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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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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筑]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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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49:58 |只看该作者
(六十六)
宁王悄悄的坐到了床边,“睡了吗?”
宁安没有应答,却向里又挪了挪。宁王暗笑,在床上躺好,微微侧过身体,贴着她。“对不起,不该瞒着你。”他伸手揽住宁安,“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他此次受了伤,无论想要害他的是谁,他都不会好好利用这件事,此后他要做的事情,玩的手段很多,他不想让她涉及这些。
宁安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什么矛盾。”他伸手,轻轻捏她的耳垂。
“你之前对我说,不愿我知道这些腌臜的事,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是宁王妃,无论我愿不愿意,都要接受。如今又说不想让我接触这些。”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你说夫妻一体,可你却什么都不同我说,可是当我是你妻子了?”她越说越是委屈,想了想,又转了过去。
宁王从身后抱住她,“我是很矛盾。一面想要让你担得起宁王妃的名,成为我的助力,一面却又不愿你接触这些事。”他怕她会认为,他对她的所有好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孩子们的疼爱也是因为利益。他更怕她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会怕他。“王郁文或许无辜,只是一个倒霉的被皇后看中,送入宁王府的人。可她的身后是王氏一族,我便不能不防备着她,我不仅要防备着她,还要极力的羞辱她,利用她。”他要逼得王氏一族问责于他,而后光明正大的对付王氏一族。“我怕你你怕我。”
宁安的声音闷闷的,却抓住了他的手,先是玩了玩他的手指,而后与他十指相扣。“我为什么要怕你?”
宁王想了想,“因为我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他掰过宁安,“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恶吗?”
宁安很认真的想了想,“不会。”她伸手摸他的唇,“你觉得她无辜吗?”
宁王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她不无辜吗?”
“她想要抢我的丈夫,甚至想要抢我的位置,我为何要觉得她无辜呢?”她不管她是否身不由己,是否不得已。她入了宁王府,接受了成为侧妃,甚至想要博得宁王宠爱,早日有孕生下儿子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喜欢她了。“她们与白铮铮不一样。”白铮铮也是身不由己,她被绑入宁王府后,想的不是博得宁王的宠爱,不是站稳脚跟,而是如何逃跑。
白铮铮身为女子,她明白女子在这个世道生存的艰难,她亦懂得一个女子心中所想所求。求平安顺遂,求夫妻相亲,求儿女康健,求家庭和睦……她明白,她懂得,她以自身度她人,所以她宁可落得一个逃跑的罪名,也不愿在她与宁王中间插一脚。
宁王抱着她,呵呵笑着,低沉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喷薄而出,酥酥麻麻。“你喜欢白铮铮,是因为她不跟你争我?”
宁安想了想,“这是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白铮铮亲近,也才能继续了解她。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她问宁王。不喜欢便算了,喜欢了,便满心满眼都是他了。她没那么大度,可以忍受她喜欢的人,身边一个又一个女人。
她的喜欢,只有两人,她一人,他一人。
宁王很认真的想了想,他轻轻摸着宁安的眼,“不会,我对你也是如此。”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人,只能属于他一人的人。
如果有人觊觎他的王妃,他会很生气很生气,他一定会杀了存了这种心思的人。
“我知道的,我的王妃特别善良。”她只是不喜欢王氏,只是讨厌她觊觎自己,却没有想过要杀了她。
他向前,亲了亲宁安的唇,“不早了,早些睡吧。”
宁安揽着他的腰,“你的腿还疼吗?”
“疼。”他抱紧宁安,也不嫌热,“不过抱着你就不疼了。”
“油嘴滑舌的。”宁安嗔笑,“那么热。”
“热也不放。”
姑姑看着王郁文,她面容严肃,双手交叠于小腹前,“为人妾室,少不得受轻视,受磋磨,你早该有准备,而非现在才觉得自己委屈。”她虽是嫡出之女,却也从来不曾有人告诉过她,她日后定会成为皇亲国戚、钟鼎高门之家的嫡妻。于家族而言,嫡庶不过是在府中的身份高低,对外,嫡庶的区分,只在于她们的作用。
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府上的女儿无数,多她一个算不得多,少她一个也算不得少。所谓的嫡庶,不过是一个名头,一个称呼。若是有需要,府中的女儿们都可以记入夫人名下,成为嫡出女。
赵嬷嬷端来热水给她洗脸,“**还小,慢慢教吧。”她拧了帕子给王郁文,她是夫人的陪嫁侍女,此次王郁文来宁王府,夫人专门将嬷嬷派来的。
孙姑姑不悦,“已经是宁王府侧妃了,怎可再称**?”她是王氏一族如今的当家人派来的,为得就是协助嫡**,尽快有孕,产子稳固地位,继而由庶为嫡。
舒雅拿过帕子,细细的为王郁文擦干净了脸。京中的男子多喜欢白嫩瘦弱的女子,世家的女子,自幼便是按着这标准教养女儿。不给见太阳,生怕晒黑了,每日里还要用珍珠粉敷身体,日日饮用七白饮,就是为了由内而外的白嫩。除此之外,琴棋书画都要学,还有舞,更是要学,学舞者,腰肢才够软,身姿才能够摇曳。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苦,不是为了日后为妾,被人羞辱的。
舒雅心疼她,却也无可奈何。
赵嬷嬷轻叹一声,“侧妃饿了吧,奴婢去准备杏仁露。”
“不行。”孙姑姑严肃道,“这些日子已经用的多了,腰肢都比以往宽厚了一些,之后要减餐食了。”
舒雅有些怯意的看了她一眼,“孙姑姑,宁王与其他人不同,并非喜欢瘦薄弱的女子。”宁王妃每日都要用上好几餐,若是用的少了,宁王还会一直说她瘦,逼着她吃。没事便会带她去骑马,他说他喜欢她在马上驰骋自由自在的模样。
孙姑姑直言道,“宁王妃要为生育孩子,养育孩子做准备,自然不能太瘦。”宁王妃身体一直不好,京中人人都知道她有血液疾病,若是瘦了,如何能经受得住生育之险。“瘦有瘦的美,丰腴有丰腴的美。宁王妃一身皮肉,是专门养护的,便是她没有纤细的身姿,也是能让宁王爱不释手。”先不说她手中有先皇后的房子,便是她院中的一个许嬷嬷,便是她们谁都比不了的。宁王妃一身皮肉,砸进去多少银子,又花费了多少功夫保养,才会让她虽已二十五六,又生育过,却如同少女。“还未入得宁王的眼,未有身孕便松懈,日后又该如何呢?”她的语气极其严厉,“难道侧妃入府是奔着做一个弃妇才来的吗?”
孙姑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鞭子,狠狠的抽在她的心上。她见王郁文死死的咬着牙,又道,“你是王氏嫡女,断不能如此无用。”
孙姑姑说完便告退了,余下的需要她自己好好想想了。王氏一族不养无用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嫡亲孙女,嫡女。她若是无用,便该让位了。
折腾了一夜,待到王郁文睡下,天都快亮了。赵嬷嬷从门外走入,端着一碗牛乳银耳羹。“刚主院的人来传话了,明日无须早起拜见王妃了。”她将银耳羹送到王郁文手上,心疼的看着她,“你看看你,眼睛都肿了,奴婢去煮个鸡蛋给你滚滚。”她轻叹一声,“不得宁王宠爱,又怎能怪你无用呢?咱们家同宁王一贯面和心不和,之前一直站着太子一党,如今倒是……”她一边念叨一边往外走,“这般境况,宁王又怎会待咱们真心呢。”
王郁文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声音越飘越远。“……更何况,咱们**哪里有宁王妃家族显赫,身后稳固。”
舒雅的声音也轻飘飘的飘来,“赵嬷嬷,你快别说了。”
“我不说出来,我这心里憋得难受。”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为**难受。”她锤了锤胸口,“宁王妃身后是手握兵权的夏侯一门,她又是先皇后给宁王亲指的儿媳。我还听说,晋王妃十分喜欢她,要认她为干女儿。”
“晋王妃?”
赵嬷嬷似乎压低了声音,她的话断断续续,越发的飘渺了。“……当年若是晋王先娶了她,这天下是谁的还不好说……”
秫香馆灯火通明,下人们匆匆的进入,又匆匆的离开。宁安坐在床边,拿下宁王额头的帕子,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她用沾了一些酒精的布巾轻轻擦他的手臂,给他降温,一边擦着一边听着暗卫星月的汇报。
“她一个老嬷嬷,如何知道王氏一直是站太子一党?又如何知道前朝太子之事?”她紧蹙着眉头,一是为宁王担心,二则是疑惑不解。“差人跟着这个赵嬷嬷。”
“是。”
袁大夫道,“王爷的伤口深可见骨,发热也正常,王妃无须太过担忧。”
宁安点头,只是心中倒底是沉甸甸的。伤口深可见骨,又流了不少血,如何能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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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0:19 |只看该作者
(六十七)
畜生不是人,下起手来自然无轻重,宁王受了这么重的伤,倒也怨不得旁人,一是畜生野性难驯,二是人轻敌失算了。
宁安看着晋王妃,懵懂的眨了眨眼。晋王妃笑了笑,将剥好的荔枝送到她面前。“荔枝补脾益肝,我归京之前,专门差人从蜀地运来了两枝挂果荔枝树,一路上精心养着,入京之时,刚好结了满树果子。”
宁安无法驳了晋王妃的好意,拿起叉子叉了一块果肉。她不太喜欢甜食,喜欢甜食的一向是宁王。宁王怕他嗜甜之事被府中人知晓,惹得旁人笑,便总是打着她的名义让小厨房做上许多点心。
宁王只当是没听懂晋王妃的话,也不跟晋王妃客气,拿起叉子吃荔枝。宁安附于他耳边小声道,“少吃些,小心牙疼。”这些日子她一边照顾宁王,一边看先皇后的手札。里面有记载,宁王幼时因嗜甜,偷吃甜果、点心,半夜牙疼的直哭。
晋王妃见两人亲热,心中便生起了一股气闷,堵在胸口。宁王老奸巨猾,有豺狐之心,她的女儿心思纯净,宁王如何配得上她。每每一深想,便是既伤心又心焦。若非宁朗有意隐瞒她的下落,对她说孩子一出生便送给了旁人抚养,偷天换日,以她的女儿代替夏侯夫人产下的死胎,她的女儿又怎会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晋王妃看着宁王,宁王了然。他对宁安道,“孩子们该醒了,若是醒来看不到你又该哭了。”他的两个孩子黏娘黏的紧。
宁安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点点头便带着嬷嬷等人离开了。
她离开后,宁王直接衣摆一掀,跪在了晋王妃面前。丝毫没有刚才因腿伤走路不便的样子。他的身体底子好,伤口没有发炎,第三日便开始结痂了。如今虽然不过十日,却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晋王妃不看他,只是凉凉道,“你跪我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宁王低着头,“您是小安生母,自然受得起一拜。”
晋王妃看着他,“你拜的是我,还是我身后的权势?”
宁王诚实道,“这一拜,只是小婿拜岳母。”
“我信不过你。”她唇边噙着一抹冷淡的笑,眼中略带嘲讽。“那只老虎是你养的吧。”
“是。”
晋王妃的笑意幽深,“你当真是好谋算。”乘的一个好势。
宁王巡视猎场被饿虎所伤,老虎生于山中,长于山中,从未出过深山,这也并非捕不到猎物的时节,为何老虎会下山,又为何会盯着宁王一人攻击?
“如今皇上将此事交由太子调查,又逢太子初监国,定不敢徇私。你便会将饿虎一事落到皇后头上,让太子在天下与生母之间做一个选择。”无论太子怎么选,都是错。
若是选择包庇,是罔顾法纪,难为天子;若选择大义灭亲,便违背了本朝的仁孝治国之本,便是让皇后与太子母子相残,与兄弟姊妹生龃龉。
皇后生下的儿子,尽全力扶持的儿子,最终成为刺向自己的尖刀。
他当真是好计谋,好狠的一颗心。
宁王噙着笑,直视着晋王妃,“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年幼时,皇后便是以此等方法来陷害他娘的,逼迫父皇不得不做出选择,逼迫不得不晋足他的娘,逼迫父皇不得不承认是他娘嫉妒心起,才会养犬害皇后。“她们对我娘做过的事,我总该让她们也尝尝。”
“你娘生了一个好儿子,可你却不是好丈夫。”甘霖寺一事,也是他借势抖出来的。他不管皇后与甘霖寺主持是否真的有关系,是与不是,他都会让他们有私情。
只因甘霖寺主持也曾经对他不屑一顾过,也曾人后出口羞辱过他与先皇后。
“皇后曾于甘霖寺前主持私奔一事,皇后的孩子们都不像皇上,反而像甘霖寺前主持一事,也是你派人传出去的吧。”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宁州。“你要的不是真相,于你而言,他们是不是皇上亲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未将他们当作兄弟姊妹。”或许,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如。至少面对陌生人,他不会一直存着杀心。“你要皇后被冠上荡妇之名,要让她被千夫所指。”她直视着宁王的眼睛,“只因为,皇后曾说过的一句话。”
宁王初出生时,皇后还不是皇后,仗着有子有女,在后宫极其嚣张。先皇后产下嫡子,皇上欢悦,天下百姓也跟着欢喜。她心中不安也不忿,便对一直巴结着她的一个妃嫔说,“皇后与皇上成亲多年,都不曾有孕,为何换了个太医照顾她的身体,她便有孕了呢?”
她原本是想着让那个妃嫔将这话传出去,让皇上对皇后生疑。却不想这个妃嫔胆小,见皇上如此欢悦,生怕惹了皇上,祸连她的家人。后来,皇后成了皇后,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为她做了不少脏事的妃嫔,这个妃嫔恨皇后过河拆桥,在被赐死前找到了宁王,将先皇后让他做的一切都说了。
“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的罪名又多了一条,重要的是你又多了一个对付薛氏一门的理由。”
宁王笑着,坦然而笃定,“是。”他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不敢认的。“这天下,只能是我的。”
“小安不能为后。”还有一句话晋王妃没有说出口,既然你一心得天下,不如让我将我的女儿、外孙带走。你堂堂宁王,日后想要多少妻子便能有多少妻子,想要多少孩子便能有多少孩子。
宁王挑眉,“我定要这天下,可不代表我要为帝。”掌控天下与登基为帝,是两件事。
晋王妃一瞬间便明白了,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感叹于他的大胆。
宁王拿过一旁茶盏,举于头顶,恭敬道,“日后这天下,愿与岳母共举。”晋王妃的,日后还不都是他的王妃以及他的禾苗的,与晋王妃共享天下,同他一人独占又有什么区别。
晋王妃看了他许久,最终冷哼了一声,接过了茶盏。
宁王心中稍松,他不求晋王妃支持他,只求她不反对。“我会好好对小安的。”他保证。
晋王妃侧着脸,浅浅抿了一口茶。“你先做到再说吧。”
宁王受伤的第三日起,王郁文便日日带着两个庶妹,与午后前来看望。每日都会提前告知宁安,给足了对她的尊重。
王郁文到秫香馆时,宁王与王妃正在院中纳凉。胡床之上,宁王枕在王妃的腿上闭目,王妃拿着一根孔雀尾毛,一下下的扫着他的鼻子。扫到王爷烦了,便抓着她的手,轻轻的打一下,而后出言警告。王妃自然不会害怕,便伸手挠他的痒,两人闹做一团。
王郁文深吸一口气,掩去所有的情绪,露出温娴的笑,缓步上前。
“王爷、王妃。”她微微屈膝,而后带笑将舒雅捧在手中的红豆汤端起。“王爷,红豆补血。”
王楚嫣跟在她身后,也是同样笑,附和着,“王爷,这可是姐姐亲手做的,您快些尝尝。”
宁王坐起,淡淡道,“先放一边吧。”
王郁文也不在意,只是依言将红豆汤放在了一旁。阿朱阿紫端来了凳子,她们三人围坐在胡床边。
“王爷的伤如何了?”王郁文问。
宁安笑道,“好了许多。”今日换药,伤口已经结痂了,触碰也没有疼痛感了,只是又要留下一条疤痕了。
她手中有不少去疤痕的药膏,原是她有孕时许嬷嬷为她调配的,一直用到做完月子,还剩许多。这几日,她没事就拉着他擦去疤药膏。
王郁文看着并肩而坐的两人,楚凡、楚嫣对视一眼,楚凡道,“姐姐挂心着王爷,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房中为王爷抄《药王经》。”这些经书一张叠着一张,整整齐齐码放在托盘中。
药王菩萨,与人良药,救治众生身。传闻神农、岐伯、扁鹊、董杏林、华佗、孙思邈、吴夲均是药王菩萨的化身。
王郁文含羞一笑,似斥责的看了一眼楚凡。“原是想送入佛堂供奉的,只是王府之中似乎无佛堂,便说待会儿送去寺中。”
“不用了,本王不拜神不拜仙不拜地不拜天。”自渡自救不拜神,也不拜天。“这等东西,日后别抄了,省的污了本王的王府。”
宁安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她不信神,不信佛,也不拜神佛,便不觉得宁王府中少些什么。如今听王郁文一说,才察觉,宁王府中竟然没有佛堂,也无任何佛像、观音供奉。便是府中的下人,都是不供奉这些的。
粉墨人间,痴嗔狂癫有千面,凡夫过人间,苦难三千。可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三言两语。浊世的深浅,最终还是要自己亲自走一遭,探一探。
入人间,历苦难,既然常说神佛慈悲,可渡世人,又如何要建造这浊世。
嬉笑怒骂,痴嗔狂癫,扮哭扮笑扮疯癫。
宁安一愣,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飘渺遥远,却又充满力量。他说,我不信天不信地,我只信我自己。……也信你。
“怎么了?”宁王见宁安发呆,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向自己。
宁安浅笑摇头,“不信便不信,也不可胡乱言语。”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的不灵坏的灵。”
宁王平静地目视她片刻,“你若是害怕,我现在就让人建个佛堂。”
宁安想了想道,“那倒是不用。”她转向王郁文,“王侧妃可需要?”府中倒是能支出一笔银子给她建个佛堂,摆上一些观音瓷相。
王郁文的脸有些白,王爷都说了,莫要污了他的王府,她又如何能开口要佛堂,说自己敬佛信佛呢。“不用了,我只是担心王爷,心急了一些。”她看向宁王,“我想着过些日子便是秋狝,若是王爷的腿上没好,倒是遗憾了。”
“有何遗憾?”宁王唇边含了一抹疏离而又淡薄的笑,“日后再去便是了。”年年都有秋狝,他年年都参加。若不是看他的王妃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也没打过猎物,想要带她去看看,他怎么都要借着受伤一事将此事推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狩猎的场地,是皇帝的。皇帝的,就是他的。比起一群人去参加秋狝,他更乐意找几日,带着他的王妃去山中找个山洞住上几日。
王郁文低眉,听不出他话中的喜与怒,便也不敢说话了。她不说话,两个跟着她入府,却无名无份的庶妹自然不敢说话,也同她一般,低眉坐着。
阿朱捧来新茶,宁王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日后你无须来了。”
王郁文抬头,满目不解。“为何?”
