了,也不知道是被温泉水熏的,还是热的。嗫嚅道,“在这里吗?”
宁王伸手解她的衣衫,“别怕,没人看的。”他解开宁安的腰带,贴近她的耳边,轻啄她的耳朵,“夫人,为夫憋了好几个月了。”
宫宴中,一宗皇亲女眷围着几个孩子看,忠毅侯夫人道,“呦,这是宁王的双生子吧,小模样长的真好。”再转头看一眼太子的“祥瑞”之子,唇边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
太子府一直言新生子为祥瑞,可这孩子瘦瘦小小,将近百日竟然还不如宁王四十几日的双生子大。
蒹葭郡主看了一眼,拉了拉忠毅侯夫人的衣袖,忠毅侯夫人了然,很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孩子都还小,很快便累了,两位夫人借着醒酒走出了正殿。忠毅侯夫人道,“宁王府上的两个,白白胖胖的,那眼睛,亮亮的,活灵活现。再看太子府上的,又瘦又小,近百日了竟然还没睁眼,那声音,跟小猫儿似的。”
蒹葭郡主挽着她,压低了声音,“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了,我瞧着太子府上那个,怕是难养过一岁。”
忠毅侯夫人轻轻拍了拍她,“我晓得。”她轻嗤一声,“太子府上赶着应祥瑞,若是这个孩子没了……”
蒹葭郡主看了她一眼,“宁王府上,拒绝会客,满月宴不办,也不知何意。我想着,过些日子递上拜帖,去看一看宁王妃。”如今宁王得势,她们为了自己的夫君,为了夫君一门,也该同宁王府走动起来了。
“我同你一起。”
秋天的后半夜,天空乌蓝。孙家的女儿与一个瘸着腿的人,走进了厨房,拿出火折子,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青白色的灯光弥漫在厨房。
孙姑娘道,“陈大哥,这么晚了,你还起来做什么,我来就好了。”不过是首页烧水,又不是每日都要。
陈酸伸直了一条腿,在小凳子上坐下,拿过一旁的木头,塞入了灶膛里。“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守夜,我不放心。”
陈酸是三年前来的,三年前孙姑娘去竹林里挖笋,遇到了浑身是血的他,她心善,跑回去叫了哥哥父亲,将他救了回去。他只记得他姓陈,因孙姑娘发现他的地方有一棵酸枣树,便叫他陈酸了。伤养好后,他去了京中,找衙门落了户,便成了孙家的一员。
只是他一个外男,孙家有年轻的姑娘,住在一起总是不方便的,他便在孙老爹与孙家大哥的帮助下,在孙家旁边搭了一间屋子,平日就住在那里,靠着在山中挖些草药为生,生活很清贫。
今夜,他见孙家一直亮着灯光,又看见许多着黑衣,带着刀剑的人来,担心孙家,便一直没睡。待到孙家静下来,他正要休息,又见孙姑娘一人提着灯笼,拿着木桶去打温泉水,这才会出来。
孙姑娘将木桶中的温泉水倒入锅中煮开,撩了撩碎发笑道,“嗐,有什么好担心的,周围好几圈侍卫。”
陈酸惊讶道,“侍卫?”
孙姑娘笑道,“一个姓宁的富商带了一个姑娘过来。”她的脸有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印的。“折腾大半夜了,侍卫让备上热水。”
话音刚落,暗卫星二便走了进来,“热水好了吗?”
孙姑娘点头,“好了好了。”她利落的将锅子中的热水勺进桶中。
陈酸道,“我来送吧。”
孙姑娘咧嘴一笑,“我们一起。”
这间小院,是专门为宁王备下的房间,简陋的枯木篱笆,稀稀疏疏,院子中有一颗冬枣树,如今已经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土胚的草屋点着灯,屋内相拥的人影印在纸窗上,随烛火摇动,影影绰绰。
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孙姑娘与陈酸将木桶放下,由暗卫提了进去。星二在木门上轻敲了两下,“爷,热水来了。”他说完,便将木桶放下,转过了身。
宁王只披了一件寝衣,打开门,锐利的视线警觉的扫了一圈周围,在陈酸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一手提着一个水桶进了屋。
宁安半靠着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白嫩圆润的肩膀露在外面,细嫩的肌肤上满是欢爱的痕迹。
“小安,擦洗完再睡。”铜盆中是兑好的热水,放在炕床旁的桌子上。“等天冷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炕床烧热了,满室都暖呼呼的。“辽东地区的人,每到冬日最冷的时候便会猫冬,床一烧热,可以在上面练字、下棋、描画,特别的舒服、惬意。”
宁安有些害羞,背对着他,“你别看我。”
“你哪里我没看过。”他伸手捏了捏宁安的屁股,“开心、生气、哭泣、情难自禁……”他从身后抱着宁安,魇足的看着她浑身都红透了。
“好了,不逗你了。”他披上长衫,推门离开。
星二与星月站在门口,星月正要与他换班。两人看到宁王出来,行礼道,“爷。”
宁王颔首,“刚才那个男人,不像是这里的人,去查查他。”
“是。”
第二日一早,孙姑娘便煮好了白粥,给小院送了过去,小院的门大敞,她便多嘴问了一句。“宁爷他们走了吗?”
星月道,“爷去温泉了。”她接下白粥,问孙姑娘,“请问姑娘家中有药盅吗?”
“有。”孙姑娘道,“要熬药吗?我来吧。”
星月摇头,“不用了。”
他们从温泉回来已经巳时过一半了,宁安困倦的厉害,缩在宁王怀里不想动。
“小安,喝了药再睡。”
宁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什么药?”
“避孕的汤药。”已经晾好的汤药送到她嘴边,“袁大夫调整了药方,去掉了寒凉的药材。”宁王一边喂给宁安喝一边道,“你才刚生产,身子刚养好,连年生育对你不好,若是你想要,咱们过三五年再生。”
离开时,宁安无意中扫了一眼屋后,瘸着腿的男人满脸的伤痕,他坐在屋后,手持着一把斧头,一下下看着柴枝。
“怎么了?”
宁安摇头,“那个满脸伤痕的人有些眼熟。”她不知道是人有相似,还是迷迷糊糊看错了。
“像谁?”
宁安想了想,“有些像琴风阁的管事之子。”
“琴风阁?”
“就是宋家以前开的铺子。”娘曾经带她去过一次,她见过管事之子,与大哥差不多的年岁。原是在关东、云贵地区走茶货,后来妻死子亡,便来京中寻老管事了。
宁安突然道,“我的嫁妆中还有几块上好的茶饼,就是琴风阁的管事送的,回去要找出来。”她掰着手指算着,“给秦大人一块,青儿的老师一块,父皇也是喜欢饮茶的,也要给他一块,还有藏得公公,他是父皇身边的人,总归是要笼络的……”
“你的嫁妆你收好便是了,交际要用的从府中的库房出。”
宁安摇头,“不一样的,府中的是府中的,那我的东西送出去,他们才会在意,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便是不为你美言几句,也会为我的禾苗美言几句。”
宁王看着她,故作不悦。“以前倒是没见你为我筹谋走动,如今有了孩儿了,他们还这么小,你便想着为他们筹谋走动了。”
宁安理所当然道,“你怎么能与他们比。”他可以自己为自己筹谋,可她的孩子们还那么小。
他掰过宁安的肩,迫始宁安看着他,“孩子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宁安打了一个哈欠,“当然是孩子们。”她向下挪了挪,枕在他的腿上,“我睡一会儿,到了你喊我。”
宁王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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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43:58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一)
繁文缛节的事情从来不用宁安操心,她只需要坐在一等,等着嬷嬷为她更衣,告诉她要如何做便行。今年的中秋皇上是欢喜的,一来宁王有了子嗣,而来他没有如同往年一样,一味的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伤中。
宁安坐在软榻上,只松松的绾了一个发髻,怀中抱着孩子,一下下轻轻的拍着。
宁王府请了六个乳母,六个人换着给两个孩子喂奶。六个人中年龄最大的二十六岁,叫小玲,人人都称她为玲嫂子,今年这一胎是她的第七胎,她流掉了三胎,产下了三胎,三胎都是女儿,这一胎好不容易生下了儿子,要不是家中穷困,想要为儿子攒些钱,她也不会来当奶娘。她能入选,是门房虞大的妻子在嬷嬷面前给她说了不少好话,加上她长得不错。宁王与宁安对她并不是很满意。奈何京中符合他们要求的乳母并不多,选来选去,也选不出人了。
玲嫂子在无妄宫后殿的小房间中挤奶,她一边挤一边对年轻的乳母道,“我的小儿,从出生起便没吃过我一口奶。”她拖了拖沉甸甸的**,“我的奶水又多又厚,旁人嫌弃着,我的儿子还吃不上一口。”
年轻的乳母叫杏儿,今年才十九岁,比宁安早二十日生产,生下的是个女儿,生下来就被送回家中了。她也没什么坐月子,一直都是住在偏殿的小房间中,很少出门,吃着王府安排好的,下奶营养的食物。
“我的女儿也没吃过我的一口奶。”杏儿用热毛巾捂着自己的胸脯,“前日我回去看她,她已经长大那么多了,白白胖胖的。”
宁王府签下了她们两年,包括她们有孕的那段时间。一年一百二十两,三个月可以回家看一次,但不允许喂奶,不允许她们与丈夫亲热,喂奶期间,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奶,只能给小公主、小世子触碰。宁王府虽然规矩多,但比任何一家给的银子都多。他们这种普通人家,一年三十两便足够他们一家四五口生活的很好了。
玲嫂子问她,“你前些日子说丈夫拿了银钱去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稳妥吗?”她的心思活络,若是稳妥,也想让丈夫跟着一起干。
杏儿道,“听闻是皮子的生意,运到寒地去,谁知道呢,我也是听他一说。”说到丈夫,她满脸的温情。若非是此前丈夫做生意被坑了钱,怎么也不会让她来做乳母赚银子。
“杏儿,世子饿了。”
玲嫂子还想问些什么,许嬷嬷的声音便从房外传来了。杏儿赶紧拉上衣裳,“来了。”
忠毅侯夫人、魏国公夫人、陈国公夫人、蒹葭郡主、苍鹭公主来的时候,杏儿正在给小世子喂奶,就坐在正殿软榻的旁边,由王妃、两个嬷嬷、两个侍女看着她喂奶。
开始她还有些羞愧,后来便也习惯了。
宁安不认识她们,梁嬷嬷一一为她引荐,她与她们相护行礼后,她们便自来熟一般,凑到了两个孩子身边。
“呦,这小世子吸奶真有劲。”
“我看看定国公主。”陈国公夫人也凑了上来,“这孩子,长得像先皇后,有福气的。”
几个人逗了逗孩子,正在睡觉的小公主被闹醒了,哇哇的大哭,声音洪亮又有力。宁安看了一眼许嬷嬷,许嬷嬷叫来奶娘,连同着杏儿,将他们带下去了。
“等一下。”苍鹭公主叫住了她们,杏儿低着头,不敢看她们。
苍鹭公主呵呵一笑,“这公主、世子喂养的好,乳母奶娘也有功劳,赏。”她想了想,“你们家中也有孩儿,便每人赏赐一枚金锁吧。”
她们心中一喜,忙屈膝谢恩。
苍鹭公主笑看着宁安,“我的幼子,如今不过三岁,我瞧着与定国公主倒是相配,不若我们定下亲事。”
魏国夫人道,“我倒是瞧着我的幼孙与定国公主更配。”
苍鹭公主道,“得了吧,夫人的幼孙,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别再把病气过给了公主。”
宁安笑着拒绝了她们,“公主的婚事王爷说了,日后他亲自指定。”一个两月不到的幼儿能看出什么相配不相配,她们看上的,不过是“定国”二字。
现在口头上定了下来,日后若是宁王府依旧昌旺,便履行承诺,若是否,便以玩笑遮掩。
晚宴上,宁安小声同宁王说了这事,宁王道,“日后上门求亲的更多,你若懒得应付,便别见她们就是。”父皇登基之初,封了不少公主、郡主,也给了好几个有功之臣爵位。听着都是什么公主,什么侯,实则老一辈去世后,家族中有无有才干之人,日渐微弱。
“给有功之人爵位我理解,为何要封那么多公主郡主?”