宁王轻轻扫过她们三人,“青楼女之女,有何资格出现在本王与王妃眼前。”不满已不是一两日。原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却不想也是蠢钝至此。“你入王府也有几月了,陪你而来的庶妹也该回去了。本王的王府比不过你们王氏一族显赫,养得起闲人。”
寻常人家都没有女子被退回之说,更何况是显赫的王氏一族。两个庶出妹妹跟着入府,便是大家心照不宣。若是喜欢便留下做个姨娘,若是不喜欢,便让她们为通房就是。只要留在王府中,早晚有产子的机会。待她们产子,一个王氏一族血脉与宁王的子,才是王氏一族看重的。
宁王原本就一直想着如何借由这三个女人打压王氏一族,逼得王氏一族向他低头。只是先是忙秋狝,又受了伤,此事便耽搁下来了。如今她们日日在他眼前晃,倒是给了他机会。
此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她们在宁王受伤期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恼了宁王。
“本王与王妃要教养幼儿,比不得你们清闲。稚子如白纸,接触什么便学什么,你们的生母出生勾栏,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莫要教坏了本王的儿女。”
宁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么重的话,对于王楚凡、王楚嫣,两人曾经商量过,便让她们无名无份的在府中呆着便是。若是她们老实本分便算了,若是她们不老实不本分,再将她们送回去。
王郁文的脸上一阵青白,从未有过的强烈羞耻感一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她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将自己掩埋。
“你们王氏一族先是将妓子之女送入本王府上,如今又整日里带着妓子之女在本王面前,你们王氏一族是看本王好脾气,便一次又一次羞辱本王吗?”
晋王与晋王妃送两个孩子回来,刚一走入秫香馆便见宁王在发火。晋王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乔稽,乔稽缓缓摇了摇头。
晋王与晋王妃今日带了两个孩子去游湖了,晋王喜欢孩子,却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见了禾苗,倒是喜欢。伺候在晋王、晋王妃身边的人,有一些是他们从宁州带来的,有一些则是太子打着照顾的名义派来的。
不过是须臾间,便已经有人将此事传了出去。晋王与晋王妃相视一眼,只当是不知道。
“爹,爹爹……”
宁王听到声音,转向儿子。苗苗在嬷嬷怀中伸长着手,“爹爹,抱,抱……”
宁安上前,“爹爹腿伤了,娘抱好不好。”
宁王扫了王郁文三人一眼,三人落荒而逃。
苗苗转头,不要宁安,“爹爹,抱抱。”
宁王笑着接过儿子,“爹爹都快抱不动你了。”他颠了颠儿子,好像又重了。
晋王与晋王妃坐下,晋王道,“不过是一切妾室,放着就是。”
宁王让儿子坐在他没受伤的那条腿上,“宁州旁边就是凉州,凉州与宁州连缀,两州中间有一村落。若是收拢了村落,建一道城墙,一道城门关卡,便退可守,进可攻。”便是日后京中乱了,此地也可以让他们占地为王,与朝廷谈判。宁州偏远苦寒,背靠无穷无尽的远山,外有几座大山阻拦,通车不便。“如今凉州是康王的封地,康王与王氏一族一直有姻亲关系,我若不惹怒王氏一族,怎能逼得康王回京呢。”康王只要归京,如何便是他们说的算了。
晋王想了想道,“你要拿下凉州怕是不容易。”比起凉州,他倒是觉得西南方向的滇更好拿下。“滇州还未被划为封地,你若是想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滇州如今有六个处于原始阶段而互不相统一的民族部落,称为“六诏”。分别是蒙舍诏、越析诏、邓赕诏、施浪诏、浪穹诏、蒙嶲诏,“诏”为夷语,是首领之意。
“滇州拿下又如何,根本无法治理。”他看向晋王,“凉州有你与晋王妃,日后京中若是真有什么大动荡,我也放心将妻儿送去。”
晋王挑眉一笑,“你信得过我?”
宁王回以一笑,“信不过你,不过我信得过晋王妃。”
宁安低头逗着女儿,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不信神佛,不信天地,只信自己的人,又如何能信旁人呢。
谁知道老奸巨猾的宁王,又存了什么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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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王郁文书信给母亲诉说自己的委屈,却被斥责了。她的母亲斥责她在庶妹受辱时,没有帮着她们说话;她的母亲斥责她朽木不可雕,不明便是庶出,代表的也是王氏一族,她眼睁睁看着庶妹被羞辱,便是看着王氏一族被羞辱;她的母亲还斥责她入府已经几个月,却依然不能博得宁王的欢心,亦不能引荐、帮助庶妹。
她趴在梳妆台上委屈的哭着,赵嬷嬷走入,长叹一声,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夫人这话,到底是严重了。”她们**,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她又懂得什么呢?
赵嬷嬷话锋一转,“只是夫人所言,也是有道理的。”她一下下顺着王郁文的背,“你也别怪夫人,也要想一想夫人的难做。”楚姨娘一贯得宠,也有手段,否则一个青楼妓子,如何能入了他们府中为姨娘呢。她所生的两个女儿,大人也是一贯喜欢的很的。“奴婢猜想,楚姨娘怕是一哭一闹,大人便去斥责夫人了。”
她轻轻的拍着王郁文,一声叹叠着一声叹,声音若有似无的传入王郁文耳中,“幸好楚姨娘没有儿子,若是再有个儿子,正室夫人的位置,怕是大人都要让夫人让给她……可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是她的倚仗了,若是……”
孙姑姑从门外进来,站在王郁文身后,冷冷道,“夫人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对侧妃的训导,侧妃莫要负了夫人的关心。”府中的楚姨娘如何暂先不说,她们既然一起入了宁王府,便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了。今日宁王不顾王氏一族的脸面,说出妓子之女之言,来日便能说她身为嫡女,学了一身勾栏之风。一个女人,被冠上了青楼、勾栏,便没了清白声誉,亦会影响家中还未出嫁或已经出嫁的姊妹们。
她哪里是帮楚姨娘的两个女儿,她所帮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姊妹。
孙姑姑皱眉道,“你有精力在这里哭哭啼啼,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做,才能挽救。”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梳子,“奴婢为您梳妆,侧妃您即刻去秫香馆门口跪着。”只要宁王愿意听她说,便还有回旋的可能。
王郁文抬起哭红的眼,“我为何要去跪?”她有什么错。当时那种情况,宁王对两个庶妹的厌恶,便是她为她们说话了又能如何?“她们本就是妓子之女,她们的生母是**,这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又如何能改。这么多年,楚姨娘虽然对她母亲也算是敬重,可府里府外,谁人不知道父亲宠爱一个**以及**的女儿们。她们的脸面,一次次因为**被人按在地下,无法辩驳,不能辩驳,只能忍耐。怎么,今日宁王不过是说出了事实,她们便受不住了吗。
孙姑姑看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既带庶妹入府,便该对她们负责。”
王郁文红着眼站起,直视着孙姑姑,冷声道,“该对她们负责的不应该是她们的生母吗?谁让她们的生母是**,谁让她们的生母要去做**。是她们的生母,淫荡不堪,还要野心勃勃,生子争宠,这才会让她们受了今日之辱。我今日,平白受了她们的连累,我还没有让她们跪在我面前请罪,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责怪于我。”她恨恨道,“我再错,也是你的主子,我再错,也是宁王侧妃,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婢而已。她们又算得什么东西,妓子之女罢了。”
不满、厌恶、恶心。这些感情她已经忍了太久了。她不满父亲偏爱妓子之女,厌恶她们整日里亲热的喊她姐姐,恶心楚姨娘动不动便装做好人。
孙姑姑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她看着王郁文,不知是气愤还是暗恨。她咬了咬牙,“大人派我来,便是为了规劝侧妃。”
王郁文冷笑,“是为了规劝我,还是怕我欺负了妓子的女儿,派来监视我的。”
楚凡、楚嫣站在门外,将一切听了分明。楚凡的脸色惨白,眼中含着泪。“妹妹,我们便真的如此不堪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父亲对她们很好,府中的下人们也很敬重她们,便是她们知晓生母的出生不高,却也没有想过,原来在旁人眼中,她们是如此的下贱。
楚嫣紧紧握着楚凡的手,“不,我们不是。”她的神色凄惶,言语也是轻飘飘的,没了力量。
“难道我们真的要被送回府?”她不愿意了,若是她们被送回府了,便只能绞了头发出家为尼,或是被送入小门小户为妾室或通房了。她不要,她不该这样。她虽是庶出,却也饱读诗书,熟练针黹女红。她得父亲得疼爱,便是因她生母的出生她难嫁入高门富户为正妻,也能做个侧妃或是得宠的姨娘。
“不。”楚嫣咬唇,“父亲不会不管我们的。”
“可若,可若……”楚凡的声音越来越凄惶,“若父亲也无能为力呢?”
宁安哄睡了两个孩子,回到寝殿,宁王还没睡,坐在桌前写写画画。她走过去,宁王往旁边挪了一挪,让她坐下。长凳宽阔,寻日里两边是放着软搭靠的,拿下便可坐两人。
“在画什么?”她看着桌上的画,宣纸之上,鱼儿跃出水面,吐出一串珍珠。笔墨雄浑滋润,色彩浓艳明快,造型简练生动。“一直知道你的字好,不想画也如此的浑厚朴实。”她看着画,“只是这鱼儿,似乎有些艳了。”荷塘之上,白雪覆盖,荷与花枯梗折断莲蓬倒,破碎零落塘里,俯仰沉浮。唯有这条鱼,红艳艳的,还以金粉勾了一层。
“这种鱼就是这么艳,不艳旁人怎会知道呢。”他笑着握笔,在画下题上一句诗:水晶宫殿玉为笼,鱼吐骊珠出镜中。
“何意?”宁安不解。
宁王含笑不语,将画拿起,待笔墨干了之后,唤来了伍仁。“装裱起来,送给王氏一族的楚姨娘。”
伍仁离开后,宁安问他,“你为何画一幅画给楚姨娘?”
宁王揽着宁安的腰,靠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青草与柚子的味道。“那条鱼,就是楚姨娘。”
宁安微愣,随即脱口而出,“她还会吐珠呢?”
宁王埋在她的脖颈,低声咯咯笑着。“她确实会吐珠。”
宁安推了推他,“有什么好笑的?”
宁王伸舌头舔了她一下,“楚姨娘确实会吐珠,不过是用这里吐。”他的手从宁安的腰上往下滑,覆上大腿,而后缓缓伸入她的两腿间。
宁安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一团火从脸颊冒出。“她当年,可是青楼有名的妓子,还是魁首之一。”
画阁春风的妓子分为清倌与荤官。清倌并非不用卖身,只是以卖弄才艺为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各式舞蹈。荤官则是才艺不佳,比不过清倌,只能卖身的。
“宁朗跟我说,她的肩上有一条鲤鱼,红艳艳、金闪闪。每每行事的时候,随着她的腰肢扭动,那条鲤鱼便是活过来一样。”她是荤官里的当之无愧的魁首,放得开,花样多,技术好。凡是与她睡过的男人,都会对她念念不忘。“吐珠、含莲,都是她的绝技。”她最厉害的是可以一次性伺候几个男人,如同一条鱼儿一样,灵活的穿梭在其间,轻触过这个,柔抚过那个,不会冷落了任何一个。
宁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脸,可越是听他说,脸颊越是烫。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宁王。“你怎么这么清楚?”
宁王眨眨眼,一副无辜的模样。“宁朗告诉我的。”只是他戾气重,便是有心做无辜模样,也瞧着凶狠。
他抱着宁安,脸靠在宁安胸口,轻轻摩擦。“你想想看,她在画阁春风的时候,我才多少岁,怎么可能亲自见过。”
“那她是为何被赶出画阁春风的?”
“得了脏病。”
能进画阁春风的人,都是经过筛选的,不说旁的,至少是没病的。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染来的脏病,隐瞒不说,还传给了旁人。那人是二品官,在京中颇有权势。他不过是稍稍一查,便查到了画阁春风的老板之一是宁朗。宁朗也是几个老板中二品官唯一敢动的人。
“宁朗当时在东北,战场之上,明刀暗箭,原是想不知不觉的收拾掉宁朗,谁知道晋王妃从中插了一脚。”晋王妃比宁朗大三岁,宁朗跟着父亲去东北时,她已经在东北的军营呆了两年多了,还组建了一支娘子军。
“所以他们就好上了?”宁安仰着脸问他。
宁王一愣,看着她,“你知道?”
“坐月子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吵架。”当时她在房间中闷的厉害,嬷嬷便允许她在院子中走一走,晋王妃与大哥在秫香馆与梧竹幽居间的竹林里说话,她不小心听到了。
晋王妃说,她当年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了他。怒骂大哥骗人骗财,又承担不起责任。大哥则是反驳,当年他按约定上门提亲了,是她差人将他赶了出去的。
两人之间似乎存在什么误会,涉及大哥的隐私,偷听总归是不好的,她便离开了。
宁王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他斟酌了一下,“宁朗还是很吸引女人的。”他活到现在,经历过不少女人,上到三十多岁的少妇,下至十几岁刚及笄的少女,爱慕他的,明知他是虚情假意还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大有人在。
“大哥对他们都是虚情假意?”
“也不算全是吧。”至少他对晋王妃是真心。只可惜,少年情谊,最终走到两散。当时的宁朗太年轻,当时的晋王妃也太任性。
宁王不愿意继续谈论宁朗,便换了一个话题。“对了,白铮铮有孕了。”宁骁这几日春光满面,一看便是有好事。一问才知是白铮铮有孕了,他们忌讳着孩子不到三月不稳,便谁也没说。
宁安面上一喜,“真的?难怪我这几日请她来府中她都婉拒了。”
宁王拉住她站起来,“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
王氏夫人一大早便递了拜帖来,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满脸憔悴的楚姨娘。正逢每日的请安,府中的侧妃、姨娘们全都聚集在一起。
史涵并不知道府中的事情,她只是在自己的小院中,安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宁王府不缺她的衣食,她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便带着侍女琴儿呆在小院中,听风声,看细雨,无事时便刺绣做花,阳光好时便同她一起将衣服被褥都抱出来晒一晒。
原本琴儿还对主子恨铁不成钢,她每日里除了请安,只是呆在自己的院中,何时能出头。后来渐渐她便也明白了,只要安守本分,不想着在宁王面前露眼,博得宁王的喜欢,有孕产子,王府便不会苛待她们。她们便能够享受着她们身为侧妃应该有的一切。
王夫人带着楚姨娘进来时,宁安正在同史涵说话。“我听说你的琴弹的很好,我这里有把九霄环佩桐木琴,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史涵欢喜道,“谢王妃。”
宁安和颜悦色道,“我与王爷都不是通音律的人,这琴我们放着也是放着。”
伺候王郁文的舒雅想的是史涵看着不争不抢,如何与宁王妃关系如何好了。孙姑姑则是仅凭宁安的一句话就生了一身冷汗。为何宁王妃要赠琴,并非听说她善音律,而是知晓她的陪嫁物品中无琴。陪嫁之物乃是私人物品,锁在箱阁中。从出府到入府,在小院安顿下来,宁王与宁王妃不曾露过一面,为何能够知道的如此清楚?
王郁文看到母亲,心中先是一喜,虽有又是惊怕。她扫了一眼孙姑姑,心中已经认定是她告状。赵嬷嬷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沉住气。
楚姨娘被拦在了外面,让她入王府,已经是给王氏一族脸面了。她委屈的看着一眼宁安,随即乖顺的低下了头。
梁嬷嬷眉头微皱,面代不快。
宁安也不与她置气,先是笑着请王夫人坐下,然后对阿朱道,“王爷的书桌上有一副裱好的画卷,你去拿来。”她看向楚姨娘,“这幅画可是王爷专门画的,说是一时快言快语,说了真话,驳了王大人与楚姨娘的脸面,要送给楚姨娘赔罪的。”她又转头,不轻不重的斥责起了梁嬷嬷,“嬷嬷,怎么能让楚姨娘站在外面,若是王大人知道了,怕是又要怪王爷了,快请她进来,咱们一同赏画。”
阿朱应声,快步离去。楚姨娘听到画轴二字,则是脸色微变。
宁安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春水秋香,今日的茶的特别香,可是秋白露?”春茶苦,夏茶涩,要好喝,秋白露。秋茶香气馥郁绵长,苦涩低,更显甘甜。
宁王与宁朗、宁骁、秦长松隐于屏风后,三人对坐饮茶,一边饮茶一边下棋,无声饮茶,落子无声。似乎屏风前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所有的心神均在棋盘之上。
画拿来了,宁安看了一眼阿朱,阿朱当众打开画,画上依然是那条艳丽的鱼,只是这幅画,鱼尾处一片脏污。游曳在池塘中,鱼尾处的赃物顺着水流,染黑了池塘中的其他水生物、植物。
画下照例题了一句诗:花生圆菊橤,荷尽戏鱼通。
秦长松透过屏风的孔洞看了一眼外面,见楚姨娘便是极力掩盖,也是白了脸,红了眼眶,便对宁王道,“你可真实够损的。” 两幅画,寥寥几笔,一幅送给王公,提醒他楚姨娘曾经的“盛名”,一幅画送给楚姨娘,让她回忆她曾经的“风光”。
宁王笑着落子,“不损,怎么能逼得康王归京呢?”比起王公的长子,这位楚姨娘最爱的可是康王。当年她身上的脏病,不就是康王传给她的吗。当年,若非有她自愿卖身供养康王,康王还会是康王吗?
凉州,他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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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1:02 |只看该作者
(六十九)
谁也不知道楚姨娘是如何说服王大人的,隔日,王氏一族便来接回了楚凡与楚嫣。楚凡倔强,不肯离开。她既然已经入了宁王府,为何要让她灰溜溜的离开。
灰扑扑的小轿停在后门,楚凡不肯上轿。“如今宁王府人人说我们没有脸面,生母是妓子,上不得台面,我们若是这么灰溜溜的离开,岂不是落实了这件事。”她拉着楚姨娘,“娘,你去同她们解释啊,你只是家道中落,流落青楼,一直卖艺不卖身,并非他们所说的这么不堪。”
孙姑姑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楚姨娘。“楚姨娘,奴婢多嘴。八**言之有理,如今流言纷纷,若是贸然离开了,岂不是更让旁人拿捏了。如今这般回去了,家族蒙羞不说,日后如何还能嫁入好人家。”倒不如认死了留在宁王府,无论如何,宁王总归是如今京中权势最大的王爷,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咱们王氏一族,难道还怕了宁王府,怕了这些流言不成。”
楚姨娘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今日被要求亲自来接回两个女儿。她素白的脸未施脂粉,眼角的细纹,松弛的皮肉,全无遮掩。她曾经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只是再美,也敌不过岁月。曾经的她,最会展露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哭容,如今却只是用力的抿着唇,低下了头。
她的曾经,她的过去,入一把利刃,深深的刺入了她两个女儿身上。而她,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借由她的过去羞辱她,侮辱她的女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如同扫什么脏东西一样,将她的两个女儿扫地出门。
楚姨娘看了孙姑姑一眼,只是沉声道,“走吧。”
楚凡不走,“娘!”她瞪大了眼。
楚姨娘直接命侍女将她拉到轿子里,“你们离开,是你们爷爷的决定。”
离开?楚嫣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劲,焦急问,“离开,离开哪里,离开宁王府吗?娘,我们不回家吗?”她连声追问。
楚姨娘沉重的摇了摇头,“先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待到你们的爷爷……流言散了你们便能回去了。”
楚凡不敢相信,宁王府不要她们,嫌弃她们,现在连家里也不要她们嫌弃她们了吗?她的脸涨红了,满满的愤恨与恼怒。“凭什么,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什么都没做。”她的愤恨无处宣泄,她的恼怒无处宣泄。最终,她将一切都对准了疼爱她的娘。“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如何会受如此羞辱。”被送入庄子上的人,有几个是能回来的。庄子上人杂,均是犯了错的奴婢,卖着力气过活。她们去了庄子上,不说如何生活,便是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够了。”楚姨娘看着女儿,厉声喝道,“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她在王府之中,已经是寸步难行,如何还能护着她们。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楚凡与楚嫣被强制送去了庄子,楚姨娘将伺候自己的侍女留给了她们,又打点了一些人,这才离开。
王郁文坐在院中,一边绣着衣服,一边含着笑。“赵嬷嬷,你了解楚姨娘吗?”她问。
赵嬷嬷一边摘棉花核一边摇头,这是今年新产的棉花,她废了不少功夫才弄了一些来,想着纺成线,给侧妃做一件保暖的里衣。今年的气候不好,冬日许是会比往年更冷。“楚姨娘原是大人养在外面的,后来才迎入府中的。”她记得楚姨娘来的时候,楚凡已经两岁多了,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看起来有六七个月了。“当时因为楚姨娘的事情,大人还去骂了夫人。”夫人受了刺激,当夜便早产了,产下了十**。可惜十**先天不足,小心翼翼养到了十岁,还是去世了。
赵姨娘看了王郁文一眼,压低了声音,“也有一个说法,说十**并非病逝,而是被八**害死的。”十**不足月诞生,生来便体弱,难免惹得大人内疚,久而久之内疚便成了疼爱。“那段时间,夫人的心情最好了。大人每日归来,都要先去看看十**,顺带问一问你们兄妹几人的功课,有时也关心一下夫人,给她带些小点。”当时楚姨娘心中不满,还找过各种理由,闹过一两次。
赵嬷嬷一边摘棉花,一边絮絮,将楚姨娘进王府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她长叹一口气,正要再感慨一下夫人的委屈,孙姑姑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识趣的端起篾子,走向屋后。
宁王在书房看书,青蔓找了过去。她已经许久不曾来过宁王的书房了,自从王妃转了性子一般,便什么都变了。
“王爷。”
宁王靠在靠垫上看书,《聊斋志异》。他似乎看到了有趣的地方,眉头微挑,面上含了一抹笑。
青蔓再次走进书房,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颗心百感交集,曾经站在这里,伺候他笔墨时的欢愉、开心早以不知去了何处,只剩满腔酸苦。
是他伪装的好,还是自己心生了爱慕,蒙了心瞎了眼。错将一丝不同,当作了偏爱。
她一直以为,便是他不爱她,也是喜欢她的。若非喜欢,为何会将府中的诸事交给她打理,若非喜欢,待她又为何要比其他姨娘更好,若非喜欢,又如何能够忍受她有意苛待他的妻子。
宁王久久听不到她的声音,将视线从书上移开,带着一丝不耐看向了她。“你求见,有何事?”
她低下头,“听闻王爷受伤了,如今可好了?”她的喉头滚动,之前他受了伤,从来都是由她照顾的。如今不过寥寥数年,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宁王冷冷道,“与你无关。”他翻了一夜,“有事便说。”
青蔓抬头看着他,“为何你不信我呢?”不信我对你真心的爱慕,不信我是一心向着你的。
宁王放下书,直视着她。“你是皇后的人,我如何信你?你说我不信你,可一个一心向着我的人,又如何会借着管理府中中馈趁机中饱私囊?”并非他不信,而是她品性太过低劣,无法信。
青蔓羞愧欲死,若是有办法,她又如何会将拿府中的银子,偷王妃的嫁妆。一切还不都是因为自己私生女的身份。可王妃明明也是私生女,为何她们却天差地别。
宁王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你除了狡辩,还会什么呢?”他的语气凉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如今他无需忌惮着薛氏一族,手握大权,夫妻和睦,子女康健,自然便不需要装模做样对她和颜悦色了。每每与她虚与委蛇,他也很累。
他极其不耐烦,“有事便说,无事便走吧。”
青蔓跪在地下,身体微微颤抖,她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凄厉的微光。她磕了一个头,“王爷,我有一件事要上报王爷,与王妃有关。”
宁王先是冷冷一笑,随即慵懒了下来。他含着笑,将书倒扣在桌面上。“如果你是要说本王的王妃出生存疑的话,你不用说了。”
青蔓震惊的看着他,宁王道,“同为私生女,身份也是不一样的。你如何都比不过本王的王妃。”比人品,她入府的目的便不纯,远不如他的王妃心思纯净;她执掌中馈没有多久,便开始想着法子从账上支银子,填了她自己的口袋,又将手伸入王妃的私库中,品性低劣。比出身,她是她娘与人私奔,又与名义上的兄长苟合后的产物,怕是她娘自己都说不清她是谁的孩子。而他王妃的生母,与宁朗两情相悦,最终只是因为种种误会才未能结合。比利,她娘是孤女,遇事只会哭哭啼啼,装弱小;他王妃的生母则是入了庙堂的女将军,十年征战。
她有哪一点能够比得上小安,如今还敢来小安的身世来说事。
“再说了,便是本王的王妃不如你又如何?”他的神色带了一丝倨傲,“本王喜欢她,她便是最好的。”
悲切之意油然而生,原来喜欢与不喜欢差别竟然如此大。青蔓忍不住问,“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对我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吗?”
宁王冷笑,“你会喜欢一个探子?日防夜防,每一句话都要谨慎斟酌。本就劳累,还要对付你,既让人厌烦又让人恶心,偏偏还要装作和颜悦色。”
真是孤凉。原来这么多年,一切都是假的。她陪伴他将近十年了,十年中,她因不忍心薛氏一族对他的处处打压,屡次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传递假消息,她以她自己的方式极力的保护着他,可对他来说,这一切都让他恶心。
她枉自欺骗了自己,安慰着自己,以为他是懂得她的真心的。却不曾想过,她的真心在他眼中,只有恶心二字。
以前倒是没觉得肃宁说话如此的恶毒。
秦长松看了一眼宁骁,宁骁耸了耸肩。青蔓求见之前,两人正与宁王在书房中研究弓弩、箭矢的改良。他们新作了一款连发弩箭,可架在城墙之上。模型刚做好,还有些地方需要改良。图纸画了一半,青蔓闹着要见宁王,他们便只好退于屋后。
秦长松眨眨眼,拉了拉宁骁。
宁朗与晋王妃是怎么回事?
宁骁白了他一眼,你自己问大哥与晋王妃去。
他含着警告看了秦长松一眼,此事你要敢透露一个字,让小安知道了,我拿你祭箭。
青蔓口舌涩然,她的声音茫然而软弱,“王爷,你看看我好不好。”
“不好。”宁王直接拒绝,唤来伺候的人,“将她送回她的院子,无本王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放她出来。”
青蔓被软禁了,消息传到宁安这里时,宁安微微一愣,她去问宁王。宁王还在与秦长松、宁骁探讨着弓箭的事。宁青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切割木头的模型。
宁安见他们在忙,便安静的坐到了一旁。宁王谈论公事时,一向是不避着她的。想到这里,宁安看向宁王的目光越发柔和了。宁王抬头,对她回以一笑。
听了一会儿,她也听明白了一点。他们想要做一个连弩,架在城墙之上,可一次性发射百枚。连弩好做,可箭矢的大小,如何上弓箭,都是问题。架连弩的目的是以一人之力,便可对抗万军,若是仍然需要大量的人力,不如不架。
见他们看着图纸与模型沉默,宁安道,“不能像水车一样自动卷起箭吗?”水车为圆,经人踩动,将水带上,送入田埂。为何箭矢不可以像水一样,被水车带上,一一输入箭矢中呢?
他们转头看着宁安,宁安有些慌乱,站了起来,“前段时间晋王妃让人做了一辆连驽车给禾苗玩,那样子,有些像水车。她说,这便是由水车改的。”
《墨子·备高临》中有过对连驽车的记载,《墨子·备城门》中还记载过转投机。连驽车放出的大弩箭六十支,小弩箭无数,由十人驾驶,弩箭的箭尾用绳子系住,射出后能用辘轳迅速卷起收回。转投机,机长六尺,由两人操纵,更为灵活。
秦长松看向宁王,“你有《墨子》全篇?”《墨子》一书,并不齐全,倒是有一些残本齐全,只是不知道藏于谁的书房中。
宁王摇头,宁安道,“晋王妃有全本,前些日子,她说书本破旧,便让我无事时帮她抄录一下。”《备高临》《备城门》她已经抄完了,就放在房中。“我去拿给你们。”
宁安离开,秦长松看着宁王意味深长道,“先皇后深谋远虑,你这哪里是娶了个妻子,是娶了个宝贝啊。”先不说元杞冉身后的势力,手中的好东西便不少,宁安不懂战事,也不懂护城打仗要用的武器,元杞冉给禾苗玩具也好,让她帮忙抄书也罢,都是在教宁安。
宁王道,“她还教小安阵法。”只是他的王妃,只是记忆力好些,对这些并没有兴趣。
宁王含了一抹骄傲的笑,“她还要教小安练剑,小安吓的称病了好几日。”
父母于子女之爱,深谋远虑。秋狝过后,她便又要回宁州了,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小安如何自保,同时也要她不拘于后宅。一个长久拘于后宅的女人,随着年岁渐长,花残粉退,终有一日会被平步青云、展翅高飞的丈夫所厌弃。一个女人,要做的并非是一个男人身后助力,更要做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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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2:04 |只看该作者
(七十)
青蔓是秋狝那一日被放出来的,这次秋狝,宁王将侧妃与几个姨娘都带上了。宽阔的原野上已经搭起了一顶顶帐篷,圆鼓鼓的,虽小却五脏俱全。
皇家狩猎,看的是气势,吃穿用度早早便已经备上了,与在宫中时并无差别。
秋狝之前,要先祭天。皇上率领一众皇子、皇亲、大臣们焚香对天拜,祈求百草丰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百姓和乐。秋狝的祭天与祈福祭天的过程差不多,简化了一些程序。
由皇上对天射出第一箭开始,秋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起先,大家都是跟着皇上的,稍后,待皇上猎到猎物后,他们才会逐渐散开,三三两两结伴狩猎。
每年秋狝,都会选出一位榜首,这魁首之位,太子自然是要争一争的,以彰显自己文武全才,英勇无比。每年,太子交上的猎物,都是皇后提前给他备下的。宁王一贯对榜首没兴趣,今年太子初监国,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更不会同他争。
得意吧,越是得意,日后摔下来,才会越痛。
宁安在秋狝场见到了太子的外室绾绾,如今她已经是太子府上的姨娘了。许是上次催生太过伤身了,她的嘴唇没有一丝的血色,她也越发的瘦了。薄薄的一片,似风一吹就会倒。她没有敷胭脂,也没有涂口脂,素白着一张脸,惹人怜爱。
这个人,指的是太子,指的是一些怜惜她的人。皇上嫌弃晦气,秋狝是展现男子气概,也是大家齐聚一堂开心、快乐的日子,她素白着一张脸,哪里像是参加秋狝,分明就是参加葬礼。
原本开心的皇上在看到她后一瞬间沉下了脸。周围的人都是人精,无需思量便知是因何。辅佐着太子的大臣们在皇上离开后,便斥责起了太子,训导太子要知轻重。便是他日后为了帝王,他喜欢可以纳入后宫,但万万不能带入人前。徒惹臣子们不满,百姓们议论。
身份如同天堃,权势越是高的人越是越不得。
宁安也见到了宁王说起过的端王侧妃。那是一个妩媚艳丽的女子,嘴唇红艳,谈笑说话间会不自觉地抿抿嘴,彰显着她的倔强。
秋狝也算是皇家的大活动了,女眷们自然打扮的庄重。命妇着命妇服,一众王妃则是着制式的王妃衣衫。今日刚打过五更,两个嬷嬷便将她叫了起来,洗漱梳妆更衣,不到卯时,他们便已经上了前往秋狝猎场的马车。
宁安以宽大的衣袖遮脸,悄悄打了一个哈欠。许嬷嬷看了她一眼,伸手为她理了理霞帔,也当作是警告。
张嬷嬷看了许嬷嬷一眼,低声道,“这等场面,难免枯燥乏味,以前先皇后在时,总也不喜欢参加。”无论是祭祀还是亲蚕礼,能推了便推了。倒是便宜了现在的皇后,露了不少脸。
张嬷嬷又道,“脸面露的多,错的也多。”皇家不是寻常人家,错了便错了。生在皇家中人,若是错了,便是祸及性命、家族。