“和亲。”早早封了,不过是一个虚名,大多数不拿朝廷的食役,日后若要和亲,直接便可去。若是现封,难免被对方抓住短处,质疑舍不得亲生女,随便抓来一个女子顶替。
“父皇封了我们的禾禾为公主后,第二日便又封了太子、明王的女儿为公主。”如此一来,倒是让一些大臣无话可说了。只是谁人不知道,封定国是真,其他的几个公主,不过是一个虚名。
定国安邦。
如今定国在他府上,安邦不知会落谁家了。
八月十六的夜晚,吹起的风已经有了寒意。晚宴之后,宁安同宁王并肩走在园中散步消食。
“夜晚风冷,孩子们年幼,在宫中住一夜,明日再回去。”
“也好。”宁安转头看着宁王,“我今日看到太子的那个孩子了,只有我们的孩子出生那么大,嘴唇发紫,喝几口奶,便会被呛住。”
话音还没落,便见不远处匆匆忙忙跑过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主管太监,他身后跟着的是太医们。
“怎么了?”宁王随口叫住一个太监。
“太子的……世子,小世子他呛住了,已经晕厥了……”
呛住了?宁安的心一跳,那个孩子弱弱的,喝奶都吸不动,怎么会呛着?
“回去吧。”她不想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会死,对太子府上的事情也没太多的兴趣。
皇家子嗣去世,丧仪定是要隆重的,更何况还是一个“祥瑞”之子。宁安去太子府吊唁,皇后对于孙儿的离开伤心欲绝,太子妃倒是一脸的平静。她站在金棺一旁,素服银饰,望着被凄怆的白色包裹的太子府,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
谁都知道太子妃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是厌恶,只是谁都不敢说说。
“不过是太子之子,未曾活过一岁,便用金棺,看重过头了。”阿朱扶着宁安走出吊唁的正殿,“今年的冬天,怕是会大寒,若是大寒,再有大雪,只怕百姓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太子如此张扬,如今倒是没什么,有灾的时候,必然会被提起。”
“今年会大寒吗?”
阿朱点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我小时候,爹娘是种地的,我们庄稼人,看天吃饭,也说不上来什么,就是看着天灰蒙蒙的,看着云,就能感觉到不好。”
“太子府的事情,我们别馆也别问。”看太子妃刚才的那个笑,那个孩子的死,怕是与她有关。
还没到十月,天便冷了下来,王府中的众人都穿上了棉衣。棉衣都是新的,加了厚厚的棉花。王府中的下人,四季各有两身新衣,每年的样式花式都不同。
十月的时候,宁骁从边境回来了。他去宫中见过皇上之后,便来宁王府见了宁王。
“上个月运去了一批棉衣,里面哪里有什么棉花,都是碎布条,一点都不御寒,幸好你又送去了一批,不然今年的冬日,还不知道怎么过了。”
“这批棉衣是太子、明王办的,也不知是谁动了手脚。”棉衣运送出去之前,要经过检查,检查没有问题才会运送到边境。历年将士们御寒的衣物被褥都是皇上亲自检查,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脚,要动,只能在半路动。“将士们御寒的衣物以及粮草你无须担心,天刚冷时,我便差人收了不少。”只是他准备的再齐全,也只能保证自己的人不会挨饿受冻。他能保的,只有夏侯一门,以及他们的兵。太子惧怕夏侯一门拥兵自重,他就偏偏要让他们拥兵自重。
宁骁笑道,“你便不怕我们哪日反了。”
宁王给他倒上热茶,“你们反不起。”铁、盐、粮草、军饷……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有的,只是一份忠心,一份忠勇。他看着宁骁,眼中的光芒是野心,也是信心。“可这些,我有。”铁矿、盐津、粮草、军饷。
宁骁挑眉,面上不显情绪。“小安做不了皇后。”
宁王唇边的笑缓缓化成了一抹嘲讽,“你如何便笃定我想要的是那至高之位呢?”小安做不了皇后,他也不想为帝。
宁骁问,“那你想要是什么?”
宁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与你们兄弟四个分天下如何?”
宁骁眼神一闪,“如何分?”
宁王伸出三根手指,“这天下为四,我要占这么多。”
“你倒是贪心,你准备分给我们多少?”
宁王笑道,“我们是姻亲,如何分还不是我们自己说的算。”
“余下的一份呢?”
“自然是给傀儡了。”傀儡,得用线控制。一个坐在帝王位置上的傀儡,不给点权利,如何能控制的好呢?
大雪下了一个月,冻坏了庄稼,也冻死了无数人。房屋被大雪压塌,无数人没了家,流离失所。
明王先太子一步,自请赈灾。他带着筹集到的银钱,以及收集的药材、棉衣,浩浩荡荡的便出发了。他并不知道,他收集来的这批棉衣,是从边境军营换下里的,看着厚,实则一点都不保暖,甚至不如一件秋衣。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只能自己掏银子重新买棉衣,贴了这笔棉衣的银钱。
明王书信明王妃,明王妃不愿动自己的嫁妆,便搞了一个慈善斋宴,邀请了京中王府、侯府、朝臣的女眷,想要让她们捐赠。
去之前,宁安问宁王,“我们要捐多少?”
宁王不在意到,“你看着办,我不缺银子。”前些年,太子奉命押送一批税银回京,他与宁朗半路劫了这批税银,溶了,全部重新铸成了银砖,一半留用,一半给他做了军饷。那次是太子第一次独自办差,在眼皮底下丢了税银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敢声张,是皇后想办法给他补了空。
宁朗、宁骁、秦长松与宁王喝酒时说起这件事,宁安不解,“都是国库的银子,他们为何要劫了去?”
宁骁道,“是国库的银子不假,可是能不能用到士兵身上,能不能用在城池建设,百姓身上便不好说了。”
太子押送两次税银,他们盗了两次,均是用同一种方法。溶成银浆,灌入提前被打空的圆木中,圆木被做成木筏,顺流而下,直接运入正在改建中的宁王府。
宁安回过心神,拿过外氅给他穿上,“可如今全国受严寒之苦,若是捐的多了,宁王府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妨,先行的衣物食物已经送过去一批了。”他便是要在太子赈灾之前,先将他宁王的善名打出去。“这么多年,我不停在全国各地建立慈幼局,慈安局,为得便是这一日。”若是他直接送去,不会落得善名,反而会被人议论与太子争功。可若他只是给慈幼局,慈安局送衣物食物呢?
慈幼局、慈安局的正门上,可是时时刻刻都贴着告示。遇灾病、生活困难之人,无家可归之人,可入门救助。先入时,一碗清粥,一块粗饼,待到核实了情况,会安排他们留在慈幼局、慈安局,或者是为他们寻上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
“如今各地大雪天寒,我给我管辖的慈幼局、慈安局加些物资,情理之中。”天下谁人不知宁王得宠富贵,谁人不知先皇后的娘家是首富。若是他拿出的少了,反而会惹的人妄议。
宁王披上披风,捏了捏宁安的脸,“嬷嬷跟我说你这几日用的不香,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宁安摇头,“胃不舒服,涨涨的。”
“袁大夫怎么说?”
“天气骤然寒冷导致,没什么大事。”她此前被萧姨娘虐待,饿的狠了,肠胃已经出了问题。动不动就不舒服,她已经习惯了。“你无须担心我。”他最近很忙,常常天不亮就离开,她睡熟了才回来。要不是床边有睡过的痕迹,他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宫中有个擅长胃肠的老太医要退休了,他妻子俱亡,一人也孤独,我已经邀请他来当府医了。”那位老爷子,不知是不是被妻子死亡刺激到了,这些年的性格越来越怪了。虽然才五十出头,但因为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父皇早早便让他归家安养了。
宁王离开后,宁安也换好了衣服,带着孩子们去参加明王妃举办的慈善斋宴。
慈善斋宴就设在明王府内,各家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赏着雪景,一边聊天,吃着小点。
“王妃,吃块牛乳酥吧。”阿朱将一盘点心端到了宁安面前。
宁安轻轻挥了挥手,“我不饿,不吃了。”
阿朱放下盘子,“奴婢去给您换杯山楂茶?”山楂健脾开胃。
宁安点点头。阿朱刚离开,明王妃便来了,站在中心亭中,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应和,捐了五百两。宁安等了等,她们有捐五百两的,也有捐一百两的。等明王妃来到她这里的时候,宁安取了一个折中值,捐了三百两。
明王妃笑道,“京中谁人不知宁王富贵,王妃只捐三百两吗?”