许嬷嬷没有应话,却对宁安道,“王妃若是倦了,便进帐子歇息。”总归王爷也交代了,她们的王妃无需跟完全程,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有他顶着。
宁安缓缓摇了摇头,“不了。”若是她离开了,朝中本就对宁王不满的人,还不知道又会说些什么了。
女眷们站在队伍的后面,等待着祭天的结束。
去年秋狝,宁王的一双孩儿还小,不能参加,今年皇上专门将他们抱到了祭台上。祭祀的香虽然是顶好的香,点的多了,也烟雾缭绕。大人还好,孩子只是闻了一下,便被呛的直咳嗽。
皇上心疼孙子孙女,忙让奶娘抱了下去。
宁王道,“等明年走路稳了,便能跟在父皇后面一同祭天、狩猎了。”
皇上呵呵笑着,“那好。”他转身走下祭台,“明年秋狝的祭拜,便让他们主持。总归是日后要做的事,早些学了也好。”
跟在他们后面的皇亲以及大臣们,彼此相视一眼。这些年他们越发的摸不清皇上的心思了。若说是想要将皇位传给宁王,又为何会放权给太子,若说是想让太子为帝,话里话外,所做之事,分明就是在为宁王铺路。
正是因为如此,***的大臣们,越发的归束着太子了。生怕他在监国期间,犯了什么错,下了什么错误的决定。
宁王与皇上并肩走下祭台,“苗苗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倒是喜欢娘留下的医书、手札。禾禾喜欢刀枪棍棒,也不知日后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得以入庙堂的女将军。”一岁多的两个孩子,最近也开始显现各自的性格。女儿活泼机灵,儿子安静乖巧。
“女将军也没什么不好。”皇上哈哈大笑,“做了女将军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似元杞冉一般也好,旁人想要背后骂她两句,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不能承担被她知道后的后果。
“等秋狝之后,你陪朕去丁字街住几日。”
宁王看向他,“丁字街人员杂乱,环境逼仄,安全无法保障。”
皇上回视他,“朕在那里住了好多年,什么样还用你说吗。”他伸手拍了拍宁王的肩膀,“你腿伤刚好,待会儿带着你的王妃在周围玩玩,无须跟着朕了。”
秋狝开始前,以炮声为号,帐篷建在外围,距离围猎场有一段距离,可即便是这样,她们还是听到了炮仗声以及围猎开始时的欢呼声,马蹄奔走的声音。
端王侧妃走来同宁安打招呼,按着规矩,她虽是宁王十二皇叔的侧妃,但因是妾室,也是要向宁安行礼的。宁安站在帐篷外,等着她行礼,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一句。“去年秋狝便想见见宁王妃了,只是宁王妃刚生育不久,要好好养身子。今年可总算见到了。”
宁安眨眨眼,这位侧妃似乎真当自己是长辈了。
皇族中人,不分长晚,只看身份。
宁安浅笑道,“侧妃若是想见我,向宁王府递帖子便是了。”嘴上说着想见她,她可没见到过一次她的拜帖。
宁青从帐子中走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一露面便惊人,惊心动魄。
十五岁的少年,比三年前更丰神色泽,似神仙落人间。眉秀而长,眼光而溜,发甫垂肩,黑如漆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齿白肌莹,威仪棣棣,衣裳楚楚。
史太师与他问话,他行弟子礼,问答之间,井井有条,从容不迫,雅致彬彬。宁青读书好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莫不穷究。内典玄宗,亦所谙明。自知相貌艳冶招侮,更深自韬光隐耀,几年来,潜心读书练武,不与人结交应酬。
宁安见他换好了骑装,便笑着对他道,“你骑王爷的青骢马去,跟着大哥、三哥他们,别一个人乱跑。”她伸手为宁青整了整衣领,而后将长宁剑系在了他腰上,“长宁剑你拿着,若是有人为难你,你便亮出。”
宁青笑着应声,“知道了。”他已经比宁安还要高了,微微屈膝,方便宁安为他理衣襟。“我会跟好大哥他们,不会乱跑的。”
“遇到凶猛的猎物,别追,榜首什么的,咱们不争也不稀罕。”她担心青儿少年气盛,追着猎物入山林,遇到危险。
“嗯。”宁青笑道,“不追凶猛的猎物,我去给禾苗抓小兔子去。”
宁安伸手拍了拍他,“去吧。”
看着宁青骑上马走远了,宁安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端王侧妃。她一身胭脂红缀绣八团簇牡丹鞠衣,胸前一团喜相逢孔雀纹,外罩一件橘色大衫。发髻上缀着,点满满翠,镶珊瑚金菱花的冠子。还插了一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簪,明艳华贵,直逼一众后妃、王妃。
宁安上下看了她一眼,含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王爷说,端王府中事物一贯是侧妃掌管,原还觉得不可思议,王妃尚在,怎就将府中诸事交给了侧妃,岂不是宠妾灭妻,如今倒是信了。”便是她不曾参加过皇族仪式、活动,也知道避讳一说。
妾室便是无衣服可穿,赤裸着身体,也不能穿正妻不要的衣衫。这是大不敬,亦是僭越。今日秋狝,皇上、皇族、大臣们都参加了,她又是牡丹,又是孔雀,满头珠饰,还带着红珊瑚手串。先不说端王还有王妃,便是没有,侧妃就是侧妃,也该谦逊退让才是。
宁安转身进了帐子,端王侧妃有些窘迫,却并不太在意,伸手扶了扶步摇,笑着离开了。
阿朱对宁安道,“王妃,您是没看到到她刚才的笑,怪瘆人的。”
宁安坐在梳妆台前,拿下沉重的发钗。“大概是抓着什么王爷或是我的把柄了,自觉地不怕我们。”若非如此,又何必专门来见她,还故作亲热呢。她才不信她不懂规矩,一个不懂规矩的女人,如何能让端王妃被禁足,如何有胆子暗害端王。此番前来,大概就是看看她是谁,长的什么样子。
阿紫道,“听说端王侧妃年轻时有女诸葛一称,今日看来,倒是不像。”
宁安拿下耳环,双手捏着耳垂揉着耳朵。“不过是旁人巴结她给她的一个虚名,她自己想必是信了。”信了,便自信了,自信了,便自傲了,自傲了,便觉得自己的身份比之她们这些侧妃并无不同了。若非如此,如何敢穿的如此僭越呢?
“星月。”她轻唤。
暗卫星月从房梁上跳下来,宁安道,“去查查端王侧妃,我要知道她的所有事。”
“是。”
宁王走入帐子,走到宁安身后,伸手附上她的手,宁安仰头看他,放下手,让他给她揉耳垂。“你怎么回来了?”
“父皇怜惜我腿伤刚愈,不用我跟着。”他轻轻揉捏着宁安肉肉的耳垂,看着铜镜中的她。“待会儿带你去抓兔子。”
太子猎杀了一头野猪,正在欢呼的时候,宁王带着宁安走进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是我们小时候发现的。”教他们功夫的师傅,总是带着他们来猎场跑马,当时他年幼,在秦长松的蛊惑下,就跟着他偷偷跑了。“我,长松,杜公子,还有秦相一门,长孙家的几个后辈,柳儿姐姐,跑入山中找不到归路。”当日下起了大雨,他们就躲入了这个山洞。“这里看着不大,内里确实别有洞天。是按着阵法凿出的。”他拉着宁安,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要如何才能走入。“我们当年来这里的时候,这座山洞只开凿了一半,后来我封王开府,便派人继续开凿,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说是规模,也并不大,但若是遇了什么事,躲在里面还是能过几月的。
洞中石床、桌椅,一应俱全,山洞的另一面,清澈小溪从洞口流过,平台上,长满了各种植物。
“下面还有一块空地,长松建了一间小小的茅草房,也不知还在不在。”平台之上,原是有一个垂梯的,他们太久没来了,梯子便腐蚀断裂,掉了下去。
回到洞中,宁王将宁安抱到石床上。石床上铺了干草,坐在上面,一股凌冽的干草香扑来。“我前几日看《聊斋志异》,里面有一篇叫作荷花三娘子。”
宁安一边听他说,一边伸手摸干草,满是新奇。干草垫并不粗糙,反而柔软舒适。
宁王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轻语,“湖州宗湘若,士人也。秋日巡视田垅,见禾稼茂密处,振摇甚动……有男女野合……曰:‘桑中之游乐乎?’女笑不语……”
宁安听着听着,脸便红了,而后又是一阵青白。她原以为宁王只是带她来看看幼时发现的地方,却不想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便说,为何许久不曾来过的山洞中,会好好放着干燥柔软的干草垫,又搭着炉子,一旁的木柜中,还放着干净的衣衫。
“算起来,我们也有两个多月没有了。”夏日天热,她嫌事后一身粘腻,凉快一些后,她又来了癸水,待她癸水结束,他又伤了腿。
他伸手解开宁安的腰带,含着宁安的唇浅浅的啃咬。洞外不时传来追捕猎物的马蹄声以及说话声,宁安既羞愧又紧张,紧张到浑身都紧绷着。
宁王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别怕,他们进不来。”
话音刚落,秦长松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这里有个山洞,我和宁王幼时走丢那次,就是躲到这里了……”
秦长松找到了山洞入口,正要进去,暗卫便从一旁冒了出来,两人伸手,将他揽在了洞外。
秦长松挑眉,星一道,“秦大人,王爷与王妃在里面。”
秦长松拨开他们的手就要往里走,“在里面就在里面……”话音还未落,便止住了。随后暧昧一笑,后退了两步。“你们王爷玩的真花。”
星一低眉回道,“不如秦大人。”
款洽间,宁安呼痛,随即又怕被外面听见,越发的紧张羞愧了。她闭上眼,张口狠狠咬上宁王的肩膀。
“唔。”宁王闷哼一声,随即便是一声忍耐不住的呻吟。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此时的呻吟更是充满了诱惑。
宁王本还想逗逗她,见怀中的身体如同落叶一般摇摆颤抖,便一边摸着她,一边安慰,“别怕,他们进不来,也听不到。”他温柔的揉捏着她挺翘的乳头,“别怕,我等你适应我的存在。”
宁安喘息着,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了身体。他揉捏着她的胸脯,嫌不过瘾,又低下头来,将丰满柔软的双乳推挤在一起,张嘴含住其中一只乳头,用力吮吸起来。
山洞外又传来说话声,是晋王妃。星一重复了一遍对秦长松说的话,晋王妃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怒上心头。
“你们王爷平日里便是这么对王妃的吗?”大庭广众之下,野外苟合,谁知道他是求得刺激,还是存了羞辱之心。
宁安抱紧了宁王,她明明知道外面有暗卫守着,山洞又重重叠叠,有阵法相护,可她得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绷紧了。
宁王忍不住低声抽气,他现在也很难受,“嘶……小安,放松点,你这样我们都会痛。”他不停地低喘着,试着缓慢地动起来。
洞外渐渐没有声音,宁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沉浸其中。不一会儿整个石洞中便充满了如小兽一般地低鸣声,野兽低声嘶吼,似痛苦,似欢愉到了极致。
“小安,小安,给我生孩子吧,我要你给我生很多很多孩子……”
宁安闭着眼,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她坐在他腿上,紧紧地抱住他,唇边含笑。“有禾苗还不够吗?”
“不够。”他埋在宁安的胸口,“要很多很多……”
“可我不想生那么多。”有孕产子的辛苦,若非亲身体会如何能知道。她也喜欢孩子,可有孕产子之苦她却不想年年承受。
宁王与她额头对着额头,“生孩子的是你,你不想生,那便不生。”他亲吻着宁安的唇,“我只想你给我生孩子,我们的孩子。”想想便觉得愉快。他们的孩子,流着他们的血液,像他又像她的孩子。
宁安娇喘吁吁,吐出舌尖探入他口中。他贪婪地含住,吸吮。那小舌滑不溜丢又调皮,转了个圈便缩了回去。“你这样岂不是矛盾?”
他抱着宁安转身,将宁安按在石床上。“你敢逗我。”他轻轻的拍打了宁安的屁股,引得宁安一阵惊呼。“难不成你要我去找别人生?”
壮硕的胸膛紧紧压着丰硕的双乳,轻轻的摩擦着。宁安娇哼着,“你敢。”她抱住他的脖颈,伸出舌头给他吃。
他低声叹息,“若不是顾及你的身子,我定要让给给我生十个八个。”
宁安勾起腿,缠住他的腰。“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孩子,也不能以数量来看,咱们的孩子,一个便能顶十个。”她突然想到了最近一直被王爷提起的十二皇叔端王。端王的孩子倒是多,十几个儿子,七八个女儿,只是儿子多是养不大的,如今成年的几个,看着也不像是能承大事的。几个女儿如何倒是不知道,她还未见过。
宁王见她走神,不悦的轻咬了一下她的乳头。“是本王的错,原是怜惜你的身子,谁知你竟毫不在意。”在他的身下,竟然还能想其他事。
宁安推了推他,“对了,刚才端王侧妃……”突然被抱起翻过,她惊了一下,“等会儿,我有事同你说。端王侧妃她……”不知坏了什么心思,总觉得不怀好意。
宁王伸手捏她的臀瓣,“等不及了。”他将宁安的臀拉高,让她跪在干草垫上。“谁都没有我急。”说罢,正了正腰身,狠狠的撞了上去。
两人沉浸于云雨欢会之中,极为亲爱。待到云收雨歇,清洗完换好干净的衣衫,已经是傍晚。
宁王骑着马回营地,宁安坐在他身前,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宁王看着她瞌睡的样子,神**不自禁的柔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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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2:28 |只看该作者
(七十一)
宁安是被抱回来的,她手脚绵软,腰酸的厉害,险些站不住。王郁文见她归来时衣服虽然整齐,但头发有些乱,上面还有一根枯草。以为他们在山中遇到了危险,匆匆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见没有僭越之处,便直接去了宁安的帐子。
“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危险了?”
宁安软软的靠在软榻上,嬷嬷给她倒了一杯浓茶醒神。今夜是秋狝的第一夜,皇上会设宴,她若是不参加总归是不好的。
宁安喝了一口茶,顺着她的话道,“嗯,遇到了野兽。”
王郁文面上一阵紧张,“这山中还有野兽吗,是什么野兽,是不是极其危险?”
“遇到一头狼。”色狼。
王郁文还想问一问,孙姑姑看出宁王不想回答,便轻轻碰了一下她。王郁文见宁安面带疲惫之色,也识趣的告退了。
“只要王妃知道咱们侧妃关心她便行了。”倒也不用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若是太过殷勤,反倒是显得别有用心。
孙姑姑一边同王郁文轻声说着,一边扶着她走回帐子。营帐的旁边,张嬷嬷正蹲在一旁熬药。熬好后,将药倒在玉碗中,正要拿进去,换了一身衣裳的宁王便过来了。“给我吧。”
张嬷嬷笑了笑,“虽然还有些热,但要趁热喝,莫要忘了。”之前有几次,便是将药放在一旁放凉,放着放着便忘了。幸好忘掉的药不是避孕的汤药,她看得出来,王妃暂时还不想再次有孕。
宁王笑了笑,“本王还要王妃给我再生几个孩儿,一定看着她喝下去。”
小安的身子骨到底是亏空的大了,便是现在养了几年,也只是看着好了罢了。上一次怀孕产子,两个孩子吸取了她身体太多的能量了,至今都没怎么补回来。还是俱冷又怕热,逢换季便要病一场,脾胃不调,胃口一时好一时坏。袁大夫与太医也说了,本就是亏空了的身体,养了一阵,刚好点便有孕了。两个孩子如同吸血蚂蝗,差点将她吸空了。若是不养好便再有孕,只怕身体承受不住,血液病便会越发严重,生产之日便是血崩身亡之日。
赵嬷嬷扫了一眼舒雅,舒雅了然,悄悄跟上了张嬷嬷。不一会儿,舒雅便拿着一包药渣回来了。孙姑姑不赞同她们这种行为,却也没有阻止。
“侧妃,过几日奴婢便差人将这药渣拿去药房,偷偷配上。”
孙姑姑眉头皱的更深了,“还不知是什么药,怎能乱喝。还是先问问这些是什么药吧。”
舒雅小心的将药渣收好,而后抬头看了她一眼。“能让王妃生孩子的药,自然是利于有孕的药。”她捡药渣的时候看了看,里面有红参,有艾叶。其他的药材她不知道,红参与艾叶她是知道的。红参性温,大补元气、复脉固脱、益气摄血;艾叶调经止血、安胎止崩、散寒除湿。
赵嬷嬷道,“偷旁人倒掉的药渣,此行为确实不妥。可咱们侧妃如今在府中的日子算不上好过,还是要尽早有孕才是。”有了孩子,便有了根,便也能安稳一些了。
王郁文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滑过微微凉意。难道她的作用便只是成为家族连络旁人的工具,生孩子的工具吗?她没再多想,赵嬷嬷说的对,她一定要尽早有孕才行。
琴儿站在她们帐子外喊孙姑姑,她们**同王家**不一样,只是归入了夫人名下的庶出,府中又不看重,虽陪嫁按着惯例给备了一份,不会丢了史公一族的脸面,但陪嫁的侍女只有琴儿一人。琴儿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初入宁王府,诸事不懂,少不得请教与她们同来的孙姑姑与赵嬷嬷。
孙姑姑同往郁文说了一声后走出了帐子,赵嬷嬷偷偷塞了一个纸包到王郁文的手中。她眨了眨眼,“侧妃,今夜可要把握好机会。”
王郁文脸一红,“这是……”
赵嬷嬷低声道,“夫人给您备下的。”这种事情,有一才会有二。秋狝之时,晚上皇上设宴,人多手杂,她悄悄将这份药下入宁王的饮食中,便是事后宁王察觉了,也无从查起。
王郁文紧紧握着纸包,缓缓点了点头。
“你若累了,便睡就是了,无需强撑着。”宁王见宁安直打盹,便让她回去休息。
宁安摇头,“嬷嬷说晚上父皇设宴,我不出现不好。”
“无妨,晚上并非父皇设宴,而是太子设宴。父皇让我们一家去陪他用晚膳,我同他说一声便是。”
宁安还是摇头,“父皇问起,你要怎么说?”
宁王摸着她的脸暧昧一笑,“就说要给他再生个小皇孙,下午累着了。”
宁安窘迫,不开心的轻轻打了他一下。“你又胡说。”
宁王笑着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晚上,一碗红豆粥被送入了宁王的帐子,宁王不在,在他帐子里玩的禾苗看到粥咿咿呀呀的便要吃。年轻的奶娘问了一声粥是何人送来的,守在帐外的乔稽道,“似乎是王侧妃的侍女。”
奶娘端起粥,你一勺他一勺,很快便喂完了整碗粥。
另一个奶娘走了进来,见她再给小公主、小世子擦嘴,便问她,“你给公主、世子吃了什么?”
年轻的奶娘道,“王侧妃送来的红豆粥。”
年长的奶娘脸色一变,“谁让你随便喂公主、世子吃食的!”
年轻的奶娘不知所措,年长的奶娘已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袁大夫与擅长儿科的太医便提着医箱匆匆而来。
小公主、小世子是半夜开始高热的,先是哭闹,然后便是吐,体温一瞬间便升了起来,摸着烫手。
袁大夫与太医们站在一旁,神色沉重。宁王与宁安抱着孩子坐在一旁,心中越发不安。
宁王怒道,“说!”
孩子总是黏着父母的,父母身上的气味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特别是不舒服的时候。这是一种天性,也是一种本能。苗苗揽着宁王的脖子,在他怀里哭闹着,哭的狠了,一口气没上来,脸都涨紫了。太医上前掐人中,刚缓过来,便又吐了。酸苦的气味散开,太医急道,“这是胆汁,该先止吐才是。”
阿朱阿紫与小七拿着布巾上前,擦拭掉宁王身上的呕吐物之后,便退到了一边。不舒服的小世子,除了父母,谁都不要,见谁都急。
皇上听到动静也过来了,“怎么回事?”
袁大夫看了一眼宁王,随即与一众太医跪下。“小公主、小世子似乎是……”他看了看旁边的太医,太医偏过头,当没看到他。他神色沉重,定了定心,才艰难道,“似乎是误食了春药。”
帐内的人怔在原地,宁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更白了。
袁大夫脸色极为难看,“下午小公主、小世子用了一碗红豆粥,当时小人与杜大人已经查看过粥了,并无异样。”可除了红豆粥,再也没有可疑的食物了。
“什么红豆粥,谁送去的?”宁安咬牙,怒视伺候的奶娘与嬷嬷。“公主、世子每日的吃食都是定好的,谁允许你们喂他们红豆粥了?”豆子不好消化,他们也不喜欢,府中便是作点心,最多也只是做些豌豆黄。
年轻的奶娘跪了下来,“王妃饶命,奴婢,奴婢不知道。”她原是府中帮厨的,后来公主、世子日渐大了,喜欢乱爬乱走了,为了防止他们遇到危险,嗑着碰着,便加派了伺候的人。她便是那个时候被选中,成了伺候公主、世子的奶娘之一。
宁王怒道,“拉下去,杖毙。”
年轻的奶娘在一下下的磕着头,“王爷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里面被下了药,这是,这是侧妃送来的……”
宁王不耐烦道,“拉下去。”他看向一众太医,“既然知道了是什么原因,还不快些下药。”
袁大夫摇头,抬头看着宁王,“王爷,您听过春药有解药的吗?”
宁安咬着唇,“那该怎么办?”
袁大夫看了一眼儿科圣手杜大夫,杜大夫道,“先灌生绿豆汁,然后浸入冷水中去热。”若一直这么烧下去,怕是会烧坏了脑子。
宁安眼前一阵阵发黑,“如今已经是深秋,他们这么小泡在冷水中,岂不是要冻坏了。”
杜大夫道,“总比继续高热烧坏了脑子要好。”
晋王妃掀开帘账走了进来,走来的路上,她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并差人去端王府带端王妃了。
她对袁大夫道,“先浸在冷水中,控制体温。之后等端王妃到了再说。”
“端王妃?”宁王不解。
晋王妃道,“端王妃熟香料,擅药理。”
端王妃的出生并不算高,她的父亲是曾经的正一品内大臣费大人,西征期间立下了赫赫战功。端王妃是费大人的庶女,当年原定是嫡长女嫁入端王府,庶女嫁给当年的新科状元。也不知是忙中出错,还是庶女的生母使得计谋,两人上错了花轿。待到发现时,已经是拜过高堂天地,入了洞房,无法回转了。
端王妃嫁给端王二十多年,也算是和睦。她曾有一子,养到七岁,高热惊厥后再也没有醒来。
端王妃到时,天已经快亮了,两个孩子哭的嗓子发红,浑身滚烫,已经哭不出声了。
宁安的心像被无数利爪撕挠着,他们每哭一声,便是一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她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脸颊上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端王妃一身深褐色长袍,胸前挂着两串佛珠,简单的束着头发,未施脂粉的脸上横着一条条皱纹,有着无数细小斑点。她走进帐子,看到晋王妃后微微一笑,“杞冉,多年未见,你看起来还是这么漂亮,一点不显老。”
晋王妃看着她眼睛发烫,很想问问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千言万语,最终还是被压下了。这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晋王妃简单同她说了事情经过,端王妃问,“那碗红豆粥可还在?”
“在的。”袁大夫忙让自己的小助手将红豆粥拿来。当时,他便是怕出什么事,将红豆粥收走了,存放了起来。
端王妃以指尖沾了一点红豆羹残渣尝了尝,随即便让人掌了灯,在一座座帐子门口仔细地看着,然后又走入帐中,一一检查他们的鞋底。
她略一沉吟,对晋王妃道,“我写张方子,你们抓紧去抓药。然后找几个木桶来,两大两小,大的要能套入小的,大小木桶之间,隔三寸。”
宁王焦急,要询问什么,却被晋王妃一个眼神制止了。
端王妃继续道,“还要竹碳、银丝碳、干草。”
待她一一吩咐下去,晋王妃才问,“这是要做什么?”
“蒸。”辅以药材,将体内的药蒸出来。
她走到红豆粥碗前,拿起碗。“这是一种青楼惯用的药。”她对着宁王微微一笑,“二十多年前,我曾经见过先皇后,她落下一本手札,这种药,便是她的手札中所记载。”她从袖中拿出手札,递给宁王。“今日并非我救了你的孩儿们,而是你娘救了你的孩子们。”
那一年她还没有嫁人,先皇后也还不是皇后。她发现青楼惯用一种烈性春药,洒在帕子上,在楼前揽客时,挥动手帕,让路过的男子不知不觉的吸入。吸入了倒也没什么,只要不踩上她们洒在门口的香饵沫便不会激发春药的药性。第二日,睡一觉,体内的春药便也散了。
“先皇后偷偷去调查,被老鸨发现了,险些出事,幸好皇上及时赶到。”他们两个人便是会些拳脚功夫又如何,也是双拳难敌。皇上拉着先皇后躲入了安华寺,她便是那时结识的先皇后。
皇上微愣,随即便仔细地看了看她。“是你!”他惊呼,“庵堂中为母亲祈福的小姑娘。”
端王妃含笑点头,眼眶微红,泛着火热。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再见,已经是生死两隔,天差地别。
“我刚才查看了宁王的帐子外,又检查了你们鞋底,凡是出入过的,鞋底都沾有这种香饵沫。”黄褐色,被磨的很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宁王没有用粥,便是踩了香饵沫也无事,可你却来看了孩子们,不知不觉间激发了药性。”
“这种春药,药性极强,十分伤身。”她露出几分踌躇之色,“伤身是因为中药者,会失去理智,形如野兽。可是小公主、小世子毕竟年幼,没有情欲,只是高热。”药性解了后会如何,她也不知道。孩子年幼,药用的多了也是不好的。
说话间,侍从们,连同宫中出来伺候皇上的太监们,已经按她的要求将木桶架好了。烧热的碳放在两桶之间,铺上一层干草,铺上一层草药,然后将公主、世子放入其中,桶上蒙上一层透气的薄被,冷水浇汁。冷热交替之下,热气蒸腾而上,又被薄被拦住,只能在桶中徘徊。如此反复多次。
两个孩子在帐内热蒸的时候,端王与晋王站在远处,争执不休。
“费氏是有罪之身,如何能出来?”
晋王哼笑一声,“所谓有罪,不过是你的侧妃所言,你说她有罪,这罪是皇上裁定了,还是上报了大理寺?”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个弟弟,“你听信片面之言,便将你的结发妻子软禁,捧抬一个妾室,真是昏庸至极。”
端王侧妃看到他们争执,扶着侍女匆匆过来。晋王怒道,“难道宁王一双儿女的性命比不过你与端王妃的个人恩怨吗?”他伸手指着端王,“定国安邦要是有什么事,你整个端王府都不够给他们陪葬的。”甫一出生便封了定国公主,不到一岁,便又封了一个安邦侯,所享均是最高规格,皇上的意思他还不明白吗?“我看你就是丹药吃多了,吃的脑子都不好了。”这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谁人不说他宠妾灭妻。“你一直道端王妃设计你,让你与费家嫡长女生离,你可知道,你的端王妃想嫁之人,从来都不是你。”而是那个穷苦却高洁的状元郎。“是你心心念念的嫡长女,看上了状元郎,这才故意与她换了轿子,让她嫁给了你,而她则代替她嫁给状元郎。”
那个高洁满腹文采的状元郎,最终因娶不到心爱之人,病重而亡。而费家嫡长女,万般后悔,却也只能为他守寡。状元郎的母亲也是个厉害的,在她为状元郎守丧三年后,为了断了她的后路,为她请办了贞洁牌坊。之后没几年,她便抑郁而终了。
“晋王爷。”
晋王看到端王侧妃,怒瞪了一眼端王,转身便要离开。
端王侧妃扶着侍女走的越发的快了。她急匆匆上前,叫住了晋王。“王爷,请等一下。”
晋王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可有事。”
端王侧妃喘息着,她一只手放在胸口,努力平息着气息。她看着晋王,“晋王爷,费氏她——”
晋王脸色一变,厉喝道,“大胆!”
端王侧妃吓了一跳,她不解的看着他。晋王看着端王斥责道,“端王妃只要一日没被费,便是你端王的正妻,端王府的王妃。一个侧妃,区区妾室,竟敢直呼端王妃费氏。”
端王本就因兄长的斥责一肚子气,又平白被斥责了,心中更是愤怒。他不好对着兄长,便将所有的怒意都对上了侧妃。他伸手便给了侧妃一个耳光。“本王与王兄交谈,谁允许你插嘴了。”
侧妃满脸委屈,捂着脸跪下。
“晋王无须为我恼怒,我已经习惯了。”端王妃沉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晋王抬眼一眼,温声问。“小禾苗如何了?”
晋王妃走到晋王身边,“已经退热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小安刚才突然晕过去了,吓了我一跳,太医诊治过了,只是劳累过度,又受了风。”
晋王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你也该注意点,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还这么不注意。”
晋王妃笑道,“怎么,王爷这是嫌我老了。”
晋王为她系上披风的结扣,“怎么会,王妃在我眼中,与及笄那年并无区别。”那一年,本是她的及笄礼,她的父兄请了无数宾客,只等她出现。可她却嫌人多吵闹,自己翻墙出了府。她在街上与孩童一起哼唱,买糖葫芦给他们吃,鼓起脸用力的吹风车,而后遇到了出来找她的家丁、嬷嬷,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
那一刻,那一眼,便是此生不忘。
晋王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冷,回去歇息会儿吧。”
晋王妃摇头,“我不累。”她将端王妃引荐给他,“你知道吗,端王妃便是我以前同你说过的人。”
“哪一个?”他问,“你同我说过的人许多。”
“为母祈福,三跪九叩,半路晕厥的姑娘。”当年她怜惜她一片孝心,还专门去找了晋王,让当时还是太子的晋王,派了宫中的御医去为她的母亲诊治。
晋王恍然大悟,“原来竟是你。”这么一说,他便有印象了。原来那个侍奉母亲汤药,衣带不解,彻夜不眠为母亲**的姑娘是她。
晋王看了看端王妃,随即又皱眉看向端王,“你说你的王妃心思歹毒,谋害你的子嗣,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万万不会这样做。”一个存着如此孝心的人,又如何能做出暗害妾室,谋害庶子的事呢。
端王妃笑道,“晋王与晋王妃的感情,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未被禁足之前,便常常听人说起晋王与晋王妃鹣鲽情深,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她面对端王,收敛了笑容。“既然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王府了。”
晋王妃拉住她,“还回去做什么,杏文同我说了,你住的院子,又冷又破旧。”她一边说一边看向端王,“你如今可是救了公主、世子的人,是宁王府的大恩人,怎么也得去向皇上讨个赏。”
端王妃的视线落在了跪在地下的侧妃身上。“怕是有人不允。”
晋王妃勾唇一笑,“哦?是谁。”她的视线落在了端王的脸上。
端王微微偏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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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2:46 |只看该作者
(七十二)
这等污秽的药,如何能带入围猎场。
王公一族,门楣显赫,一个养于深宅的女子,又是从何弄来的药物?
秋狝第二日,宁王便带着家眷回府了,皇上也因检查严格的狩猎场被带入了这等污秽药物,质疑围猎场的安全,提前回宫了。本该是畅快的狩猎,因为一包药,不了了之。
全权负责秋狝的太子被斥责办事不牢,王公以及他的族人们,面上无光,受不得旁人的明嘲暗讽,皇上离开后也灰溜溜的离开了。
回王府的马车上,琴儿捂着胸口,有些后怕的对史涵道,“侧妃,幸好咱们没……”
哪个家族没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秘药,她们入宁王府的目的是早日有孕,生下儿子站稳脚步,也加深宁王与家族的连结。离府那日,府中的嬷嬷悄悄塞给了她们一些秘药,并教导她们如何使用,何时使用。这些药,事物,都悄悄的藏在了嫁妆箱子的最底层。
秋狝当日,皇上祭天之时,家族中的老嬷嬷前来寻了她们。告诉她们,今日是好机会,让她们拿出秘药,把握住机会。
史涵皱眉道,“那些脏东西,回去抓紧处理了。”
琴儿看着她,“可是……”
“没有可是。”史涵果断道,“争宠有孕产子一事,我从未想过。”若是宁王喜欢她,自然会找她,若是他不忌惮她,又喜欢她,自然会让她有身孕。这一切,并非她争了便能争来的。
她拉着琴儿,“咱们不要妄想不属于咱们的东西。”谨小慎微的生活着,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琴儿担心,“可是家族那边,怕是难以交代。”**的生母已经去世了,可她的父母兄长弟妹还在,他们一直都是史公府上的奴仆,若是完不成家族交代的任务,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迁怒到她的家人。
史涵并不知道这些,她轻叹一声,“日后再说吧。”
“这等出自青楼的污秽之物,你从何处得到?”
王郁文与伺候她的侍女、姑姑跪在宁王脚下。他们回来已经有几日了,宁王府中一直忙着照顾两个孩子与王妃,只是将她们禁足在院中。这几日,王郁文惴惴不安,夜夜惊吓而醒,醒来后便害怕的哭个不停。不过几日,她便因为日夜难安,瘦了一大圈。她本就削瘦,如今更如一根枯枝。重重胭脂施在脸上,也是浮艳一酡,虚浮在面上。
楚凡、楚嫣被接走那一日,孙姑姑对她说,她们离开了,你便觉得你出了一口气,你赢了吗?她们在,是与争不假,可遇事之时,亦可为你分担。你如今不帮着她们,任有她们被赶走。日后你在宁王府中遇事,好也罢,坏也罢,便只能你自己一人担着了。
当时她不明白孙姑姑是何意思,只道她们能帮自己担着什么,只会让自己蒙羞受辱。如今,才明白。她们生母的出身让她跟着受辱,可若出了事,她们生母的出身便能够成为她们担责的理由。
谁家的后宅没有些见不得人的药物,器物,问题在于,这些事物被人发现后,由何人来担下。楚凡、楚嫣的生母出身青楼,她们手中有青楼的污秽之物,她们靠着污秽之物争宠,岂不是名正言顺。她甚至不需要担心,不需要害怕,只要装作什么不知,自然会有人怀疑她们。
可现在。她们被赶了出去,被赶去了庄子,囚禁在了庄子上。楚姨娘也因为为着她们求情,惹恼了爷爷,被禁足在府中。
宁王端着茶盏,放在唇边,浅浅的吹着,而后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你便这么想要为本王生孩子吗?”
王郁文抬头看了他一眼,颤声道,“这是妾应该做的。”
宁王悠悠道,“那便是想的了。”
王郁文压了压心底的慌张,极力的镇定着。“我虽并非正妻,却也是将王爷看作丈夫的,有哪个为妻子的,不想为丈夫怀孕产子,传宗接代呢。”
宁王唇边噙着一抹冷漠的笑,“既然如此,本王成全了你便是。”
王郁文惊讶,抬头看着他。宁王虽然挂着笑,眼中却不含一丝笑,他的眸色不算黑,是淡褐色。可此时此刻,她看着他的眼,却像是直接撞入了一团漆黑的冰凉中。冻的她,从里凉到了外,止不住的发颤。似乎这样,就能温暖一些。
李嬷嬷端着一碗青瓷汤盏走来,宁王依然在笑着,却含了杀意。“这碗药,喝下去,一劳永逸,你便不会想这么多了。”
“不。”半晌后,呆愣住的王郁文突然尖叫了一声,“我不喝,我不喝。”
宁王站起身,“喝与不喝,你以为你能做得了主?”