宁安道,“宁王是富贵,可再富贵也抵不过连年天灾。去年五县的前两批衣食药物,是宁王府出的银子,事后也没看父皇将银钱补给我们,今年大寒,王爷在各地都有慈幼局,总不能不管慈幼局的死活,早早便送了御寒的衣物药物过去。这批银子,父皇说是由国库出,却抠抠搜搜,将近一个月了,也没给我们一个子。”她看着明王妃,“你瞧我孩儿们穿的衣衫,用的包被,还都是王爷幼时的。”
明王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依然笑着应承了两句,而后笑着离开。这些夫人、**的,宁安也不认识几个,便是认识,也不熟悉。她们或许也是忌惮她宁王妃的身份,只是远远看着她,并不上前攀谈。
宁安本想再坐一会儿就离开,却没想到会看到几乎不出宫的未央公主,以及被他们扫地出门的侧妃朱如婉。她跟在未央公主的身边,低着头,垂着眼睫,倒是温婉沉静了不少。
未央公主看到她,笑了便走了过来。宁安心中叹息,面上却摆上笑容,起身迎接。“姐姐。”
“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未央公主笑着坐下,“宁王说你最怕冷了,冬日里都舍不得离开暖炉。”
“做好事怎么能不来呢?”
未央公主笑着转向了站在宁安身后的乳母,“呦,孩子都这么大了,抱来给我瞧瞧。”
乳母看了宁安一眼,宁安微微点头。乳母杏儿与张嬷嬷一人一个将孩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走到未央公主面前,一一给她看了看。
百日的孩子,已经能自己跟自己玩了,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一会儿送到嘴里,一会儿又举着手咯咯咯的笑起来。
未央公主看着两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情,“他们竟然不怕我。”
宁安道,“小孩子懂什么丑美,是丑是美都是旁人教的。”她的小禾苗爱笑,看什么都笑。
宁安不过是随口一句,未央公主却心中一暖。她眼眶微微发红,堪堪移过了视线,“养的真好。”
宁安点头,“出生的时候倒没多大,这才三个多月,便长起来了。”胖乎乎的,“前几日大哥抱着禾禾,抱了一会儿便说重,偏偏禾禾最喜欢他抱。”百日的小人儿已经会认人了,看不到便算了,看到了就一定要大哥抱她。
禾禾哭闹,未央公主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这是怎么了?”
宁安看了一眼,“饿了。”她一哭,不一会儿另一个也会哭。“张嬷嬷,你和乳母带乳母去偏殿给公主、世子喂奶。”
随着两个孩子离开,宁安与未央公主也沉默了下来。宁安与她本就没多熟,自然也没话说。她同阿朱阿紫还能说些王府中的碎事,说一说几个不安分的姨娘,可与她能说什么呢?
“宁安。”
“嗯?”宁安笑看着她。她不喜欢这些场合,也是因为这种场合,无时无刻都要端着合适的神色,该笑的温婉的时候要温婉,该惊讶的时候便要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当笑容不是因心而起的时候,当惊讶是故作而出的时候,脸累,心也累。回去之后,嘴角都是酸的。
“你可知朱姑娘为何在我身边?”
宁安微微摇头,“朱姑娘的事情已经与宁王府无关了。”自然也与她无关。
未央公主的视线扫过秋悦,“她的长姐,是我曾经的玩伴。”她顿了顿,缓缓道,“她也是被人所害。”
宁安的笑容恰到好处,“我倒是觉得,人该有最起码辨别的能力,寻常人家的人是如此,堂堂工部尚书府上的嫡女,更该如此。”秋悦做了什么吗?她不过是告诉她,你要有个性,你要张扬,可信不信,做不做都是她的事情。
未央公主支着一半明亮的额头,“你将一个害主的奴才放在身边,你便不怕吗?”
宁安摇头,头上的不要随着她的晃动琳琅做响。“我相信宁王府没有蠢笨之人。”便是门房周大、虞二以及他们的妻子都是人精,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信,知道什么人的帖子是一定要送到管事手上,什么样的帖子收下后可以直接扔火塘里。
一个只识几个字的奴才尚且知道真假轻重,为何一个自幼娇养读四书念五经的**不知道?是真的蠢笨无知,还是根本就不愿学?
一直站在一旁的朱如婉不忿,“明明就是宁王妃善妒,一直霸占着王爷。”
宁安看着她,眼中悲悯。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是这么认为。“你为什么觉得王爷一定会喜欢一个以他妻儿性命威胁过他的人呢?”若是一开始宁王府满京中寻医问药的时候,她直接拿出解药,或许王爷还会高看她一眼。可她没有,反而是借着此事要挟宁王贬妻为妾。
朱如婉被她的眼神刺痛,她忍不住反唇相讥,“可他没有答应我,他宁愿眼睁睁看着你一日日昏迷,也没有答应我的条件。你觉得他是爱你吗,若是他真爱你,不会不顾你们母子三人的性命。”
宁安看了她许久,神色蓦然一松,“我从来都不需要他爱我。”爱这个字太沉重,她担不起,宁王也担不起。如今这样就很好,她喜欢宁王,宁王也喜欢她。她因为喜欢愿意冒着危险生子,他因为喜欢愿意只有她一人。
宁安的笑容温静而沉着,“用工部尚书府一百多口人命为我们母子三人陪葬,我们母子并不亏。”她只知宁王拒绝了她,便在心中窃喜宁王或许对她的感情没有那么深,猜测并肯定宁王想要的是夏侯一门的势力。却不知,她前脚以她有解药为名踏入宁王府,宁王便差人围拢了工部尚书府。“其实,你的运气挺好。”若非为了给孩儿们积福,她根本就踏不出宁王府,工部尚书府上下一百多口,也不会安然无恙。
“先皇后去世后,父皇又封继后,有一段时间王爷十分恨父皇与皇后,他不肯喊皇后为母后,仇视父皇。他默默的与父皇、皇后对抗,而后妥协。他跟我说,他最恨别人威胁他。”宁安含笑,侧首看向未央公主,“他跟我说,每每有人威胁他,他便会想起皇后那张脸。”父皇与皇后,亲疏立现。
未央公主微愣,随即扬声大笑。她笑完后,挥手屏退了朱如婉与跟在身后伺候的人。“难怪七弟喜欢你,你并非如外界所言,事事不问,诸事不知。”
宁安垂下眼眸,“未央公主将朱如婉带到我面前,因何不妨直言。”事事不问,不过是厌烦反复的关系,虚假的问候;诸事不知,也不过只是装作不知。
她在地下看守彼岸花田尚有不长眼的鬼魂,不服管教的花下魂。如今她为宁王妃,与宁王、夏侯一门一体同心,又如何能够事事不问、诸事不知呢?
未央公主道,“她的长姐对我有恩,她对宁王一往情深。”
“所以呢?”宁安唇边的笑缓缓冰冷,“她的姐姐对你有恩,所以我便该将我的丈夫分一半给她?她对王爷一往情深,所以王爷便该接受她,与她相敬和睦?”她心中不耐,说出的话便重了些。“拿王爷与我来送人情,未央公主到真是大方。”对她客气有礼,并非因为她是皇后之女,是公主,而是她自幼受的教育便是待人要有礼。可若旁人对她无礼了,她又何须有礼。“本以为公主与皇后不一样,原来竟是一样的。”她呵笑一声,眼中升起了嘲讽之色,“未央公主倒是没有一点像皇上的,倒是像足了皇后。”
未央公主脸色微变,甘霖寺之事一出,谁不在质疑她假公主的身份。她是皇后入宫后产下的第一个孩子,怀于皇后私奔后,不足月便产下。
未央公主的笑也蒙上了一层霜,“倒是听闻过宁王妃邻牙利齿,今日是见识到了。”
有底气的人,才会邻牙利齿。她是宁王妃,宁王喜爱她、敬重她,又是定国公主生母,加之两位哥哥都在京中,她自然是有底气的。
“公主一贯不管诸事,为何会为了一个工部尚书的嫡次女说话?”她冷笑,“莫不是为了太子?”她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工部尚书与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工部尚书用什么胁迫公主了?”她的视线缓缓扫过站在亭外的朱如婉,“毕竟胁迫威胁是朱尚书一家惯用的手段。”
未央公主看着她沉默许久,“你又何必仇视于我,如此咄咄逼人呢?”她漾出一抹笑,彷佛又是那个在深宫中,不争不抢,不愿见人的未央公主。“只是你这样,若被旁人看去,难免说你嫉妒。”
宁安眉头一挑,“那公主便让王爷休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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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发表于 2024-11-4 18:44:23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二)
宁安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明婉娇嫩的红,是开到极致虞姬艳装牡丹的红,艳而不妖,披在身上,走过雪间,那么红,华光潋滟,胜于一园红梅。
这件披风是先皇后的。先皇后的衣物,宫中留了一部分,一部分宁王开府时,拿了过来。宁王府中有一处院子,按着先皇后女儿家时的住处布置,里面放着她在宫中时常用的东西。前些年,宁王每隔几日便要去坐上半天,缅怀他的阿娘。
在无妄宫中收拾宁王幼时衣衫的时候,找出了这件披风,宁王便拿了回来。这件披风外层是暗纹缂丝,内层是绸缎,里面所填的不是棉花,而是蚕丝。既不显耀,又娇媚而安静。
先皇后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宁安自然不会嫌弃。
“未央公主管的倒是宽,宁王夫妻之间的事情也要管。”宁朗与宁王并肩走了过来。
宁安看到他们,面上喜悦。“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明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假山池塘,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
宁王笑道,“素装之中一抹红,离的远远的便看到了。”
“你与大哥怎么来了?”
侍女搬来凳子,宁王与宁朗坐下,宁朗道,“来明王府办些事,听下人说你还未走,便来了。”
未央公主看着宁朗,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百般酸涩,最终只化成一缕压在眼底的痛楚。
“禾苗呢?”宁朗问。
“饿了,乳母抱下去喂奶了,现在应该睡着了。”
宁王看着未央,“皇姐你来便来了,带着她来是何意思?”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朱如婉。
未央公主还未说话,阿朱便绘声绘色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宁王冷笑,“皇姐,我倒是不知道,何时你能安排得了我了?”此前多年,未央公主不曾参与朝堂,更不曾便站任何一党,他可以对她和颜悦色,甚至可以怜悯她。可如今,她不好好在她的宫中待着,将手伸到了前朝,站队***,似乎还打着日后太子登基,她隐于其后,掌管朝政的心思。如此,他便容不得她了。“便是你不喜欢我,也不该将这样一个人推给我,你是欺负我生母早逝,还是有意欺辱我?”
宁王性格一贯跋扈,更是不给工部尚书丝毫脸面。朱如婉脸色难看,凄厉看着他,“你为何要如此贬低于我,我亦是常常施粥赠药,开办女学的,我自认,从出身,到学识处事,没有配不上你的地方。”
宁朗皱眉,“你倒是去问问看,旁人如何看待你的施粥赠药,开办女学。”他随手一指,指向了不远处长廊下站着看枯荷的一个女子。
女子微愣,夏侯将军邀请,她不能不去。
“臣女光禄寺少卿之女白铮铮。”她一一行礼。
宁朗问她,“你可认识工部朱尚书嫡次女。”
白铮铮低垂着眼眸,“知道。”
“你可知她施粥赠药,开办女学?”
“知道。”她心中突突,不知道为何问她。工部尚书的嫡次女她是知道的,即便每日被关在府中,不让她出门,她也从侍女口中听过她的事情。不外乎以宁王妃母子三条性命逼迫宁王娶她,过府后不得宠还惹出了许多事,最终被扫地出门。
她刚听完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羡慕她的。她对贴身的侍女道,“你看她,惹了这么大的货娘家都能重新接纳她,若是我,怕是早早被打死了。”
“那你便说一说,她的施粥赠药、开办女学如何。”
白铮铮不语,宁朗有些不耐道,“你如实说便是。”
白铮铮抬头,目光与宁安对视,宁安笑得温和,眼中一片沉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颗心便安定了下来。
“施粥赠药本事好的,可若不是亲自而为,定然会生出事端。”天子脚下,平安富庶,有穷人,有无家可归之人,只需要针对施赠便可,日日在城门口搭棚子,不仅影响了出行,还让入京的觉得,皇上治国不善,不然,为何天子脚下还有那么多难民?“那些根本就不是难民,不过是一些贪图小便宜之人,装作难民样。”
她抬头,无奈的笑了一下,“每月月初都有人在城门口赠稠粥白面馒头,还会给伤寒风寒的汤药,并且不会核对身份,如此之好,为何不要呢?”反倒是真正有困难的人,便是能够行走,也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圈干着急。
“至于女学,初衷是好的,只是该学什么,为什么要学,却不清不楚。”是读《千字文》《百家姓》学习字,还是读《四书五经》,亦或是学孔孟知道,晓荀子“人之命在天,‘无天地,恶生?’”知孟子“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朱姑娘只是设了女学,却不知道女学都有什么人,都学了些什么。”她只管安排下去,拨了银子,其余便什么都不管了。
白铮铮苦笑,“开办女学,教授女子识字,是为了让她们名事理晓历史,还是要让她们读得懂《女则》《女戒》?开办女学,是为了让天下女子不被拘于一处,不依附父兄丈夫,独自生产,还是要让她们晓国家之事,为国家效力。”
农家女进女学,是为了日后说亲的时候抬高自己的身价,还是为了看懂《天工开物》学会水车的做法,看懂农耕之书,致力于更大更多的粟米?
商贩女进女学,是为了认得账本,还是为了日后能够将极寒北方的东西卖到南方,从遥远的古滇运送茶叶?
奴籍贱籍进女学,是为了改变为奴为贱的命运,还是为了日后成为掌事姑姑、花魁做准备?
……
“女学要教她们写自己的名字,却不知,农家女从不曾有名字,识字也无法抬高她们的身价。因为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与她能够门当户对的人而言,她的价值只在于生子干活。”
“商贩女识字又如何,她不会用她所识的字打通商路,只会日后在掌管中馈的时候更加轻松。奴籍贱籍学识字无用,不如学些伺候人的技巧……臣女认为的女学,应该首先是作为女子,也要明白,忠君爱国,保家卫国八个字,第一课要告诉她们,虽为女子,人微言轻,却也依然能够有报效国家之力;其次要告诉她们,任何时候都不能自轻自贱,自尊自重并非男子要学习的,任何人都有各自的价值;其三要让她们明白贞洁二字,贞洁二字从不在于身体,而在于内心……”
“……朱姑娘所办的女学,教导农家女要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驱赶奴籍贱籍的女子,直言伺候人的玩意无须读书识字。辱骂商贾之女为商必奸,是来女学占便宜。”白铮铮皱眉看着朱如婉,“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此等人,如何能为师?听闻此人还是朱姑娘的表兄,朱姑娘识人不清阿。”
宁王看了一眼宁朗,“这些话是何人同你讲的?”
“我娘。”白铮铮诚实道,“我娘还说,人不该分为三六九等。”
“你娘呢?”
白铮铮脸上闪过一丝伤心,“已经去世了。”
宁王口吻淡淡的,“你娘说的不对。”他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天下是由人组成,只要有人,便会有三六九等。我朝也好,外族也罢,便是尧舜期间,也有等级二字。只要一人之上,便会有三六九等。你娘所说,不过是公平二字,可公平,从来都不是体现在身份之上。”三六九等分的是人的身份,这与公平有关又无关。“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穷困潦倒,有人富贵逼人,这就是人世间。”他看向宁安,带着淡淡的笑,“我们回去吧。”
回宁王府的马车上,宁安问宁王,“你觉得白铮铮说的不对?”
宁王摇头,他生的凶,先皇后去后这么多年,自己摸爬滚打又染上了一抹戾气,虽出语从容,但语中凛冽之气,还是让人害怕。
他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对?”
宁安想了想,“好像对,也好像不对。”女子进学,要学的是什么,是识字,读诗,还是如同她一样,自幼便是同哥哥们一样,千字文启蒙,而后读四书五经,百家诗词,军法计谋?“我娘没有告诉我读书识字要学什么,兄长们学的什么,我便学的什么。”她用的是兄长们用过的书,她用完之后,青儿又接着用。“我家并没有做区分。”大哥喜欢军法计谋,他便常常看军法计谋,三哥喜欢诗词,便常看诗词,为何要有区分呢?
“若是按着白铮铮的说法,女学便该进行区分,可若女学进行区分,那寻常的学堂也该进行区分。”宁安撑着头,步摇坠在一旁,随着马车的奔走,轻微的摇晃着。“可若是区分了,不就是分三六九等了吗?”富贵人家的孩子,钟鼎之家的孩子,普通农耕、商户之家的孩子,自幼所接触的人、事不同,喜好自然也是不同的。
她想了想又道,“更何况,寻常人家生存为主,哪里能挤出银钱,抽出空当进学堂读书识字。”全国进学,是个美好的期望,可实行起来却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读书识字并不是必须。”
宁王含笑,伸手正了正宁安的步摇,“白铮铮娘亲的想法很好,可太美好了。”太美好了,便是无用。无用的东西说出来,不过是徒惹人忌惮罢了。
当天夜里,白铮铮被一顶小轿送入了宁王府,宁安惊讶,宁王倒是习以为常了。对于朝中许多大臣而言,若非生母显赫的嫡女,其余的女儿,便是他们笼络皇子、皇亲、大臣们的工具。
“王爷,收不收?”伍德问宁王。
宁王没有回答,宁安看着他,“若是不收会如何?”
伍德看了一眼宁王,缓声道,“若是不收,轻则接回去,继续等待下一次被送出。重则被随便送给旁人,或者是直接发卖。”
白铮铮的生母不过是一介舞娘,出身卑微,她十三岁之前一直都是养在外面,十三岁之后生母去世,才被光禄寺少卿接回去。一直被困于一方小院之中,甚少出门。今夜将她送来,也不过是因为宁王同她说了两句话。
宁王哼笑一声,“收下吧。”他想了想,“光禄寺少卿如此为本王着想,本王也该给他回礼才是。”天空飘下雪花,开始还是疏疏落落,不一会儿便如搓棉扯絮,满天鹅毛。“将素馨送去。”
宁安震惊的看着他,他语气轻松,如同送出的只是一个小玩意儿,而非活生生的人。
宁王吩咐伍德,“告诉他们,日后有人送来女人,让嬷嬷去看,容貌姣好的全部留下。”
伍德咧嘴一笑,“是。”
“天色晚了,我们该休息了。”宁王揽着宁安回内殿,“你可听过一句话,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妻便是妻,妾便是妾,便是身份再高贵的人,妾也不过是比奴婢高一些而已,依然是个奴才,主子的奴才,正妻的奴才。可随意发卖、赠与旁人。“朝中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妾室也是维持关系的一种工具。”彼此交换,彼此相赠,不过是寻常。
宁安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只是想要人命如草芥,没有身份地位的女子或许连草芥都不如。
宁王轻叹一声,“本不想告诉你的,可你是我的王妃,便不能够置身事外。”这个世界就是那么残酷,这么可怕,比之地下被捏成泥,切成块的鬼魂还要可怕的多。
宁安沉默了许久,“那我需要做什么?”