他一个眼神,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女便走上了前,一左一右按住了她。李嬷嬷上前,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将已经凉透的汤药,一股脑全灌了进去。
“明日起,一日给她灌一盏。”
孙姑姑要上前,却被侍卫死死拦住。她睚眦欲列的看着宁王,“王爷,您不能这么对侧妃,您忘了吗,她是王公嫡孙女,你如此对她,若是王公知道了,你以为会如何?”
宁王厌恶的看着她,“别拿王公一门压我,我便是顾着王公的脸面,才没有当场将她杖毙。”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牵连了他的孩子们,她死不足惜。“你以为,我会怕王公吗?”便是王氏一族与史氏一族联合又如何,他并非怕他们,而是给他们脸面,给父皇脸面。
孙姑姑跪在地下,拼命磕头道,“王爷,饶了侧妃吧,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她并无心害小公主与小世子。”她想的长远,便是日后被宁王休了,虽占了一个不好生的名声,但还能改嫁,夫人定不会不管自己的亲生女儿,偷着贴补一些,不求大富大贵,嫁个寻常人家,辛苦一些也能顺遂一生了。可若是她被绝了生育,变成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怕是再难为妻。
宁王慢悠悠道,“本王惩处她也并非本意。”他扬着残忍的笑,“不过是被鬼迷了心窍。”说罢,大步离开。
白铮铮与宁安坐在房中,听着远远传来的哭嚎声以及痛苦哀嚎,心中有些不忍。宁安神色平静,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披风,缓缓地翻了一页书。
不忍心,也仅仅只是不忍心。
白铮铮是个聪明人,或者说,是个懂轻重的人。她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忍心便去帮她求情,她的不忍心,不过是觉得王郁文蠢笨,白白成了旁人射出的箭矢。世家大户,再有些腌臜的东西,也不会有这么暴烈的春药。
再说了,如今她与宁安是一家,她总不会因为一丝不忍,就向着一个外人。
宁安见她一颗梅子接着一颗梅子,放下书,忍不住道,“你吃这么多梅子,不酸吗?”
“酸。”白铮铮小口咬了一口梅肉,酸的脸都皱起来了,“但也总比恶心强。”自从有孕,她就一直反胃。都快五个月了,还是恶心。什么都吃不下,闻点油位便能连胆汁都吐出来。吃了吐,吐了吃。
她的手放在已经隆起的肚子上,“这个孩子,当真是折腾人。”府中生育过的长辈、嬷嬷都说这是正常反应,三四个月便会消失,可她这都快五个月了,还是这样。
“梅子性寒,还是少吃点吧。”她对白铮铮道,“我让人给你煮碗粥?”
白铮铮点点头,宁安笑问,“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白铮铮毫不犹豫道,“儿子。”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的,她被当成过物品,也知道女子一人在世生活的艰难,正在经历怀孕的辛苦,便不愿让自己的女儿,经历这些。她看着宁安,“宁骁倒是想要个女儿。”夏侯一门的男人,没什么传宗接代的观念。不过府中住的几个老人家,倒是迂腐固执的很,寻日里总是将宁朗叫到面前,不知催促他快些成亲为夏侯一门开枝散叶,便是斥责他身为兄长,却不似兄长。“人倒是不错,就是太固执了。”白铮铮有些无奈,微微苦笑。“这不,大哥嫌他们烦,干脆直接搬出府了。”
宁安笑道,“儿子女儿都无妨,只要是三哥喜欢的,总归日后能护着。”
白铮铮含笑,轻轻睨了她一眼。“你以为你三哥能与宁王比吗?”宁骁日后便是再疼爱女儿,也不会傲然说出,女儿日后不嫁人,张榜招婿,想招几个便招几个这种话。“你是不知道,家中的几个老爷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气的好几日没吃好睡好。”又碍于宁王的身份地位,不好训导宁王,便训斥宁朗、宁骁。说他们为兄为长,不尽责,幼妹母亲早逝,诸事不懂,他们便也不懂吗。之后又绕到了宁朗不娶妻,若是早早娶了妻,长嫂如母,有人教导着,如何能任着宁王口出狂言。
白铮铮说起家中几个老祖宗,乐不可支,宁安也跟着笑。
白铮铮轻轻抚着肚子,一双细眉微微皱起,“生产时,是不是很疼?”
宁安也不隐瞒,点头道,“如生剖肚腹,扯出五脏,又用铁锤一下下几大。”疼到,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白铮铮有些苦恼,“有时候看你三哥他们兄弟,便觉得,孩子多些兄弟姊妹也是好的。”兄友弟恭,相互帮助,互相扶持,一心同德。可有时看宁王,又觉得,兄弟多了,争夺的便也多了。若是她的孩子们,日后似宁王与太子等人一样,倒不如只生一个。
宁安倒是不似她想的多,“我们感情好,是因为我们是一个母亲,又均是由母亲一手养大。”一母同胞,一母教养,便是兄弟之间有些龃龉,也不会记仇。
“不过,肚子是你的,你做主。”宁骁并非迂腐之人,若是一心有后,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成亲生子。“生育对女子的伤害,总归是大的。”生一次,要调养许久。便是好好做了月子,多少还是会有些隐痛。
她倒是还好,孩子不大,生的也容易,几乎没有撕裂,月子期间,也被照顾、伺候的很好。出了月子,除了下腹的皮肉还有些松软外,几乎看不出生育的痕迹。可她听嬷嬷们说,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她一般顺利,产后的一些问题,并非有银子便能治疗的,也要看运气二字。“……缠肚子的软布有三层,一层浸透过草药汁又烤干,二三层是普通的软布,一二层之间铺一层艾绒,二层与三层之间,还要塞上装了热水的猪脬子。”猪脬子里的热水,一点点捂着艾绒与第一层软布,将草药的药力渗入肌肤。如此,恶露才排的快,排的干净。
“日日还要泡汤药浴,涂抹好几次药膏,**四肢。”有些药,是内用的。恶露排完后,便要分早晚,塞入不同的药丸。
她笑看着白铮铮,“这些我都让许嬷嬷写下来了,待你生产前后,我再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照顾你。”夏侯府上,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萧姨娘管顾,谁知府上有多少她的人,如今只能慢慢清换。
两人说着话,秋悦端着两碗粥走入殿中。
白铮铮见碗里的粥颜色红艳,丝滑细腻,不见米粒,便问,“这是什么粥?”
秋悦将一小碟红糖碎放到桌子上,“是五红粥。”他们王妃不惜花你粥,被苛待那些年吃了太多清水米粥了,早已经是厌恶至极。可好米熬成的米粥,一层米油,最是滋补。于是,小厨房便想了一个法子,将米粥煮半熟后,放入石磨研磨几次,淹没成细腻的糊,再重新煮熟,煮成米糊。这米糊中,还可以加杏仁,淮山,红豆,红枣等物。一律磨成糊状,不仅王妃吃着好味道,小公主、小世子也很喜欢。
秋悦笑道,“红枣、红豆、枸杞、花生、红糖。最是补气血。”她们王妃不喜欢红糖,之前她们不知道,次次将红糖直接放入粥中,王妃不愿意吃,又怕嬷嬷们念叨,便都哄着王爷吃了。一段时间,王妃没补上什么气血,倒是王爷皮肤里透着红,气色极好,她们才晓得。之后,红糖都是另外放,王妃想用就放些,不想用就不放。
白铮铮听秋悦说后,咯咯笑出声。
秋悦留在宁王府也快两年了,出身被查的一清二楚,若非如此,宁王也不放心她近身伺候宁安,接触禾苗。阿朱阿紫倒是好奇她为什么要害朱如婉,只是她不说。她们便也没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言说的过去。只要她如今对宁王府忠心耿耿,她们便当她是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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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负责秋狝时,一众事物查验的人是绾姨娘的兄长。她入太子府为姨娘后,便向着太子吹枕边风,让太子给了她的兄长一个侍卫之位,并让他负责了秋狝的一众事物。这个职位不算高,却最好夹帐报虚帐,从中赚钱。
绾绾是个极其现实,以利为先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先想办法入了承恩公府,产子稳固地位,后又在承恩公死后,很快的勾搭上太子。
原始想借子富贵,却不想子却没了,她又伤了身体根本,无法在有孕。于是,便想着多弄些银钱,日后也好找个机会假死离开,过逍遥日子。
若是按着往年,秋狝会场之外,该拴着几条猎犬,每一个入会场的马车,人,箱都要先经过猎犬的一道检查。猎犬的嗅觉敏锐,对药材、药粉的气味极其敏感。经过猎犬的嗅闻后,还要经过查身。历年秋狝,并非没有发生过男女**狩猎场,女眷趁着秋狝之际,暗害主母、残骸嫡子之事。所以检查的十分严格。
王郁文能将拿包药带进秋狝猎场,便是因为绾姨娘的兄长,为了中饱私囊,替换了猎犬。这些猎犬均由城外一户养犬户饲养、训练,宫中用的猎犬也好,秋狝时用的也罢,均是从他处买或租用而来。绾姨娘的兄长想要贪了租用猎犬的银子,便寻了一些看似威武却普通的狗,就拴在猎场,以假乱真。
此事皇上心知肚明,却装着糊涂。十一月的时候,甚至于彻底放权,带着一批贴身的侍卫,住进了丁字街。
此时已经年底,丁字街的人都忙碌起来了。忙着做好一年到头最后的生意,忙着裁衣衫,备上年货。
皇上出行,便是再简单,也要带着护卫的。他到丁字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宁王陪在身边,宁朗与宁朗走在他们身后两步之处。
他回到了他曾经住过的小院,轻轻抚摸过摆放在院子里的磨盘以及桌椅。“这个磨盘是你娘要的,我废了很大功夫才给她凿出来的。”他眼中含着感念,“她说要给我做豆腐吃,我却连豆子都没见过。”
宁朗与宁骁对视一眼,皇上已经许久不曾自称“我”了。似乎只有在这个儿子面前,他才愿意放下身份,只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与儿子说说话。
“这个石槽,是我给你娘做纸时用的。”
藏得公公小心谨慎的站在一旁,紧紧盯着皇上。石槽的边缘并不平整,有些地方因为多年的风化,变得脆弱,也变得锐利。
“都说茶贵新,你娘不喜喝茶,便要将茶入纸。我便去郊外采摘新茶嫩芽,将茶叶兑入其中,给她做茶叶云龙宣纸。”茶叶宣纸书法、画画最好,有淡淡的茶叶香。“当时我们便谈过日后若是有了孩子,是男是女,想要他变成什么样的人,给他娶一个什么名字。”
“你娘想要儿子,说是能够继承她的衣钵。”皇上轻笑,“她哪有什么衣钵,不过是喜欢草药,喜欢行医,自己瞎琢磨罢了。”瞎琢磨,竟也让她琢磨出来了。
他的眼底有泪光,越是想,便越是心酸,越是后悔。却只能将一切情绪狠狠压下。他是帝王,任何时候他都不能失态。“再后来,有了你。我们对你满是期望,可你似乎没继承你娘的聪慧。”
宁王扶着他坐下,“那也是因为你。”大概是属于他的那一份血脉不怎么样吧。
皇上抬头斜睨了他一眼,“自从你出生,我便特别烦你。”他接过藏得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你娘一门心思全在你身上,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我了。”所谓的烦,也不过是不满自己在妻子心中,被排到了孩儿后。
自从他的妻子去世后,他与他的儿子,像君臣,像仇人,唯独不像父子。可他的心计与行为却一日日,越发的像自己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怎么能不像自己。
皇上拉着宁王絮絮,到了子时才睡下。藏得公公收拾好一间屋子,“王爷,太晚了,今夜便别回去了吧。”
宁王翻身上马,“不了。”他笑了笑,“看不到王妃与孩子们睡不着。”
小院的门口点了两扇灯笼,红色的灯笼在风吹日晒中退了色,一片白一片红,烛光一照,瘆人的很。
藏得公公送他出门,“王爷,奴才家乡有个说法,子夜十分,闭门点烛,鬼门大开,百鬼尽出。”丁字街逼仄,夜晚一间间铺门关上,漆黑的板门,门前褪色的灯笼,看不到尽头的狭长小路,如点了一排白烛,于墓地之中。
“我不信这些。”
藏得公公目送他离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拢了拢衣服,与侍卫打了一声招呼,专门进了室内。
宁王骑马在青石板路上,白雾从前方涌来,耳边似夜枭哭嚎。他下马,安抚了不安的马,牵着缰绳向前走。
奈何桥边,彼岸花开。
不尽轮回,六秽凡土。
善恶因果,终有报。
“娘?”
宁王踏上花田,花红的花似有生命一般,蜷曲、延展,攀上他的腿,爬上他的身。
她说,生生世世,求而不得,是天道在惩罚她。
他听到他问,为什么?
她说,燕山南麓,妄图违逆天道。
“娘,你在说什么?”他想要上前,花田里的花却紧紧的参绕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的娘在笑,一如记忆中。她说,“宁儿,天道便是天道,无法违逆,永不消逝。”这天下可以一瞬间毁灭,天道却是不生不灭的。“宁儿,你说,天道是可以避开的。所以你带着她躲到了地下,你忘了吗?”
“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越发的急躁。
“娘,娘——”他一声声喊着,他看到她笑着对他挥手,一点点消失。“或许这一次,你们真的能逃过天道。”
他终于挣脱花田,却再也找不到娘。
前方有人,是他自己。白雾中,他举箭自刎。
亡者返魂思念顾,焚香燃炉,冥灯引路。
马鸣声惊醒了他,他一身冷汗,打了一个寒颤。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宁安早上醒来,刚一睁眼便看到了侧身撑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王爷。她掩着嘴,浅浅打了一个哈欠。“你何时回来的?”她睡下的时候,差人去丁字街看了,当时皇上还在拉着他说话。
宁王看着她笑,“子时回来的,回来时你已经睡熟了,便没吵到你。”他用指尖轻轻摩挲宁安的唇,“我要去一趟外祖家。”
“嗯?”
“你的外祖家。”有些事,他想要去弄清楚。天道轮回,总有能够窥探天机,伺探过去的人。
公羊一门,便是这样的人。
宁安面上一白,笑容一滞,笑得有些勉强。“何时?”
“待会儿。”他抱住宁安,“不想让我走?”
宁安点头,伸手环住他。“要多久?”他不在身边,总归是不安的。
“快马加鞭,一路不停歇,一个月便能来回。”他亲了亲宁安的耳朵,“一定赶回来陪你们过年。”天气冷了,过几日怕是就会下雪,若是不快马加鞭,后面的路会更难走。“宁骁同我一起去。”他看着宁安,“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哥与白铮铮都会搬来,柳儿姐姐、晋王妃也会常来陪你。”再加上府中还有青儿,倒也无需担心什么。
宁安在他怀中点点头,“那父皇呢?”
“无需管他。”他既然要住到丁字街,自然有他的打算。昨日他们没有隐藏身份去的时候,丁字街那些人的神态可是颇耐人寻味。“小安,之后怕是会不安稳。若是有什么事,你便带着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人躲进密室。”凉风透骨,京城的天要变了。
太子一行人急着掌权,明王在其后如恶狼一般虎视眈眈,父皇显然不会让他们如愿。还有端王府的搅屎棍侧妃,不知藏着什么心思,似乎是想要将手伸到他府中。还有那些曾经害过他的王妃,却装作不知的人……
“三日后礼部侍郎的寿辰,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差人将寿礼送去。我与他一贯不和,倒也不必做什么门面功夫。”
宁安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絮絮,听着他的心跳,不时应声,竟没了刚才听他说要离开时的慌乱。
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能心安。
汪大人的寿宴,去了很多人,多是太子一党。他原本就是薛公的门生,自然而然变成了太子一党。薛公马上风瘫痪之后,他没多久便被皇上找了一个理由斥责,继而一直占其职却不从其势,成了薛公门生中第一个被冷落对待的人。
男宾在前,女客在后。
前厅杯酒交互锋芒,君心探试短长;后院脂粉谈笑针芒,女心试探浅深。
宁安捏着糯米团子,在假山上筑起的亭台楼阁之上,与白铮铮对坐。礼部侍郎的宅子,屋舍不多,花园却极其大,几乎能赶得上宁王府了。他专门寻来了岩盘坚硬的礁石,凿成假山,又在其上筑起亭台楼阁,飞桥衔接,下绕半圈荷塘,凌空于荷塘之上。
在这里,宁安见到了许多九未见的人。如今太子监国,皇上躲入丁字街偷闲,朝中诸事都是太子做主。汪侍郎一直是太子一党,便是如今坐了冷板凳,日后太子登基,定会嘉奖一力支持他的汪侍郎。想要巴结的人多了,这场寿宴,便也热闹了。
未央公主依旧以黑纱遮脸,朱如婉依旧伺候在她身边。宝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脸色暗沉。秋莹如今的日子似乎不错,面色红润,笑中带着一丝自信。成为郑夫人的萧姨娘,没了一贯的倨傲,带着讨好看着继女。……还有王氏一族的人,王夫人、楚姨娘、楚凡楚嫣两姐妹。
那是谁?哦,是端王侧妃。她站在端王妃的身后,她的身后跟着三个十几岁的姑娘。
还有荣王妃、启王妃、太子妃、明王妃……以及荣王妃的胞妹程芙,在她有孕之时,或许便是她在她的安胎药中做了手脚。
“我娘以前同我说过,欲想让人亡,必先使其狂。”白铮铮也捏了一块糯米丸子,也不知怎么的,宁骁走的第二日,她的胃口便好了。也不恶心了呕吐了,也不头晕目眩了。“太子这些日子,倒是越发的张狂了。”
宁安觉得胃里腻腻的,便放下了糕点。秋悦很有眼色的给她端上一杯山楂茶,消油腻。“皇后之子,是不可能为帝的。”她曼倚栏杆,剥葱似的手指轻抚胸前玉环。
“为何?”白铮铮眼神微闪,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因为皇后品行不端?”