“明日嬷嬷会告诉你。”朝中的大臣们,谁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便要以嫡妻的身份教导、管束她们,将她们打造成臣子们、皇亲们喜欢的模样,以待随时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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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44:44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三)
白铮铮是被捆着送来宁王府的,她被扔在了床上,口中被塞着布团,满脸的泪。她挣扎了一夜,才挣脱了捆绑着手脚的布条。她不顾天寒,不顾衣衫单薄,跌跌撞撞便跑了出去。
她要逃,远离宁王府,远离京城。
她知道,她留下,只是一个商品,拼一拼离开了,或许还能做一个人。
她饿了一日一夜,脚步虚软,刚出了院子,便跌倒在了雪中。
“这是哪儿位姨娘?”
她听到有人说话,从鹅毛雪中抬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白衣白鞋,撑着一把油纸伞。
宁骁带着人去了秫香馆,两位嬷嬷拦住了他,“三少爷,王爷与王妃还未起身。”
宁骁挑眉,“已经快午时了。”他站在门口,直接喊道,“小安,起了吗,三哥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玩意。”
嬷嬷忙阻止,宁骁看了她一眼,抬高了声音,“王爷,你身体好能放纵,也该考虑一下我妹妹的身子。”他呵笑一声,“我在花厅等你们。”
宁安撩起床上的帷幔,透过纱窗望向外面的雪景。“王爷,该起了。”
一夜疯狂,颠鸾倒凤,鳗行蛭步,品玉吹箫,昏天暗地……忘了饥饿,忘了时辰。
宁王没有睁眼,如孩童般慵懒的趴在宁安的怀中,时不时调皮的吸允两颗粉嫩的茱萸。宁安红了脸,推了推他,“别这样,三哥来了。”
“嗯?”宁王微微睁开眼,“宁骁来了?他来做什么?”
宁安勉强坐起,“快些起来,我听到三哥的声音了,他在花厅等我们。”
宁王松开宁安坐起来,赤裸着下床穿衣,“不急,我让嬷嬷进来给你梳洗。”
宁安拢了拢被子点头。
宁王穿好衣服去侧殿梳洗,嬷嬷与阿朱阿紫则是端着铜盆,拿着热水、巾布走了进来。
热水擦身,清洁干净后再细细的敷上一层七子白粉。敷粉是她每日起身睡前必做的事,日日用以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芍、白茯苓、白珍珠等药材为原料的药粉敷遍身体,来保持肌肤的柔软白滑,如一块上好的白玉,细腻通透。
这香粉,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次,待到冬日过去,便开始用入了牡丹、桃汁的香粉,可使肌肤好颜色,白中泛着微微的粉,红润自然。
宁安收拾好去到花厅,宁王与宁骁已经吃上了。宁安饿过了,反倒是不饿了。她在桌前坐下,见一个女子跪在花厅外,细细一看才发现是白铮铮。
她问,“这便是三哥说的小玩意儿吗?”
宁骁点头,“来的时候见她无头无尾的乱撞,似乎是想要出去。”
阿紫端上燕窝粥,宁安摇了摇头,宁王道,“七八个时辰没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
阿紫趁机道,“入冬以来,王妃便不怎么吃饭了,似乎是想要修仙去了。”她们这个王妃吃饭正让人发愁,不能吃荤腥便算了,秋日还好,天冷以来,吃两根青菜便说饱了,最多再喝一碗汤。
宁骁皱眉,“怎么回事?”
“无事,没什么胃口。”宁安看着粥,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勺子,轻抿了一小口。
宁王皱眉,“去把袁大夫叫来。”
白铮铮跪在一旁浑身发抖,脸色发青,宁安问她,“你怎么了?”
白铮铮摇头,“无事。”
“你先下去用膳吧,我瞧着你饿了许久了。”脸色发青,同她以前一样。
白铮铮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谢王妃。”她想要起身,可跪了许久,膝盖已经跪麻了,加之饿了许久,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白铮铮很瘦,虽然长相清秀,却因为瘦弱显得有些脱相。她下去吃了点东西后,又重新回到了花厅,继续跪在原地。
花厅的餐食已经撤下了,换上了清茶与茶点,宁王与宁骁去书房议事去了。
“别跪了,过来坐吧。”她对白铮铮挺有好感的。
白铮铮看了她一眼,“谢王妃。”
宁安浅浅一笑,将一盘栗子糕推到她面前,“吃吧。”
阿朱给白铮铮倒了一杯热茶,“王妃别总是让别人吃,自己也要吃才是,要不王爷又要生气了。”她话音刚落,阿紫便呈上一盅人参鸡汤。
白铮铮小口小口的吃着栗子糕,宁安问她,“你怎么这么瘦,似乎是饿了许久。”她开玩笑道,“怎么,光禄寺少卿不给你饭吃吗?”
白铮铮直言道,“不给,每日只有清粥果腹。”
光禄寺少卿,就是她爹说宁王喜欢清瘦的女子,所以府上的女儿们,除了夫人生的嫡女,其余全部只给清粥,便是为了让她们瘦。
“王爷喜欢清瘦的女子吗?”宁安微愣,可是他明明整日里说她太瘦了,便是她刚出月子那段时间,丰腴了不少,他也还是嫌她瘦。
“外面都是这么说。”白铮铮见宁安温和,心中便也放松了一些。“外面都说王妃为了讨王爷的欢心,整日里不敢吃不敢喝,米饭只吃一两口,菜也只用些鸡蛋青菜。”她看着宁安,认真道,“我倒是觉得不太像。”明明刚才王妃都不想吃了,王爷还逼着她吃完了一碗粥。
宁安哭笑不得,“我并非不吃,而是胃肠弱,吃不下。”每样菜,只能尝尝味道,再好吃也不敢吃,吃了便会肠胃绞痛,恶心呕吐。
原来是这样。
宁安又问她,“三哥说你想要跑?”
白铮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我不愿意被当作一个物品,被人送来送去。”虽然她早就料到父亲与夫人不会给她许什么好人家,可他们真将她捆起送来宁王府的时候,她还是抑制不住的悲痛。
宁安想了想,“我身边还缺一个伺候的人,你若是愿意,便同秋悦一起伺候我。”不再为妾,而是为奴。
白铮铮问她,“为奴好还是为妾好?”
“都不好。只是做我的奴婢,只要你安守本分,便能吃饱穿暖,我亦不会将你送出去。”
白铮铮继续没有思考,“那我做王妃的奴婢。”
白铮铮是个极其乐观的人,她很努力的做好应该她做的事情,很认真的学着规矩。她很开心。
“王妃,这是我新作的蛋饼,你尝尝。”她将一盘小点心端到宁安面前,“面粉、糖、牛乳、鸡蛋,然后放在锅底上烤熟,切成适口的小块。”她献宝一样,两眼亮晶晶的,“你快尝尝,锅子我刷洗干净的。”
宁安点头,笑着夹起了一块。“软糯可口,好吃。”
“那王妃多吃点。”
宁安放下筷子,“你每天都很开心?”为奴着,很少有像她这样满足快乐的。
白铮铮点头,“不用做妾室,吃的饱穿的暖,虽然要做活,可是有工钱阿,王府同我们签的又不是终身的卖身契,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吗?”
李嬷嬷道,“先皇后心善,王爷也心善,我们宁王府上的待遇可是要比其他府上好多了。”主子虽然看着凶,却也不会随意打骂下人,要了下人的性命,衣食住行都好,工钱也合理,不会随意克扣。
白铮铮笑着,“对了,我还炖了乳鸽汤,我去拿来给王妃用。”
李嬷嬷道,“这孩子,倒是有一手好厨艺,日后便是出了宁王府,也能生活了。”
宁安含笑点头,“阿紫,你去同铮铮说,我想吃她上次做的豆花面。”
“好嘞。”阿紫笑着追上白铮铮,他们王妃可是难得有想吃的东西。
除夕前三日,明王归京。年二十八,皇上宴请朝中大臣。
去年的年二十八,他们还在五县,窝在小小的药炉中,缺衣少食。大过年的,啃着干饼。
宁安吃什么都是一口,她捏起一块牛乳糕,送入口中咬了一小口,然后看着对面而坐的三哥宁骁与探花郎。
相见不相识,是没认出,还是装作不相识呢?
明王这次去赈灾,事办的不差,却也算不上好。也许是宁王在各地的慈幼局、慈安寺风头太盛,掩盖了他的瑜。
“上个月还听说宁王妃胃肠不适,今日一见,倒是丰腴了一些。”
宁王妃幼时被苛待,入宁王府之后又被姨娘苛待,熬坏了身子,京中几乎人人都知。这一年多,宁王四处寻医问药,府中更是除了袁大夫请了好几个擅长胃肠的大夫,就是为了给王妃好好调养。
宁安看向明王妃,微微一笑,“新换了个厨子,做的菜色色香味俱全,进的多了些,自然便丰腴了。”宫中的那位御医医术确实超群,她不过喝了他几副药,按着他给的房子做了几次热灸,胃肠便舒服了许多。
“本王的王妃本就瘦,如今刚刚好,算不上丰腴。”宁王放下酒杯笑道。“皇嫂不曾见过小安幼时的模样,那时才叫丰腴。”他握着宁安的手捏了捏,“小安胃肠每逢换季便会不适,一年总要消瘦个三两次,好不容易养些起来,倒是被皇嫂先惦记上了。”他似玩笑,也似警告。
明王妃侧头饮酒,不语。白铮铮提着裙摆一脸兴奋的端上来两盘香辣兔肉。宁安不解,“你怎么这么高兴。”
白铮铮满脸红光,“这是皇宫阿,最富贵最有权势的皇宫,我第一次来,激动。”她娘跟她说过,皇宫的柱子,都是白玉雕的;皇上御书房的地砖,是金子的;龙椅上面还有一枚大珍珠,几十斤,就在龙椅的上方。若是为帝之人并非天选帝王,大珍珠就会落下来,将皇上砸死。
宁安听完沉默了,她真的不知道皇宫的柱子是不是白玉的,龙椅上面有没有几十斤的大珍珠。
宁朗与宁骁一起看向宁王,宁王耸耸肩,他还真没注意过。
皇上的龙椅上有一枚几十斤的大珍珠?
不知道,要么下次上朝看看?
宁安夹起一块兔肉吃了一口,外酥里嫩,椒麻香辣。也不知道她在宫中是怎么借到厨房的。“这是什么肉?”她越来越觉得,将白铮铮留在身边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她乐观、聪慧,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与人相处的也好。还有她娘告诉她的那些故事,传说,野史,也十分的有意思。
“兔子肉。”
宁骁问她,“你哪儿来的兔子肉?”今日的宴席上,似乎没有兔子肉。
“在小厨房后面抓的,一只灰毛兔子,特别大。”她笑得灿烂的站在宁安的身后,“还有一盘,王妃要是喜欢,待会儿咱们带走。”
宁骁放下筷子看向宁王,“宫中可有人养兔子?”
“有些妃嫔或许会养。”宠物而已,只要不伤人,父皇不会拒绝。
宁朗扫了一眼红红的香辣兔肉,“不会惹事吧?”
白铮铮道,“大少爷你放心,我问了一圈,这兔子是一个妃嫔养了几日烦了,扔出来的,御膳房的伙夫看它可怜兮兮的,就捡回来养了。我给了银子,他把兔子卖给我了。”她还剥了一张兔皮,回去加点布,能做一副手套了。
要不是人多,她都要拍拍胸口告诉他们,她白铮铮办事,他们尽管放心就好了。
官禄寺少卿专门来给宁王敬酒,一直落落大方的白铮铮看到他之后,极快的将头低了下去,做出了畏缩样。
“王爷可满意小女?”白大人问。
宁王看了一眼宁安,笑道,“满意。”将他的夫人伺候的很好,他的两个孩儿也挺喜欢她哼的小曲的。
白大人捋了捋胡子,“满意便好。”说罢向右移了一步,敬宁朗、宁骁。两人是朝中大将,便是归京了,也是不容小觑的。
“听闻此次大寒雪灾,有不少商人,借机囤货,抬高价格,明王当机立断,惩戒了不少人。”杀了一个带头的敬猴,而后收缴了他们的全部货与钱款。
“他被***的人坑了一把,亏空的银子补不齐,自然要从旁处找补。”也算是那些商人倒霉,偏偏遇到了他。
宁王与宁骁对视一眼,“这批囤货的商人,定多是倚仗着太子一党的人。”也许里面还掺有几个并非商人的“商人”。明王此举,一是解了亏空之急,二又处理了一些***的人,三借着逢灾囤货处理掉一些***的势力,***只会觉得是巧合,并不会直接怀疑他。
宁骁压低了声音,“他倒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宁王饮了一口酒,“想坐收渔翁之利的可不仅只有他一个王爷。”雍王、梁王便没有野心了吗?前些年怎么都不归京,这次归来便不愿离开的靖王便没有野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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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这个新年,宁安是在宫中过的,年三十皇上只叫了他们一家,饮茶守岁,初一初二初三都在宫中,皇上也不处理朝中事了,只是差人给每位大臣家中送去了新年礼,然后便是同两个孩子们一起玩。
初三的晚上,皇上去了无妄宫,亲自和面,给他们做了饺子、馄饨与面条。炖了一个下午的大骨汤十分浓郁,浇在面上,只要一点酱油,两滴香油,就很好吃了。
初四,宁安回夏候府拜年,初五在宁王府迎财神,初六秦长松邀请他们听戏。
秦长松的妻子姓长孙,二十七八岁,气质出众,曾经有上京第一美人之称。
“柳儿曾经是威武侯杜世子的未婚妻,后来杜家落难,一门全死光了,柳姐姐一家也遭受迫害。”秦相是通敌叛国,长孙大人一门则是罔顾皇权,目中无人,存异心。“长孙大人一门比秦相一门要好的多,他们只被判男子流放永州、柳州,女子充入教司坊。”长松在朝中有地位之后,便即可求娶了柳姐姐。“四大家族都觉得长松是太监,把长孙大人的嫡长孙女,上京曾经的第一美人嫁给他是对长孙一门的侮辱,所以并未太过阻拦。”他,宁朗、宁嘉、宁骁以及宁晖,长孙大人一门,以及曾经的威武侯世子,他们都是秦相的学生。“秦相几朝元老,为官数十载,犯颜直谏,不怕天威,一心为民,每到一个地方便兴修水利,培养人才,保土安民,民心所向;长孙一门立志得益于天下,为官严谨,造福一方;威武侯则镇守边关,精炼士卒,淘汰老弱,家中多人以身守城,死战到底。”
杜世子死在了守城战中,外敌入侵,粮草未到,援军冷眼旁观。“宁朗带兵去支援得时候,杜世子已经死了。”一人守在城门外,被箭矢扎成了一个刺猬。“宁朗为他收了尸,可他的尸体注定只能永远留在边境小城了。”明明就是有人通敌,不给粮草,支援不出,却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那几年,薛公的权势最大,这天下,哪里是父皇的天下,分明就是他们薛氏一族的天下。”之后威武侯一门被问罪,上下全被判了斩首。威武侯灭门没多久,便传出了秦相一门通敌叛国之事,再后来,便是长孙大人因为在朝堂上为秦相说了几句话,获了罪。
宁王握着宁安的手,“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提醒,若是我与长松那日在宴席之上中了薛公的毒计,只怕如今的天下便要改名换姓了。”正是有她的提醒,有他们的将计就计,才能让薛公马上风,半身不遂,再也无法上朝堂。“薛公为人猜忌又小心,便是他的亲生子,他也不会透露自己的计谋想法。”所以在他陡然瘫痪不能言语,不能书写后,薛氏一族才会自乱了阵脚。
柳儿含笑看着宁王,“今日来可是看戏,而不是看宁王与王妃恩爱。”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武松打虎》。宁安没看过戏,她不喜欢大戏,听也听不懂,看也看不明白。
站在她身后的白铮铮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差点抓一把瓜子边吃边看了。阿朱问她,“好看吗?”
白铮铮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看什么?”
白铮铮认真道,“看的是尊重。”对台上表演,靠着唱戏养家的人的尊重。
如同戏曲的规矩,一旦开唱,即使台下没人,也一定要唱完。唱完是对戏曲的尊重,无论是否听得懂,看得明白,认真听完看完,是对唱戏者的尊重。
阿朱轻呵一声,“你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吗?”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满天神佛,十方诸鬼,来者是客,人不听,鬼神听,天地听。“听不懂还装作听得懂,这哪里是尊重。”
阿紫小声道,“不过听个戏,怎么就扯上尊重了,快闭嘴吧,别扰了主子的性。”
柳儿看了一眼白铮铮,浅笑道,“从哪儿来找来的奴婢,倒是有趣。”
宁王不答,只是问,“柳姐姐今日专门叫我们来看这一出《武松打虎》,是有何意?”
柳儿看着戏台,红唇微启,“苛政猛于虎。”大雪极寒,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赈灾物品一批批送去,可最终到灾民手中的又能有多少?“将白米换成糠,一斤米可救三人,一斤糠也可救三人,这中间的差价,便被贪官给贪了。”白米熬成米汤,汤中有米油,是灾年难得的营养品,也是宅民唯一能补身体的东西。换成了糠,与草根树皮又有何区别。“如今皇上明着偏向宁王你,一只站着太子一党的官员,心思自然便要动一动了。”活络点的便是想法子同宁王拉关系,蠢笨一点的则是想着趁着太子还是太子,能多捞些多捞些。哪怕日后自己被判了、流了,也能省些银钱给子孙后代。
这些贪官,哪个没在外面藏上几个孩子。
“这段时间京中的流民多了许多。”宁骁的现在的工作是禁军首领,每日都会巡城,越是近年头,流民便越是多,城郊废弃的城隍庙都住满了人。
白铮铮看着他,注视他许久。宁骁回视她,见她脸上带着为难,便问,“看着我做什么?”
白铮铮动了动嘴唇,“京中的并非流民。”
柳儿看向她,“你如何知道?”白家的庶出女,日日被困于后宅,如何能知晓京中事。
“被接回家之前,我也曾在市井住过多年。”如今天寒地冻,流民一路逃难而来,其中艰辛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他们无衣食,无片瓦遮头,虚弱不堪。“三日前,住在城郊丁字路头的郝秀才的妻子被流民奸污了,她不堪凌辱,吊颈而亡,郝秀才敲鸣冤鼓,却被打了板子,如今半死不活。”郝秀才状告流民,可流民居无定所,官府哪里愿意管。“我见过流民,真正的流民,他们寒冷,饥饿,动都懒得动,怎么会做出奸污女子这种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饱暖思淫欲。他们饥寒交迫,断断不会平白消耗自己的精力。
一直住在城郊的张家奶奶与她的孙子,瘸腿的小乞丐,眼瞎的阿婆,瘫痪的阿公……年前都被赶出了破庙。“突然来了一伙人,孔武有力,霸占了他们的地方,将他们都赶走了。”
宁骁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家。”白铮铮微微黯然,“我娘没死的时候,我和她的家。”那个小院,在她被接回白家前,她娘就买了下来。“他们都是可怜人,我现在也不住,就给他们住了。”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远离家乡,一路颠簸,谁又愿意将尊严踩在脚底,乞讨为生。
五味杂陈。宁安没有言声,只是默默的看着白铮铮,企图消弭心底汹涌而来的迷茫与怅然若失的酸痛。
她原以为,她娘亡故,父兄不管,丈夫任有她被妾室苛待已经够惨了,却不想原来一切不过是她自怨自艾。她被苛待,却也有片瓦遮头,被凌辱,也有温热清粥。她虽久久被困于小院中,却是安全的。萧姨娘再恨她,也只能对她暗嘲。青蔓再恨不得她死,也不敢打骂于她。
她的苦难,更多的是因为她的胆小懦弱。
秦长松眉目清澈,此时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不是流民,是什么人?”
宁王看向秦长松与宁朗、宁骁,“是何人今夜去试试便是。”
白铮铮兴冲冲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宁骁看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累赘。”
白铮铮听出他言语中的轻视,却并不在意。“你们这样去,引不出他们的。”京郊的丁字路,龙蛇混杂,有温良却胆怯的秀才,童叟无欺的商贩,也有奸诈的赌徒,疯癫的酒鬼,以及流寇。“我和娘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每隔几日就要对付心存不轨之人,我比你们更了解他们。”孤儿寡母,能在这种地方好好的生活十几年,定然有她们的本事。“京中日日有人巡逻,为何京郊还是如此的混乱,因为他们出于种种考虑,彼此相隐相瞒。”这与官府无关。
柳儿问,“那如何才能引出他们?”