宁安含笑,“你也知道?”
白铮铮点头,“我虽一直被困在后院中,知道的却不见得比你少。”她所在的后院偏僻冷清,离下人们住的地方离得近。流言的传播,远比最厉害的瘟疫传播得更快。“甘霖寺刚被查封,我便听到了皇后入宫前曾与男子私奔一事。后流言喧嚣,甚至还有据说是当年为皇后接生的接生婆出来,说是皇后当年所产的未央长公主,并非早产,而是足了月了。”这还算好的,还有据说是曾经在宫中伺候的嬷嬷冒出来,说是皇后当年侍寝第二日,手指破了,伤口不深,但也定是流了血的。当时她不明白怎么侍寝会把手指弄破,也许是激动之下被皇上的发冠划破。如今倒是明白了,哪里是误伤,分明就是皇后为了伪装处子之身,自己划破的。“再之后,还有据说是工匠人的出来作证,说是侍寝之时,身上不能带任何尖锐的物品,便是指甲,都要磨的平整。更不要说是皇上身上所佩戴的腰带、玉佩、发冠了。”民间的流言,可比在王府之中,深宫之中能听到的要污秽的多。
白铮铮喝了一口茶,撑着下巴看着楼阁之下。“不过说起来,皇后所生的皇子皇女,长得确实不像皇上。”
宁安道,“是与不是其实不重要,关键在于,皇上觉得是还是不是。”旁的不说,便是皇后出自薛氏一族,薛氏一族曾经又在先皇后死后即刻威逼他立后,他便不可能让皇后之子为帝。
“当年娘头七刚过,民间便传出一种话本。”话本虽是汉周,但看过的都知道,所写所唱是今朝的皇上与贵妃。“话本里说皇上与贵妃彼此相爱,是皇后携恩逼宫,才成了皇后。如今皇后终于死了,所以皇上欢欣之余,等不及三年丧期,便要将心爱之人立为皇后。”因为这侧话本,皇上与宁王的关系冷到了极点。宁王宁愿去战场上搏命,也不愿意面对皇上,而皇上屡次解释,却因皇后与太子便在哪里,怎么也解释不清。
那几年,宁王视皇上为仇敌。若非当时力量太微弱,谁又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与皇上一样的事情,弑父杀兄呢。
白铮铮先是静静听着,随即恍然,“甘霖寺被查封后,民间流传出一些话本、画册,难道……”
宁安点头,“都是王爷安排的。”皇后曾利用话本,利用百姓间的流言,逼迫皇上立她为后,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如今他便要利用话本,利用百姓间的流言,毁了她的所有颜面。为皇后又如何,他就是要让百姓都认定她是一个淫荡狠毒的女人,与人偷情,珠胎暗结,淫荡下贱。
淫荡下贱,这几个字是对一个女人最深的侮辱,也是最大的恶意。
这些都是宁王与她聊天时说出的,她一边开心他的不隐瞒,一边也害怕他的狠毒。
他太清楚如何毁掉一个女人。她会害怕,如今的宁王喜欢她,所以对她好,若是日后他不喜欢她了,会对她如何?
白铮铮好奇问,“皇后真的与甘霖寺曾经的主持有染二十多年?”
宁安摇头,“谁知道呢。”有染无染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旁人如何认为。清白二字,并非用在自身,而是用于旁人口中。傲骨铮铮又如何,总要让旁人知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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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你家王爷,可招姑娘们喜欢了。”
宁安顺着白铮铮的视线看下去,白铮铮笑道,“皇亲贵胄,世家高门后宅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那里,就是一身似道姑装扮,寿宴之上着黑纱罩衣的姑娘。”她的父亲将她们当作工具,为了让她们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少不得让主母带她们出席各种宴会露脸,并派了嬷嬷专门教导她们,谁家的**是什么性格,谁家与谁家的**又不和,谁家的得宠,谁家的没地位。
“她是前魏相的孙女,叫魏缁衣,于你同龄。”
魏相与秦相算是同门了,魏相年龄大一些,身子骨有一段时间也不好,便早早辞官安养了。他离开后,朝中便只剩秦相一位宰相了。秦相一门出事时,秦长松与父亲、兄长曾上门求助过魏相,只是魏相以病重为由,将他们拒之门外。“反正你三哥说起魏氏一族时,恨恨的。”夏侯一门四兄弟,都是秦相一手教出来的。秦相待他们如子一般,秦相一门遭人陷害,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门连同奴仆一百多人被斩首,如何能不恨。
肤白胜雪,黑衣素净。
是她家王爷喜欢的类型。
宁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白铮铮见她没有不悦,才继续道,“听说她与王爷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心要嫁给王爷,并立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宁王成亲后,她便退下了鲜艳的衣衫与华丽的首饰。她再未佩戴过一件首饰,没穿过任何颜色的花衣衫,不出游享乐。“有十年了,只穿黑衣,每餐两碟素菜,每日抄经一卷。”她一丝不苟,毫无转圜的执着着。
“抄经做什么?”宁安看着白铮铮,“为王爷祈福?”
白铮铮点头,“每年正月初一,魏府便会将她一年所抄经书送入宁王府。”也不知是真心为了宁王祈福,还是为了感动宁王。
宁安唇边含了一抹嘲弄,“既然是青梅竹马,难道她不知宁王不信这些吗?”
白铮铮听着她的语气,微微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吃味了?”她温声安抚道,“你还是快些习惯的好,这京中,对宁王有意思,可不止一两个。”朱如婉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跳梁小丑。“不为权,不为利,只为了他这个人。”光是宁骁与她聊天时随口说出的,便有四五个了。可招姑娘了。“不过招姑娘也没什么用,宁王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一个。”
旁的不说,便是魏相在秦相一门出事后,将他们关在门外一事,宁王便不会多看魏家女子一眼。“宁骁同我说,宁王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不曾想要从他身上讨到什么,不看他的出生,不为利的。”生于深宫,长于朝堂。小小年纪便见够了后宫、朝堂的诡谲、阳谋、诡计,他为人处事,又怎会单纯呢?他的喜欢又怎会单纯呢?
宁安斜睨她一眼,“三哥同你说的?”
白铮铮点头,“他还说宁王抠搜的很,若非对你真心真意,舍不得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银子。”更不会让她生孩子的。
宁安笑道,“三哥对你倒是什么都说。”她看着白铮铮调侃道,“看来是真心并非假意。”
白铮铮面上微微泛红,“真心还是假意,日久见人心。”
两人算着时辰,想着差不多便离开。正待要走的时候,太子妃带着一众女眷来了。
“宁王妃这是要回去了?”
宁安屈膝行礼,而后含笑颔首。
太子妃道,“还早,在坐会儿。”她笑看着宁安,“说起来,也许久不曾见宁王妃了。”
宁安与白铮铮重新坐下,两人的奴婢站在两人身后,半圆,形成保护圈。白铮铮身边的侍女有四人,人是宁骁专门从军营找来的。两个都是年轻的寡妇,会些拳脚功夫,宁骁对她们有过救命之恩,听闻他给妻子找侍女,便自荐而来。
亭台楼阁很大,哪怕来了这么多人,也不显得拥挤。宁安对太子妃等人没什么话说,宁王与太子等人也不过维持着面子上的平和。
宁安看着宝琴,宝琴嫁入雍王府也快三年了。三年中,她七次有孕,七次都小产了。最后一次,她躲在寺庙中怀了八个月,还是被雍王找到了,一碗打胎药灌下,她又没了一个孩子。
她不明白,雍王既然如此介意宝琴非完璧,又为何一次次让她怀孕。他可以休弃她,也可以冷落她囚禁她,甚至可以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
可他没有。
他自觉受了天大的侮辱,所以一次有一次的羞辱她,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她以为宝琴是个很聪明的人,不明白不过短短三年,她为何让自己变成了这样。
反倒是直接被抬入薛公后院的秋莹,神色一年比一年好,今年看向宝琴的眼中甚至多了一丝高傲。她在薛公后宅的日子似乎过的不错。
魏缁衣看着宁安,粉面雪白,两片桃腮,杨柳细眉,眼藏寒潭。她的相貌在一众相貌出色的女眷中并不出彩,却有着旁人没有的纯净。如她胸前挂着的翡翠玉环,透明干净,如水透彻,荧光饱满。明明相貌算不得美艳,也算不上娇丽,却给人一种光华夺目的感觉。
缁衣站在一个老妇人身后,这位老妇人是魏相的妻子,魏缁衣是她的孙女。她已经很少参加宴席了,便是上次承恩公府的老太君寿辰,她都没去。今日,若非为了疼爱的孙女,又何必拖着垂老的身体,穿梭人群中,扬着笑脸。
如今有他们两老在,府中自然容得下她。可若他们走了呢?兄长与嫂嫂如何能容得下一个久久不出嫁,被京中人议论纷纷的妹妹。与其等他们死后,疼爱的孙女被随便嫁出去,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不如她在身前为她安排好。
“定国公主与安邦侯呢?”太子妃问。
宁安笑着回答,“父皇带走了。”他们最近越来越精明了,知道皇上宠着他们,什么都顺着,便整天“爷爷”“爷爷”的叫着。皇上以为他们喜欢自己,更是疼爱的不得了。
太子妃笑道,“父皇的孙子孙女那么多,偏偏喜欢宁王的一双儿女,到底是祥瑞入梦,不一样的。”宫中、朝中谁人不知到皇上偏心宁王一双儿女,他的孙子孙女是多,却只有宁王一双儿女被他整日挂在嘴上,抱在怀中。其他的孙子孙女们,别说是抱了,便是夸赞都是极少。
太子妃最近这些日子其实有些烦躁,一是因为王郁文一事,二则是因为皇后。宁王在秋狝前被猛虎袭击重伤,皇上交由太子调查,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了皇后。太子有心隐瞒,诸位大臣劝阻至今。皇后终归是皇后,便是废了又如何,定会看在太子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待到日后太子登基为帝,想要怎么封他的生母,便如何封,何必争这一时。只是太子这段时间,大概是大权在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自傲自大了起来。不信大臣的话便算了,还猜忌他们。
宁安的视线扫过众人,在绾绾脸上多停留了两秒。太子妃注意到她的视线,唇边噙了一抹冷淡的笑。“这位是太子新收的姨娘,宁王妃可认识?”
宁安诚实点头,“认识。若是没记错,她原是承恩公的姨娘,还为承恩公生下了儿女。”承恩公是皇后亲弟,是太子的亲舅。如今承恩公的姨娘成了太子的姨娘,也不知太子私下都怎么喊她,是叫她的小字绾绾还是亲呼一声舅母。
太子妃看着绾绾,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点头附和。“原是承恩公府上的姨娘,后被赶了出去。”她顿了顿,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听说是偷人,谁知道呢。”
宁安笑道,“日后太子登基,一众姨娘们也是妃嫔了,往事过去便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言官会如何记录,宫中记档又如何写她的出生。
“民间娶妻娶贤,便是娶不到贤,也定要娶个身家清白的,这太子阿,糊涂喽。”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道。
这位夫人宁安并未见过,她站在太子妃身后,比王氏夫人更靠前,似乎是王氏一族的亲戚。
她眼眸一转,看向太子妃。“你也是荒唐,任着太子胡闹。”
太子妃苦笑,毫不在意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的难处。“太子一贯不喜我总是规劝她,说我强势,不够柔软。如今遇到了一个时时事事都顺着她的人,自然是爱不释手。”她轻叹一声,“我又能怎么办。”
似埋怨又带着一些凄凉的话语,似乎深深引起了一众夫人的共鸣,她们一起沉默了。
片刻,荣王妃看向宁安笑道,“想必宁王妃没有这等烦恼,宁王专宠王妃一人。”
宁安点头,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府中的姨娘们,真要做些什么,还不等她知道,宁王便差人平了事。往往她都是事情了后,才听嬷嬷们说起。
荣王妃笑容微微凝滞,她本就是一句客气话。她又玩笑道,“宁王看起来倒不是一心一意之人。”
“心在身中,隔着皮肉,哪里是随随便便,什么都人能看到的?”
荣王妃不说话了,宁安看向她身边的程芙,笑道,“算起来,在五县一见,我们也有两年多未曾见过了。”她看着程芙,“可嫁人了?”
程芙从姐姐身后走出,先是屈膝行礼,而后才道,“回宁王妃,还未曾婚嫁。”
宁安点头,“当时我有孕,整日里困倦的很,便也没心思管顾五县的事情了。”她的目光扫过太子妃与荣王妃,那个曾经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她两个儿子的荣王妃,如今瑟缩着肩膀,站在太子妃身后,比她的侍女还不如。看来,她是等不及自己,便去投靠了太子妃。“我离开之时,陈家大嫂还在因小产叫嚷着让我的孩儿为她的孩儿偿命。”她唇边噙着一抹笑,“后来如何处理的呢?她是因何小产,是因为我的安胎药吗?”她蹙眉,“若是因我的安胎药,那是何人在我安胎药中动了手脚呢?”
宁安有孕时的事情白铮铮并不清楚,但不妨碍她附和。“小安,若是安胎药有问题,那便是有人要害定国公主与安邦侯,此事你们该看重才是,该上报皇上,严查到底。”
宁安还没说话,程芙便道,“安胎药没问题。”
“哦?”宁安看着她,“那是为何?”她含笑,直直的看着程芙,笑中薄薄一分衅意。“陈家大嫂虽然经了灾,身子可比我好多了,怎么就突然小产了呢。”
程芙低下了头,“她做工时接触了可至小产的药材不觉。”
“哦。”宁安凉凉的出声,并没有继续追问。
白铮铮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拿着几年前的事情为难一个医女。
宁安又饮了一口茶,茶水已经凉了,她眉头皱起,许嬷嬷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示意她沉下心。
秋悦去给她换了一杯热茶,宁安轻抿了一口,又道,“前些日子,我家王爷被猛兽伤了一事,也没了下文。”她看向太子妃,“也不知是王爷运气不好,还是人为之。”
太子妃始终含着温娴的笑,“此事是太子调查的,只是我们女眷,不该摄政,我如何能问。”她话锋一转,“宁王吉人自有天相,便是遇到了猛兽,也是会逢凶化吉的。”
缁衣听闻宁王受伤,面上露出一抹焦急。
太子妃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宁王这次能逢凶化吉,许是便因为魏姑娘日日为他抄经祈福。”
宁安一瞬间沉下脸,“日日抄经祈福?”她轻声的咀嚼着这几个字,而后又漾起一抹笑,看着缁衣,“魏姑娘可认识王氏女郁文。”
缁衣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旁人,但还是点头道,“认识的。”
“原来她是跟你学的阿。”宁安凉凉哼声,扶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父皇该将我的孩儿送回府了。”她微微屈膝,与白铮铮一同离开。
她离开后,太子妃轻哼一声,面上却依然挂着笑。“京中人人都说宁王妃性子软,好欺负,如今倒是同宁王越发的像了。” 目中无人。
缁衣不明白,太子妃不言语,启王妃好心解释道。“姑娘一心求佛自然不知最近发生的事情。”
王氏嫡女郁文为了勾引宁王,借由秋狝之日将腌臜的春药带入会场,意图下到宁王身上,却被宁王幼子误食一事,如今京中人人皆知。他们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宁王放出的消息,却也不得不忍耐,装作不知。
讽刺的是,在此之前,王郁文才抄了一份经书送给宁王,说是为他祈福,保他平安。
一边抄经书,一边给他下春药。
佛口蛇心。
可怜了宁王,只因对她没有兴趣,便要被人下春药,春风一度。有王氏一族在,京中人便也不敢明着说王氏嫡女饥渴难耐,日日想男人。可私下、心底,谁人不是这么想呢。
宁王妃今日这话极重,暗指王郁文会给宁王下春药是受她指使,同时也在嘲讽,她也同王郁文一样,饥渴难耐,日日想着男人。
缁衣白了脸,一阵阵难堪,眼中含着泪。
太子妃轻扫了她一眼,“宁王与宁王妃受宠,难免嚣张了些。”她带着笑,“魏老夫人见谅了,今日许是宁王妃心情不够畅快。”她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脸上、眼中却毫无歉意。
魏老夫人含笑,“宁王与王妃感情一贯深厚,如今宁王出远门办事,宁王妃难免想念。”她将手放在了孙女的手背上,将她按住。“夏侯老将军的女儿,定不是刻薄之人。”
太子妃的笑越发的满意了。“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府的马车上,缁衣不解的问祖母,“祖母,今日咱们为何要受下这等羞辱。”
魏老夫人沉着脸。“你可还心慕宁王?”