白铮铮看着她笑道,“夫人同我去住几日即可。”以身诱之。
色字头上一把刀,上对帝王,下对贼匪流寇。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雨水结束那一日,宁王与皇上在御书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上直接被气晕了过去,第二日,便派兵去封了宁王府。宁朗在早朝上多嘴问了一句,直接被夺了官职。第三日,宁骁私下为兄长打抱不平,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皇上耳中,他也被夺了官职,不仅如此,夏候府也被封了。第三日的下午,宁王府的许嬷嬷与梁嬷嬷,带着两个奶娘,抱着定国公主入了宫,由皇上亲自教养。
同一时间,一辆驴车远远驶进了丁字街。宁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还有些迷糊。他只是跟父皇说了一下京中来了一些人,不像是流民,应该调查一下。又说了一下官府不作为,鸣冤鼓形同于无。父皇就给了他两张地契,跟他说这是他以前同娘一起给他挣下的,现在也该给他了。然后,他就抱走了他的女儿,剥了他的爵位,把他和妻儿一起赶出了府。
白铮铮坐在车头,赶着驴车,“王……”她还没想明白应该怎么称呼宁王,“大概是让你们微服私访。”
宁王看着她满眼不悦,“微服私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铮铮挺了挺单薄的胸,“丁字街我熟悉阿。”
宁安抱着儿子,拢紧了包被,“父……父亲是怎么跟你说的?”
“让我想明白再回去。”
一路上,他们听到了不少事情。如宁王被废为了庶人,又如宁王府被御林军封了,如今不能出不能入。还有人说,夏侯一门倒霉,大公子、三公子平白受牵连。
农妇打扮的柳儿笑道,“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父亲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宁王点头,“这样也好,看看府中的人,有多少是有异心的。”他皱着眉,“只是他为何要把我的女儿带走。”
柳儿看了他一眼,“秦相在时,便一直说你最蠢笨,你倒是真不聪明。”禾禾是定国公主,从出生那一日起便享着食役,一众公主中,谁能比得上她身份尊贵。他把禾禾接走,也是在警告太子等人,宁王再被废,也是定国公主的生父,他们的那些小心思,都该收收。
白铮铮笑道,“你不要小瞧丁字街,可是卧虎藏龙。”他们虽然都是普通人,可真要比起来,谁人又比王爷将军差呢?
皇上给宁王的房契是一栋两进的小院子,六间房,两个院子,一个院子临界,可以改一下做成铺子,里面的院子居住。除了这栋房子,还留了二十亩地给他,不远,就在城外五公里处。
“张大娘,张大嫂,虞娘子……我回来了。”刚进丁字街,白铮铮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兴奋的一边挥手一边跑了进去。
丁字街很宽,可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街道两边是各式各样的铺子,有布坊,也有肉铺。
宁王的房子在一间豆腐铺的旁边,从小巷走进去,第一个门就是他们家。宁王对巡街的官兵出示了地契,又去街长那里拿了钥匙。
住在附近的人都围了上来,“这是乌老板与钱大夫的房子,没听说卖了阿。”
“他们几十年没回来了,卖了也说不准。”
卖肉的老朱一把扯过宁王,宁王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要阻挡,却又极快的卸了力气。“欸,你认识钱大夫吗?一个女大夫。”他拉着宁王上上下下的看着,“说起来你长得还有些像她。”
“你是说我娘吗?”父皇同他说过,若是有人问起钱大夫,你便直言告诉他们,钱大夫是你娘。
当时父皇满眼都是回忆,他告诉他,当年他与娘刚到京中时,也在丁字街住过很久。娘开摊问诊,他白日里看书准备科举,傍晚出摊卖面。
围着他们的人面上均是惊讶的喜色,“你是钱大夫的儿子?钱大夫怎么没回来,她怎么样了?”
“我就说钱大夫不可能卖掉房子的,她以前还说这是要留给孩子的。”
……
宁王虽然有些无措,却也能感受到他们对娘的怀念,对他的热情。他心中微酸,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没有忘记他娘,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即便是过了几十年仍然还记得她,感谢她曾经对自己的帮助。
“哇,哇——”六个多月的苗苗在睡梦中被吵醒,抗议的哇哇大哭。
这次出来,他们没带乳母也没带奶娘,皇上只给了两只正在产奶的羊给他们,以及两头小羊羔。
“是不是饿了。”白铮铮凑到面前,宁安摇头,她不知道。没有乳母与奶娘,她照顾起幼儿手忙脚乱。
柳儿不曾生养过,无措道,“是不是要挤奶?”
宁安想了想离开时嬷嬷交代给她的话,额头有些抽痛。“嬷嬷说要煮开才能给苗苗喝。”
柳儿见她不动,孩子又哇哇大哭,急的跺脚。“还站着干嘛,快挤奶阿。”说罢,看向白铮铮。
“你看我做什么,我不会挤奶。”她从妾室上升为奴婢后,每天主要负责的就是王妃的一日三餐加两餐小点一餐宵夜。
“哎呦,这孩子怎么哭的这么厉害。”虞娘子走上前,轻轻掀开襁褓看了看,“别是饿了,快些喂奶。”
宁安脸一红,小声道,“我没奶。”坐月子时倒是有一些,也试着喂过两次,太疼了,她就没喂,喝了几幅回奶汤,便没了。
虞娘子看了一眼他们车上的羊,笑了笑,“早说呀,我有。”她二话不说便从宁安手中抱过了孩子,抱稳后便往自己家走。
宁王拦住她,带着警觉,“等一下。”
虞娘子笑了,“别担心,我家中有个妹妹,刚产子,她有奶。”她熟练的拍着幼儿哄着,“等你们挤完奶再喂得什么时候了,不过几口奶,先去我家吃。”
宁王还想阻拦,宁安拉住了他的手。
张家婶子看着宁安笑,“这是你妻子?”
宁王点头,张家婶子又问,“那他们呢?”白铮铮她是认识的,前些年被她爹接走了,说是去享福的,也一直没有音信。一个多月前才回来,回来就哭,说这些年过的有多苦,饭都吃不饱,幸好后来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主子。
“他们是我夫人兄长,这位是——”介绍到柳儿时,他微微停顿,“她是大嫂。”柳儿与杜小将订婚之前与宁朗的感情更好,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闹翻了。现在说柳儿是宁朗的妻子,也不算污蔑了她的清白了。总归长松敬她如姐,对她也没有其他感情。
“对了,你爹娘呢?”张家大婶挥手让人群散了,好让他们回家去收拾收拾,太久不住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宁王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娘很早就去世了。”
张大婶收拢了申请,露出一抹悲伤。“那你爹呢?他们走的时候,你爹说要去考科举的,考上了吗?”
“我爹……”宁王咬咬牙,“也死了。”
将车赶入院子的宁朗看了他一眼,他不会不知道皇上派了暗卫跟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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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45:31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五)
皇上抱着小公主逗弄,一边与她玩,一边听着暗卫的汇报。
“王爷他们已经打入丁字街了,小世子长得好,丁字街的人都很喜欢,平日里喂养自己的孩子,就顺便将他喂饱了。”总之就是对外王爷一家与他们想出的很和睦。对内就不是那么和谐了。
“搬去的第二日,王爷他们就跟着其他几户人家的男人去种地了,王爷没做过这种苦活,手掌被割破了,还因为借耕犁的事情同宁朗将军打了一架。”打输了。“傍晚回去又洗了两盆尿布,晚上休息的时候,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王妃与长孙家那个姑娘呢?”
暗卫诚实道,“王妃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又不会照顾孩子,小世子哭她不知道小世子要做什么,跟着一起哭。”生活煮饭把手烫伤了,切肉把手指切破了,打水洗衣服将脚砸了……王爷累了一天回来,也没什么心情、精力安慰她,一家三口一起哭了一通,去找白铮铮蹭饭去了。“长孙姑娘的情况同王妃差不多,宁朗将会埋怨她什么都不知道做,长孙姑娘气急,与他吵了一架。”长孙家的这位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也曾身披麒麟夹,在战场上对阵杀敌。
藏得公公看着皇上的神色,劝慰道,“皇上,您又何必让王爷王妃去受这苦呢?”
“他为天家子,享了天下的供奉,便该真正去体会一下百姓的生活。”送他去战场,是锻炼他,如今让他去过百姓的生活,又何尝不是锻炼他。“寻常的夫妻,为二三两碎银,奔波操劳,疲劳不堪,不会如他一样骑马折花,围炉煮酒,温泉洗浴。”这与是否读过书,文采是否斐然无关。而是劳累、紧张的生活,磋磨掉了他们所有的耐心、精神。“他若不亲自去感受一下,又如何担得起‘一心为民’‘爱民如子’几个字呢?”这世间许多事,必须自己亲自去体会一下,才能深切的了解。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日后宁王登基为帝做准备。
为帝者,当克明克哲,允武允文;为帝者,为皇天眷命,历数在躬;为帝者,应躬擐甲胄,亲当矢石;为帝者,需怀慷慨志,思靖大难,以济苍生。
“生活中的智慧谋略,为人处事,在野出世,并非他看《菜根谭》便能看明白。”百姓的生活,百姓的生活智慧、艰辛、快乐、自足,以及普通的善恶,都需要他亲自去体会才行。
藏得公公给皇上换了杯热茶,皇上笑呵呵亲了一下小孙女的脸蛋,他继续问暗卫,“他们可有问我与先皇后?”
“问了。”暗卫道,“丁字街的人说王爷长得与您相像,又像先皇后。”
皇上呵呵一笑,“宁儿会长,都是挑着我同他娘好的地方长。”他言语神色中的骄傲难以掩饰,“他是如何回答的?”他的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条不大的街道,忙碌却安心的生活,热情的邻居。那是想到都会笑的曾经。
暗卫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王爷说,说……您去了。”他不敢说王爷的原话是,爹死了。
皇上倒是不恼,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宁王的适应力很强,宁安的适应力比他更强。不过十日,宁安便已经能做好一顿饭,用最节省水的方法洗干净衣服,还抽空把前院的铺子收拾了出来。她有时候会去帮隔壁的张家嫂子挑拣豆子,有时候会帮虞娘子批开丝线,顺便同她学一学针黹。她会说着讨喜的话哄得朱大叔的妻子开心,然后将下水的肠子送她一节。她也能够忍着恶心清洗猪肠、猪肚,然后将它们做成不那么好吃却能够吃的食物。
三个男人还是每日去耕种,翻开地,一桶桶挑来水浇透……从一开始的累的直不起腰,到现在的逐渐习惯。
“我们在这里也住了十几日了,并没有看到流民。”只是郝秀才不愿妻子枉死,每每伤好一些便去击打鸣冤鼓,然后又被打一顿。丁字街和谐、热闹,若非他们清楚的看到郝秀才以血写成的诉状,以及他还没有下葬,以石灰封存的妻子尸体,如何能相信。
“这群流民出现的突然,过些日子,我像其他人打探打探。”宁朗一边推着耕犁一边道,他们刚来便打听郝秀才的事情,难免惹人怀疑。
“歇会再干吧。”宁骁锤着腰,从泥泞中提起脚,走到了一旁的数阴下。数阴下有水壶,他拿起来仰头喝了许多。“比行军还累。”他曾经一人带着百人追击敌军,一路翻山谷,越雪山,一刻不敢停,都没有这么累。
三个人坐在数阴下,一动都不想动。
地翻完之后还要施肥,然后还要挑水浸地,水要浸透田埂才能种水稻,期间还要育苗……宁王看着不远处正在沤肥的赵大哥,胃里一阵阵翻涌。
他抬头,树枝上,皇上派来的暗卫稳稳地坐在上方。
宁骁看着宁王埋怨道,“是皇上说做戏要做全套,我不过是为了配合他,问了一下你,关我什么事,他竟也将我派来了。”越想越是委屈,昨天帮朱大叔抗猪,遇到了夏侯甫孝,他竟然装作不认识他,就这么走过去了。
宁王看了他一眼,“你是禁军首领,调查流寇一事,舍你其谁。”他说完转向宁朗,“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日与柳姐姐争吵。”吵的他们半夜难以入睡便算了,苗苗好几次都被吓醒了。“你这么暴躁,难怪当年她选了杜康不选你。”杜康是杜世子的名子,他们寻日里都是杜世子杜世子的叫。
宁朗微微眯眼,看着他,“乌肃宁,你还想再打一架吗?”
隔壁田的赵家见他们三个又坐在树荫下休息忍不住道,“你们不抓紧干,赶不上春耕。”三个大男人,看着都挺强壮,一个不如一个。
宁王看着他挑着水快速走过,肩膀隐隐发疼。他并非多娇气的人,只是溪水离田埂远,要将地浇透,需来来往往许多遍。一天下来,肩膀被磨的血肉模糊,衣服与皮肉沾在一起,撕下来就是一层血肉。
“我爹以前也做过这些吗?”
赵大叔很快就回来了,听到他这句话笑道,“你爹当时可比你厉害多了。”白日里不仅要种地,还要念书,晚上出摊,冬日的时候隔几日就上山去转转,打些猎物。“你娘除了侍弄她的药草,问诊问病,其他什么都不做,都是你爹。”他轻叹一声,快步离开。这么好的两口子,竟然这么早就去了。
宁骁站了起来,“为什么没有水车?”溪边搭水车,挖渠,将水引过来就是了。
“别看我,我没银子。”出来的时候,除了小安的平安扣,父皇把什么都给搜走了,只给了他三十两。刚来那日,买碗筷以及米面涌了三两,前天苗苗发热腹泻,看大夫拿药七两,他们这几天吃的用的共计花了五两。
“昨日经过市集我看到有人卖《天工开物》,你给我五两。”宁骁面不改色的伸手,“水车我来弄。”曾几何时,他夏侯家三少爷,也要伸手向别人要银子了,这个人还是他妹夫。
宁王拍开他的手,“《天工开物》郝秀才家有,你去果树上摘篮野果去借书,顺便问问他妻子的事情。”他发现,丁字街的人彼此之间特别喜欢以物换物,一篮野果,两把野菜,三个南瓜,便可以从朱大叔那里换些碎肉油膘,从张大婶家换得一碗碎豆花,从虞娘子那里换些碎布头。
宁安在院子中熬药,熬好之后倒在碗中,放在石磨上晾凉。这是伤药,给郝秀才熬的。三日前,郝秀才去状告又被打了一顿扔了出来,这几日都是丁字街的人照顾他,这家送一些外伤药,那家送一些饭食。柳儿有心打探他娘子的事情,便将熬药的事接了过来。
柳儿去给郝秀才送药的时候,张大婶正端着一碗面要给郝秀才送去,柳儿随口说起了他的妻子,张大婶长叹一声,连连摇头。“说是流民做的,可我瞧着怎么都像是得罪了人。”可怜郝娘子,死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一尸两命。“郝娘子为人和善,甚少出门,想来该是郝秀才在外得罪了什么人,祸连了妻儿。”
“郝秀才一个秀才,能得罪什么人?”柳儿的眉头紧紧的皱起,如郊外远山,她有惊有怕,“听虞娘子说,是歹人白日里闯入了郝秀才家中……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会发生这种事?”
张大婶轻叹一声,眼中即有担心也有厌恶,“你没见过郝娘子,生的娇美,郝秀才便怕她一个弱女子,遇到登徒子,几乎不让她出门,可谁知还是遇到了这种事。”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抓住了柳儿的手腕,“你家中男人白日里都出去,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幼儿,也该多多小心才是。”
她絮絮的同柳儿说着白铮铮母女当年在这里也没少受到骚扰,便是没有流民,也总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故意欺辱孤儿寡母的人。“铮铮她娘厉害,疯起来,不顾己不顾人,铮铮跟她娘一样。”若非疯癫,不要命,两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抵挡住存恶心的人呢?“我瞧着你们与我们也不像。”气质出众,肌肤也极其细腻,怎么看都像是娇养在深闺的大户**。
柳儿温柔浅笑,淡淡道,“原一直都是住在苗苗外公家的,前些日子,妹夫说错了话,便被赶了出来。我丈夫与三弟不过是为他说了几句话,便也被赶了出来。”半真半假,才能让人信服。“妹夫家还有一个女儿,与苗苗是一胎双生,孩子外公喜欢,怕孩子跟着他们出来受罪,便扣下了。”她看了一眼张婶,“说不定,再过几日,想孙子了,又把孙子接回去了。”他们都是自幼便身居高位的人,哪怕曾经落难,与军民同吃同住,多年上位者的气势也难遮掩。
张大婶露出几分怜悯的神色,“哎呦呦,这当外公,做父亲的,可真是够狠心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进了郝秀才的房子,厅中还停放着郝娘子的棺椁。张大婶一边喂郝秀才吃面条,一边絮絮。郝秀才眼中泪光闪烁,“都怪我,若不是我想着多赚些银钱,接了荣王府的活,我娘子也不会死。”
荣王府?柳儿垂眸眼下情绪,凑到了张大婶身边,“郝秀才,喝了伤药吧。”她一边将药碗送到郝秀才嘴边,一边道,“你去荣王府,也是为了让妻儿生活的更好。”她一勺勺的给郝秀才喂药,状似无意道,“便是你不接荣王府的活,也会去做其他事,你如此自责,你的妻子在天有灵,怕也是不安心。”
郝秀才大恸,掩着唇抑制住近乎声嘶的哭声,“不,若是不接荣王府的活,我便不会几日不回家,若有我看着她,或许她就不会自杀了……”
几日不回家?怎么会几日不回家呢?柳儿知道荣王府一直在找夫子,每日午后至酉时,十日休一日。
柳儿轻叹一声,复又勾起一抹淡薄哀伤的笑,“你一心为学生,忽略了妻子,你生怕妻子不安全,都少让她出门,怎么一牵扯到学生便什么都忘了呢?”她听丁字街的人说过,郝秀才是一个极其负责人的夫子。
“不,不是的,是荣王府一定要留我。”他答应过妻子,每日戌时一刻前一定会归家的。
柳儿面上闪过不解。“荣王府留你做什么?”她抬眼看了一眼张大婶,“荣王府我是知晓的,家中的两个嫡出世子胆怯,也受不来苦累。”荣王想要兄友弟恭,总是让他的王妃带孩子与太子、启王的孩子一起,太子的孩子如同他一样,骄傲自大,瞧不起旁人,启王的孩子则如同墙头草,谁强站谁。久而久之,荣王的孩子变成了被欺凌的存在,变得胆怯、懦弱。后来他们一起进学,荣王的孩子初始很聪慧,可太子接受不了有人比自己的好,便私下警告他们,他们便不敢念书了。一直到他们各自回府,请夫子在府中教导才好一些。
郝秀才紧紧握着身下的棉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惴惴不安三日,三日后归家,看到的不是娇俏的妻子,而是她已经变得灰白,在空中飘荡得尸体。
两人嘱咐安慰了郝秀才几句便离开了,柳儿送张大婶归家,在张氏得豆腐坊门口,柳儿突然问。“张大婶,郝娘子被流民奸污,想必定是惊恐万分,呼救不停,你们住的这么近,没有听到什么吗?”
张大婶面色微变,随即道,“那日大雪,我们都窝在房中,什么都没听到。”她遗憾叹息,“若是听到了,也许郝娘子便不会死了。”说罢,还抹了抹眼角的泪。
什么都没听到吗?
呵。
柳儿回到小院,宁安抱着苗苗坐在院子里发呆。
柳儿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呆呆地。”
宁安对她咧嘴一笑,“回来啦。”
“想什么呢?”
宁安摇头,她只是习惯发呆了。与人交往、人情世故都让她感到疲累,她怀念看守花田的日子,没有日夜,坐在花田中,看着红花,黄云,来往不绝的魂魄,一看便是一整天。
什么都不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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