缁衣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一红。魏老妇人见她那样,便明白了。“宁王并非良配。”生性凉薄,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他们魏氏一族又与他因秦相一事有着仇怨。“但你若还执意要嫁给他,我与你祖父定为你争一争。”她疲惫的闭上眼,“只是正妻之位是不可能了,侧妃之位凭着你祖父这么多年的功绩,倒是能为你求来一份圣旨。”入了宁王府的女人,有几个是过的好的呢。前有宁王妃被苛待多年,后又他冷落近乎软禁一众姨娘,还有声名扫地的朱如婉,王郁文。
可不入宁王府为侧妃,她的孙女又能嫁给谁呢?
京中人人都知她一心爱慕宁王,非宁王不嫁,蹉跎了多年,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便是有人不在意她的年龄,又岂会不在意她心中有其他男人?
也怪他们,将这个孙女娇养的不成样子,导致她任性、肆意而为,最终蹉跎了自己。
“魏缁衣?”宁朗不解宁安怎么会突然问到她,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魏缁衣是魏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自然受娇宠。当年魏相还是宰相,为人精明,擅窥探人心。他看出皇上对宁王的偏爱以及对太子等人的冷淡,便有意让自己的孙女与宁王联姻。
“那时肃宁已经同你定亲了。”只是这是皇后一手操办的,加之没有声张,知道的人不多。“他大概是同魏缁衣说了些什么,只有宁王配得上她之类的话吧。”总之魏相打了这个主意之后便常常制造机会,让魏缁衣与宁王见面。
宁朗将剥好的虾放入宁青碗中,随即又拿起了一个剥起来。“先不说魏缁衣为人如何,便是她同她爷爷,带着目的接近肃宁,肃宁便不会对她有好感。”在宫中多年,他与先皇后没少被那些妃嫔陷害。日日面对这些面上含笑,心中藏刀的人,导致宁王的防备心极其强。
“魏缁衣是大家族娇养起来的,自然带着些娇蛮。肃宁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他笑着将虾放到禾禾的碗中,禾禾拿着瓷勺,抬着头,饭也不吃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宁朗笑道,“你小小年纪听得懂吗?”他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布,擦干净手。
“肃宁觉得她心思重,也觉得她矫揉造作。”可越是不理她,她便越是不忿。为了她的一口气,为了给他们魏家争一个脸面,她开始追着宁王跑,缠着他,四处扬言非他不嫁。“就这么缠到了你们成亲那日。”
那一日魏缁衣一身白衣,头戴白花,站在城墙之上。宁安的花轿经过城门时,她便对在前骑马的宁王大喊,哭诉他不懂自己的一颗真心,控诉他为何不娶自己,然后立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
宁安想了一下,时间太久了,已经想不起来了。成亲那日对她而言,除了害怕便是惊恐,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事情。不愉快的事情,又何必记着呢。
“那日之后,她便像转了性子一样。”在府中建了一个佛堂,日日呆在里面念经、抄经。着黑衣,啖素食。
“好一份真心实意。”宁安勾起唇角,略带嘲讽。
宁朗道,“开始或许是面子上过不去,争着一口气。可这么多年下,她对肃宁应该是真情实意。”
宁安抬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我该为乌肃宁去把她迎入府吗?”
宁朗摇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夹了一筷子炒肚丝给宁安,“日后你还会遇到‘王缁衣’,‘李缁衣’,‘张缁衣’,他一心在你身上便够了。”肃宁招人不是一两日了,这才在哪儿里。“你总要习惯这些,并能够为他挡住、驱赶这些烂桃花。”
宁安拿着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菜,“情真意切,总是会让人感动。”这让她心慌慌。
宁朗道,“宁王非有心之人。”大概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被人剖了心。他也算是看着乌肃宁长大了,他从小就比其他孩子显得冷静,显得冷漠无情。“他唯一的那点心,都放在你身上了。”
“胡说,无心怎么能活。”菜无心能活,人无心得死。
宁朗笑道,“他虽无心,但先皇后有心,皇上有心,秦相有心,他的师傅们有心,你也有心。”他们将他们的心给了他,他不就能活了吗?
他活了,然后将那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心,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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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8:54:02 |只看该作者
(七十五)
宁王离开半个月了,这一日,皇上又把两个孩子带去玩了,下午送回来时,宁安给他们换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油纸包裹的柚子糖,以及一些花生瓜子桂圆。
她将这些放在桌子上,随口问道,“丁字街有喜事?”皇上这半个月都住在丁字街,面上看着是同曾经的老邻居叙旧,实际上是在查当年书籍、纸张遗失之事。
冤害秦相一门之人,只想着不要通过笔墨纸砚查到自己身上,却不想,那些笔墨纸砚是出自皇上之手。
也或许他们知道。
星月从房梁上跳下来,“丁字街的郝秀才今日成亲。”
宁安一愣,“他妻子惨死不过才一年多,这就……”郝秀才为了替妻子鸣冤,不顾自身,一次又一次。她不是没想过他会再娶,只是觉得,如此情深意重的他,至少该为妻子守丧三年才是。
星月看着她,斟酌了一下。“郝秀才情深意重之名传播的很远,京中富家子弟都请他为师,朝中文臣也多有欣赏他,指导他文章之人。”
一个“情深意重”,一些皮肉之苦,为他换来的利益,多不可数。
宁安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新娶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寻常农家之女。”家中有些薄产,儿女都养的白润。新嫁娘出落的十分标志,腰细腿长。
宁安抓着禾禾的一双小手,“禾禾,你说他为何要娶一个农家女呢?”
禾禾咿咿呀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便一遍遍喊娘,喊完娘又喊爹。宁安抱着她,以脸颊摩擦着她的脸颊,咯咯地笑。
星月愣了一下,许久之后才知道王妃是在问她。她想了想道,“小人以为,娶农家女才能继续他的‘美名’。”在朝为官之人,最看重名声二字。郝秀才因娘子一事,落了一个情深意重之名。得了文臣赏识,顺势便要参加明年开春的科举。若是此时娶了一个门第高的,或者是书香门第之女,难免让人质疑他的用心。“日后他为官,后宅之中,有的是手段让人不知不觉死掉,他最多落得一个克妻之名。”杀妻求将被人鄙夷不屑,朝堂之上,也段段不会容下这种人。可克妻不仅不会被人鄙夷不屑,反能引得旁人同情。
宁安将儿子抱起来,让他自己练习走路,她在一旁看护着。“你认为郝秀才对于妻子被侮辱自尽一事,或许是乐观其成。”
星月沉默了一会儿,“也有可能是一手安排。”
疑心他,便是因为他太伤心了。
伤心到不顾妻子名节,一次又一次的奏响鸣冤鼓,一次有一次的哭喊妻子被流民轮番侮辱,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伤心到不指责周围的邻居视而不见,装作不知,只是一次次逼迫官府验尸抓流民。
宁安问她,“若是你便要忍下这口气,任事情不了了之吗?”
星月摇头,“并非不了了之,而是若是真的如此深情,定舍不得让人人议论已经受辱而亡的妻子。”
宁安看着她微微一笑,“许是男子的想法与我们想法不一样呢?”
星月没有言语,低垂下眼眸。宁安将两个孩子抱到软榻上,拿出九连环给他们玩。“郝秀才的妻子出生不够好,似是出自青楼,你去查查吧。”若是让这种人入朝为官,日后他们王爷掌权了,朝堂之上如何能安宁。恶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衣冠禽兽。
星月抬头看着她,宁安坐在软榻边,守着两个孩子。“在丁字街时,我与柳姐姐曾经去给郝秀才送过饭与药。”他妻子的棺椁便放在厅堂中,以石灰覆盖。“当时,柳姐姐检查了尸身。”
与其说是奸污,不如说是有意而为的凌虐。
“她的右肩上有一处纹身,是一枝红梅。”红梅因在雪白的肌肤上,似在雪中绽放。“这应该是用特殊的药水纹出的,情动之时,体温升高,一枝梅花便会变成梅花林。”一枝枝,一朵朵,在肌肤上绽放。
星月看着她,宁安看出她的疑惑,缓缓道,“前些日子王爷与我说起王氏一族的楚姨娘,提到了青楼女子多有纹身一事。”纹身便是为了区分她们与良家妇女。正所谓一日为妓,终身为妓。
王爷说,这几年,青楼之中盛行以一种药水纹身。药水渗入皮肤,消肿之后是看不出的,只有体温升高,纹身才会显现。
王爷还说,这种药水是专人调配的,只有一人有,一罐便值千金。若非是鸨子婆精心培养的姑娘,是舍不得用这种药水给她纹身的。
青楼中的姑娘们一批批的进,纹身也是一批批的纹。被送入青楼的姑娘们,第一日便要洗净身体,赤裸在鸨子婆面前,让她观相貌,触皮肤,品其味,以某为上,某次之。之后,便是纹身落了她们**的身份了。上者以药水纹刺,次之以上者所剩药水纹刺,又次之则是寻常的纹刺。
上者纹清雅之花,如白芍药、粉蔷薇;次之纹傲骨之花,如梅花、菊花;又次之则是梅兰竹菊,鱼虾雀均有,并色彩多艳丽。
“若是她的妻子是出自青楼之地,她的受辱,她的死,便不似郝秀才所言了。”更甚者,那些流民或许也是郝秀才有意引入。“还有,郝秀才说她妻子出事那一日,他被留在了荣王府中,让星一去荣王府打探一下。”她知道宁王在各个王府都插了钉子,这些人藏在下人中,只与专门的人联络。
“是。”
星月退下,宁安看着女儿,轻叹一声,“也不知你们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她有点想他了。
宁王从公羊一族隐居的山林村落告辞的时候,汪青蔓被诊出中了毒,若无解药,将命不久矣。玉珠听闻消息之后,便从寺中赶来了,跪在宁王府门前哭哭啼啼个不停,一会儿求宁王救救她的女儿,一会儿又求宁王妃放过她唯一的女儿。
明王妃与自己的母亲,坐在马车中,冷冷的看着她又哭又闹。
汪夫人端着精细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她以为宁王是她的好哥哥吗,随便哭哭便会心软?”她以为,她大庭广众之下哭嚎,便能让宁王府退让吗?
明王妃唇边带着嘲讽,“不是说一心求佛吗,这才几日,便忍耐不得了。”汪侍郎如今是闲差,便是朝中众人还给他留着脸面,面上对他恭敬,可每月的俸禄,过府送礼的人却少了许多。没了银子,这么大的府宅如何维持,寺中那位的生活又如何保持?不过是减了她每月的燕窝鱼翅,银耳虫草,减了她每月的衣衫份例,给她换了一个价格便宜的老奴伺候,便急了。
汪夫人眸光微转,看着女儿。“你爹如何心疼她我可管不着,他若愿意拿银子养着她便拿就是了。”管了,少不得落得一个苛待夫妹的罪名。“总归每个月的银子就这么多,她多用些,你爹便少用些。”堂堂的侍郎大人怎么可能少用了银子呢,宴请同僚要花银子,上下打点更要花银子。
汪夫人不再去关注玉珠,对于她,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的丈夫心疼她,可怜她,甚至于与她偷情,她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身份,她的家世就在这里,她不屑与这等人争,落了身份。
她收拢表情,看向明王妃的眼中多了严肃。“汪青蔓所中之毒可是当年的那种毒?”
明王妃听了她的话后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还未可知。”当年的毒,应该已经随着那些人的死亡而消失了。
汪夫人想了想,“当年的毒,谁又知道是否有人私藏呢?”毒之事,她倒是觉得并不重大,重大的是汪青蔓如何能中毒。这种毒,需要一日日,慢慢的下入饮食中,或者是以针刺入皮肤。
明王妃道,“谁下的都好,只要不是宁王。”看到这种毒,她便想到当年之事。
汪夫人看着她,“不是他会是谁?”见明王妃不语,她又问,“当年,你们为何要欺负夏侯宁安?”又是在宫中。
明王妃眉头紧蹙,想了又想。时间久远,她已经忘了。当时年幼,容易被人蛊惑,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加之又有太子妃在,她们几个姑娘家一贯都是以太子妃马首是瞻的。她要去捉弄夏侯宁安,她便也跟着去了。
“当时,他们只说要取一血她的血,给大师开坛做法用。其余的我并不清楚。”那一根根长针,是中空的。当时她不知长针中被灌了药,更不知有许多针插入了穴道中,药通过穴道,融入经脉中,流遍全身。
明王妃脸色青白,当时年幼,只是旁人说什么,便跟着做什么。加之宁王与夏侯宁安并没有出大事,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确是越想越后怕。
“是汪青蔓将他们关入冰库的,我,我其实并不清楚。”
汪夫人抓着明王妃的手腕,她用了很大的力,握得她生疼。“大师?什么大师,不过是一个骗子。”一个骗子如何能调配出如此精妙的毒药,又如何能有比发丝粗不了多少,中空的长针呢。大师是四大家族弄出来,想要以丹药损坏皇上身体的傀儡,能够拿出这些精妙东西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师。
汪夫人神色严肃,极其认真,“宁王已经着手查当年之事了。”宫中那处祭坛,原以为已经被毁了,谁知道却被皇上封存了起来。“祭坛还在,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宁王拿走了。”那个石池,石池里干涸落下的粉末,以及那一根根针,一张张符篆。
龟裂的青石板,扭曲的血红文字,几乎占满了祭洞的地面。祭洞的角落,建了一座奇异的囚笼。四方形的铁笼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笼子顶端与相连的三面精钢铸就,造得紧实。囚笼底部是块半尺厚,边缘参差得大石板,整座笼子,像是凭空挖气两爿角,其余四面砌起钢条,接点俱都浇铸封死,通体无一枚活扣。
听着汪夫人的话语,明王妃越发的惊奇。“娘,你如何知道?”那座囚笼太奇特了,所以便是年幼,她也依然印象深刻。
果然。汪夫人心底一沉。“那座囚笼,可是为了囚禁宁王?”
明王妃摇头,“我不知道。”她的父亲虽然是薛公的弟子,又任礼部侍郎,但与四大家族的嫡女相比,她的身份还是轻微的。身份不够,自然便只能够跟在她们身后马首是瞻,许多事她们是否得知,取决于她们是否愿意告诉。
“有人为了囚禁宁王,以祭祀之名,建造了那处隐秘的祭坛,并建造了那座囚笼。”就在宫中,花园之下。笼中人日日都能够听到地上的声音,可他的声音却传不出去。皇上与先皇后丢失了唯一的儿子,必定伤心欲绝,他们日日寻找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就在宫中。“夏侯宁安一人入宫,心中害怕,便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呆着,阴差阳错之下,找到了这处。”如此囚笼,一看便知是要囚困某人。更何况旁边又有宁王的生辰八字以及稻草人。“她想去找宁王,告诉他,却被你们发现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囚禁一个也是囚禁,囚禁两个也是囚禁。
好狠毒阿。
明王妃连连摇头,“不是的。”
汪夫人厉声道,“不是什么!囚笼不是真,还是并非要囚困宁王,亦或是你们没有对夏侯宁安起杀心!”她突然露出一抹疲惫,“宁王已经查到铸造笼子之人了。”真要查,如何查不到。天下之间,打铁之人有多少,能够制作出如此囚笼的又能有几个。
明王妃听着母亲的厉喝,思绪突然回到了幼时。
当时,当时倒底发生了什么。
真真假假,真相与假话混在了一起。她分不清。
对了,是太子妃先发现夏侯宁安的,他们将她围堵在了祭坛。她一直说要找宁王,要告诉宁王,她一直在喊“肃宁”。
是谁?是谁说,不能让她出去,不能让她活着出去,不能让她把这一切说出去。
“然后呢?”汪夫人追问。
明王妃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娘,我真的记不清了。”他们说,来的人都要动手,所以她拿起了长针,闭着眼,刺在了夏侯宁安的身上。
然后,然后宁王就来了。
他们又说,只是要取她一点血,开坛做法。开坛是为国运,做法是为皇上。宁王定不会反对。
是谁?谁有说,既然来了,正好一次解决了。“他们打做一团,然后宁王就拉着夏侯宁安跑出去了。”所有人都追出去了,她害怕,也跟着跑了出去。跑到冰库的入口处,她看到了汪青蔓。看到了她将夏侯宁安推进了冰窖,然后宁王看了汪青蔓一眼,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她至今还记得宁王的那双眼睛,如恶狼一般。让她心底生寒。
他们似乎很厌恶夏侯宁安,没有理由的厌恶。
再之后,她便不清楚了。她太害怕了,等她回过神,已经被人带入了一间殿中。里面有好几个极其严肃的老嬷嬷,一遍遍的教着他们若是有人来问,如何回答。
“我怀疑,宁王根本没有忘记当年之事。”只是当时他必须装作忘记,装作什么不知,以待可以光明正大调查那一日。
或许,先皇后的死,也是因为那件事。她用她换得她儿子一时的平安。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先皇后一去世,便给他开了府,又如此迫不及待地送他去了战场。
离开的越远,越能保住他。几年后他归来,定是能自保之时。
更甚者,夏侯一门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任有萧姨娘苛待宁安、宁青姐弟二人。谁会对一个饱受苛待,可怜懦弱的人有戒心呢。
汪夫人的眉头皱成一团,如同一枚核桃。她心底沉重,头也是一阵阵疼痛。她握着女儿的手,“芷儿,娘想同你爹和离。”
明王妃震惊,便听汪夫人又道,“娘的感觉很不好。”她捂着心口,或许,尽早与汪家分割,日后还能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
汪夫人不待明王妃问便终止了这个话,她对明王妃道,“你莫要再同太子妃走的如此近了。总归现在有个汪青蔓,以前的事也好,现在的事也罢,全让她一人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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